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宋开山和丁沉舟从停尸间出来了。
丁沉舟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地看了周局长一眼,然后走出了尸检室。
宋开山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他一脸平静地站在周局长面前,没有说话。
“给老丁说清楚了?”
周局长淡淡地问了一句。
宋开山还是没开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边上的鲁万秋和万小六一直站在门边,似乎有意无意地离摆放钟子期尸体的解剖台远一点。
“坐吧,都坐下。”
周局长突然对他们挥了挥手,指了指墙边摆放的两把椅子。
“老宋,鲁队长,小六,你们就先暂时呆在尸检室,等等丁科长。”
说完,周局长又背着手走出了尸检室,他还不忘把门拉了过来。
周局长刚走到楼梯间,丁沉舟带着好几个公安战士下来了,有便装的刑侦队的同志,也有身着警服,佩戴武器的公安战士。
“老丁,你怎么看?”
等那些人向周局长敬过礼,走到前面去以后,周局长叫住了丁沉舟。
丁沉舟是个四十多岁的老革命了,据说他的经历在局里很是神秘,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往。
大家只知道他参加革命很早,但是很少出现在一线战场,却又不是隐秘战线上的同志,他在革命时期到底从事什么工作,甚至连周局长都不是很清楚。
可是,丁沉舟却是周局长在局里非常信任的两个人之一。
另外一个,此时正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丁沉舟浓眉大眼,脸庞消瘦,嘴唇微薄。
他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
“局长,带烟了么?”
周局长眼皮微皱,看了他一眼,抬手缓缓地从兜里摸出香烟盒来,一边上楼梯,一边抽出一支递给丁沉舟。
室外的空气要清新很多,周局长不由得狠狠地吸了一口。
走在身后的丁沉舟已经点上了香烟,他使劲地抽了一口,深深地吸进肺里,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吐了出来。
“老丁,你有发现?”
丁沉舟还是没有说话,随着周局长慢慢地往外走。
地下室入口在大楼侧面,正对着公安局大楼的侧面花园,大楼围墙下面是一排花坛,少有人打理,里面长满了杂草。
周局长走到花坛前,掏出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
“呲”一声响,火柴亮了。
周局长低下头,将嘴里叼着香烟向那火焰一凑。
一股烟草的香味儿和火药的味道混杂其中,周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
其实,他更喜欢嗅那火药的味道!
“我们内部有内奸……”
丁沉舟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
周局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阴沉。
“内奸?瞎子都能看出来,咱们局里有内奸,还要你说?”
他对丁沉舟的回答有些不满,不由得话里带着些怒气。
丁沉舟依旧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又吸了一口香烟。
“我刚刚简单地看了一遍停尸间,有一个细节可以看出来,咱们局里的内奸藏得非常深,非常深……”
丁沉舟着重说了两遍。
周局长这才悟过来丁沉舟话里的意思,内奸是肯定的,如果不是一般的内奸,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如果内奸只是在鲁万秋,魏意成,万小六三人之中,那还好说。
如果内奸不是他们,或者说不止是他们,那么这个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公安局……
“你发现了什么?”
丁沉舟一只脚踏在花坛土沿上,抖了抖烟灰,侧过脸,看着周局长。
“宋开山科长说,昨天鲁万秋、魏意成、万小六三人送来的尸体,是魏意成和万小六把尸体放进的柜子里。”
“也是他们俩一起关的柜子,宋开山说道一个细节,就是他们在推进柜子的时候,魏意成推的柜面,万小六推的柜门把手。”
“……”
周局长眉头一皱,眼神里有些不解。
“我只是借着灯光,蹲下身,侧面看了看。”
丁沉舟顿了顿,想了又想。
“不锈钢材质极易留下指纹和掌纹,无论是魏意成用手掌推柜面,还是万小六用手握把手,他们一定会留下痕迹!宋开山看得很真切,他们都没有戴手套,甚至宋科长给搬动尸体的两人递两双手套,都被两人因嫌麻烦而拒绝了。”
丁沉舟看了看周局长,周局长倒吸一口冷气,眼神一亮。
“你刚刚并未看到他们两人留下的掌纹和指纹?”
丁沉舟点点头。
周局长满脸凝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夹着香烟,想了想。
“有人将尸体盗走,做得非常细致,不但将他自己留下的指纹擦掉,也将柜门上的魏意成的指纹擦掉了……”
“不错,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丁沉舟轻声附和道。
“我们先假设一下,盗走尸体的人戴了手套,他肯定能擦拭掉万小六的指纹,就没有必要擦拭魏意成的掌纹。如果,他没有戴手套,他盗走尸体后,一定会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所以,他一定会擦掉扶手上的指纹。”
丁沉舟又停了停,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周局长却猛地侧过脸,眼神犀利地盯着丁沉舟。
丁沉舟知道周局长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奥妙,他嘴角微微一笑,点点头。
“盗走尸体的人是魏意成!”
