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张九龙
近日,一位太极掌门在对阵搏击教练时,数秒内连续被对方击倒三次,比赛仅用了30秒就结束。这是继“天山论剑”“闫芳事件”“中泰对决”“咏春之争”之后,近年来又一位太极大师在擂台上的“失手”。中国传统武术到底有无实战能力,再度引发了广泛争议。
也曾“十步*一人”
根据常理推论,传统武术肯定具有实战性。因为依据自然淘汰规律,如果武术不具备实战能力,是不可能流传到今天的。
最初的武术是一种求生保命的技能。早期的人们为了基本生存,每时每刻都要与野兽斗、与敌人斗。在生死相搏中,人们学会了躲闪、格挡等防守性技能,学会了踢、打、摔、拿等进攻搏战技能,同时也学会手持器械进行劈砍、刺挑、撩挂、远射等基本方法。
战争频发的冷兵器时代,兵将之间要么肉体相搏,要么手持兵器相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武艺高低事关死生存亡,武艺高强者生存几率大,来不得半点马虎。练就一身好武艺,是每个士兵的内心诉求,这样的背景下,武术自然是具有实战性的。
生死对战不讲究公平文明,所以中国传统武术并不重视对等性,真动起手来,什么体重大小、器械长短、年龄长幼都完全忽略不计。破枪未必用枪,破棍未必用棍,头肩肘手尾胯膝足皆可攻防,踢打摔拿俱可使用,甚至连戳眼、锁喉、搜裆、反关节等极易致伤致残的招数都是被允许的。
实际上,至今一些传统武术中,还保留着大量具有巨大*伤力和攻击力的非竞技性*招。比如形意拳,燕、鹞二形中的袭裆,猴形中的插眼;螳螂拳中两大必练技法,反拥手戳脸,撩阴腿踢裆;猴拳五技法有抓、打、刁、拿、扬,其中的“扬”居然是抛撒尘土迷人眼睛。
就连民国期间中央国术馆出版的官方武术教材里,也保留着大量针对人体最薄弱位置进行进攻的“绝招”。因此,一百年前的中国人,对传统武术的评价和现在截然相反,反倒觉得西方拳术更文明些。
电影《一代宗师》中说:“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的,倒下。”这便是传统武术对抗搏击的最直接解释。
正因为实用性,传统武术在中国古代一直很受重视。过去的镖局承担运送现银、保镖护卫等职能,镖师们对实战技艺要求极高。晚清时期,山西戴氏心意拳、京师三皇炮捶等武艺,得到了镖师群体青睐,可见传统武术绝非“花架子”。
据传,清末“大刀王五”创办的源顺镖局中,镖师每天早晨必须点名,然后于门道两旁的长凳上依次坐定,静候王五吩咐。凡无业务在家者,每日必练早功无疑,不得随意耽误。平日有镖走镖,无镖练功,定期查试武艺,而且要求局内镖师互教互学,不得分门别派。这种训练下,功夫自然是过硬的。
武术本质是暴力的,与维护社会稳定的要求相悖,因此绝大多数政权对民间习武普遍禁止。历史上有关禁止习练棒枪、拳术和结社习武的条例,在典章律法中屡见不鲜。
然而,无论是考取武举还是看家护院,“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都具有诱惑性,倒逼古时的武术师们成为“地下工作者”,进行秘密传承。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传统武术里特别强调门派观念,并发明出一系列这不传、那不传的规矩。
总是套路得人心
老舍曾经写过一部小说《断魂枪》,其中的主人公沙子龙以“五虎断魂枪”威震江湖,却在晚年放弃武艺,做回一个开客栈的普通人。因为他清楚:在洋枪洋炮的年代里,自己的武艺传下去只会误人子弟,“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
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结束,近代以来,西方的新式武器以及新式军队训练方法传入我国,传统武术在军事上的作用越来越小。近现代社会,政府的社会控制能力增强,传统武术以决敌制胜、技击防身的用处也逐渐失去意义。
受义和团运动的负面影响,武术一度被视为愚昧落后的表现。可以说,20世纪初是中国传统武术最艰难的时候。
面对国贫民弱、外族入侵等社会问题,孙中山先生大力疾呼全民健身,提倡“尚武精神”,从而“强国、强兵、强种”。此时,传统武术深陷“土洋之争”旋涡,千年大转型已势不可当。
1911年,任济南镇守使的北洋军官马良,在山东邀请一些武术名家,编辑武术教材,命名为《中华新武术》。
在当时的学校教育中,西式兵式体操占据绝对统治地位。“中华新武术”取传统武术动作为素材,同时又借鉴了兵式体操的操练方法,分解分段配以口令,简单易学,适宜团体教学和操练。
马良对“中华新武术”的推广和宣传是系统的,既编创教材,又培养师资力量。因为迎合了当时“提倡国粹”的思想,很快,“中华新武术”成为全国军警必学之术,而后成为各中学、大学及各专门学校的正式体操。
