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也遵循“破窗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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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个挺奇葩的事。
昨天我写了《嘲弄乌克兰对华水灾慰问的人:*有没有教育过你,做人要讲礼貌?》,照例有人在留言中破口大骂,但此獠中有一位,确实引发了我的特别关注。
因为与普通的“乌克兰就是西方的走狗,俄罗斯是我们唯一的盟友”这种简单口号不同,他发了一个特长篇的大论给我,怒气冲冲却又细致入微的给我“科普”了“昂撒匪帮”和共济会势力是怎样通过一个精巧阴谋诱捕俄一脚踏入他们精心布置的乌克兰陷阱,而我们如果“落井下石”,又会多么中计等等。
这种说的有鼻子有眼,却又架空入平行世界般的论述,引发了我对他的极大兴趣。
然后我就去看了这人之前的既往留言,结果发现虽然打赏他一次都没有,但某种角度说,却也算我的“忠实读者”一枚,因为其留言异常勤快,总计上百条,且很多都是这种让人觉得脑洞打开的长篇大论——
我谈古罗马、古希腊历史,他跟我说“假的,都是假的”,“你应该去看看何新先生的《希腊伪史考》,西方16世纪以前的历史都是虚构的!”
我聊哥伦布地理大发现、大航海时代,他跟我说郑和早多少多少年就发现了美洲大陆,只不过是“我大明”跟今日的俄罗斯一样心善,不忍心和红毛蛮夷一样搞海外殖民。
这个说法最早应该是从这本书来的吧,我给他补充一下。
我谈马斯克、聊到阿波罗登月计划,他跟我言之凿凿的讲阿波罗登月计划就是个摄影棚拍出来的科幻片。
我聊当前国际政治,他左一个昂撒匪帮、右一个共济会阴谋,每件国际大事他都有比我让人耳目一新多的“大胆解读”。
另外,这哥们居然也懂一点“经济学”——只可惜,都是宋鸿兵老师《货币战争》那个路数的。
所以整理一下这位“朋友”的知识结构,我真算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的世界观“蔚为大观”,但却又空前芜杂,充斥着各种言之凿凿的阴谋论,每一种都是那样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
请原谅,这些疯话我一个都不想贴出来,因为我放出的大部分读者精品留言都力求“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他这些留言……“听君一席话,倒贴十本书”,看完了以后脑瓜子嗡嗡的,半天思维回不到正路上来。那我帮他再说一遍,等于我也有责任吧?
而我着实不想再替他毒害读者了,其实他说的这些玩意儿都有各种阴谋论书籍,你到个机场候机区一片一片的随便看。
当然,他引用的阴谋论多了以后,其实很多地方自相矛盾,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比如我就依稀记得,“共济会阴谋”这个叙事与“西方伪史论”这个传说是彼此打架的,因为正统共济会阴谋论为了说明这个组织的邪恶和强大,是把其历史一杆子插到古埃及时代的。
而这个说法跟西方伪史论特爱唠的什么“古埃及、古希腊纯属子虚乌有、金字塔是近代西方人用混凝土伪造”之流的传说并不兼容。
当然我猜为了自圆其说,“兼信”这两个传说的阴谋论版“全真派”一定又会杂交出一套别的什么嗑,把这两个阴谋论去精存芜的拼贴了一番,搞了个升级版出来。
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说的,我也不想知道,反正全是在说聊斋。
当然也有另一个流派的阴谋论信奉者——两年或者更久以前,当时我还精力旺盛,喜欢在网上跟各种阴谋论集大成者辩论一下。
有一次把一个哥们说急了,他在破口大骂我的同时,冷不丁冒出一句特天真可爱的话:“这多说法,总有一个是真的吧?!”
言外之意,就是虽然这些阴谋论彼此自相矛盾,不可能全对,但有一个但凡有一个是真的咋?那西方就是黑到头的黑恶势力。于是他扯再多的聊斋、就至少“立场是对的”、“本心是好的”、“没冤枉人”。
好么,质不够,量来凑,什么时候阴谋论也学会搞乌拉冲锋的人海战术了?那我明天去法院交一百条对你的起诉,把强奸*人诈骗啥的都告你一遍,你是不是就必须进局子了?因为“总有一个是对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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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正经的,国内的这种人,总让我联想到大洋彼岸的美利坚的另一群家伙。
美国民调机构YouGov在2018年的一项调查显示,34%的美国年轻人对“地圆说”持怀疑态度,每50个美国人就有一个是“地平说”的信徒,每两百个美国公民里,就有有一个是彻底服膺该说法的“狂信徒”。
比较有趣的是,按说坚信地球是平的这种观点虽然奇葩,但并不应该影响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进一步的调查研究却发现:在美国,坚信地平说的人群中,同时相信“蜥蜴人”“51区”“共济会”“犹太人阴谋”“外星人绑架”等等其他阴谋论、接受相关诈骗、加入极端宗教团体、甚至罹患精神疾病、或使用暴力的人口比例,都要远远高于正常人群体。
于是就有了一个非常形象的说法——像地平说这样的理论,是一种“知识艾滋病”。
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会破坏你认知上“免疫系统”,一个人如果接受了一种阴谋论,就很容易接受其他的阴谋论,最后这些阴谋论越攒越多,这个人的大脑就会彻底成为各种阴谋论的跑马场。
但这种“知识艾滋病”的发作机理是怎样的呢?
其实也很好理解。
比方说,我现在深信一个阴谋论——地球是平的。你要反驳我,那你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人类都发射了那么多卫星、拍摄了那么多照片了。阿波罗登月计划上世纪六十年代就登月了,“蓝色弹珠”这样的照片都拍出来了,地球明明就是个球体么!