周局长脱口而出。
丁沉舟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只有宋开山、鲁万秋、魏意成、万小六四个人知道尸体从监狱里带了回来,魏意成昨夜来盗走了尸体,他习惯性的没有戴手套,等他做完后,有所警觉,于是再次回来擦拭柜门把手上留下的指纹,可能他在擦拭的过程中,瞧见了自己下午送尸体来留在柜门上的掌纹,由于紧张,他无法判断是不是盗尸体留下的,所以就把掌纹也擦掉了……”
周局长一口气说完,丁沉舟微微地点点头。
周局长说的没有问题,符合所有的犯罪逻辑,只是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点,或许他没有说,丁沉舟却讲了出来。
“这个过程并不复杂,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是魏意成*,他既没有车辆,也不可能背着尸体走出公安局大院,他一定把尸体就藏在了公安局大院里,他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丁沉舟喃喃自语地问了一句,沉思片刻,他又说道。
“要盗走尸体,一定是等档案室和宋开山下班之后,那么他进出公安局大门,门卫和卫兵是一定看得见他的,他为何要冒如此风险来盗一具尸体……”
周局长沉默不语,其实这个疑问早就在他的心里,只是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那具女特务的尸体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香烟在晨风中飘散,阵阵的烟草味瞬间被清新的空气洗涤一空。
“走吧,等于大名带回魏意成再说。”
终于,周局长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丢,抬起脚,狠狠地用皮鞋踩了踩。
丁沉舟也砸吧砸吧两口,把烟头掐灭,丢进花坛之中。
“局长,你先上去吧,我刚见市里来人了,我去下面再看看。”
周局长点点头,刚要转身,突然又侧过脸,看着丁沉舟。
“我看,还是把宋开山、鲁万秋、万小六问讯过,就放了吧,都是自己同志,说清楚就行,剩下的工作交给刑侦二队,让刑侦科科长林景棋去办吧,他今天应该回来了……”
说完,周局长眼神深邃地看了一眼丁沉舟,转身向大楼正门走了去。
丁沉舟看着越走越远的周局长,沉默不语,一脸沉寂。
周局长刚到走到大楼门口,只见李文松急匆匆地下楼,看到周局长,更是满脸焦急,三步跨两步地上前,压低声音在周局长耳边说道。
“周局长,可找到你了,张副市长都发脾气了。”
“他发什么脾气?”
周局长脸色一沉,一个坐办公室,看报纸,喝沱茶的人,发什么脾气!
“张副市长等了十多分钟,不见你人,能不发脾气么,咱们赶紧上去吧,可别得罪这尊菩萨。”
周局长听李文松这话,气更不打一处来,眉头一挤,厉声说道。
“坐江山没几天,就耍上了官威,这还了得!我就要看看这新来上海没几天的张副市长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局长来了脾气,心里就就被这几天各种突发事情堵得心塞,忽然听闻李文松这么说,犟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李文松紧跟着周局长的脚步,满脸焦虑,却还是偷偷在周局长耳边说了一句。
“局长,局长,这位新任的副市长可管着我们公检法,得罪了他,我们以后的日子……”
周局长的脚步刚踏上二楼,听李文松如此一说,猛地转过身,差点将李文松从楼梯间撞了下去。
“怎么?得罪了他,就把咱们人民公安局给关了不成!李文松,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学会了国民党那一套媚上……”
周局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可能重了些,没有将那两个“欺下”字说出来,毕竟李文松也是公安局的副局长。
李文松顿时脸色通红,满眼委屈,微张着嘴,圆瞪着双眼看着一脸怒气的周局长。
两人就这么对视两秒,李文松突然转身,“噔、噔、噔”往下走。
可他刚下了几步楼梯,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着依旧愤怒不已的周局长,冷冷地说道。
“周局长,文松还是要提醒一下你,这位张副市长很不简单,听说也是从你们东北老林子里钻出来的。”
周局长顿时一愣,嘴角微微一抽,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李文松见周局长不说话,回过头,走下了楼梯。
周局长缓缓地转过身,低着头,双手背在后面,慢慢地朝前面走去。
二楼的走廊很长,很长,走廊的尽头是两间房。
一间是周局长的办公室,一间是局里的会议室。
二楼的墙面上挂着两行标语,中间挂着一幅伟人的画像。
阳光很刺眼,但并不像夏天那般强烈,多了些和煦,少了燥热。
周局长走得很慢,很慢,他在脑子里把这几天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钟子期死了,童白松死了,关键人物阿娥也死了,甚至连她的尸体都不见了。
从重庆过来的方城方处长居然成了通缉犯,从北京请来的袁克佑袁副局长背负通敌的嫌疑,现在又来一个从上面调来的张副市长……
周局长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心情也是越来越沉重。
他又是何方神圣呢?
周局长心头没有底,步伐变得愈发地缓慢。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肩头,他的身影在那洁白的墙面上移动。
腰,看着有些佝偻……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墙上斑驳的身影也是越来越狭长。
突然,周局长猛地抬起头,他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两扇有些破旧的房门紧闭着,左边的是是会议室,右边的是周局长自己的办公室。
周局长站在两扇门之间,脸色凝重,陷入沉思。
他的心里很清楚,上面派来这位张副市长到底是为何而来,袁克佑,这本是他手中唯一的一颗棋,如果这颗棋被他们“吃掉”……
输,或许是满盘皆输。
斗争的严峻性远比外人想象要严重得多,隐藏的敌人也远比旁人想象中要狡猾得多!
周局长不知道来的这位副市长是什么来头,更不清楚对方真实的立场和态度,可是自己必须要去面对。
有时候,面对自己人远比面对敌人更让人费心,更让人劳神……
有时候,我们宁愿真刀真枪地和敌人干,也不愿和“自己人”面对面的虚与委蛇,暗斗心机!
门,被周局长推开了。
他推开的是自己办公室的门。
或许,在这一刻,周局长心中那份坚定的信仰让他决定再把那位“来头不小”的副市长再晾晾。
周局长刚踏进办公室,还未抬起眼皮,却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一个带着东北口音,却让他异常熟悉的声音。
“周政委,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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