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凝成糖》第一章 作者:一度君华

《星落凝成糖》第一章 作者:一度君华

首页角色扮演凡尘仙劫更新时间:2024-07-27

星落凝成糖

作品简介:

  双生花,姐姐才貌双绝,是全族人的希望,从小就被定为神族天妃。她却因生来不祥,成为全族的耻辱。

  姐姐金尊玉贵,她却看尽世态炎凉。

  人心之恶,浇灌出一条毒蛇。

  就在族人跪舔姐姐,希望姐姐成为天妃后能够庇护神族的时候,姐妹俩“上错花轿”。

  这条“毒蛇”竟然嫁到神族,成为了全族人的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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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

  夜昙已经跪了很久了。

  就跪在朝露殿外的宫道中间。宫女内侍往来不绝,但都低着头远远避开,没人多看一眼。

  夜昙也没有看他们,身边的人,无论长相如何,大抵都是一副相同的面孔。那些脸上总是带着恐惧、厌恶,再配上两分虚假的笑容。

  难看。

  天空飘起小雨,淅淅沥沥。夜昙膝盖有点酸痛了,她往旁边挪了挪,低下头。宫道浮草间,几只蚂蚁惊慌失措地把刚寻得的一只虫子扛回家去。虫子略肥,蚂蚁费了好一番力气,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夜昙随手折了根棍子,把虫子拨出老远。

  蚂蚁四散奔逃,她嘴角扬起,但不一会儿,那些蚂蚁又爬回虫子身边,显然不甘心大半天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夜昙再次伸手,将虫子拨得更远一点。冷不丁头上有人说:“世间生灵本已多蹇,你生而为人,应该心怀慈悲,为何再三为难?”

  夜昙猛地抬头,才发现不知几时,自己面前站了一个男人,白衣丝履、身姿挺拔。夜昙跪在地上,在如丝细雨之中只能看清他腰间所系,竟是一颗小小的星辰碎片。明亮剔透,辉光隐隐。

  她仰起脸,看见一副……跟她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的面孔。男人眉高鼻深,双唇薄而温润,烟灰色的长发垂落腰间。

  本是端方君子,但此时他眉峰微蹙,容色冷肃。只有唇色温润,像一点暖花绽于寒雪,有意无意地,勾人采撷。

  他眼里没有其他人惯有的畏惧,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探究。这种目光,夜昙不喜欢。她问:“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如冰如玉,清澈干净:“神族少典氏,有琴。”

  “少典有琴?”夜昙一字一字重复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她面前,少典有琴眉峰微蹙。

  他身份不同,天界大多称他尊号玄商神君。倒是真实姓名,已经好久没有人宣之于口了。面前唤起的女子,一身浓紫,在灰白色的宫道上,浓烈张狂,像要融化流淌。她不知道跪了多久,此时细雨披离,漫漫而下,她紫衣黑发如缀散珠碎玉。

  倒是衬得那小小的一张脸愈发的白。

  他问:“你是何人?”

  夜昙眸子微动,突然记起他是谁!

  神族少典氏!哟!这不是我那位未来姐夫吗?

  夜昙还真有一个姐姐,名叫青葵。自幼许给神族为储妃。神族多清高啊,第一次纡尊降贵,从凡人中遴选天妃,就选中了离光氏的青葵公主。

  整个离光氏都高兴疯了,皇帝暾更是恨不得建座高塔,提前把姐姐供起来。

  每年姐姐生日之时,送礼朝贺的人就像这些蚂蚁一样,络绎不绝。每每宴饮,人声鼎沸,说的也全是神族的事。

  夜昙对神族的事真是一点也不关心,但架不住这么多人说啊。她不情不愿还是听了一耳朵。

  姐姐许给神族为未来天妃,而神帝长子正是少典有琴,尊号玄商神君。据传也是神帝和神后都属意的储君人选。

  所以,说他是未来姐夫,还真是颇有可能。

  一想起这个人的身份,夜昙就翻了个白眼。连带少典有琴这张脸,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人不顺眼,态度当然也就不好了。她说:“神族了不起吗?你管我是谁!”

