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第三十四章 烽火戏诸侯

雪中悍刀行 第三十四章 烽火戏诸侯

首页角色扮演登仙斩魔录更新时间:2024-05-07

牯牛大岗上建筑极有讲究,等级森严,规矩繁琐,例如长房大宗所在的后庭,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迎面宴厅一间,朱红细漆,雕花紫檀,脊兽腾飞。堂壁悬大匾壶天永冬四字,前有天井后有花园,东西厢房上有楼,天井置有一只半人高的琉璃大缸,盛水数千斤,植有八九株莲花,亭亭玉立,可见根须,十几尾肥硕红鲤悠游其间。时值初秋,红墙绿瓦间,黄叶铺满檐下的青石地砖,无人打扫,透着股冷冷清清。

一名华美宫装的妇人站在琉璃鱼缸前,端着一盏小瓷碗,抛撒饵料到缸内,引来红鲤欢快游曳,她体态雍容,神情慵懒。一名高大健壮的华服男子径直走入庭院,妇人身边的一名丫鬟赶忙低下眉目,不敢正视。中年男子双手搭在红玛瑙腰带边缘上,看人习惯性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感觉,哪怕到了这座庭院,应该喊眼前那妇人一声嫂子,他仍然丝毫不肯收敛气焰,抬起一手挥了挥,将那名眼睛只盯着脚尖的丫鬟驱走,也不知这名低眉顺眼的丫鬟如何看到男人挥手动作,她如获大赦地跑向大门,经过男子身边时,被一巴掌狠狠拍在翘臀上,惊吓得面无人色。容颜冷艳的妇人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喂食鲤鱼。中年男子走到琉璃缸前,伸出两根手指抚摸着光滑缸壁,微笑道:“嫂子,咱们孤男寡女的,不做些什么吗?”

  妇人凝视着一尾尾无忧无虑的鲜红鲤鱼,冷淡道:“轩辕敬宣,你就不怕吞了我这饺子,把你舌头连着心肝脏脾肾都一起给烫没了?”

  被妇人直呼名字的男子不以为意道:“嫂子深居简出,自然有所不知老祖宗这回出关后,有意将家主位置托付给我,也怪不得嫂子不知此事,嫂子与老祖宗也有些时日不曾双修了吧?”

  男子掌心贴在琉璃鱼缸上,骤然发力,十几尾鲤鱼与莲花根茎一同被拉扯到缸壁这边,死死粘住,不得动弹,他弯腰看着垂死挣扎的那些鲤鱼,微笑道:“轩辕敬宣对嫂子垂涎已久,这在徽山早就是路人皆知,等我名正言顺接管这座牯牛大岗,老祖宗岂会在意一只上了年纪的破旧鼎炉。我那个书呆子的大哥把你当仙子供奉起来,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分明是半点不懂女人心思,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女子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一旦尝过了久旱逢甘霖的滋味,哪里耐得住寂寞,你说是不是,嫂子?”

  妇人被如此言辞羞辱,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望着几乎窒息濒死的鲤鱼,淡然嘲笑道:“轩辕敬宣,你猴急什么,等哪天做成了轩辕家主再来渲泄胸闷也不迟。对了,可曾记得六年前你去南疆办事?嫂子凑巧在牯牛降大床上见到了你那位忠贞不渝的妻子,可是狐媚得十分厉害。她初入徽山,天天骂我失德荡妇,这几年,你不奇怪她为何闭嘴了?不妨与你明说好了,是嫂子怜她寂寞,与其花费力气骂人,还不如留着力气去床上伺候人,嫂子这才大发慈悲恳请老祖宗雨露均沾于她。”

  轩辕敬宣脸色阴沉,停顿片刻,手心离开琉璃缸壁,根茎倾斜莲花的齐齐折断,十几条鲤鱼鲜血从鱼鳞丝丝渗出,浮尸水面,轩辕敬宣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狞笑道:“轩辕敬城这个大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没想到还是嫂子有心机,知道耍些小手腕来报复,如此最好,今天我就扛着嫂子回去,倒要看看长房大宗有还有谁能跟嫂子这般有骨气!或者轩辕敬城干脆就在这里与大嫂肆意欢愉一番?听闻嫂子对着一幅画像相思成疾,稍后我不介意将那画像挂在床头助兴,嫂子,如何,敬宣是不是比大哥要风花雪月熟谙情趣多了?”

  妇人平静望向鲜血弥漫的鱼缸,微笑道:“与轩辕敬城比较,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轩辕敬宣问道:“等下嫂子在床上可要使出浑身解数才好,女子十八般武艺。”

  “轩辕敬宣,你畜生不如!”

  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轩辕敬宣听到熟悉嗓音后,懒得转身,放纵笑道:“青锋,听说你器重的那个姓袁的杂种,已经半死不活,所以你娘今日下场,就是你几年后的遭遇,叔叔有这个耐心等到那一天。甚至叔叔会其想,到了花甲之年,是不是青锋都有妙龄的女儿了?以往不懂那石碑上独享陆地清福六字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才懂这等福气,真正是神仙才能享受。”

  轩辕青锋站在门口,指甲刺入手心。

  看到女儿,妇人眼中终于闪过一抹慌乱,冷声道:“青锋,离开这里!”

  轩辕敬宣啧啧笑道:“真是母女情深,感人肺腑。”

  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轻轻响起。

  轩辕敬宣愕然,缓缓转身,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一个身影,下意识中略有惊吓,但随即被自己的一丝恐慌给逗笑,就站在琉璃大缸边上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起来,之所以讶异,那是因为轩辕敬宣知道谁都可以踏足这座大宗内庭,唯独门口那名男子不行!而那人恰好便是轩辕敬宣身后妇人的丈夫,这是何等荒诞不经的事实?当初风华正茂的妻子宁肯与老祖宗双修,致使嫡长房沦为笑柄,宁愿二十年对着一幅泛黄的画像发呆,也不愿正眼看一眼丈夫,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几乎笑出眼泪的轩辕敬宣伸手擦了擦眼角,眼神阴森。他想起儿时兄弟三人,站在问鼎阁望江台,一起踮起脚跟趴在栏杆上的温馨场景,清晰记得大哥说要做名垂千古的治国文臣,二哥说要重振家族威名,要胜过那吴家剑冢,而轩辕敬宣则扬言要做王仙芝那样的武夫,什么龙虎山真人都一拳砸成肉饼,兄弟三人,那时还是亲如手足,只是长大后三人的前程便南辕北辙,二哥轩辕经意为人处世有大将风范,玲珑八面,吸纳了许多股不可小觑的江湖力量,而轩辕敬宣自己更是在武道一途上高歌猛进,

至今已是即将一脚踏入宗师境界,未来成就,比起父亲轩辕国器,只高不低,但那位大哥呢,老祖宗给予那么大的期望,赠予那么多资源,仍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与人说话只会唯唯诺诺,与人争执只会一退再退,在崇力尚武的轩辕世家,要武痴轩辕敬宣如何去尊敬一个从不碰刀剑棍棒、只会捧几两重书籍的长兄?

