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像
基督教对文化领域的严密控制到12世纪时已显出力不从心的局面。中世纪的神学探索经常需借助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哲学有的观念与逻辑论证方法,证明和论述神的存在及属性,阐述尘世与彼岸的关系。 因此,在12世纪后,越来越多的古希腊罗马时期的著作被汇编起来。教会的本意是为自己的神学理论寻找依据,但人们却从中发现了与基督教理论完全不同的另一重文化境界。意大利出现了西欧最早的一批古典学者,但丁就是其中最博学者之一。但丁早年曾师从著名学者布鲁内托·拉蒂尼,系统学习拉丁文、修辞学、诗学和古典文学,对罗马大诗人维吉尔推崇备至,同时,他精心研究神学和哲学,古代教父圣·奥古斯丁的思想对他也有巨大的影响。
1307年,但丁开始了《神曲》的写作。也许历史、文化和但丁的个人经历已经为这部作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然而,但丁必须给自己的诗歌找到一种结构和表达形式。
在漫长的流亡生涯中,但丁的灵魂从来就没有平静下来,满场的乡愁环绕着他。在异乡的日子里,但丁借助乡音安慰自己对故乡的苦恋。流放初年,但丁曾写了《飨宴》(1304—1307)和《论俗语》两本书,前者希望以道德和知识消除各城邦之间与城邦内部各派之间的倾轧、攻伐;后者批驳了只重视拉丁语而轻视意大利语的倾向,并为自己理想中的意大利语确立了标准。在他的想象中,但丁以托斯卡纳方言为基础,建立着意大利语。乡愁的煎熬堂但丁选择了托斯卡纳方言去写作《神曲》。然而,有了自己熟悉的托斯卡纳方言这种语言形式,但丁还需要寻找适合的结构。
早在《新生》中,但丁就说过,“根据阿拉伯人的历法,正是那个月第9天的子时,她那高贵的灵魂离我而去,而根据叙利亚人的历法,则是那一年的9月份;而根据我们的历法,则是正好走成了九次的那一年……因为她本身就是这个数字,……3为9的基础,3不用借助别的数字,自乘就是9。假如说各种奇迹的本原是3: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那么这个美女与9这个数字如影随形,就说明她本身即为9——一个植根于三位一体之上的奇迹。”
这是但丁在贝特里丝去世后的叙述,对“3”神秘崇拜渗透在但丁的灵魂深处,成为他无意识中的一道亮光——在1300年的春天,但丁正当自己35岁的人生中途。这一年的4月8日,诗人迷失于一座黑暗的森林之中,当他向山峰攀登寻找出路时,突然发现唯一的出口又被一只轻巧而矫捷的花豹挡住了。这只花豹笔直地从前面跑来,盯着他,他几乎要转身离去。可是多么迷人呐,在这个春天的早晨,太阳正冉冉升起,天上的星辰和创世纪的第一天一样美妙,于是,但丁忘了害怕。花豹是淫欲、强暴和贪婪的象征,但丁注定要挣扎在尘世。但丁惊慌不已,进退维谷,在危急关头,伟大的罗马诗人维吉尔突然出现,他受已成为天使的但丁精神上的恋人贝阿特丽丝之托,救但丁脱离险境,并游历地狱和炼狱。
我们几乎不能确定但丁在《神曲》开始的叙述是他的真实精神体验,还是一个梦,但
故乡是但丁灵感的源头
它的确限定了《神曲》结构,《神曲》全诗由《地狱》、《炼狱》和《天堂》三部分构成,长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三行,每部33篇,诗句三行一段。
在故乡的语言和记忆的驱使下,但丁进入了《神曲》的世界。在维吉尔的带领下,但丁进入了地狱,那里阴风怒号,恶浪翻涌,上演着一幕幕恐怖的戏剧。地狱分九层,形状如一只漏斗,越往下越小。居住在地狱中的,都是生前犯有重罪的人。他们的灵魂按照罪孽的轻重,在地狱的不同层面中受着惩罚。这里有贪官污吏、伪君子、邪恶的教皇、买卖圣职者、盗贼、淫媒、诬告犯、高利贷者,也有贪色、贪吃、易怒的邪教徒,而诗人最痛恨的卖国贼和背叛者,被放在第九层,冻在冰湖里,受酷刑折磨。穿过冰湖,就来到了炼狱。