  “嗯?”玄商君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怎么现在离光氏对神族很不满吗?他说:“即使本君只是普通来客,也应以礼相待。我观你衣饰,并非一般宫女仆从,为何如此不识礼数?”

  “混账啊!”夜昙白眼翻得更厉害了,她指指自己端端正正的跪姿,说:“你们家管我这叫不识礼数啊?”

  这……玄商神君居然一时无语,半晌,问:“那姑娘是为何行此大礼呢?”

  这倒不是他有闲暇跟夜昙聊天,主要还是对离光氏的女子大为意外。她发髻未盘,显然是闺阁女子。身上衣饰贵重,绝非一般宫人仆从。

  身在宫中,未出阁,又能配得上这身衣饰的……他问:“你是离光氏哪位公主?”

  这个什么神君还挺聪明。夜昙眼珠咕噜一转,已经想出了一个足以吓他一跳的坏主意。她问:“离光氏还有哪位公主?”

  果然,玄商神君眸光微沉:“青葵公主?”语声加重,已是威压之势。

  夜昙哪里怕他?也不要怨本公主骗你,谁叫你自己无知呢?哼,跟其他人一样,一提到离光氏的公主,就只知道一个青葵。她不置可否,反而大摇大摆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到了这时候,玄商神君终于露了一丝诧异,竟然真是青葵公主?传闻青葵公主蕙心纨质、禀性柔顺,为何此时看来,传言竟然严重失实?!

  他心念如电,但很快也找到理由。青葵公主自幼被立为神族储妃,是否离光氏过于纵容?可未来天妃乃神族基石,岂能儿戏?

  他沉吟不语,夜昙说:“跟你说话呢,你聋啦?”

  这……还真是半点不惧。玄商神君说:“明日是你十五岁生辰,父神与母神念及你年已及笄,令本君亲临离光氏,送上贺礼。”

  说着话,他右手一抬,一个锦盒出现在掌中。这个人也还算是好涵养。夜昙接过锦盒,并不打开,只是挥了挥手,说:“知道了,你走吧。”

  玄商神君被尊崇了两千七百年,第一次被人像赶狗一样赶走。他说:“你对神族,半点敬畏也无吗?”

  夜昙倒是奇怪了,说:“我长这么大,只敬畏过一物。知道是什么吗?”

  玄商君知道不该问,但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话敢留悬念,他明知不妥,却还是问:“何物?”

  夜昙眉飞色舞,说:“日晞宫巡夜的那条狗啊!它食秽而咬人,我两样都做不到,自然敬它畏它。怎么,你们神族也……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没礼貌!”

  她大声喊,可玄商神君去如疾风,头也没回。

  何必问这一句?多余。

第2章 :

  可不巧的是,玄商君刚走没几步,就遇上匆匆赶来的暾帝离光旸。离光旸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道中间的夜昙,她倒是跪得乖,从小到大,也就这跪姿,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离光旸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德性!他只觉得血气都涌向了头,顿时整个人都是一阵眩晕:“玄商神君!”他强忍着一口老血,赔着笑说,“神君骤然驾临,离光氏蓬荜生辉。还请神君入日晞宫待茶。”

  然而玄商君不愧是最不好打交道的神族,他只是冷冷地盯了离光旸一眼,说了句:“不必。”

  话落,拂袖而去。

  离光旸气急败坏,大步走到夜昙面前:“孽畜,你到底对神君说了什么?!”

  夜昙哪里把他的雷霆之怒放在眼里,她不仅跪得端正,还递上锦盒:“我说宫里有条狗会咬人啊。父王何必气成这样。神族本来就自命清高、傲慢矜持,玄商神君目中无人,只是他不懂礼貌罢了,与我何干?呐,这是神帝、神后送给姐姐的生辰贺仪。父王不气了啊。”

  离光旸哪里是不气了,说是火冒三丈也不过如此了。他用力夺过锦盒,指着夜昙的手一个劲儿地抖:“你这混账东西,若是胆敢搅了青葵与神族的亲事,我剥了你的皮!”