  咳嗽过后,中年儒生仍未走入庭院,捂住嘴巴含糊说道:“敬宣,你应该再等等的,可惜你从小就没什么耐性,这样不好。”

  轩辕敬宣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才止住笑,就又忍不住大笑出声,双手搭在玛瑙腰带上,直视这位身体孱弱多病的长兄轩辕敬城,说道:“大哥,你说我该等什么?等你靠一肚子仁义道德去当家主?等我侄女去牯牛降当采阴补阳的可怜鼎炉?还是等耐心耗光了的父亲再次给你们嫡长房撑腰?大哥啊大哥,你要知道我以往虽说言语上占一占嫂子的便宜,可你到底是我大哥,长兄为父,敬宣还不至于真的如何对嫂子不敬,谁让咱们兄弟三人都是敬字辈?”

  轩辕敬城松开手,点头道:“你接着说。”

  轩辕敬宣嘿嘿道:“我忍了很多年,实在是不想再忍了。大哥,你知道我受了老祖宗点拨,辅以丹药填充气海,这时是什么境界吗?”

  中年书生平淡道:“跳过金刚,初入指玄。”

  轩辕青锋脸色剧变。

  脸色常年惨白的书生缓缓道:“可你知道这种拔苗助长的境界,是无根之木,对武道长远并无裨益。”

  轩辕敬宣揉了揉肚子,讥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诚心诚意,让我醍醐灌顶啊。我肚子都笑疼了。”

  轩辕敬城转头看了一眼牯牛降大雪坪方向,轻声呢喃道:“冬季大雪,徽山才会干净些。咱们这个家,实在是太脏了。”

  轩辕青锋伸出手,示意娘亲走出庭院,远离那个晋升指玄境的叔叔。

  但妇人纹丝不动。

  她从不会主动走近那个男人。

  中年书生深深凝视着她,微微一笑,说不出道不明的豁达释然。

  从不踏足这座院子的他竟然破天荒走过门槛。

  她和轩辕青锋俱是恍惚呆滞。

  轩辕敬宣还是不以为然的倨傲表情,冷笑道:“大哥,怎的,要拿书本敲打我?”

  轩辕敬城摇头道:“徽山不破不得立,轩辕大磐早就将徽山带上一条岔路,今日就由我来拨回正途。”

  “若说武学天赋,你便是加上轩辕敬意都比不上我。”

  “你是指玄,我便以指玄*你。”

  中年书生说话不急不缓,宽博青衫双袖飘逸而动,母女二人只看到这个与世无争了一辈子的男人径直走向轩辕敬宣。

  看似慢行,却眨眼便至轩辕敬宣眼前。

  明明已是指玄境的轩辕敬宣瞪大眼睛。

  中年书生单手握住他脖子,一行再行,穿过琉璃大缸,在后庭大门后,书生停步,轩辕敬宣被丢入屋内。

  身体在空中炸裂。

  七窍微微流血的中年书生转身,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妻子,但终究没有这个勇气,走到院门口与女儿擦肩而过时,柔声道:“青锋,以后就由你照顾你娘了。”

  妇人猛然喊道:“轩辕敬城,你要去哪里!”

  中年书生继续前行,温言笑道:“去牯牛降大雪坪。”

  “把这个家扫地扫干净了,你们便真正自由了。”

  “圣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惜轩辕敬城这辈子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轩辕敬城不后悔当年娶你。”

第179章 天象对天象

  死了。

  屋内的轩辕敬宣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气海炸裂全身经脉,都活不下来。

  屋外妇人怔怔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大缸,十几尾红鲤掩映在莲花翠绿枝叶中,方才两人一瞬穿过,刀切一般穿过大缸,几千斤水倾泻而出,湿了她的丝绸绣鞋。天凉好个秋,秋风秋意秋寒,由脚底冷遍了她的全身。

  轩辕青锋瘫软靠在门上,一直被长辈誉为每逢大事必有静气的她也丧失了思考能力,头脑一片空白,叔叔轩辕敬宣不管如何品行不端,终归是货真价实的顶尖武夫,几十年按部就班,扎实锻就了一副金刚体魄,在徽山公认只在老祖宗和“三尺青锋怀抱仙气”的轩辕国器两人之下,更自称已然迈入玄而又玄的指玄境界,便是才入指玄,根基仍是不稳固又如何,指玄啊,江湖别称武林,到了指玄,才算真正成为屹立武林的一棵参天大树,道门真人便有望飞升,释门活佛即可化身舍利,三教以外的武道散人们则是更加生猛霸气,以力证道,不假外力,纯粹以肉身抗衡天威大劫,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怎么眨眼工夫就死了?

  轩辕青锋受限于天赋根骨平庸,不宜习武,但自幼遍览秘笈,加上从小就见惯了高人过招,尤其是过目不忘,眼光练就得十分老辣。她看得出临敌时轩辕敬宣刹那失神后,其实很快就想要痛下*手,但对手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估计没有比这更死不瞑目的死法了,身为指玄高手,却被人面对面轻松闲逸地走到眼前,一招击毙。轩辕青锋在那一瞬窥知几分隐秘,轩辕敬宣身具好似佛门天王的金刚不坏,虽说距离内外与天地圆融的天象境界还差了两层,但起码已是体内自成巍巍气象,之所以被一击破碎,似乎是被掐住脖子后,以强横无匹的狠毒手法用气机导引气机,宛如北方玄武的龟蛇相缠,最终导致经脉寸寸爆炸。

  轩辕青锋欲言又止,嘴唇颤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她看到娘亲要转身走入屋子,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娘,真不去牯牛降大雪坪吗?”

  妇人转头问道:“去看轩辕敬城如何寻死吗?”

  轩辕青锋自言自语道:“爹既然能*了轩辕敬宣,未必不能……”

  她跨过门槛,看也不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笑道:“这又如何?轩辕敬城不是咱们娘俩知道的那个轩辕敬城,我就得悔青了肠子,哭得梨花带雨去求他回心转意?然后与他相敬如宾,在徽山一起白头偕老?”