炼狱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山,这里是那些有罪的灵魂洗涤罪孽的地方,等待所有的罪恶洗炼干净之后,他们仍有希望进入天堂。然而,悔悟必须及时,那些错过会晤机会的罪人不能及时进入炼狱,只能在门外久久地苦苦等待。炼狱也分九层,各层中分别住着骄傲、嫉妒、愤怒、懒惰、贪婪、贪吃、贪色等基督教所规定的“七宗罪”中那些罪过轻微的灵魂。但丁最后来到顶层的地上乐园,维吉尔随即离去因为他还没有进入天堂的资格。
正在这个时候,天空彩霞万道,祥云缭绕。在缤纷的花雨中,头戴橄榄叶桂冠,身着猩红长裙,披着洁白轻纱的贝特丽丝缓缓降临。贝特丽丝一边温柔地责备诗人不该迷误于象征罪恶的森林,一边指引他饱览天堂胜境。在她指点下,但丁进入忘川,一饮忘川水,他忘却了往昔的痛苦。
继之在贝特丽丝的引导下,但丁进入天堂。天堂共有九重天,即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和水晶天,天使们住在这里。而能进入天堂的都是生前的义人,比如英明的君主、学界的圣徒和虔诚的教士,只有他们才能在这里享受永恒的幸福。天堂里,气象恢宏庄严,流光溢彩,充满着仁爱和欢乐。在经历第八重天时,但丁接受了三位圣人关于“信仰、希望和爱”的神学三美德的询问,他的第三个引导者圣波尔纳为他向圣母玛丽亚祈祷之后,也忽然隐身而去。但丁进入神秘明丽的苍穹,他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三位一体的上帝。
流亡中的但丁花费十四年的时间完成了自己称之为《神圣的喜剧》的诗歌,在“喜剧”这个标题中也许就显示了但丁真正的意图——喜剧在中世纪的意思是结局令人喜悦的故事。然而,这个结局令人喜悦的故事到底要传达给人们什么呢?
不管但丁对当时的罗马教皇卜尼法西八世和教会的态度如何,他从来没有否定基督教信仰,他始终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在写于1309年的《帝制论》临结束的时候,但丁认为,人生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幸福,今生的幸福和永生的幸福,他说,“今生的幸福在于个人行善;而永生的幸福在于蒙受神恩”。“今生的幸福以人间天国为象征,永生的幸福以天上王国为象征。今生幸福须在哲学的指导下,通过道德与知识的实践而达到。永生的幸福则须在启示的指导下,通过神学之德(信仰、希望和爱)的实践才能达到”。《神曲》实际上就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的心路历程——一个人艰难的向善之路。
是的,但丁的一生就是一个人的向善之路的展开,然而,他深深地知道,恶对于每一个尘世之人来说有更大的吸引力。我们可以发现,《神曲》的《地狱篇》和《炼狱篇》充满各种恐怖的叙述,透过恐怖叙述,我们也许可以发现,灵魂的罪恶在那里必须借助身体的受罚才能得到洗涤,正如但丁自己在进入炼狱之前,天使用利刃在他的额头刻下七个象征罪恶的 字母“P”(意大利语中“罪过”一词的第一个字母),诗人在炼狱中每登上一层,就有一位天使将抹去其中的一个,等到走出炼狱的时候,七个字母全被抹去。在这种意义上,但丁对永生幸福的渴望大概只有在死亡中才能达到。
不管但丁是否相信有一个死后的永生世界,但他的确厌倦了尘世的一切,彼特拉克曾经这样描述最后的但丁,“他只要一点——安静。”但是,但丁能够得到这一点安静吗?可是但丁病了,他一会儿发烧,似乎处于永恒的烈焰的烧灼之中,一会儿僵硬冰冷,好像置身于病中。冷热的交替也许意味着但丁的灵魂还在犹豫,在犹豫中,但丁所期望的“神圣喜剧”还很遥远。不过,一切都是无谓的,1321年9月14日,但丁在腊万纳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但丁笔下的地狱之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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