  夜昙哈了一声:“父王,堂堂神族,若是因我几句话便退婚,那是他们心胸狭窄、小鸡肚肠。这样的地方,姐姐就算嫁过去,也是遭人白眼,吃苦受罪。她可是您捧在手掌心里养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儿,吃不得这样的苦。不如早早作罢。”

  “你!”离光旸举起手来,夜昙说:“打我一耳光你就有理了?那你就打吧。反正从小到大,你也不喜欢我。我真是觉得奇怪,你若当真不喜,当初就应该听他们的话,烧死我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养大,白白地看了生气?”

  离光旸举起的手抖了半天,最后恨恨收回,说:“你总怨我偏爱青葵,可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多年,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你与青葵一母双生,可论学识品德,论言谈举止,你可有半分及得上她?!”

  夜昙说:“父王。什么品德学识都是世人溜须拍马,您听听也就算了。怎么还当真了呢?如果我被定为天妃,你朝中那拨文武朝臣,也会这般赞我。我姐姐,说好听点是天真单纯,说得真实一点,就是愚蠢无知。她这样的人,若是有强人保护还罢了,否则稍微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只怕立时便要被啃得渣都不剩。你哪里指望得上。”

  “你……混账!孽畜!”离光旸被气得语无伦次,眼看就要昏倒在地,幸好身后有人扶住了他。

  “父王。天晚风凉,又下着雨,您还是不要在风口上久站了。”未见其人,只听其声,便觉得甜美怡人。

  离光旸的火气莫名其妙便降了大半:“青葵。你怎么出来了?”

  来的当然是青葵公主,她长裙曳地,洁白如雪,又在广袖与前襟绣云气纹。绣纹精致,淡如水墨,而伊人端庄,典雅不可方物。

  此时她看看道中间的夜昙,不由也是露了一丝苦笑,说:“女儿听见外面动静,出来看看。我新做了几个小菜,若是父王有暇,便入日晞宫小坐片刻,为女儿试菜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扶着离光旸往日晞宫走。

  青葵擅歧黄,素来性子沉稳,待人温和,颇得人心。再加上从小被定为神族天妃,地位自是无比尊崇。她这日晞宫,一应器物无不精美雅致。

  进得宫里,她扶离光旸坐下,自己调了些清凉药膏,亲手为离光旸涂抹在太阳穴左右。离光旸只觉得一阵清凉入脑,整个人也冷静下来。他轻声叹气:“还是你省心。”

  青葵笑不露齿,然双颊梨涡醉人:“父王,夜昙年纪还小,贪玩也是常有的。她已然跪了这样久,外面雨势渐大,父王就让她起身吧。”

  “这个荒唐东西!竟然跟妖族少君帝岚绝胡混!简直丢尽了离光氏的脸……”离光旸一提起外面那个货就火气上升,青葵见状,忙微蹙了眉头,轻抚自己的膝盖。

  离光旸这才想起,青葵与夜昙素来心灵相通,每每夜昙被罚,青葵也会觉得疼痛不适。

  他虽悻悻,然而到底心疼青葵,只得传旨:“让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滚回朝露殿,面壁思过!三个月内,不准踏出宫门一步!”