  轩辕青锋泪流满面,道:“娘,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

  她笑了笑,道:“我啊,早就不知心疼的感觉了。你要想去,就去大雪坪吧,娘想一个人好好静一会儿。”

  一位看着轩辕青锋长大的老嬷嬷匆忙赶来,毕恭毕敬说道:“夫人,小姐,老爷不知为何独自去了大雪坪。山下有人自称老爷邀请来牯牛大岗做客,好像正是那位跋扈的北凉世子,带了一百佩刀持弩的扈从,已经开始登山,很快就要到达仪门。府上拦路的,都被一个不起眼少年给生撕了,手段凌厉得很。传闻当年那位折辱咱们轩辕世家的剑神李淳罡也在其中,二爷已经带了人马过去阻挡。”

  登上牯牛大岗,铺有玉石甬道三百步,跨路横筑有牌坊一座,便是徽山轩辕的仪门,上书“登峰造极”四字,副匾额写有口气极大的“武道契昆仑”,邻居龙虎山也有类似建筑,文官武将都需见碑下马,用作彰显道教祖庭的尊崇,到了徽山这边,便是提醒所有登门拜访的江湖人士主动摘刀解剑,数百年人不是没有自视甚高的武人莽夫不愿遵循规矩,但如李淳罡那样得逞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被丢下牯牛大岗。

  面黄肌瘦的徐龙象*得兴起,根本就是所向披靡。

  要知道这徽山号称汇聚了近千号的武林精英。轩辕世家称雄东南,大致分为几种人,第一种当然是生而便姓轩辕的家族嫡系,这一脉以徽山三房为主干,剑生仙气的家主轩辕国器下面,又有轩辕敬意和轩辕敬宣撑起架子,与外戚与入赘轩辕的各路英才作为岔开枝桠,共同构成王朝东南最为枝繁叶茂的一棵武林大树,这些人拥有近水楼台的先天优势,根据血脉亲疏远近,以及武学天赋高低,可以分别去问鼎阁取阅秘笈。

接下来便是轩辕以秘笈和重金双管齐下豢养的鹰犬走狗,这里头又分两种,身份清贵者位列客卿,在徽山享受不低的待遇,出身粗鄙者若是身手不够结实,大抵得夹着尾巴给轩辕世家卖命,做些刀口舔血的阴暗勾当换取饭碗,袁庭山若非与轩辕青锋那层关系,便隶属于这个阵营,得靠真本事换取想要的东西。再就是轩辕精心培育的私人武力,当打主力有两拨,一拨是两百骑,五十砸下银子无数的重骑,以及相对便宜些的一百五十轻骑,另外一拨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身份复杂,可以是逃窜到徽山避难的武人或者游侠,更多是自幼便被轩辕当棋子慢慢栽培的刺客*手,这一类极少有人能活到而立之年,足见轩辕世家在东南江湖上的活跃。

  世子殿下与黄蛮儿一同站在仪门下。

  身侧站着羊皮裘老头,青鸟手持刹那枪。

  身后是大戟宁峨眉和一百白马义从。

  二门附近人头簇拥,层层叠叠,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都齐全了。轩辕敬意脸色阴沉地站在台阶上,近百号臂力出众的弓箭手占据地利,蓄势待发。

  三十余客卿倾巢出动,皆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

  徐凤年啧啧感慨道:“好汹涌的江湖。”

  头顶已是乌云密布,竟然有大雨的兆头。

  几十年后再次上山已是独臂无剑的李老头站着打瞌睡,一言不发。

  徐凤年转头问道:“这里离那贼窝牯牛降还有多远?”

  老剑神睁开一丝眼缝,懒洋洋说道:“不算太远。牯牛降外有一大块平地,便是大雪坪了。不出意外轩辕敬城会在那里跟轩辕大磐死战一场,的确是个死人的好地方。”

  徐凤年头疼道:“这么多扎堆的一流二流高手,外加几百号死士,怎么过去?”

  李淳罡没好气道:“老夫倒是可以一人轻松穿过,至于你嘛,想硬碰硬死磕的话,就等着全部交代在这里好了。你当一个大家族几百年基业,是吃素吃出来的?”

  徐凤年小声问道:“擒贼先擒王?”

  老剑神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拿下轩辕敬意?”

  徐凤年笑着点头,跃跃欲试。

  老剑神揉了揉下巴,眯眼道:“若是老夫亲自出马,也简单,不过没有老夫出力你看戏的道理,你小子先让黄蛮儿喊阵,来个下马威,撕几个人再说其它。再由你身边这个耍什么不好偏偏耍刹那枪的丫头掠阵,老夫什么时候出手,看心情。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老夫也很好奇那轩辕敬城不惜拿性命换境界,能换到怎样的高度,天象与天象捉对厮*,也不算太稀奇的事,但两两身陷不死不休的境地,才有意思。万一不小心蹦出半个陆地神仙,就有眼福了,你小子别的本事不咋的,偷师倒是马马虎虎。”

  看着黄蛮儿大踏步前行,老剑神略微感伤道:“白费了老夫当年一番心血,好不容易出个轩辕敬城,还窝里反。这棵大树在轩辕大磐手上挖得肚里中空,到底还是要倒了。”

  大雪坪。

  中年书生迎风慢行,衣袖翩翩,卓尔不群。

  隐忍二十年,这一刻终于峥嵘毕露。

  一路走来,不停咳嗽,渗出血丝。谁都没能看透他的轩辕敬城想了许多事情,有好有坏,有荣有辱,有起有伏。

  轩辕敬城停下脚步,望向大雪坪尽头的高大身形,喃喃道:“终于走到这里了。”

  那道身影异常魁梧。

  这是一个驻颜有术的老人,二十年前便满头白发的老人竟双鬓复青黑,他不苟言笑地站在牯牛降府邸门口,一夫当关,气势雄伟。

  这位徽山上唯一有资格说独享陆地清福的老祖宗眼神凌厉,声若洪钟:“敬城,读书可曾读到与天地共鸣?”

  浑厚嗓音在大雪坪激荡。

  牯牛降屋檐下挂有一串风铃,因为山巅劲风吹拂,终年叮咚叮咚响不停。

  此时反而寂静无声。

  如同被勒住脖子的将死之人。

  轩辕敬城平声静气道:“是否天象,试过便知。”

  在轩辕家族一言九鼎了足足一甲子的老人,近二十年得以返璞归真,豪迈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不肖子孙,能否熬得过百招!”

  不需再刻意苦苦压抑境界的轩辕敬城抬手起一势。

  右脚踩出一步,左脚微微屈膝。

  一手探出,一手回揽。

  妙不可言。

  刹那间,天上乌云旋转如龙卷,骤然下降。

  轩辕敬城轻声道:“我撼昆仑。”

第180章 当归

  在称雄东南江湖的徽山上,若说轩辕敬宣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那轩辕敬意就是一柄钝刀,锋芒稍逊,但对家族来说作用反而更大,轩辕敬宣的性子不适合待人接物,那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嫡长孙只知读书,许多重担就自然而然落在轩辕敬意肩上,广纳四海宾客,善于养士蓄势,二房的地位这些年水涨船高,愈发稳固,客卿十占六七,两百骑兵都由轩辕敬宣掌控指挥,附近几州的绿林好汉提及这位,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江东及时雨,曾有美婢取笑一名慕名上山的跛脚武人,后者羞愤下山,轩辕敬宣听闻后二话不说割下宠婢头颅,拎头下山请罪,这武人当时在江湖上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如今却已是徽山次席客卿。

到敬字一辈,分流三脉,资源分配本就要此消彼长,断然没有并驾齐驱的好事,嫡长孙轩辕敬城已是公认的一棵枯木,枝叶稀疏,毫无树荫乘凉可言,而轩辕敬宣太过跋扈,都敢说出吃饺子吃嫂子的荒谬狂言,加上自恃宗师境界,难免有拒人千里的嫌疑。轩辕敬意有没有将来入住牯牛降的心思?如今是骑虎难下,他自己不想,可被众人架在火堆上,似乎由不得他不去争。大家门户唯有逍遥狗,绝无逍遥人,不争的凄凉下场,大哥轩辕敬城早已给出。

