上一回我已经谈到,《燕然山铭》刻石的发现,除了校订铭文的文本之外,对学术研究最大价值,就是让我们十分清楚地知悉了两汉时期所谓“燕然山”的实际位置。这是唐代以来,历朝学者都没有弄清、也几乎无法弄清的重要历史地理问题。
模糊不清的窦宪北征
中国历史军事地理的研究,在历史地理各个分支学科当中,相对比较薄弱。关于《燕然山铭》所铭记的窦宪北征之役,相关成果也不是很多。
很多主题相关的著述,往往回避对这一重要战役的表述。即使是作为通史性著述辅助说明的地图,例如以“郭沫若主编”的名义为同样由其担任主编的《中国史稿》配备的地图册《中国史稿地图集》(地图出版社,上册1979年出版。实际主要由陈可畏先生负责编制,李学勤、卫家雄等先生参与部分工作,据云郭沫若先生直接审定了与此问题相关的上册图稿);还有作为大学历史教学辅助用图的地图集,如郭利民先生编制的《中国古代史地图集》(福建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张传玺和杨济安两位先生编绘的《中国古代史教学参考地图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初版,1984年第二版),也都对此避而不谈。
另外有些著述,虽然有所表述,但既过于简略,也相当模糊。例如由顾颉刚先生和章巽先生编著、谭其骧先生核校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古代史部分)》(地图出版社,1955年出版),就是这样;又如,在纪庸编著的《汉代对匈奴的防御战争》(新知识出版社,1955年出版)这本书中,谈到相关情况或是附图表述相关空间关系时,也是如此。
顾颉刚《中国历史地图集(古代史部分)》上的窦宪北征之役
纪庸《汉代对匈奴的防御战争》附《东汉帝国对匈奴的战争图》
在寥寥无几的几部着力阐释窦宪北征之役空间动态的著述当中,有一部比较重要的书籍,是台湾当局所谓“三军大学”编著的煌煌十八册本《中国历代战争史》。在这部书中,对这次战役的地理进程,做过比较具体的复原。
台湾所谓“三军大学”编著《中国历代战争史》中的《窦宪征北匈奴之战经过图》
《中国历代战争史》出版于1972年。这部著作的长处,在于编著者能够全从现代军事的视野出发来审视古代的战争进程,因而写出很多传统书生写不出的战事样貌。与这一突出的优点相比,编著者考订史料的能力,虽然明显有所不足,但也显示出很高的文化水平。
过去清朝桐城派人士倡导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兼重,方轨并行。实则考据最为细琐,乾嘉年间虽盛行一时,然不过风气所向,世俗附庸,真心向往且愿身体力行者,本属寥寥;意欲进而与义理、词章并重,更谈何容易。时过境迁之后,考据研究即殊少有人问津。地理考据,在各项考据研究中又最显繁杂,“志行高远”者尤其不屑为之。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像《中国历代战争史》这样一部多卷本大书,在所涉及的具体地点上存在较多比较严重的疏失,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从另一角度看,对大漠之北的历史地理状况,过去的认识本来就很模糊,编着《中国历代战争史》的人们,也没有很好的研究基础可供利用(台湾方面对中国历史地理的研究,力量过于薄弱,实力远不能与中国大陆相比)。在《中国历代战争史》出版三年之后的1975年,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开始出版内部发行本。再经七年,1982年,这部图集公开全球发行。就窦宪北征之役而言,《中国历史地图集》上标绘的相关地名,尽管还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深入的研究,或许还可以进一步考辨,但比过去的认识,已更为清晰准确。