  青葵眉间微舒,这才说:“父王稍坐,我去看看小厨房的菜做得如何了。”

  离光旸的声音也缓和下来,说:“你的厨艺,父王从不担心。青葵,今日玄商神君突然临凡,却遇上夜昙。那个狗东西向来出言无状,不知在神君面前是否失礼。父王真是越想越不安。”说着话,他递过来一个锦盒,“这是玄商神君亲自带来的锦盒,说是神族赠你的生辰贺礼。”

  青葵接过锦盒,说:“神族素来重信重义,玄商神君又是神帝长子,断不会因为区区几句冒犯言语便毁诺退亲。父王不必担心。青葵从小受父王养育栽培,离光氏待我,更是恩深似海。青葵定然不负使命,以维系神族与人族安稳为己任。”

  离光旸点点头,这一番宽慰之言,深得他心,倒是暂时忘记了隔壁朝露殿那个烦心的东西。

  神族,蓬莱绛阙。琼楼玉宇之下是一片云涛雾海。繁花次第盛开,沿着玉石大道延伸至天外。

  玄商神君步上玉阶,向神帝、神后行礼:“父神、母神。”

  座上神帝威严,神后居于他右侧,仪态端庄温婉。帝后二人看着殿中长子,神情各异。神帝严厉,而神后慈爱。

  玄商君如今仙龄两千七百岁,已经到了神族的婚娶之龄。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一如往常的冷肃。神后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最是省心的,从小到大,他言行谨慎,律己严苛,待人待事再公正周到不过。

  处处都好,只是这性子未免太过冷淡严肃,像极了神帝。

  神帝没有开口,她虽然关心,却不敢先行问话。好在神帝终于是问:“今日,你见过离光氏的青葵公主了?”

  玄商君垂手肃立,恭敬地道:“已然见过。”

  神帝问:“如何?”

  玄商君久未答言,因为实在是不如何。

  但方正君子,从不背后论人长短。他略微沉思,说:“回父神,未来天妃乃天界一柱,其性情德行,皆关乎神族未来。儿臣建议,先将青葵公主接入神族,一则,让她适应天界环境,二则,也可以早日为她培固仙根,增进修为。”

  神帝说:“未来天妃对神族确实至关重要。你有此意,甚好。”

  神后欣喜之意溢于言表,但也等神帝话落之后,她才说:“早就听闻,离光氏青葵公主澧兰沅芷、温文尔雅,琴、棋、书、画,皆样样通晓。又精于歧黄与厨艺,称得上才貌双绝。母后也想亲眼一见。如今既然你也作此想,你父神亦已首肯,且便知会离光氏一声,早日将人接来天界游玩吧。”

  澧兰沅芷、温文尔雅?玄商君想起那个跪在宫道上,牙尖嘴利的女子,眉头都皱到了一处。

  亲眼一见?只怕是见面不如闻名。

第3章 :

  夜里,月白如霜。

  青葵公主的日晞宫里有宫人守夜,外面不时有守卫成队巡查。

  相比之下,一墙之隔的朝露殿就冷清多了。宫人都像是怕沾了晦气,远远在外面伺候,殿中一整晚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夜昙坐在两殿相接的屋脊上,衣袂沐月,紫光流转。浓华耀目,以至于玄商君一眼就看见了她。玄商神君日间回到天界,仍然是不放心这未来天妃。夜间再临,果然她也并没有安分睡觉。

  “你在干什么?”他问。

  夜昙倒是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才看见玄商君站在自己身后。他这次过来,身上换了素色常服,腰间也没有系星辰碎片,倒佩了一块春水秋山佩。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些凌厉,多了些容光温醇。

  这个人,姐姐要是真的嫁给了他,也不算太亏。起码眼福还是有的嘛。夜昙说:“你要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啊。哎,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玄商君见识过她的无礼,也不计较。只是这个问题还是让他皱眉,他说:“自气凝神聚……至此两千七百年。”

  “2700百岁?”夜昙瞪大眼睛,“不是吧?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学人娶妻!那……万一要是已经不行了……”

  !不行……是指哪方面啊?哪方面啊!

  玄商君飞快地截住她的话头:“神族年岁,较凡人漫长。一千六百岁才能算作成年,开始婚娶。历代神帝之子,成婚都晚。”

  “喔。”夜昙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现在相当于凡人二十七岁了。”玄商君刚嗯了一声,她已经一脸同情地安慰说:“虽然很老了,不过你也不要太灰心了。”

  玄商君:“……”谢谢关心啊!再说本君哪里老了?哪里老了?正值盛年好吗?!