  轩辕敬宣相貌堂堂,年轻时是被誉为江东奇器的翩翩公子,只不过气质敦厚,锐气内敛,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此时与那帮不请自来的北凉蛮子对峙,轩辕敬宣头疼归头疼,却也不惧,身边百余弓箭手,比起寻常军旅甲士,臂力无疑要出众许多,一拨攒射,便是泼水般的箭雨。何况徽山客卿听闻是人屠的儿子登山,同仇敌忾,便是三弟那边的都闻讯赶来,要轩辕敬意来说,若非对方有老剑神李淳罡压轴,便是*鸡用上宰牛刀,李淳罡单枪匹马,再老当益壮,三十客卿还围困不住?可世上许多事情不好讲平常的道理,稳赢的棋局,轩辕敬意却也不敢太放肆,真上了头不小心将那北凉世子给屠了大龙,于徽山何益?

  轩辕敬意遥望向仪门下的世子殿下,双方人数悬殊,既然这盘棋胜券在握,只需要把握好出手敲打的力道,轩辕敬意便有些思绪飘散,他自信武学天赋不比弟弟差,可这些年父亲轩辕国器极情于剑,一年中有大半时分都在或者潜心闭关,或者探幽揽胜,找寻世外高人砥砺剑道,轩辕敬意倾尽心血操持一个世家豪阀,难免耽搁武道修行,少年时代除去一些强身体术便再不沾碰武学的大哥,轩辕敬意与轩辕敬宣不相上下,及冠以后至而立之年轩辕敬意甚至有所超出,不惑以后,他劳心家族琐事,三弟轩辕敬宣才开始逐渐一骑绝尘而去,轩辕敬意如何能不去恨大哥?若不是轩辕敬城既不肯学武又不愿担起重任……想到这里,轩辕敬意难免心中自嘲一番,十几年前,他还在偷偷感激涕零大哥的不争不抢,后来才惊觉他那个看似大权在握的光鲜位置,既不诱人,也不牢靠。

  牯牛大岗上声势浩大的客卿分作三足鼎立之势,泾渭分明,明确投入轩辕敬意和轩辕敬宣两个阵营的分成两拨,剩下则是仍然举棋不定,下一任家主落入谁手的局势尚未明朗,这一撮江湖大佬显然打定主意要不见兔子不撒鹰,物以类聚,轩辕敬意身旁的徽山客卿性子都较为温和,在江湖上的口碑都不错,属于锄奸除恶的大侠一类,个个大义凛然,见到世子殿下一行人淌着血路上山,都流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轩辕敬宣那一拨则截然相反,大多是流窜上山寻求庇护的亡命之徒,皆是赫赫凶名在外,其中便有几位在王朝东南名列前茅的绿林大盗,还有一名臭名昭著的采花圣手。最后那一拨亦正亦邪,不拘泥于道德,被朝廷里对江湖存有好感的正统人士称作武散人,这类人往往不做大恶事,兴致所至,便做些小善事情,日积月累,倒也积攒了些名声。

  这时候,两名大客卿视线一触即散,似有嫌恶。轩辕敬意心中一笑,这便是他刻意经营的效果了,徽山客卿数量惊人,大多实力不俗,武道实力平庸者也有一些奇技淫巧傍身,但徽山常年一掷千金给予这些客卿舒舒服服的豪奢生活,要女人给女人,要秘笈给秘笈,但徽山的大人物们肚子里自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本,真正入得牯牛大岗法眼的才寥寥七八人,而这些人中又以首席客卿黄放佛和次席客卿洪骠最为值得接纳,而洪骠就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的瘸子,此人不负轩辕敬意厚望,在天才辈出的徽山福地表现出不输给轩辕敬宣的武学天赋,修为一日千里,因洪骠为人豪迈有古风,行事具英雄气概,在客卿中人缘最好,这还不止,洪骠更精于兵法韬略,后被给予骑兵统率权力后,反哺整个二房,才使得二房力压三房,可谓是轩辕敬意的福将。

  徽山首席客卿黄放佛便是江湖第一流武散人,接近宗师境界,遇到武道上的大瓶颈后,上徽山只是想借阅秘笈,以他山之石攻玉,一般情况下牯牛大岗不会劳驾黄放佛做事,毕竟客卿不比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家族走狗,这些高手大多遵循合则留不合则去的客卿规矩,再者世上最难伺候的便是文豪与高手,原本骄纵跋扈的徽山在轩辕敬意手上培养势力,十几年来一直奉行和气生财,不愿店大欺客,无形中便助长了客卿的地位和气焰,脾气愈发刁钻,有几个人能如轩辕敬意那般为了拉拢人心而*侍妾?

黄放佛也是聪明绝顶之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早早登堂入室,在江湖上罕逢敌手,可偏偏被压在宗师境界之下,百思不得其解,期间不惜冒险赶赴西域与北莽,仍是到达不了那看似触手可及的层次,最终一次在春神湖上与轩辕国器以剑论友,惺惺相惜,才被邀请到了徽山,如今黄放佛是武散人中的魁首人物,他对轩辕敬意轩辕敬宣两兄弟只是以礼相待,却谈不上坦诚相见,倒是经常与嫡长房那个不成气候的家伙煮酒说青史,烹茶论英雄,很是气味相投。

  一个致力于制霸江湖的大家族,自然是既有蝇头小利的蝇营狗苟,也有放眼整座武林的宏阔布局。

  黄蛮儿赤手空拳走到当中广场空地,轩辕敬意已经得到消息这枯瘦少年上山途中连*十几人,都是被活生生撕裂手脚,手段端的生猛恐怖,轩辕敬意在老祖宗和父亲不在场的时候,便是徽山的旗帜,在高位上养尊处优,他最重脸面,就要给那世子殿下一个下马威,冷声道:“放箭。”

  弓弦崩出一阵刺耳嗡嗡声,箭矢如飞蝗砸向那不知死活的少年。

  一品初境金刚,取自佛门说法,寓意长寿佛身,如来身者,即是金刚不坏坚固身躯,金刚法身,号称三界最胜之身。仙人吕洞玄曾作歪诗“得传三清长生术,已证金刚不坏身”,说此诗歪,是因为混淆佛道两教,后辈却不敢轻视,释门道统都以此自我标榜,故而金刚境界在道教中又被视作小长生修为,以示与大长生的区别,这里头显然有道门的矜贵嫌疑。绝大多数后天修就金刚境,都是以体内精气借来“不动如昆仑”之力,刀斧加身而不侵,天象以下金刚指玄两大一品境,都是如此。李淳罡说当下金刚多如牛毛,实在是高看了如今的江湖,委实是世子殿下树大招风的缘故,寻常人一辈子别说看到金刚境高手出手炫技,便是离一品境只差一层窗纸不能捅破的小宗师,都不得见。

  箭矢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直刺黄蛮儿。精于箭术的武者挽弓,准度与力道都远超寻常弓卒。

  轩辕敬意眯眼静待那名少年躲避不及后被攒射成一头刺猬。

  洪骠生得一副五短身材,仅就相貌而言,十分不起眼,比起道骨仙风的首席客卿黄放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洪骠胆大,心思却异常细腻,是典型的莽夫可绣花,看到箭雨泼去,忧心忡忡道:“先生,听闻赵老天师秘密收了名徒弟,是北凉小王爷,武胎根骨十分不俗,会不会眼前此子。若是同时惹怒了北凉王府与龙虎山,会不会后患无穷?”

