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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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周初连续三天发布】
二五二，宿命的网张开了
话说，1929年中秋之夜，平时住在福州南台三保的景晟木行的老板林景才，出现在了城里光禄坊的那座大奶庙里。
他跟老伴来城里儿子家团聚，孙女孙儿们拜月之后出来玩香抛，大人们就跟着一路散步伴随。
儿子的家在灵响路，一家老少三代7口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光禄坊的那座大奶庙，发现庙里正在办祭祀活动，就进去看热闹。
儿子林皓民让孩子们去钻那庙里纸扎的“城门”。
这叫“请奶过关”，请临水夫人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奶=妈、娘，这里指大奶，即临水夫人。
这时候，林景才听到有人叫他：“依才板，依才板！”
板=老板。
福州人叫自己的老板为“依板”。
若不是自己的老板，可以带上名字，好比那位叫林景才的人叫他“依才板”。
（上图：临水夫人（大奶）陈靖姑坐像。）
那位跟林景才打招呼的人跟林景才差不多年龄，50出头的一个男人，是个钱庄老板，姓叶，叫叶琪茂，林景才叫他“依茂板”。
依茂板朝林景才这边走了过来，对林景才说：“哎哈，依才板，八月中秋着只呢罩着汝，野难得嘎。”八月中秋在这里遇到你，很难得啊。
林景才笑着“反击”说：“八月中秋着只呢罩着汝依茂板，乍号难得。按讲着屈聚春园罩着汝才是实其。”八月中秋在这里遇到你，才叫难得。按说要在聚春园遇到你才是对的。
依茂板说：“无者事，我年年暝八月中秋都着只呢拜大奶。”没这事，我年年八月中秋都在这里拜大奶。
依茂板告诉林景才，大奶如何如何法力无边，可以保佑“厝底诸娘侬共伲囝（家里女人和小孩）”，所以他年年都来拜。
临水夫人的标签就是“妇女儿童的保护神”。
暝，从日，表示夜晚。
福州话里，这个字有多种用法。
一，也用来表示夜晚。例如，暝长事侪=夜长事多。
二，用来表示晚饭。例如，食暝=吃晚饭。
三，用来表示已经过去的日子。例如，昨暝=昨天。
四，用来作为一些时间词的后缀，并没有实际意义。例如，年年暝=年年、昨年暝=前年、去年暝=去年、今年暝=今年、明年暝=明年、后年暝=后年。
正说着，依茂板的一大家子也是三代人差不多十几口从依茂板身边走过，往庙门口走去，其中有个10来岁跟林景才孙女友玲差不多大的女孩走近依茂板，说：“依公，依嫲告汝转厝。”爷爷，奶奶叫你回家。
边说，边打量着她爷爷面前的陌生老头儿林景才。
依茂板低头回答她说：“会使会使，侬家转去。”可以可以，我们回去。
福州人不说“好的”，也不说“可以”，只说“会使”，用“会使”表示同意。
依茂板回头对林景才说：“我诸娘孙。”我孙女。
又低头对女孩说：“叫叔公。”
女孩不怕生，叫了一声“叔公”。
林景才也乐呵呵地说了一声“依妹野臒。”依妹很乖。
依茂板对林景才告辞说：“我仱行了，下日有闲聚春园啊。”我现在走了，以后有空聚春园啊。
林景才回道：“会使会使，慢行慢行。”可以可以，慢走慢走。
这边厢，林皓民的3个孩子已经完成“请奶过关”仪式了，一个个都很开心地跟着他们的父亲林皓民一起，往林景才这边聚拢。
一家人也离开了大奶庙。
林皓民问父亲：“头先许只是伓是开钱店其叶先生。”刚才那个是不是开钱庄的叶先生。
（上图：钱店（钱庄）参考图。）
林景才答：“正是。伊厝就着前斗黄巷许角。伊讲伊年年暝都来只呢拜大奶，保佑伊厝底诸娘侬共伲囝。”他家就在前面黄巷那里。他说他年年都来这里拜大奶，保佑他家里女人和小孩。
这句话，林皓民入了耳，动了心。
他好爱妻子和3个儿女，他觉得，他们都很需要保佑。
接下来，林皓民一有空就去那间大奶庙参观，渐渐地跟庙里的人都混熟悉了。
当然，他自称高仁贵。
很快，高仁贵就发现大奶庙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光头的僧人和蓄发的道士混杂其间。
他就问大奶庙的主持吕道长：“吕道长，你是道士，怎么你这里还有和尚呢？”吕道长不是福州人，所以高仁贵用国语跟他交谈。
吕道长先不解释，说：“大道如一，万法归灵。天下门派，同根同源。所谓，佛即是道，道即是佛。”
吕道长的意思是：宇宙万物本是一体，天地万法统一为灵。天下宗教以及所有门派，有共同的根脉同一个起源。所以说，佛和道本质一样、没有区别。
吕道长接着说：“我们是闾山派，我们僧道一体。”
岂止僧道一体。
闾山派道教兼容儒释道三教于一体。
这种教派吸收了道教、佛教和儒家的理论和思想，基本上包罗万有。
啊，也不是万有，闾山派里面没有外国荤教。
简单复习一下，福州人把可以吃荤食的外国宗教基督教叫做荤教。
大奶庙里，荤教肯定不会有。
因为，荤教19世纪初才传入中国，那时候陈靖姑成道都已经千余年了。
一般认为，唐大历二年（767年）至贞元六年（790年）间，陈靖姑生存其间。按元人张以宁《临水顺懿庙记》所述，福建省古田县的临水宫“肇基于唐（始建于唐代）”。
古田这座临水宫现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再说了，按照英国哲学家罗素的说法，荤教是排他的，你不能既信荤教又信佛教道教儒教，而不听基督教导的人是要下地狱的，“如果不坚信基督教，我们都会变邪恶了。（罗素：《为什么我不是基督徒》）” 所以，即便到了1920年代末，基督教在中国已经铺天盖地了，也不可能被融入到闾山派里去。
经吕道长这么一介绍，高仁贵对这个集儒释道于一体的大奶庙越发地感兴趣，就开始详加钻研。
他躲进东街省立图书馆里，翻查了许多杂书，做了许多读书笔记。
再现买现卖，回大奶庙来说给道长以及其他人听。
他更加不忘初心，让妻子和儿女踊跃参加大奶庙的各种祭祀活动。
九月初九：临水夫人李奶夫人圣诞日。参加。
十月初三：临水夫人林奶夫人成道日。参加。
还请了一尊大奶像回家，在孩子的卧室内供奉她的香位、香炉。
被请回家的大奶，叫“房裡奶”。
“房裡奶”不供则已，供就要供到小孩16岁成年之后。
就几个月时间，高仁贵在这座大奶庙里越发地如鱼得水，上上下下都混得熟熟的。
以至于，他可以客串大奶庙里任何一个角色。
1929年年底的时候，大奶庙里的解签先生家里有事，化名高仁贵的林皓民自告奋勇替他几天班。
他所不知道的是，从他中秋之夜踏进这座大奶庙的那一刻起，一张大网正对着他徐徐张开。
读者“踏上九紫金山岭”留言说：“林皓民回来福州过得太顺意，所以就全部人都大意了！”
确实如此。
这是宿命。
宿命的网，张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