  他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了,转而问:“这么晚你为什么还不睡?”

  夜昙说:“你怎么知道凡人夜里会睡觉?神经常下界吗?”

  玄商君说:“神族素来就有下凡历劫的传统,凡人习性,吾等并不陌生。”

  夜昙点点头,随手把一个小玉瓶放到一边。玄商君这才发现,原来方才她是在拧开瓶盖。瓶盖打开,气息外泄,他已然嗅出里面的药膏。是散淤消肿的药,配方称得上高明。

  玄商君心中略觉宽慰,好歹这青葵公主对歧黄之术倒确实是精通。他问:“何处受伤?”

  话刚出口,就见夜昙撩起裤腿,直至膝盖!她小腿白皙修长,被月光映照,如玉生辉。

  “你!”玄商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猛地侧过脸去,这次是真的沉下脸来,“你一闺阁女子,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此行为不检,难道不知男女有别?”

  话至此处,已是疾言厉色的训斥。

  可夜昙毫无反应。她从小就被离光旸训斥惯了,脸皮厚如城墙,当然也不把玄商君这点怒气放在眼里。她只是莫名其妙,说:“我只是挽个裤脚,又没脱裤子,哪就行为不检了?你们神族都这么心脏的吗?自己心思龌龊,才会看什么都污秽腌臜。”

  “你!”玄商君终于是恼了,转头看了一眼,见她仍施施然上药,忙又转过脸去,“离光氏竟然如此教养我族天妃,其心可诛!”

  “这话就太严重了。”夜昙一边上药一边说,“神族不是一向超脱物外吗?堂堂神君,竟然如此着于色相。”她摇摇头,啧啧了几声,倒是很熟练地上完药,把裤腿放了下来。

  玄商君余光一瞥,见她衣裳完整,方才转过身来。还准备再行说教,然而夜昙起身,竟然是准备直接离宫而去。他顿时几步跟上:“夜深人静,你不回宫睡觉,欲往何处?!”人间闺阁女子,有深更半夜在外面乱跑的吗?!

  唉,老男人真是,连思想也封闭了。我姐姐真要嫁给了你,以后还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夜昙在心里为姐姐青葵点了个蜡,回头看他一眼,凉凉道:“玄商神君深更半夜,不也在外面闲逛吗?”

  她抬起脚,刚要跳下宫墙,突然整个身体僵如木石。她本就是准备跃下宫墙,这时候骤然失重,向前便倒。

  落地之前,她脑子里才转过一个念头——这是……神族的定身术吗?

  玄商神君见她跌落,下意识闪身上前,伸手阻她坠势。然而指尖触及她的腰身,才惊觉女儿腰肢,竟是如此柔软!他心中一惊,倏然放手。

  2700年来,他没有亲近过任何女子。便连母神,也自出生后便不再亲自教养他,只恐母性慈软,让他沾染娇骄之气。

  如今面前女儿体香馥郁,而他掌心留芳,竟一时无措。

  他一走神,夜昙啪地一声,摔在宫墙之外。虽然中途被他一阻,但她不能动弹,这一下子,也是结结实实地跌了个狗啃泥。

  夜昙火冒三丈,混账啊,你故意的吧!不就是说你老吗?不承认事实就算了,竟然还存心报复!她缓了半天,才说:“少、典、有、琴!”字字咬牙切齿。

  玄商君侧过脸,微微窘迫,说:“我已奏请父神、母神,会尽快接你至神族小住,也可学些规矩礼仪。你自己做好准备。”

  “谁要跟你去神族,你神经病啊!”夜昙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全身上下只一张嘴能动。她试了几次,妖界术法竟然解不了玄商君这区区一个定身术。

  这个老男人,虽然刻板守旧,但是术法基础是真扎实!两千七百年没有虚度啊!