  轩辕敬意轻声笑道:“你猜他是北凉小王爷,可我不知道嘛。再说了既然是赵希抟的高徒,怎么都该有些斤两,否则真当牯牛大岗是那山下的酒肆茶馆,说来便来说去就去了?”

  咦?

  轩辕敬意与洪骠同时一愣。

  飞蝗气势汹汹当空坠下,丝毫不见少年有气机流转的迹象,不躲不闪,伸手拨去几根箭矢,来不及拨开的,任由射在身上,但激射而至的羽箭,如撞在金石上,尽数断折,竟是以卵击石的下场,几根算计到少年躲避方向的羽箭击中地面上,擦出一阵火花,可见其弓手气力之大,箭矢去势之猛,这愈发衬托出场内景象的古怪,既然不以气机壮大体魄,又能让那些根羽箭折去,识货的徽山客卿们都面面相觑。

  黄放佛淡然道:“好一个生而金刚境!以前只听前辈们当咄咄怪事说起,始终不敢信以为真,今日大开眼界。”

  客卿边缘,一名秋日摇扇的貌美男子虽说生了一双桃花眼,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扇面正反绘有十数位女子,写有姓名家族,以十几二十几字描绘其风流,尽是艳词秽语,这些女子都遭了他的魔爪,美人扇已有十数把,都小心珍藏着,说是当作传家宝交由后人。这位自诩情画双绝的情场圣手这些年恣意花丛,若非前年毒害了一名郡守之女,彻底惹恼了官府,他才不会来徽山看人脸色行事过活,山上哪有山下那般快活自在,徽山山清水秀女人美,这不假,可这份陆地清福却是给轩辕嫡系独享的,他早就心生不满,多有怨言,此人口碑恶劣至极,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淫贼,却能写出诸多“人生须臾一百年,且去酣畅骂万古”的气概诗句。

  他见到那名据说是北凉世子的佩刀青年,相当不顺眼,他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丑陋的女子,那会污了他眼睛,一种是比自己英俊的男子,前者他可以不去看,后者却多半要被他折腾成残废才罢休。

场中少年武力惊人,但他掂量了掂量,看那小家伙表情,痴呆木讷,觉得只是个会使蛮力的,他对此这倒是半点不惧,要做采花贼,跑路是最紧要的本领,所以他的轻功在高手如云的徽山上都可排在前头,他觉得在徽山实在是呆得乏味腻味,

一些个出彩的奇质女子又都被瓜分殆尽,只能看不能吃,太挠肝闹心了,徽山藏龙卧虎,雷池座座,在这儿翻墙采花与寻死无异,还不如下山去眼不见为净,两年过去,差不多也避过风头,是时候重出江湖了,那些个只知暗投媚药糟践女子的后辈们实在是给他这位采花圣手丢人现眼,

花不是这么摘的,采花的最高境界是摘下后享用一番再种回花盆,可以更加娇艳,而不是鲁莽折断,此后再无生气。既然要下山,但这两年在牯牛大岗好吃好喝,总得还一个人情,今日状况棘手,他料定了徽山许多客卿心底忌惮北凉王的名号,不敢出手,可他不一样,下了山后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异姓藩王,我龙轩宇何处潇洒不得?

  黄蛮儿回头看了眼徐凤年,得到眼神允许后开始撒开脚丫子狂奔。

  “不许再用霸王卸甲这般拼命的招式了,打不过咱们就跑嘛。丢人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迟早能找回场子的。”

  世子殿下转头对身边的青鸟打趣道,说着说着就有些遗憾,可惜温华这小子没在场啊,要不然这种热闹场面,他打架也许不在行,可骂架功夫绝对是登峰造极,能把人骂得七窍生烟,祖宗十八代,一代一代骂下来都不带半个字重复的。这独门绝学十八骂,也算与村妇们学了不少嘴皮绝技的徐凤年都要自叹不如,不甘拜下风不行,当年碰上误以为叫轩辕青凤的轩辕青锋,本来无非是两浪荡子不肯与一位大家闺秀让路的屁大事情,打架不过也就是忍气吞声一场,但温华这王八蛋的那张嘴实在是厉害得无法无天,又喊狗做爹喊她做娘的,又胡说八道说她腋毛有狐臭可以熏蚊虫的,更要做当众脱裤子露出两个屁股蛋的下流动作,轩辕青锋就是菩萨好脾气,都要怒起揍人,这趟上徽山,没有吵架功夫堪比陆地神仙的温华陪伴,有些遗憾啊。

  青鸟持枪掠出,身形不比黄蛮儿来得让人惊讶。

  先是痴傻少年,再是秀气女子,这北凉世子除了那老剑神李淳罡就再无拿得出手的高人了?

  龙轩宇遵循规矩向轩辕敬意请战,几乎同时一名拳法刚猛的客卿也出列,龙宇轩见到青衣女婢持枪而来,轩辕敬意不用他多说,就示意龙宇轩去对付那名冒冒失失的女子,少年交由另一面客卿擒拿。

  大局已定。

  轩辕敬意勉强算是猜中了结果,可却是自己这边被大局已定了!

  拳法著称于世的客卿不知是否心存轻视,才一个照面,就被那名少年硬抗当胸双拳,身体不动,只是双脚深陷入瞬间碎裂的地板,然后一拳就把客卿的脑袋给削了去!

  说削并不准确,整颗头颅是被少年砸离开了身体。

  场面血腥生冷到了极点。

  哈哈大笑飘向青衣女子的龙宇轩正要调笑几句,眼角瞥见这一幕,吓得把话都咽回肚子,果然一枪骤然抡下,地面割出一条余势递增下长达两丈的裂痕,所幸他侧移得迅速,否则一枪之下,不得跟被人刀切西瓜一般?

  那女子让整座徽山知道了什么叫枪法刚烈如游蛇炸雷。

  龙轩宇的轻功无异是极好的,可那杆红枪游走,如影随形,每一枪只要触及地面,都会碎石无数,便是扫在空中,一样猎猎作响。

  见多识广的黄放佛在见到生而金刚的少年后再度被震撼,喃喃道:“枪仙王绣的刹那终于现世了?可这也就罢了,一名年轻女子如何使得如此霸道?”