一方面,编绘《中国历史地图集》,是先主席钦定的重要的政治任务,谁也不敢怠慢;另一方面,当时从事这部分内容编绘的人员,应当主要是研究北方民族史的学者。由专业人士来处理如此专门的问题,自然会取得比较好的成果。当然,现在看起来也明显存在美中不足的地方,这就是燕然山,还囿于清代学者的旧说而被安置到了错误的地点。
另外,“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在2007年“编著”出版了一部八开大本的《中国战争史地图集》。这部印制气派的《中国战争史地图集》,从2001年开始动工,到2007年印行于世,前后持续七年。写序的张震将军,以一位老战士的身份,很诚恳地介绍说,总共有150多名军内外专家教授参与其事,诚如其《前言》所形容的那样——“工程浩大”。然而,慢工不一定都能出细活儿,人多也未必一定会干成像样儿的事情。
《中国战争史地图集》上的窦宪北征图(图中“第二次出击匈奴方向”),
令人多少有些意外、同时也十分遗憾的是,这部《中国战争史地图集》的古代战争图部分,质量实在不是很高(近现代敝人所知甚少,还更多地牵涉“政治立场”是否正确问题,好坏不敢说)。其中的《东汉对匈奴的战争》这一幅图,标绘了窦宪北征之役的行军路线和战场位置。但作者并没有很好地尊重和利用业已公开发行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相比之下,甚至还不如台湾“三军大学”早就出版了的《中国历代战争史》更加合理准确(按照本书的《前言》,作者似乎也没有参考台湾方面的出版物)。因此,要想更好认识这场战役的空间动态,就只能另起炉灶,重新进行探讨。
应该衷心感谢内蒙古大学和蒙古国的历史学者,他们这次发现的《燕然山铭》,清楚无误地为我们指明了燕然山的所在,指明了究竟哪一座山峰才是汉代的燕然山,而这与过去历代学者、也包括当代海内外学者的认识,都有很大出入。在此基础上,就能够比过去更为准确地复原窦宪北征之役的地理进程了。
不过,要想更好、也更全面地说明这一地理进程,不能不适当解释一下汉廷北征军士的地域来源问题。
汉廷北征的时间问题
在东汉一方,这次出征的军队,是兵分三路,向北进发。
这三路军队,一路由主帅车骑将军窦宪和副帅征西将军、执金吾耿秉以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师子”是南匈奴左谷蠡王的名字)统领,兵出“朔方鸡鹿塞”。其余两路,一路由南匈奴单于屯屠何统领,乃“出满夷谷”;另一路由汉度辽将军邓鸿和南匈奴左贤王安国统领,系“出稒阳塞”(《后汉书》卷四《和帝纪》,卷二三《窦宪传》,卷八九《南匈奴传》)。
准确地讲,历史地理学对一个事件的研究,首先是要在时间和空间这两个轴在线同步复原历史事件演进的历程。对这场战役进行复原的工作刚一开始,我们就遇到了汉军出兵的时间问题,需要考辨分析。
范晔《后汉书》卷四《和帝纪》载录此事,记为永元元年“夏六月”;西晋人司马彪撰著的《续汉书·天文志》,对此也有同样记载。可是,班固的《燕然山铭》,却是将其书作“秋七月”。中国古代用历,恒以四、五、六月为夏,七、八、九月为秋,所以这两处记载既然冠有或“夏”或“秋”的季节名称,就不会是表示月份的“六”、“七”这两个数字在文献流传过程中产生了讹误。
那么,如何解释这样的时间差异呢?近人沈家本的解释,乃谓“此盖六月出师,七月克敌,故《铭》与《纪》异也”(沈家本《诸史琐言》卷一〇)。这一说法乍看起来似乎也很有道理,过去宋人司马光撰著《资治通鉴》,也是把汉军出塞的时间,排在永元元年的六月(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四七),可要是仔细琢磨,却显得不够顺畅。
这是因为斟酌《燕然山铭》的文字,其开篇之“惟永元元年秋七月”云云语句,讲的还应该是出兵的时间,而不会是“克敌”之后来到燕然山下的时刻。再看窦宪在这一年的九月才率军回到五原入塞(《后汉书》卷四《和帝纪》,卷二三《窦宪传》),从燕然山,到五原郡,顺顺当当的回朝路,再慢,也走不了那么长时间。须知这一年还多闰出了个七月,怎么算也有三个月上下的时间了,超出实际的可能太多。再说还有加官进爵的庆典等着呢,窦宪拖着一大群人马在路上磨蹭个什么劲儿,应该快马加鞭往回奔才是。
