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不黄俗话说811：城墙倒拐拐——一丈二尺厚

“脸皮厚∶脸皮薄”或“脸皮老∶脸皮嫩”，是城隍庙的鼓槌——宝一对。

川渝人形容人脸皮厚，不说“脸皮三寸厚”，或“脸皮铜钱厚”，或“脸皮扒下来能当鞋底穿”（温端政主编《中国俗语大辞典》辞海版“脸皮厚”条，上海辞书出版社，2021）之类，而是比这些个东东“厚”得多：城墙倒拐拐——一丈二尺厚！

“脸皮厚”一般引曹禺《蜕变》一幕为例，其实鲁迅先生《书信集•致郑振铎》已有“脸皮之厚，世上无两”的话（《语海》引）。

“脸皮嫩”，《大辞典》引丁玲（1904—1986）《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一九章“顾顺年纪轻，脸皮嫩……”（同上），甚至引《随笔》1983年第5期文（《语海》）。此词在清范寅（1827—1897）《越谚賸语》卷上中作“脸嫩”（不忍责人也。蒋绍虞主编《古白话词语汇释》引），二者意思相近。

脸皮“老嫩厚薄”是一种比喻说法，但“涎脸、涎皮搭/耷脸、死皮赖脸、死皮赖股”，以及“〔xiú〕脸、〔xiú〕皮搭/耷脸”就不仅仅是比喻就可以解释的。

鼻涕虫，川渝或叫“涎xuán巴虫”，看起来让人觉得“涎叽叽、涎哇哇、涎黏粘niǎniǎ”的，让人心生厌恶感。

一、涎×、〔xiú〕×（囚×）

（一）涎×

川渝“涎”音“xuán”。涎，嬉笑的样子。指嬉皮笑脸、厚着脸皮跟人纠缠。

【涎脸涎皮】你真个恁～的，我叫丫头进来。（金瓶梅第二十一回）

【涎皮涎脸】随取出局衣裳，的亲替秀宝披在身上。——《海上花列传第二十五回》

涎，调皮；涎皮、涎脸，或当是其引申。

【涎】调皮。赣语，湖南浏阳：他俚个细人唧死～咑|～皮鬼。

【涎皮】厚着脸皮跟人纠缠。西南官话，四川成都：你还没把人害够哇？还有脸来～！

【涎脸】顽皮得使人生厌；老着脸皮纠缠不清。①北京官话：这孩子真～。②江淮官话，江苏镇江。③西南官话。湖北武汉：他蛮～。四川成都，贵州贵阳、大方。◇卢桥《未央歌》：“顾太太嫌他～，又带不正经，便打断他的话。”沈从文《雨》：“打是当真被打了，但是～的王明，还是～不改其度。”

早期的文献例子：

这～好来了呵。（明李日华《南西厢记》第二十三出）

李瓶儿 在帘外听见骂“～的囚根子”不绝。（《金瓶梅词话》第十三回）

也说程度深一些的“涎皮、涎皮涎脸、涎皮搭脸”。

【涎皮】死皮赖脸。

要打叠一派市井～的言谈，熬炼一副顽钝的嘴脸。（醒世姻缘传第三十三回）

涎皮的人为【涎物】（谓不顾羞耻的人。西南官话，湖北武汉：他是个～）。

【涎皮涎脸】死皮赖脸。西南官话，四川成都。1980年第3期《四川文学》：“如果唱腔掌握不好，程式运用不当，就容易把杨广表现为一个～的小丑。”

【涎皮搭脸】死皮赖脸的样子（脸皮厚）。西南官话，四川成都。贵州清镇。沙汀《意外》：“有一个像是你同班的，杂种地盯着我问。

或作【涎皮耷脸】。还有：

【涎言涎语】厚着脸皮撒赖地说。官话。《红楼梦》第四四回：“那贾琏撒娇撒痴，～的，还只管乱说。“

【涎屁涎股】脸皮厚的样子。西南官方，贵州大方。

【涎皮哥儿】顽皮得讨人厌得男孩。北京官话。

或作“涎皮赖脸”：

你在这青堂瓦舍里坐着，到也自在，你这等～的，俺管监的吃风！——明李开先《宝剑记》第十四出

他来过几回，我总没大理他，他还涎皮赖脸的尽自来。——吴启太《官话指南》卷一《应对须知》（1903）

你在这青堂瓦舍里坐着，到也自在，你这等～的，俺管监的吃风。——明李开先《宝剑记》第十四出

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还这么～的，连个理也不知道。——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十回

