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时,一年一度的春节,是人们最盼望的日子,尤其是小孩儿。在这一天,小孩子能穿新衣放鞭炮,能尽情撒欢也不会因淘气挨骂,更主要每家每户都竭尽所能,在这一天的饭桌摆上渴望一年的美味。“大年三十”是最重要的一天,一年的委屈不快都要在这一天烟消云散,幸福在这一天达到巅峰,也在这一天许下对明年美好生活的祈盼。
其实那时的人们也没什么奢望,能吃上饭,吃饱饭就是天大的事。袁克夫一到“黑龙江省少年管教所”,首先就是看写在小黑板上的菜谱,上面就两行字,白菜豆腐炖海带,主食馒头。他一看很满意,行啊,比道里分局看守所的强很多。第一顿饭,他分到了一个馒头,菜是萝卜汤,萝卜是冻的,汤里没有一滴油,这还是“小年”。过了“小年”,人的心情都越来越兴奋,离“大年”越来越近了,菜也有了起色。一天两顿,上午白菜炖土豆,下午土豆炖白菜。“除夕”终于到了,当晚每人都有两勺菜,豆腐炖海带里有了两片肉,白菜炒木耳里面也有两片肉。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吃的是蒸饺,萝卜粉条馅,偶尔嚼到一个特别香的东西,那是放里的“油梭子”。蒸饺每人二十个,比工读学校多了两个。听说后院的成年犯吃的是水饺,那也没办法了,人家都是自己包的。“少管所”都是小孩,没有人会包饺子。
袁克夫这个年过得挺知足,外面的人也不过如此吧。吃固然重要,里面的人也却是更加重要。得有几个“对撇子”的人,才能很好的待得下去。在牡丹江少管,袁克夫和肇东“小七”徐奉才,集贤“大鼻子”梁国柱,齐齐哈尔的张德元性情相投,关系相处不错。过了半年多,又来了一批人,哈尔滨的有好几个,南岗芦家街“老太太”焦德成,黑山街郭回子,“小三辈”孙百祥,西大桥“毛毛”陈明仁,道里“猪八戒”等,动力的杨云,和道外的“磕巴成”李文斌,袁克夫和这几个人比较合得来。
“磕巴成”李文斌一来就说,这次一起从哈尔滨来“省少管”还有几个女的,“道外”的冰子,南岗的姜美君,和黑老娃子等,女班在牡丹江铁岭河,那的名称是“南凤五金轴线厂”,那没有高墙电网,哈尔滨的王慧娟在那逃跑了五次,外号“逃跑大王”。
袁克夫挺惊讶,南岗黑老娃子是马家沟的荷包,鼎鼎大名,没想到岁数刚这么小,还得到少管服刑。他不禁问,岁数这玩意儿是咱说的算吗,咱咋报都行呗,警察他们怎么能知道咱真实年龄?
“大鼻子”梁国柱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乐了,说,山东,你也真傻,岁数那玩意哪能瞒得住啊,从你出生开始,出生证明就放档案里了,从你上学开始,填的每一张表,都有你自己写的出生年月,除非你刚生下来就想犯罪作案,你还能料到了自己能进少年管教所,就特意每次都编造年龄。哎,对了山东,你差不多啊,你就属于“胎里坏”那伙儿的,哈哈。
“山东”刚要“修理”梁国柱,紧接着,他就从“磕巴成”口里听到了令他震惊的消息。
在袁克夫心中,“小上海”这个名字已经渐渐淡去。他认定“小上海”肯定改过自新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否则,凭他的头脑智慧,自己在道里分局看守所押三个月的期间,他怎么也能来和自己见上一面的。既然“小上海”改变了人生方向,每每想到他时,就只是暗自在心底对他祝福吧。
作为道外“大海”的关门弟子,“磕巴成”不会不知道袁克夫和“小上海”的关系。这个小子随口而说的一句话顿让袁克夫感觉五雷轰顶,“磕巴成”说,那个老在道外玩,叫“小上海”的死了,而且死状极惨。
说完话,他看了一眼袁克夫,发现这个“山东子”一声未吭,只是脸色苍白,随后又变得通红。接着,他开始娓娓道来他所听到的消息。
三月底的哈尔滨,春风吹开了封冻半年之久的松花江面,残冰随着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江水迅猛东流。九站的一个职工借着单位里的小船,冒险来到湍急的江水中,想捕捞头一茬毫无污染的“开江鱼”。在江桥下一堆还没完全融化的冰层下,他捞到了人体残肢——被拆解的后的大部分,吓得他差点跌进冰冷的江水中。