覆按《后汉书·和帝纪》的记载,可见它在永元元年六月下载录的是此番对北匈奴作战的整个过程,述云:“夏六月,车骑将军窦宪出鸡鹿塞,度辽将军邓鸿出稒阳塞,南单于出满夷谷,与北匈奴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追至私渠比鞮海。窦宪遂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还。北单于遣弟右温禺鞮王奉奏贡献。”也就是说,这些史事,并不是发生于同一时间点上,囊括了这一军事行动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的全部经历。
综合考虑上述各项情况,我认为,可以把《后汉书·和帝纪》记载的“夏六月”,理解为主帅窦宪出兵洛阳的时间,而《燕然山铭》铭记的才是汉军离开边塞的具体时间。这样,或许会更通畅一些。
不过,汉廷确定由窦宪统兵出征并下诏宣示这一行动的时间,比永元元年六月更早,是在这上一年亦即章和二年的十月乙亥(《后汉书》卷四《和帝纪》)。与下诏时间相比,实际出兵时间已迟至八个月之后。为什么会迟延这么长时间呢?这当中可能有很多原因,譬如其后第二年、也就是永元元年的春天,还有一批大臣上书力谏,试图阻止这次行动(《后汉书》卷二五《鲁恭传》),这对朝廷的发兵时间,可能也造成一定的影响。但除此之外,出征的军队骤然之间难以调集,出征的给养也需要充分配备,为此,朝廷需要足够的准备时间,应当也是其中的一项重要的技术性原因。
汉廷为何北伐匈奴
这次北征的军队,来自几个不同的方面,也可以说是一支混合组编的多方“联军”。
最先提议征伐北匈奴的,是从光武帝刘秀时期就一直依附于东汉朝廷的南匈奴单于屯屠何。屯屠何在章和二年七月提出这一动议,目的是想统一大漠南北两侧的匈奴各部,“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他自己则统率部属,“还归旧庭”,不再俯受汉廷的羁縻。尽管他在表面上说是“令汉家长无北念”,彻底灭除北方的边患,实际上却是为自己扩张势力范围(《后汉书》卷四一《宋均传附宋意传》,卷八九《南匈奴传》)。
屯屠何为吞并北匈奴而上书于朝廷,时值和帝初立之际(和帝在这一年二月即位)。因皇帝年龄太小,只有十岁,于是便由他的养母窦太后临朝主政。窦太后初定北伐之议后,朝臣多持异议(《后汉书》卷四五《袁安传》),尚书宋意特别强调若顺从南匈奴之意,将违逆以夷制夷的宗旨,从而“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后汉书》卷四一《宋均传附宋意传》),也就是不宜放纵南匈奴势力独大。
关于这一点,也就是汉廷的警觉,其实南匈奴单于屯屠何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满朝大臣,又不会都傻,终究会有人提出这一问题的。为减缓汉廷的疑忌,屯屠何在向窦太后请求北击并提出南匈奴的军事方案之后,特地表白说:
臣素愚浅,又兵众单少,不足以防内外。愿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并力而北,令北地、安定太守各屯要害,冀因圣帝威神,一举平定。臣国成败,要在今年。已勑诸部严兵马,讫九月龙祠,悉集河上。唯陛下裁哀省察!(《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
这等于是说,请朝廷委派耿秉、邓鸿两人别领汉军督战,而沿边各地或调兵同行,或加强戒备,以防变故,显示其别无异心。
就在这之前不久,窦太后的亲哥哥窦宪,派刺客暗*了和妹子私下相好的都乡侯刘畅。
汉章帝去世的时候,窦皇后大概还不到三十岁。芳华妙龄,自然需要有异性相伴。《后汉书》记载说,刘畅是一个很会讨得女性欢心的“邪僻”之人,就是不那么一本正经,缺情寡趣。章帝甫一离世,他便伺机“自通长乐宫,得幸太后”。这本来只是限止在窦太后个人私事的范围之内,而且顺自然,合天理,既无关她为人的品行,更与朝政无涉,可要是继续发展下去,超出于闺帷之外,事情就不好说了;至少窦太后的哥哥窦宪是很不放心的。原因是当时窦宪正深受窦太后倚重,“内干机密,出宣诰命”,几乎达到了“事无不从”的程度。现在,妹子枕头边儿有了贴心的人,难免会分减他的权力。于是,就痛下狠手,果断干掉了这个潜在的权力竞争者。