  徐凤年一直拿眼神瞥羊皮裘老头儿,此时不趁众人惊愕时出手拿下贼首轩辕敬意,可就是挥霍大好时机了。

  李淳罡白眼道:“心疼那闺女了,老夫就不明白你小子明明在意她在意得紧,怎的就不吃了她?对女子而言,这种在意才最实在。”

  徐凤年恼羞成怒道:“甭废话,前辈你倒是出手啊!”

  老剑神抬了抬下把,没好气道:“再等等,你瞧瞧那边。”

  徐凤年顺着方向望去,看到轩辕青锋缓缓行来,她对轩辕敬意朗声道:“我父亲邀请世子殿下前往牯牛大岗观景,已经得了老祖宗的许可。”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

  轩辕敬意皱眉道:“青锋不要胡闹。”

  显然他对这个侄女所言视作假传圣旨。

  轩辕青锋平淡道:“如果叔叔不信,可以亲自去牯牛降询问老祖宗。”

  轩辕敬意眯眼微笑道:“这倒不必,不过世子殿下有意要以武会友,那便等打完了再说。”

  他转头对次席客卿说道:“洪兄,你与那后辈切磋切磋?由你亲自出阵,如此才可显示徽山的待客之心诚嘛。”

  洪骠面无表情,准备出手。轩辕敬意则眼角余光打量这侄女的细微神情变化,他对轩辕青锋并无好感,身为女子,却想要从自己这个亲叔叔手里夺权,真真正正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轩辕敬意等到她出声,断定那已是呼气多过吸气的袁庭山被侄女当作弃子,而是转而傍上了北凉世子的大腿,希望借以外力来抗衡老祖宗所在的牯牛降府邸?可这位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有这个本事去叫板老祖宗?不过轩辕敬意理解侄女的心情,毕竟一入牯牛降再出来,对任何女子而言,便都是两个世界了。

  轩辕青锋本身就心神激荡,一心一意破罐子破摔,自然不去在意轩辕敬意一错再错的猜测。

  长房大宗的后院,面容清冷的少妇静静望着火候渐足的酒炉。

  酒名当归,夹以徽山老茶雨前茶叶,以及每逢中秋摘下的桂子,该酒色泽金黄透明又微带青碧,酒香兼有茶香与桂香,入口微苦,细细品尝,却绵甜长久,余味无穷。此酒契合苦尽甘来之意,在徽山上却不流行。

  徽山又名摇招山,古书《山海经》在雄山志里记载摇招之山多桂树,可轩辕世家占据这座洞天福地后,独享清福数百年,约莫是福不长久,气运渐次减少,连带着老桂树都一棵棵死去,去年甚至连那棵性命比龙虎山一千六百年天师府还要长久的两千年老桂,被取名唐桂的仅剩一棵桂树都凋零,故而这当归桂子酒,除去去年摘下桂子酿就的几坛子酒,便终成绝响。

  徽山都知晓嫡长房轩辕敬城是个荒唐人,嗜好以圣贤书下当归酒,老一辈更记得每年轩辕青锋生日,这名曾痴心妄想要考取下山功名死活不愿习武的读书人,都会带着年幼女儿去唐桂那边刻下身高,只是十五岁以后,早熟世故的轩辕青锋便将这件事当作耻辱,不愿再做,与父亲也愈行愈远,这些年唯有黄放佛屈指可数几个与那书生谈得来的客卿,才有口福喝上一壶色呈琥珀的桂子苦酒,轩辕敬城喝酒喜欢那苦味,不负怪人的印象。

  轩辕敬城每年酿当归酒三坛,两坛都让人送来庭院,自己只余一坛。

  所以他从来都是喝不够酒,而这里却是从来不喝,任由年年两坛酒搁着闲置,年复一年,酒坛子越多,酒香也愈发醇厚。

  她终于启封一坛酒,搬来一套尘封多年的酒具,酒具是那男人自制而成。

  反正除了习武,那人仿佛没有不擅长的事情。

  独坐的她盛了一杯酒,放在桌上,好似对于喝不喝酒,犹豫不决,她没来由开始恼恨自己,伸手猛地拍掉酒杯。

  半响后她起身去拿回酒杯,才发现杯底刻有两行小字,字迹清逸出尘。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第181章 请老祖宗赴死

  大雪坪,黑云压顶,山雨欲来。

  想要撼动那昆仑?

  轩辕大磐听到孙子轩辕敬城的言语后,仰头豪放大笑,丝毫不介意对敌在即。

  这并非轩辕大磐自负,扳手指算上一算这位鲐背老人曾经叫阵过的对手,及冠时挑战家族老祖,让其重伤不治,而立之年迎战枪仙王绣,稍逊半筹,四十岁单枪匹马入吴家剑冢,逼迫那一代剑冠使出飞剑术,虽败犹荣,剑冢一战,十年悟剑,自信剑术可以媲美那一辈江湖顶峰的剑神李淳罡,再败,继而练习刀术,与年轻的顾剑棠一战,又输。更别提期间轩辕大磐还与仙人齐玄帧比试过内力,落败是自然,可若他修为平平,一生都呆在斩魔台上悟道的齐玄帧岂会出手?

  轩辕大磐看似与人比武,次次都输,故而被嘲讽为轩辕不胜,可是不说五百年唯一几可并肩吕祖的齐玄帧,以及那时候俗世天下无敌的李淳罡,便是当时最不起眼的顾剑棠,如今也是刀法超凡入圣,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如此算来,又几个人敢小觑这位轩辕世家的老祖宗?世人喜好一味高古贬今,轩辕大磐活了将近百年,他与境界江河日下最终一蹶不振的李淳罡不同,大体而言,他一直稳步上升,世人预测天象境早在轩辕大磐杖朝之年就已到达,这些年潜心双修,致力于将儒释道三教熔于一炉,以轩辕大磐的老而弥坚,未必无望陆地神仙境界,龙虎山在齐玄帧飞升登仙后再无此境大真人,当年之仇,一旦被轩辕大磐成就大长生,算是一并奉还给了道教祖庭,到时候顾剑棠即便刀法超绝,又怎是一位陆地神仙的对手?