  “你还不快放开我!”她趴在地上,脸贴着地,一张嘴全是沙子。

  玄商君指尖轻弹,她身上术法应声而解,夜昙从沙土里爬起来,先呸干净嘴里的沙子,这才转头:“你到底想干什么?算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她正要表明身份,突然宫墙里,有人厉声喝问:“谁?!”

  夜昙调头就跑。日晞宫的守卫全部被惊动,火把如龙,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4章 :

  玄商君没有阻止,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是被其他人发现……瓜田李下之嫌,他不是不懂。

  只是未来天妃与设想之中全然不同,由不得他不留心。他踏风而行,很快追上:“天已入夜,你一女子孤身在外行走,成何体统?!”

  “你上辈子是个念经的和尚吧!”夜昙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真是又古板又守旧,跟我姐姐倒是天生一对。

  她急急前行,玄商君紧随其后。

  人间四月天,海棠花开,风中带香。夜昙行路着急,拂得一身落花沾衣。玄商君皱眉,发觉她居然使用妖族的御风术——清光鬼步。她出生凡尘,离光氏也是人族,为什么会修习妖族术法?

  离光氏都教了她一些什么?!

  夜昙显然没有顾忌身后这个老男人有什么想法。她催动功力,快速前行,很快出了离光氏的地界。

  一座黑色的城门出现在眼前,魍魉城三个字,在浓稠夜色中闪着冷光。

  魍魉城。

  玄商君心中一顿,魍魉城鱼龙混杂,是神、人、妖、魔四界之间的灰色地带。

  因为无人管束,这里也没什么法度。法外之地,当然藏污纳垢,但也确实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玄商君都记不起自己上次过来是什么时候了。

  城墙高深,左右都燃着火把。光线金红,映照黑色城门。魍魉城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夜昙对这里倒是很熟,直接就进了门。这里无人守城,当然也不需要信物。可这也同样证明,城内必定危险重重。

  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不一会儿,停在路边——有人在地上铺了一块粗糙黑布,卖一支长笛。

  长笛润泽通透,如同玉石。但玄商君一眼已经看出,这是一支骨笛。会选择在魍魉城脱手的东西,大多来历不明。当然,也价格不菲。

  果然,摊主直接就说了句:“笛子叫大道同悲,买的话十五万两黄金,或者八万妖币。不买别碰。”

  夜昙拿起骨笛把玩了一阵,回身就说:“给我买这个。”

  玄商君微微一滞,沉声说:“堂堂公主,向陌生男子乞要钱财!离光氏从小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这老男人真是又刻板又吝啬……夜昙摸摸手里的骨笛,实在是喜爱,耐着性子哄他:“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那你也不算陌生男人嘛,对吧?”当然不算了,如果你娶了我姐,那还算是我姐夫呢。

  玄商君一想,倒确实也是。既然是未来天妃,送件礼物倒无妨。只是……他说:“神族不允许在人间私蓄家产。”

  夜昙吃惊地瞪大眼睛,半天说:“也就是说……你没钱?”

  玄商君垂下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嗯。”

  我的天呐。老、穷、罗嗦,而且非常、非常、非常的……寡淡无趣。夜昙放下骨笛,半天终于又感叹了一声:“我的天呐。”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玄商君生平第一次,竟然因为兜里没钱而尴尬。

  夜昙往前走,也不再东看西看了——没钱看什么看,反正也买不起。

  玄商君跟在她身后,其实他也并不是真没有私产。只是他这样的身份,为免受俗世之扰,所有在其他三界的个人私产都有专门的神官打理。无论任何时候需要动用,都是一道复杂的程序。

  只是……好像也没必要特意解释。

  他想什么,夜昙倒是没在意。她直接来到一处擂台——添香台。

  这擂台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上台打擂的只能是女子。如今可谓是整个魍魉城人气最高的地方。现在台上并无人比斗,然而看台下居然已经有不少人在等。

  “贱人,我还以为你怯战不来了!”一个女人站在擂台上,看见夜昙行来,兀自冷笑。玄商君微微皱眉,此女一身红裙,领口极低,露出颈下大片雪白的肌肤。她臂挽披帛,金珠作饰。再加上酥胸半露,言语中自有一股媚态。

  夜昙转过头,逗玄商君:“她漂亮吗?”玄商君眉头微皱,不答。夜昙说:“干吗不说话?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种的吗?”