（二）〔xiú〕（囚脸）

〔xiú〕脸，川渝或写作“囚脸”。川渝“囚脸”和“涎脸”都说。

【囚xiu2】①因习惯而无动于衷，经常挨骂。把人都骂～了。②脸皮厚，耍赖皮：那娃儿～得很，随便你啷个说，他就是不听。——重庆方言词解

因某种活动经常发生遂失去刺激性：他挨整都整～了，哪里还有心肠答应你？

这个意思就是“习以为常”的贬义，这个“囚”跟“俗”（邪母）有关。还有合成词“囚烦”：

说囚烦了|囚烦得很。

“说囚烦了”，必定令人讨厌。可以参“絮烦”一词。

元 关汉卿 《五侯宴》第二折：“官人不嫌絮繁，听妾身口説一遍。” 元 刘君锡 《来生债》第一折：“先生不嫌絮烦，听我在下试説一遍与你听者。”

棉絮，川渝老辈儿音如“棉岁”。絮，息据切，心母〔s-〕。

【囚脸】厚着脸皮耍赖或纠缠撒娇：他不耐烦地对儿子：“快走开，莫在点儿～！”

【囚皮汉】涎皮赖脸的人：你就把说得那样熊，我这个人就不怕遇见～。（大﹝波﹞二236）。又叫“囚脸汉”。

【囚皮花脸】同“囚皮耷脸”

【囚皮耷脸】同“囚脸”。

（～的）老着脸皮跟人纠缠，惹人厌烦的样子：滚开！哪个跟你～的！|他硬是～的把他要回来了。——四川方言词典

【囚皮垮脸】不分场合厚着脸皮与人纠缠、嬉闹：（他）一会儿借这样，一会儿借那样，一会还这样那样，对二儿媳妇～的（万下383）◎此词来源不明，有多重写法：囚皮垮脸、囚皮耷脸、绣皮花脸。——《重庆方言俚语集释》

《涪陵方言词典》作【泅皮耷脸】【溴皮花脸】。囚、泅，似由切，邪母。还有：

【死皮赖脸】还亏是我呢，要是别的，～的三日两头儿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两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儿呢。——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四回

川渝或说“死皮赖股”，当即“死皮赖骨”，跟“涎屁涎股”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涎皮搭/耷脸、囚/泅皮垮脸、溴皮花脸”的诠释

由于“涎㳄”，夕连切，是邪母字。邪母字 而今或音〔x-〕（席夕），或音〔s-〕（俗），所以从“粘腻”的角度看，可以认为痰涎之“涎”有“纠缠”的意思。如果从“厌烦、让人厌烦”角度分析，“涎”舌面化后，也可以与喉音之“嫌”关联。

如果从“涎皮搭/耷脸”之“搭/耷”分析，以及囚脸、囚烦之“囚”和“泅溴”与“俗”（均邪母）分析，“搭/耷”当源于“痰馋嚵（闭口韵）伤→痰涎→搭耷唾”，跟喉音之“嫌”无关。参“馋涎、馋唾”：

【馋涎】宋苏轼《次韵关令送鱼》：“举网惊呼得巨鱼，馋涎不易忍流酥。”

【馋唾】《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三：“我为褚家这主债上，馋唾多分说干了。”

【嚵涎】《字汇·口部》：“同馋。”唐李贺《公无出门》：“毒虬相视振金环，狻猊䝟貐吐嚵涎。” 锄衔切，平衔崇。慈染切。楚鉴切。谈部。

“伤”，川渝有“腻而厌”的意思：吃伤了|一听说吃红苕，就伤了。“过甚曰伤”，杜甫《曲江二首》之一“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过多必“厌”。

“囚皮垮脸、溴皮花脸”之“垮、花”则完全是“嫌→嫌困→苦垮花”的演变结果。

三、“羞辱、讽刺、挖苦”之〔xiǔ〕

川渝称羞辱人，既说“羞”，更说“〔xiǔ〕”。“〔xiǔ〕人”是“羞辱、讽刺、挖苦人的意思”，显然不能写作“朽人”：

这么大个人了还撒sá尿（尿床），你羞不羞死人啰？

我不怕你〔xiǔ〕！|我遭〔xiǔ〕疲了。

“〔xiǔ〕”该如何解释呢？《重庆方言词解》云：

【□xiu3】讥讽，挖苦：你是在～我 ？以为我不晓得嗦？【按】《广雅·释诂三》：“羞，辱也。”今有羞辱一词。讥讽、挖苦实际含有羞辱一义，不过程度轻些，因此，此词可能由“羞”引申音变而言。

无法用“羞”（息流切，心母，s-）去直接解释，就只好祭起“音变”这个法宝。实际上，“xiǔ”有两种可能：喉牙音、舌齿音舌面化后都有可能。我们看：

【诟】诟詈。

【㖃】《广韵·候韵》：“耻辱。”

“口生～”卢辨注：“～，耻也。”王聘珍解诂： “谓诟病耻辱也。”（大戴礼记·武王践阼）。——喉牙音

【谯诮】讥诮。——舌齿音

“诟㖃”（钳虔→虔钳诀→诀诟㖃）和“譙诮”（伤→讪→羞譙诮；惭→惭腆/怍→怍羞臊）都有可能转为“〔xiǔ〕”音。

从〔xiǔ〕主要在于“羞辱”分析，可能〔xiǔ〕是“惭”系词的可能性要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