在这之前,南岗分局,道里分局,市局都接到了报案,称一名叫陈亚铎的男性失踪,有可能遇害,而凶手还是道里分局特情人员王力敏。报案人就是“小上海”的情人刘亚琴,“小上海”的突然消失,让她一度废寝忘食百般寻找。就在袁克夫被送去入牡丹江少管所那段时间,刘雅琴在整理“小上海”夏天穿的夹克衫时,无意中从衣服里怀兜里翻出了一张信纸。
这个“小上海”真够聪明的了,他给自己留了后手,在这张纸上写明了自己的简要经历,和寄存在王力敏家近三千元现款,两千多斤全国粮票,五千尺布票的来龙去脉,以及王力敏一直以来就吃他的票和不断威胁。结尾写着,如果我消失不见,就是遭了王力敏的毒手。
这张纸条之所以放在夏天穿的衣服里,是“小上海”精心设计的一个环节。他在防备自己一旦真的被害好能找到凶手,同时他也顾虑刘雅琴提前发现自己是个賊的秘密,而与自己分手。到了夏天,要么自己已经成功带着钱和粮票脱离了王力敏,和刘雅琴过上了幸福生活,那他自然就把纸条销毁了。要么就是遭了王力敏的毒手,凭空消失,这个纸条就可以让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飘如浮萍的人留下一丝给自己报仇雪恨的线索。
公安局当然不会通过一张写着歪歪扭扭字迹的纸条立案侦查,但发现了尸体,又引起人民群众的恐慌就另当别论了,特别是报案人刘亚琴提供失踪人嘴里右上方有颗金牙的特征完全相符。
尸源认定,案件基本上水落石出了,破获这个案件的人就是时任市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黄治国,侦查员彭兰江,也是日后“桥四”专案组的正副组长。王力敏被羁押后,始终拒不交代,尽管各方面证据都指向了他,可他绝不相信那具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尸体真的就能挂在水底下的一堆乱草上,在这之前,自己那经常红杏出墙的俄国老婆也受过这种待遇,至今也是天衣无缝。
审讯这个具有反侦察经验的王力敏异常艰难,一轮轮攻坚战下来,各种手段齐施,这个阴险狡猾的罪犯才勉强承认,那也是推说“小上海”是入室盗窃,自己在搏斗中失手掐死了他,怕受到严厉处分,不能更好的工作,才毁尸灭迹。
“磕巴成”在押往牡丹江少管所时,具体对王力敏的处理结果还未公布出来,剩下的事无从知晓了。
“这个老逼养的,那天我两拳给他闷那就好了,不跟他去分局,哪有我今天在这的事。”袁克夫听到“小上海”被害后,对王利敏恨的咬牙切齿。
少管所的日子波澜不惊缓慢流淌,袁克夫随波逐流,也逐渐适应这种有规律的生活,没事就看书学习练字作画。他身边这几个难友可不像他那般消停,这帮小流氓都会抽烟,烟瘾极大,每天都犯瘾了都坐卧不安。他们几个隔三差五就翻墙到后院成年犯的宿舍偷烟,成年犯的烟也不够抽,长此以往,这帮成年犯干活时都把烟藏在身上。
一天,“大鼻子”梁国柱和“小七”徐奉才又翻过墙去,在成年犯宿舍翻了半天,连一根烟丝都没找到,两个没过着烟瘾的少年气急败坏的来到大院,在大院碰着一人,胆大好斗的梁国柱上前截住,“唉,那个大哥,给点烟抽。”,梁国柱在家是个屡次参加街头斗殴的地痞,在这又摆出以前的架势,歪眉瞪眼的吓唬人。
“我也没烟,在这上哪整烟去啊。”,那人心知这帮少犯都不好惹,不计后果,下手没轻重。
“你看看,一个破逼烟,你就给整点呗,过两天还你。”,小七徐奉才在旁边帮腔。
“没有,真没有。”,那人挺膀,有点不耐烦了。
“操,我咋不信呢,来,让我翻翻你兜。”,大鼻子梁国柱眼睛一翻,在家那边他这一套屡试不爽。
“不是,你两个小逼崽子还翻兜,是不跟我得瑟那。”,那人看到远处过来俩个认识的人,这边有动静肯定过来帮忙,再说也不能被个小孩熊住。
瘾头子上来的梁国柱不管不顾了,“你他妈说谁小逼崽子呢。”上前就去揪那人的衣领。
那人没躲也不再说话,一个勾拳,把梁国柱棉帽子打了下来,紧接着一记直拳,让梁国柱那着风的大鼻子鲜血长流。
在旁跃跃欲试还要往上冲的“小七”这时看到,有两三个成年犯已经往这边跑了过来,他心知不好,喊了一声,柱子,你等着,我回去找人。
“小七”腿快,嗖嗖与嗖嗖,一个高子翻过大墙,还没跑到监室,就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柱子在那边跟人干起来了。
听“小七”一喊,年轻气盛的袁克夫一个骨碌从铺上跳了起来,哈腰从铺板缝里拽出那根一直藏在那的铁棒,往冲了出去。那“大鼻子梁国柱”平日对人讲义气,维下不少人,立时就有五六个人跟着往外跑,有的拽着根棒子,有的手里还拿着拖布。