此后,以体育命名的民间武术组织兴起,精武体育会、北京体育研习所、中央国术馆盛极一时,开始了中国武术借鉴西方体育自我改造的发展之路。
新中国以来,传统武术再次转型。今天我们常见的“竞技武术套路”,是以体操为设计蓝本,融合武术套路、技巧、舞蹈、戏曲等众多形体类的运动形式。竞技武术参照西方体育模式而来,有独自一套训练方法和竞赛体制,跟传统武术的门户没有多少关系,是武术中新生的技术流派。
它保留了武术攻防的“形”,却又去除了武术搏*的“神”;成全了武术健身功效的“练”,却又压制了武术技击功能的“打”。正因如此,有人称之为“穿着唐装的体育”“拿着刀枪剑棍的体操”,甚至说竞技武术“姓舞而不姓武”。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竞技武术确实为中国武术走出国门做出了贡献,曾在全球引发“功夫热”。此外,竞技武术培养出李连杰、于海、赵文卓、吴京等一批专业武术运动员,他们转型为演员走上荧屏后,又成功掀起一股全民“武林风”。
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出,20世纪的中国武术,是以西方体育为坐标,逐渐向竞技化与体育化转型,改造为中国式的体育。从顶层设计来看,这种改造更注重增强体质、全民参与、观赏、审美,而非竞技。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总感觉,现实中的武术和想象中的武术不一样。
转型得靠定位准
在影视作品中,霍元甲、陈真、黄飞鸿、叶问等角色,代表了传统武术的大众心理最高水平。在他们痛打外国大力士的精彩片段里,传统武术被渲染成慰藉民族悲情记忆的“秘密武器”,亿万民众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即便是武术的黄金时代,武林高手们的实力也达不到飞檐走壁、上山入海的效果。更何况,武者要是真到了大侠、宗师级别,哪里会随随便便出手。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习武之人好勇斗狠、打架斗殴被武林门派所禁止,*人放火更不能被武林所容忍。大多数习武之人并非好勇斗狠之徒,有些拳师很有可能一生从未和人交过手。
习武是个苦功夫,在现代社会,能吃得了这苦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
著名的“火云邪神”梁小龙,在现实中是位实战高手。上世纪70年代,他与李小龙、成龙、狄龙并称“四小龙”,自幼学过北派腿法、咏春拳、空手道,拿过两次全港搏击比赛冠军。
梁小龙有次路上遇到十几名持利器的男子堵截,以身受轻伤的代价,便将这些人全部打倒。仔细观察一下梁小龙的手会发现,他的指关节上全是厚厚的老茧,这是长期练拳打出来的。
吃不了苦也有办法“秀神功”。只要有利益存在,江湖便不会太平。
传统武术属于草根民间文化,习武者为了谋生,早就习惯于添油加醋,给自己制造神幻光环。如旧社会的卖艺人,经常以练武、杂技、硬气功来吸引观众,表演吞宝剑、吞铁球、手劈方砖、劲弯钢筋等。这里面有真功夫,但是造假的成分也占了不小比例。
这种初级的自我营销,由于传播范围有限,危害程度相对较轻,多数情况下,人们并不计较。而更高级的自我营销,危害就大了。
习武之人“拉帮结派”、“宣扬正宗”、追逐“掌门人”名号,是为了获得生存的砝码,进而在行走江湖中获得更多方便或者利益。因此,千百年来,门派间相互勾心斗角、相互贬低,习武者拉帮结派、自我炫耀“正宗”的江湖陋习,一直无法根除。
1930年,著名武术史学家唐豪用大量史料证明了达摩和尚与张三丰道士不会武功。他认为所谓达摩创少林拳,武当武术始于张三丰之说,纯系后人的牵强附会。谁知唐豪此举竟惹得不少自称为少林正宗、武当嫡派的武师们勃然大怒,扬言要对唐豪“饱以老拳”。
近年来,诸多门派借各种舞台满血复活、粉墨登场。所谓“武学大师”在介绍自己门派的时候,都说是得到了某某“真传”,可一见真招,立马摔个人仰马翻。纵然喧嚣之下丑态百出,仍不耽误“武学大师”们“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至此,打着国学旗号的武术,成了一些人获利的工具。
古老的武术想要摆脱“花拳绣腿”污名,走向国际,还得从自身找问题。
重新反思近百年中国武术转型的历程,对武术发展重新定位是非常必要的。传统武术转型,照搬西方竞技体育之路并不是最好的方案。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武术应该多些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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