  耳目灵通人士对于李淳罡的登山,不乏恶意揣测独臂老头想要借轩辕大磐立威,而且大多不看好境界大跌的老剑神,江湖好事之徒专门为此给出赌注,押注李淳罡与各位一品高手的胜负,无一例外赔率极高,说明对李淳罡是何等不报希望,至于与王仙芝以及新剑神邓太阿的赔率,大抵是下注五千两押李淳罡胜出,就能让庄家倾家荡产的地步。

  江湖健忘而薄情,便如那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轩辕大磐十年闭关明显境界大涨,双鬓由霜白转青黑即是明证,已经返璞归真,是证得长生真人的玄妙兆头。齐玄帧在龙虎山斩魔时,古稀之年却是容貌俊逸如弱冠男子。

  轩辕大磐并不急于出手,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往往年纪大了,耐心也就越来越好,轩辕大磐望着远处一记起手势不沾烟火气的嫡长孙,眼中不带任何感情,对他而言,血缘关系可重可轻,听话乖巧并且有望成龙的,那便栽培,若是根骨平庸的废物,便是亲子亲孙,不如心意也要被他随便舍弃,轩辕大磐何曾是那种喜欢含饴弄孙的慈祥长辈?天伦之乐,比起自身的长生不朽,不值一提,眼前这个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孙,他破例多给了一次机会,第一次时是轩辕敬城成人礼时,问他是否愿意习武,可惜这顽固孩子执意要学那知章城荀平治国平天下,

这也就罢了,轩辕大磐委实是惊艳于这孙子的天赋,哪怕一辈子都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就当作搁在家里蒙尘也好,后来轩辕敬城遇到那名落难女子,回山乞求家族出手相救,轩辕大磐于是再给了他一次机会,可这个将一身才华暴殄天物的孙子竟然再度拒绝,轩辕大磐雷霆大怒,不再将其视作嫡长孙,转而培养天赋较差但胜在野心勃勃的轩辕敬宣,后来那女子竟主动要求双修房中术,轩辕大磐不过是顺水推舟,他既然决意抛弃轩辕敬城,一个丰韵年轻的孙媳妇,吃了便吃了,适合做鼎炉的女子本就是多多益善。

  轩辕大磐淡然看向那道被轩辕敬城充沛气机引来的龙卷,呈巨大漏斗状,风根在大雪坪上剧烈旋转,恍如直达天庭,不断将天空中的黑云撕扯下来,愈演愈烈。

  轩辕敬城探出一手画出一弧,另一揽手向上缓缓托起,轻声道:“再起。”

  大雪坪左侧平空再起一条大龙卷。

  天地气象围绕龙轴旋起无尽风沙走石。

  轩辕敬城一鼓作气,气势暴涨,却没有半点衰竭迹象,双手握拳,一袭儒生青衫鼓掌如球,气机瞬间攀至顶峰,缓缓道:“三起!”

  右侧起龙卷。

  大雪坪上。

  三龙汲水!

  轩辕大磐灰白发丝被劲风吹拂得凌乱不堪,平静道:“窃取天地之力,这便是你的天象境?这种投机取巧的行径,吓唬人到还行,想要伤我,真是可笑至极!”

  轩辕敬城不言不语,三条龙卷挟激荡天威迅猛移向纹丝不动的轩辕大磐,三龙骤然汇聚,挤压位于中心并不屑躲避的徽山老祖。

  “来得好!”轩辕大磐大笑一声,双手钩爪,左手探出,伸入两根龙卷,蕴含将近百年内力积淀的浩瀚气海开始发力,如沸沸锅炉翻滚。他之所以瞧不起轩辕敬城这份通天本事,与轩辕大磐自身修行有关,大体而言,三教圣人都分别留下了一鳞半爪的言语留于后人揣摩大道,其中北方张素圣提出读书以养天地浩然正气,又说大凡人物不得其平则鸣,故而以儒入武道大境的高人,极其擅长与天地共鸣,以自身四两拨动万钧天机,这无疑是极为宏大壮观的景象,可在以力证道的轩辕大磐看来,却只是滑稽,这位老祖宗一生不拜天地君师,只信奉自己双拳,与一剑既出便要叫天地惊鬼神泣的李淳罡是一个路数。什么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什么今世苦德来世福,都是放屁!轩辕大磐越是钻研三教奥义,越是坚定原先所走的道路,我有双手,仙佛魑魅都得给老子乖乖退散滚蛋!

  更何况,轩辕大磐有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目标,证实他挑的这条路不但可行,而且异常正确。

  武帝城王仙芝!

  当今天下,可与我轩辕大磐一战的,屈指可数,轩辕敬城你这个窝囊废的家族弃子还不配。

  轩辕大磐竟然生生撕碎了两道龙卷,没了根基的龙吸水,顶端黑云缓缓经过一阵垂死挣扎般的翻滚,最终飘散,重归天空。

  正当他对付最后一根龙吸水时,轩辕敬城脚尖一点,地面轰出一个大坑,身影如长虹,刺入龙卷,一穿而过,再来到轩辕大磐身前,一掌推出。

  并未吃惊的轩辕大磐冷笑着变爪为拳,直取中门,轩辕敬城侧了侧手掌,无视其汹涌拳罡,只是搭上拳背,轩辕大磐面有轻微异色,右拳缩手,左手黏住其手桥中节,试图将这只手腕卸掉,不料轩辕敬城摄手刹那间转成匣手,斜向下一压,左手猛拍轩辕大磐肩膀,这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却将内力早已炉火纯青的老祖宗打乱重心,身体向前一冲,但轩辕大磐临敌何等套路娴熟,借势就要来一势肩撞泰山,将这手法古怪绝伦的嫡长孙给撞烂胸膛,但面无表情的轩辕敬城精妙一匣复尔乍变回摄手,把轩辕大磐给推回原地,一时间后者空有一身天下罕见的勇猛,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一切,不过是双方在眨眼功夫交出的攻守转换。

  轩辕敬城再一掌推出,轩辕大磐掐准掌速,还以更加刚烈的肘击,不曾想轩辕敬城那一掌原本仅是绵里藏针,在即将触及肘撩一瞬,气机就如滔天洪水开闸,一掌比轩辕大磐的撩肘更猛更快,拍在后者心口。

  两人之间因这一拍掌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轩辕大磐高大健壮的身躯被拍得倒退十丈!

  牯牛降屋檐下一直紧绷拉直的风铃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断坠于地。

  以勇猛著称于世的轩辕大磐竟被击退?

  此时,一名佩剑老者缓缓走上大雪坪,对这骇人一幕没有丝毫惊讶,低头朗声道:“父亲,轩辕敬宣已被轩辕敬城*死。”

  轩辕大磐不冷不热嗯了一声,玩味看着今日显然要大逆不道到底的轩辕敬城,问道:“*你那初入指玄境的三弟,用了多少招?”

  一直面无表情的轩辕敬城突然笑了笑,咳嗽了几声,捂住嘴巴,略微含糊不清微笑道:“事先说好以指玄*他,不过其实用上了天象境,所以一招而已。”

  轩辕国器腰间古剑抱朴悲鸣不止,脸色怒极。

  轩辕大磐点头道:“方才你那最后一掌,也是如此,先前不过都是障眼小把戏罢了。”

  脸色如雪的轩辕敬城淡然道:“雕虫小技,当然屠不得恶蛟。敢问老祖宗手热了没,若是已热,敬城便不再客气了。”

  一旁观战的轩辕国器愣了一愣。

  轩辕大磐发出一阵发自肺腑的愉悦笑声,抬手指了指轩辕敬城,道:“你这小子,狂妄得可爱,不愧是整座徽山最被我器重看好的,着实可惜。”

  轩辕敬城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抬头看向乌云滚滚,轻声道:“年少时读书读到一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当时只觉得的确可笑,后来细细琢磨,以为将笑字该成敬字,也不错。”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徽山三个敬字辈,轩辕敬宣已是死人,而轩辕敬城也是将死之人。

  轩辕敬城收回视线,一手负后,一手伸出,大声道:“轩辕敬城请老祖宗赴死!”