袁克夫身体素质好,跑的快,他翻过墙,看见“大鼻子”已经被撂在地上,一个人骑在他身上挥拳猛揍。
袁克夫大吼一声抡着铁棍子就冲了上去,那三个人见这帮小孩儿来势凶猛,手中还有家伙,立即转身逃开,兵分三路,跑的也挺快。袁克夫就盯着刚才骑“柱子”身上打的那个追上去,眼见追不上时,他一抡铁棍,砸在了那人的后腰上,那人受痛诶呦了一声,捂着腰,速度丝毫未减,往车间里跑去了。
当晚,打仗的事就漏了。平时挺关心袁克夫的方有志队长过来了解情况,袁克夫当即就承认了这件事。挨打的成年犯借故放鞦,说腰坏了,躺在医院就是不出来。为此,第二天,少管所研究决定,把伤人的袁克夫关押“小号”,然后进“严管队”。
在“严管队”期间,袁克夫迎来了在“黑龙江省少年管教所”的第二个春节。
1963年,国民经济经过两年调整,开始有所好转。那时期刘少奇的威信达到巅峰,刘主席和*在照片大小相等,在人民日报头版并列出现。当年3月5日,*主席在人民日报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为人们树立了精神文明的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随后,提出了“当前中国社会出现了尖锐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已经开始出现扩大化的趋势。年底,在批判电影“李慧娘”的基础上,*主席批评了文化部,说“文化部不管文化,如果再不改变,就改名帝王将相部,才子佳人部,……”,这些都是三年后掀起滔天巨浪的那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前奏。
1964年春节,“黑龙江省少年管教所”每个人的菜里多了半条鱼。还观看了由犯人们精心排练演出的节目,节目演出完毕,给犯人们组织放映了电影“飞刀华”。这部电影放映了不到一半,少管所领导命令不让放映了,原因是怕那些不定性的“少犯”模仿电影里的情节,在互相练飞刀,那可就乱套了。就在等待更换一部战斗片的间歇,“大鼻子”梁国柱一把搂过袁克夫,低声说,山东,一会儿我和张德元给你打掩护,你把门口那个傻逼成年犯的天窗开了,就你有这手艺。
“咋地,又整烟那。”,袁克夫心里奇怪,他过年前替梁国柱往家写信要东西,这过年前刚接到家里寄来的包裹,烟啥的都有,也不缺东西啊。
梁国柱神秘兮兮的说,不是烟,是监币。我看着好几个了,那帮傻逼都放上衣兜里。
张德元补充,说,袁子,就你行,我俩整上面的都不行。
“整那玩意儿有啥用啊。”,袁克夫真不想去,他不想再惹事了,在挺过这一阵就出去了,况且严管队林队长对他也挺好。
“山东,监币啥都能买,糖,罐头,在这就这玩意好使。”,大鼻子梁国柱一点不顾及到袁克夫有什么想法。
张德元有点看出来了,说,山东,你咋地了,搁严管呆老实了,还真有你不敢*事啊。
“啥几把呆老实了,我以为那玩意没啥用呢,走,去看看。”那时袁克夫年轻扛不住激,又好脸儿,跟啥人学啥人,要是碰着好人带着他,也就能学好走正路了。
梁国柱性情跳脱,待不住,刚才借口上厕所,早就瞄好了在门口把门的那个成年犯。三个人一出来就在门口你一拳我一脚的打闹,梁国柱张德元装作闹急眼了,两人搭起了跤,吸引了成年犯的目光。袁克夫左手拿着一本“青春之歌”的书,好像挺热似的在那搧呼,慢慢的贴近成年犯,梁国柱故意推的张德元节节后退碰向了那人,袁克夫见时机已到,借着那本书的掩护右手快如闪电般伸了过去,食指中指一夹,那人上衣兜里的一个薄纸壳状的东西到手,顺势夹到书里,说,你俩在这打吧,我不管了。说完就转身就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隔一会,梁张二人也回来了,袁克夫把书里夹着的“监币”递给了梁国柱,梁国柱看了一眼,又给了张德元,张德元看都没看,脱下鞋,把“监币”藏在了鞋里。梁国柱搂住袁克夫,低头兴奋的说,这下发财了,十五监币啊。
替换“飞刀华”的电影“平原游击队”终于演完了,这个电影太老套了,袁克夫看过很多遍,对电影中的每一句台词,下一个动作要干啥都了如指掌。灯一亮,万所长走了进来,宣布,除了严管班,其他人退场。
清场后,林振文队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高声问,刚才放一半的电影“飞刀华”,你们想不想看?