孰知罪案很快败露。自己对老哥儿这么信任,老哥儿却如此罔顾自己内心的情感以及身体的正常需求,窦太后当然十分恼怒。一气之下,下令把窦宪关在了内廷宫中。小妹子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风流寡妇,而是一个在文武百官面前公然称孤道寡的皇太后(窦太后和东汉很多主政的皇太后一样,临朝称“朕”)。刚找到的心上人,竟被活生生地害死,这股无名火要是尽情喷发出来,后果是明摆着的。
身陷囹圄之中,窦宪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一件有多么糗的糗事。一看大事不妙,赶紧想辙,以脱身免罪。窦宪想出的自救措施,便是“自求击匈奴以赎死”。正好赶在这个时候,南匈奴单于屯屠何,也向朝廷提出了攻击北匈奴的请求(《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
别以为无巧不成书,把这看成是一种纯偶然的巧合。其实偶然之中常常蕴涵着必然的道理。不过这是另一个较长的话题,姑且留待以后再说。在这里,我关心的只是窦太后的应对手法。
一家人固有一家人的基因。单论心狠手辣,这位窦太后比他的兄长本毫不逊色,自己生不了孩子还能抢来人家的孩儿作养子,最后再把和帝的生母梁贵人活活欺负死(《后汉书》卷一〇上《皇后纪》上)。不过窦太后可不是像她哥哥那样头脑简单的角色。要是红颜一怒就径行泄愤,她哪里能混到今天独运乾纲的地步。
刘畅这个面首虽好,但好吃的小鲜肉并不只有他这一块,只要能维持住自己的地位,随时可以再找(不过若是由床上连带到朝上的事儿,处理不好,说不定会惹出很大麻烦。后来窦太后果然栽到了另一块小鲜肉的身上)。要紧的,还是先牢牢掌控手中的权力。
有汉开国以来,在权力的“竞技”(中国人现在通常用“游戏”来表示同样的意思,但我不喜欢,觉得还是把这个词书作“竞技”更为适宜)场上,始终存在着三股大的势力,相互较劲儿:一是皇族,二是大臣,三是外戚。其中外戚秉政,始自太祖高皇帝刘邦的皇后吕雉,至东汉尤为普遍,而要是像窦太后一样由母后临朝,则必然要柄用外戚,以辅其政。这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不然就不能如意左右朝政。
当时窦太后初临天下,一切都还在调适当中,更不能不急迫倚仗外家,所以紧锣密鼓地拔擢自家兄弟,令其“皆在亲要之地”(《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窦宪是窦太后的大哥,不管是在家里,还是朝中,也就更需要他的助力。
于是,窦太后便充分利用这个天赐的良机,诏命窦宪统兵北伐,“乃拜宪车骑将军,金印紫绶,官属依司空”(《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也就是按照司空的级别来给窦宪配置下属人员。这哪里还像个待罪之囚的样子,是正儿八经的远征军大元帅;甚至已经很像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阵势。窦太后施展这一手法的奥妙,关键在于这是一场虽然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打、但却是必胜无疑的战争(其间具体的缘由,我将另行解说)。既然必胜无疑,也就可以成功地为窦太后自己、同时也给大哥解套,既消解了彼此的尴尬,又可以借用这次战功为由头,使窦宪升官晋位,进一步掌控朝政。结果,是窦宪官升大将军,窦太后且把这一职衔的地位擢至三公之上(《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晋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一)。一举两得,政术的运作,相当老到。
另一套兵马