那如果我想反驳你,维护住我这个“地平说”世界观,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认为,所有提供地球是球形的消息源,都是假的,都是不可信的。通过质疑他们动机的方式没收他们证据的有效性。那么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提供另一个阴谋论,说阿波罗登月计划压根就是美国政府骗局,我一定会欣然接受,并立刻深信不已。
那么美国政府为什么又要造假呢?于是下一步,什么共济会阴谋、深层政府、甚至蜥蜴人控制等等等等叙事跟着就来了。而当这帮人形成一个小圈子,彼此激励,在阴谋论上互通有无,那就成了一个大型神经病交流现场,什么鬼段子都能杂交出来。
所以你看,知识这东西也是存在“破窗效应”的,哲学家罗素说得好,从一个谬误的前提出发,什么狗屁结论都能得到。
阴谋论的“知识艾滋病”其实也是这样发作的,它通过割断你与这个世界大多数信源的信任连接、制造一个信息孤岛,最终会彻底瘫痪一个人的认知免疫力。
3
这种现象,在今天的中文互联网上,就更普遍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前几年曾在微信公众号圈特火的那个千万级大v《至道学宫》,其主理人白云先生因为造谣说“美国在疫情期间用人肉做汉堡”而终于翻车了。
但在造这个谣言之前,他还做过很多其他让人哭笑不得的阴谋论。
比如说什么“中国的时间比美国早一天,1月10号中国发射的导弹,1月9号就能击中美国,美国根本无法防御这种超时空打击……”
这些谣言的无常识性,经常让人怀疑他的读者即便再没文化,怎么会这一套扯淡说法呢?可是如果你理解“知识艾滋病”的发作机理你就能明白了。
就像让鱼咬钩一定需要鱼饵一样。任何人接受的第一个阴谋论时,都不是平白无故的,而一定带有一点定向情绪投喂。
比如美国那个社会宗教氛围比较浓厚,很多美国底层受众就喜欢按字面意义去理解圣经,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地球是圆的、还围着太阳转等等科学理论。所以“地平说”这套理论,就会打着“为宗教辩护”的幌子,去踹他们的认知之门,等到你接受了“地球是平的”、认知免疫力被瓦解后,再给你灌输其他奇谈怪论就容易了。
同样的道理,中国虽然没有美国那么强的宗教氛围,但却又另一些同样方便“知识艾滋病”传播者“踹门”的大词儿。
比如“爱国”、比如“民族自豪”等等。
而且现实中,大量“大v”也确实这样做了。
比如“西方伪史论”的支持者,经常喜欢挂在嘴边的一种理论就是:不管怎么说,我这是爱国啊!把西方历史说的一文不值,甚至科技革命的成果都是西方传教士从“我大明”偷过去的,这不恰恰证明了我们民族的源远流长与伟大么?你们居然反驳我,你是何居心?
白云先生之流的阴谋论网红,则在搞这一套时,更“质朴”、更简单粗暴一些。
他们的说法就是一再的论证那句特殊年代的口号“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并且在围绕这个中心思想编一套又一套的阴谋论,最终达成让你听说“美国人吃人”“国际日期变更线是我们战胜美帝利器”也觉得他说得对的地步。你的认知免疫系统,已经被他彻底忽悠坏了。
而把你忽悠成这样,当然不是无目的的,下一步就该割韭菜了。
前年倒的另一个“黄生看金融”就是这方面一个典型的例子,靠《今晚,美国坠落,血流成河》这样的爆款民族主义爽文搞坏了一批人的脑子以后,他成立“喜投网”打着金融投资的幌子大量敛财,短时间之内割了数亿人民币的韭菜。
然后成功被我公安机关盯上、逮捕了。相比之下,同样靠高喊“美国崩溃”、“我爱祖国”大量吸粉、卷款数十个亿后成功润去他曾说“灭亡在即”的美利坚的翟山鹰则是“精细人”,跑到美国后立刻翻脸,大骂曾被他骗的国内读者都是“傻子”,“不骗你骗谁”。
但我觉得翟山鹰这话讲的特别不讲武德。
因为他如果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只谈金融,不打爱国牌,就真是比赛骗傻子,也轮不到他骗的份儿。
他能成功,还不是靠自己编造了一套又一套以各种大词为名的“知识艾滋病”,成功把他受众的认知免疫力彻底瘫痪了,然后采用他那套并不高明的嗑,坑了那么多韭菜?
阴谋论这玩意儿,它从不是某种单一的理论,它更像是一种氛围、一种环境、一种认知传染病。
当一个群体基于某种情绪相信了一个阴谋论,人为的在与主流认知之间划出一层不信任的鸿沟,离开甚至仇视人类的普遍常识,这个信息孤岛上的人们就一定会再相信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阴谋论。直到自己的大脑彻底丧失判断力,沦为阴谋论编制者予取予求的思维跑马场。
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经常帮自己或家人做做思想的体检:
你是否相信地球是平的?你是否认为西方历史全是伪史?登月是美国政府假冒的?“昂撒匪帮”有什么屠戮全人类的阴谋?甚至,俄罗斯“特殊军事行动”担负了什么抵抗共济会的“伟大使命”?
是的,这些脑洞大开的奇谈怪论看似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很远,但实则它们都是一种“知识艾滋病”,它会让你疏离人类的普遍常识,对世界的共识敌视而不信任,最终彻底搞乱你的思维,最终让你什么忽悠都敢信。
而反过来说,我常常想,为什么我总要这么点灯熬油、顶着巨大压力与风险和无知者辱骂的写东西……
按一位我所尊敬的媒体前辈的说法,其实我们所写的“无非常识”。我们只是在与读者一起捍卫我们的“认知免疫力”,彼此做好精神保健。
这工作就是我们必须做的,它正是写作的荣耀。
当谎言遍地时,讲真话就是最好的公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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