严管班齐声高喊,想看!
林振文队长声音又提高了一大截,说,看!可以,不过得付出代价。代价就是15监币,我们当中有人捡到了六个成年犯人一个月的劳改卷,现在拿出来就给你们放电影。
屋里一片寂静,袁克夫余光看了一下梁国柱,梁国柱纹丝不动。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林队长又说,这是六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容易,现在你们谁主动交出来,绝不处理。
袁克夫坐不住了,他用手肘捅了一下梁国柱,意思是趁着这个时候交上去,并扭头看了他俩一眼。这个梁国柱和张德元无动于衷,均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就这样隔了半天,林队长见毫无反应,终于发火了,大声说,你们谁是他爹揍儿的,是他娘养的,头上长发,下面长着家伙事,是男人,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他娘的主动承认,交出来!
听林队长这么说话了,袁克夫再也坐不下去了,腾的站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承认了,说,林队长,这劳改卷是我拿的,我叫张德元藏起来的。
张德元见状,没办法,从鞋底把劳改卷拿了出来。
林队长数了一下,见一分不少,就说,好,算你主动上交,这次就不处理你了。
其实,事暂时过去了,这笔账记下了。
几个月后,袁克夫刑期将至,即将释放。少管所对这样的人都放松了管理,派这些人跟着成年犯到农村地里捡割黄豆。袁克夫个头大但岁数小,就负责看管收上来的黄豆,这时,有一个人混了进来,几乎当着袁克夫的面扒了两捆黄豆。袁克夫呵斥他,那人用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说,俺快要饿死了,家里好几口人实在走投无路了,求袁克夫可怜可怜他。
见是山东老乡,又实在可冷,袁克夫便说,现在有队长看着,晚上就自己一个人在这看守,让那人晚上过来。
天一黑,那人如约而来,塞给了袁克夫一把大虾糖,说花了一块二。袁克夫没要,想到要回家了,梁国柱,徐奉才他们没烟,就让那人第二天再来时带点烟叶子。
那人背了好几捆黄豆,心满意足。第二天晚上,拿来了一捆旱烟叶子,又背了好几捆。袁克夫看黄豆时闲着没事干,把烟叶子搓碎,装兜里,隔了几天任务完成返回少管所。
一回到少管所,还没进监室,在门口碰见了大队徐指导员,徐指导员看见袁克夫两个兜里鼓鼓囊囊,装作和袁克夫开玩笑,咯吱他,实际就借机在他兜外一模,然后故作惊讶,问,你兜里装什么东西?
“装点烟末子,这不要走了么,亚布力旱烟有名,给家里人带点。”,袁克夫看被发现了没办法,就得说是往家带的了。
徐指导员当场撂下了脸,说,袁克夫,你不知道这不让抽烟,带烟吗!
因为违反少管所规定,当天就给袁克夫押进了“小号”,碰巧那“大鼻子”梁国柱也因打架关在了这。第二天,大队长张琪提审,这次往里带烟的事,加上之前劳改卷的事旧事重提,下了结论,说袁克夫根本没改造好,加刑一年。
紧接着召开大会,把袁克夫的事,和齐齐哈尔杜海私制尖刀捅人,双鸭山海德山,童恩光逃跑的事相提并论,只不过杜海等人的事是由教养改为判刑。
袁克夫被加刑,少年教养过了法定年龄就不能在少管所呆着了。经过研究决定,少管所36名被判刑的,转往齐齐哈尔富拉尔基黑龙江第十二劳改支队服刑。袁克夫等50名继续教养的少犯因以成年,就转到黑龙江省福安农场。
宣布的当天晚上九点,少管所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少犯拿着行李被褥,被带到牡丹江火车站。判刑的,教养的少犯各有六名解放军战士押送,就在车站各自分开而行。
出来“黑龙江省少年管教所”,就不能称之为少犯了。袁克夫属于五十名教养犯之一,在牡丹江登上开往北安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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