  轩辕国器顿时惊惧不能言。

  病猫一般的长子,何时变成了一头可与父亲轩辕大磐撕咬搏*的猛虎?

  自诩独享陆地清福的徽山,竟然也难逃一山不容二虎的下场?

  招摇山大雪坪,风雨将至。

  仪门那边,轩辕敬意动了真怒,尤其是侄女轩辕青锋出来搅局后,火上浇油,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世子真当是来徽山赏景来了?我徽山与近邻龙虎山互引奥援,连那在帝国东南首屈一指的地头蛇广陵王赵毅都敢事事拂逆,你一个根基远在北凉、而且尚未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就敢来撒野?对这条北凉过江龙心存忌惮不假,却也不见得真的如何畏惧。真正让轩辕敬意不敢使出全力碾压的,

不是一个空有皮囊与头衔的徐凤年,甚至不是那仍是天下第八的李淳罡,而是那个瘸子人屠而已。轩辕敬意斜眼瞥了瞥轩辕青锋,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小贱货,不愧是那不知羞耻婆娘调教出来的女儿,想要借势挽回嫡长房颓势,你一个小娘们抛头露面也不害臊,先是袁庭山那乡野出身的粗鄙小子,再是对文坛执牛耳的宋家抛媚眼,现在连口碑恶劣的北凉世子都勾搭上了?牯牛大岗轩辕世家的颜面都给丢光了!

  轩辕敬意换了个温煦脸色,转头对最为倚重的次席客卿笑道:“劳烦洪兄了。”

  洪骠淡然道:“分内事。”

  场内一拳打爆客卿头颅的黄蛮儿,闲来无事,时不时伸脚踹踹那无头尸手,看得徽山众人毛骨悚然。

  天生膂力举世无匹的少年看到洪骠出列,咧嘴一笑。

  这时二房大管事火急火燎跑来,一名被三房供奉起来的客卿坏心眼使了个绊子,管事扑出一个潇洒的狗吃屎,竟然顾不得怒目相向,只管爬起来冲到主子轩辕敬意身边,这名不知为何背脊发凉的管事嘴皮颤抖,踮起脚附耳小声道:“三爷死了。”

  轩辕敬意以为听错了,皱眉道:“你说什么?”

  管事身体打着摆子,颤声重复道:“三爷,轩辕敬宣,死了。”

  轩辕敬意瞪大眼睛,但瞬间压抑下震惊,极力保持平静问道:“怎么死的?”

  仿佛要抵挡初秋凉意的管事双手护住胸口,低头轻声道:“大夫人说是轩辕敬城*死的。”

  轩辕敬意终于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

  管事哭丧着脸委屈道:“是真的,三爷的尸体都还躺在庭院里头,没人敢动。”

  心知肚明的轩辕青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酣畅快意。

  本性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殿下见到这场景,灵犀一动。场内青鸟正把持扇男子追撵得像头丧家犬,徐凤年大声笑道:“青鸟,回了回了,这牯牛大岗已是后院起火,轩辕敬城做掉了轩辕敬宣,手足相残,可悲可叹啊。”

  全场哗然。

  客卿们都不是睁眼瞎,除去极少数不谙世事的武痴,大多是人精,稍微联系轩辕敬意有违常理的表现,便知道北凉世子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离真相不会太远。

  徽山这棵参天大树要倒?

  树倒猢狲散,有些跑得慢的,可就会被大树给砸死。尤其是那些把身家性命都拿绳子捆绑在枝桠上的,注定死得最惨。

  但是会倒吗?徽山会变天吗?

  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

  哪怕轩辕敬城真*了轩辕敬宣,只要有老祖宗坐镇牯牛降,这个天便变不了!

  至于轩辕敬城如何*得了宗师轩辕敬宣,反正不论谁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干脆就不去想,转而将注意力投在那名一上山就掀起巨大波澜的世子殿下。一些个心眼活络的武散客卿则识时务地偷偷思量,是不是可以攀附在北凉王府?人往高处走,徽山秘笈是多,可能多得过武库听潮亭?轩辕老祖宗武力通玄无边,可终究跳不出江湖,江湖再大,对上当年曾在马背上冷眼俯瞰江湖的北凉王,算得了什么玩意?!

  场面突然彻底失控。

  “快看!大雪坪那边怎的一回事?!”

  “莫不是人力早就的龙卷?”

  “乖乖,这可是三龙汲水!莫非是老祖出关了?是要证道飞升?”

  轩辕敬意转头望去,脸色阴沉铁青。

  徐凤年趁热打铁,胡说八道:“喂,姓轩名辕敬意的老头儿,再不给本世子放行,大家可就都要错过一场百年难遇的好戏了。”

  轩辕青锋很不识趣地锦上添花一番,平静道:“叔叔,殿下此次上山,是我爹邀请,得到老祖宗许可的。”

  轩辕敬意犹豫不决,家丑不可外扬,给那灾星放行脸面上过不去,可如果执意僵持不让,任由世子泼脏水,徽山人心可就不稳了。等等!轩辕敬意的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如果管事所言确凿无疑,三弟轩辕敬宣已死,大哥倒行逆施后去大雪坪那边自寻死路,父亲轩辕国器本就无意家主一位,他日老祖宗渡劫长生,这徽山,由谁来一言九鼎?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轩辕敬意心中狂喜,但仍是一副难以抉择的神情。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耐心等待轩辕敬意的决定。

  “要下雨了吗?”

  徐凤年抬头看了眼天色,继而望向轩辕敬意笑眯眯道:“借个道,再借把伞。不为难吧?”

  轩辕敬意面有怒容,但显然退了一步立场,不轻不重吩咐身边管事,“去拿伞。”

  徐凤年全部人马都带去了大雪坪,但轩辕敬意只带了心腹洪骠和黄放佛两名大客卿。

  轩辕青锋走在最后。

  一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场景,没来由历历在目。

  那名自嘲一日不读书便三餐无味的男子,以前亲自教授她如何读书,说但凡开卷必有益,可不求甚解。手把手教她如何写字,如何撰文,说开卷之初,可取巧以奇句夺人眼目,使之一见惊奇,虎头蛇尾也不打紧。他曾让年幼自己骑在脖子上,笑着说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要做好人,不妨先学狗。许多话许多事,那时候轩辕青锋还小,什么都听不懂看不真切,等到了可以理解的年岁,因为钻牛角尖,对他只有偏见和蔑视,这些年对于他那些诗赋文章,只有不屑讥笑,“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易涨易降大江水,易左易右墙头草,易反易覆小人心”,“吃茶吃饭吃亏吃苦,能吃是福,多吃有益”……

  如今再看再读再咀嚼,轩辕青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大雪坪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暴雨倾盆直泻,泼洒在一行人头顶。

  徽山,似乎气数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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