通天的将军,自然需要配备相应的兵力,为其增重威势。不管是对南匈奴、北匈奴,还是对大汉朝野人等,这种威势都很有必要。这样我们就看到,窦太后骤然提升了汉家军队配置的规格——在南匈奴屯屠何单于提议的北方边地部队的基础上,加入了东汉王朝的核心战斗力量。
按照屯屠何单于原来提出的方案,北伐的军队,由如下三部分兵马组成。
其主体部分,是南匈奴的军队。这些内降的南匈奴人,是被安置在西河、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诸地(《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或谓之塞内缘边八郡,即今内蒙古河套地区和山西北部地区,分布相对比较集中,很容易集结。因其地处北边,就在汉廷北征军后来出发的地方,也随时可以向漠北进发。
屯屠何讲的第二部分兵力,是驻扎在“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各边郡的边防兵,他提出朝廷可诏令这些边郡的太守与其“并力而北”,实际上应是指令这些太守带领当地边防部队一同出征。这些邻边之郡,其地理位置,与上述南匈奴所在的地点多有重合,大体处于同一区域,同样便于随时出征。
另外一支军队,与屯屠何点到名字的“度辽将军邓鸿”具有直接关系。《汉书》卷二《明帝纪》记此度辽将军事云:
(永平)八年春……三月,……初置度辽将军,屯五原曼柏。……冬十月……丙子,临辟雍,养三老、五更。礼毕,诏三公募郡国中都官死罪系囚,减罪一等,勿笞,诣度辽将军营,屯朔方、五原之边县,妻子自随,便占着边县;父母同产欲相代者,恣听之。……凡徙者,赐弓弩衣粮。
屯驻“五原曼柏”的度辽将军,统管的军队,称作“度辽营”(《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
这个度辽将军最初设置的时候,本系“以卫南单于众新降有二心者”,亦即监控刚刚降附的南匈奴人众,防止其别生变故。不过这些南匈奴降人“后数有不安,遂为常守”(西晋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一)。但镇慑这些南匈奴降者仅仅是其功用的一个方面,汉廷更深一层的用意,是“以防二虏交通”,亦即防止南匈奴与北匈奴相互联合,结为一体,从而才设置度辽营以为间隔(《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
如上所述,度辽营的将领度辽将军,通常是驻守五原曼柏,但如上引《后汉书·明帝纪》所见,实际配属度辽营的军士,会散处于朔方、五原等郡的“边县”,可见度辽营军兵的驻防地点,并不仅限于“五原曼柏”一地,不过其所在的“边县”也是在朔方、五原等北方边郡。这里边的道理很容易理解,即度辽营的设置,既然是为了控制南匈奴的活动,自然应该能够照顾到南匈奴的各个主要分布区域。所以,其军兵的驻防地点,会与南匈奴的居地,大体重合。这样看起来,度辽营中的军兵若是集结起来向北匈奴进发,同样也很便利。
稍微有些费解的是,屯屠何单于提到的“执金吾耿秉”,究竟会在征伐北匈奴的军中起到什么作用。
“执金吾”是朝中的高官,秩级为“中二千石”。用现在的话来讲,是正部级实职,是一位重要阁员。不过按照汉家制度的规定,执金吾的身份,只是“掌宫外戒司非常水火之事,月三绕行宫外,及主兵器”,手下不过“缇骑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而已,尽管“舆服导从,光满道路,群僚之中,斯最壮矣”(这种情况,应是从西汉沿袭而来,故《后汉书》卷一〇上《皇后纪》上记云光武帝刘秀在西汉末年心仪南阳新野的美人阴丽华,当其初入长安时,“见执金吾车骑甚盛,因叹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可是这些军兵实际上更多地是起着一种象征性的作用,甚至犹如仪仗礼兵,是没有什么战斗力、而且也不需要其具备什么实际*能力的。这就像现在天安门和中南海前面巡逻的武警以及国旗班的战士,谁也不会拿他当真的。因为执金吾司理的只是宫门之外的警戒事宜,皇宫大内门墙之内的事情,根本不归他管(晋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四并梁刘昭注引《汉官》),又《续汉书·礼仪志》下)。
东汉时期掌管宫门警卫和宫中巡逻的官员是“卫尉”,而真正负责皇帝老子“宿卫侍从”的核心禁卫部队,是由虎贲中郎将统领的一千五百名军兵,而这些人又另外隶属于“光禄勋”,与执金吾没有一点儿关系(晋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二并梁刘昭注引蔡质《汉仪》,又《续汉书·礼仪志》下。《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唐李贤注引《汉官仪》)。这支军兵的地位和作用,与当代的8341部队相仿,而虎贲中郎将这个紧要职位在章帝去世前是由窦宪担任,和帝即位后窦宪专任侍中,转而引进他的弟弟窦笃出任此职(《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都是窦氏一家人。
所以,就掌控禁军这一意义而言,在制度上,执金吾耿秉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
历史是人类社会活动的演进过程。制度是死的,而制定制度的人是活的。既然在制度的设置上我们看不到执金吾领兵出师的道理,那么,这个道理就只能是在耿秉这个人的身上。
检视耿秉过往的履历,有如下几个特点值得关注:
第一,耿秉通晓兵法,“尤好将帅之略”,而且此前数次领兵征伐匈奴等外族,具有成功的作战经验,是一位称职的将领。
第二,耿秉一向认为东汉的边患,“专在匈奴”,故力主“以战去战”,这契合南匈奴单于屯屠何的意向。
第三,从章帝即位起,耿秉曾连续出任度辽将军七年,熟悉度辽营的情况,而按照屯屠何的构想,度辽营应是汉廷参与此役的主要兵力。同时,度辽将军邓鸿虽然是度辽营的现任将领,但度辽将军秩二千石(晋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一梁刘昭注引应劭《汉官仪》),而如上所述,执金吾秩中二千石(“中二千石”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实打实的二千石”。相对而言,所谓“二千石”,意即“纸面上规定的二千石的标准”),位在度辽将军之上。而且耿秉在刚刚去世的章帝面前“甚见亲重”。尽管执金吾一职在制度规定上并不具有多大护卫皇帝的权力,但事实上章帝“每巡郡国及幸宫观,秉常领禁兵宿卫左右”,在朝中具有很大影响。由耿秉挂帅,自然会大大加重这次行动的份量。
第四,耿秉深受南匈奴信任,史称其任度辽将军七年,“匈奴怀其恩”。南匈奴对耿秉的好感和信任,在永元三年耿秉去世时表现得更为清楚。当时“匈奴闻秉卒,举国嚎哭,或至梨面流血”(《后汉书》卷一九《耿秉传》),就是一边嚎啕痛苦,一边拿刀把脸弄得血赤哗喇的,显示出耿秉深得匈奴人好感(当然这种情况也透露出其他汉官欺负这些外族人会有多么厉害)。这种情况表明,由耿秉领军,能够很好地协调指挥汉、匈两方面的军队,是一位最适宜的统帅人选。
由此看来,南匈奴屯屠何单于提出执金吾耿秉参与对北匈奴的征伐,明显是要他来担任最高统帅,而不是具体率领宫廷的禁卫部队;也就是说,耿秉参与北伐,与他手下现管的军兵毫无关系。
正因为拟议中的北伐兵力,基本上都集中在河套及其邻近的北部边防在线,很容易征发集结,所以屯屠何单于在章和二年七月提出这一计划时,以为各路兵马,“讫九月龙祠(案指匈奴在九月戊日举行的祭祀天神的活动,依照惯例,此时南匈奴将会集诸部于一地),悉集河上”,便可以举兵北上(《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
不过,事实上,这是与后来实际出征的部队很不相同的另一套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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