  玄商君终于说:“缺之庄重。”

  答得倒是老实。夜昙笑得直不起腰:“你们神族都这么一本正经吗?真是一个毫无乐趣的种族啊!”

  玄商君不再搭理她,夜昙笑完了,正色道:“不过也是本公主今天衣着保守了些,不是吹,我要是换上这样的衣裳……”她左手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半圆,一脸傲然,“她水芙蕖算老几?”

  玄商君下意识扫了一眼她的胸,确实……他刚这般想,倏然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这有比较的必要吗?!有必要吗?!

  夜昙看他瞬间脸色都变了,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玄商君知道被她戏耍,不再说话了。夜昙这才转头对台上女子说:“手下败将,今天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我啊?”

  玄商君眉头皱得更紧:“你们认识?”

  但很快他就知道“认识”两个字不妥了。因为台上衣着暴露的水芙蕖说:“少废话!别以为你还有昨晚的运气!贱人,放下彩头,上来受死!”

  她说着话,兵器出鞘,竟然是一对金钩。夜昙跳上擂台,看了看台上的彩头盒子,里面放着一颗伽蓝佛果。乃是疗伤圣品。

  夜昙乃离光氏的公主,虽然不得宠,但也不寒酸。当即摘了腰间玉佩放进去。价值倒是相差无几。

  玄商君左右一观,见观战者魔、妖、人都有,甚至还有小仙。

  他捡了一个空座,正准备坐下,旁边有人说:“你瞎了?!这里是你能坐的吗?”

  ……

第5章 :

  玄商君回头,方才看见几个仆从簇拥着一个贵家公子,正坐在一边。

  玄商君打理天界事务多年,对各方势力了如指掌。此时一扫对方衣饰已经明白对方身份——雷夏泽姬氏后人。

  果然,他尚未开口,对方家仆已经趾高气扬地道:“雷夏泽姬家二公子姬琅,你不认识?”

  玄商君眸色微沉,说了句:“略有耳闻。”

  这话倒是不假。姬氏跟神族还算是有点渊源,族中出过几位仙人。只是现今品阶都不高,也就玄商君记忆超群,还有印象。

  他话音刚落,对方就一脸得色:“既然认识,那你觉得以你的身份,跟我们二公子同坐一席,你配吗?”

  ……

  玄商君没说话,往后一排坐下。夜昙回头看了一眼,拍了拍额头:“你要不要这么丢脸啊?好歹还在女人面前,怎么一点好胜心都没有?”

  台上水芙蕖哈哈大笑:“贱人,别以为勾搭了个小白脸,就有人撑腰了。一般脸好的,骨头都软。”

  玄商君听若未闻,夜昙气得,又从擂台上跳下来,冲到他面前:“你还真是宠辱不惊啊!喂!我好歹也还算是个美人吧?美人面前,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像个男人啊?”

  玄商君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意气之争,有害无益。”

  “你!”夜昙生平第一次,被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台上一身红衣的水芙蕖向姬琅妩媚一笑:“二哥哥等等人家,收拾了这个贱人,我们就去游灯河。”

  她字字娇脆,二公子姬琅骨头都酥了一半,端着玉盏,向她举了举:“我先为妹妹斟好庆功酒。”

  “庆功?”夜昙冷笑,转而又跳上擂台,“你们真是当我不存在啊!”

  她右手轻弹,袖中一根花枝已然在手,花枝上带刺,又分三叶,每一叶都是尖锐利器。唯有顶端开了一朵兰花,花片白中泛蓝,显然淬毒。

  玄商君目光微顿,这兵器可不常见。

  夜昙没再管他,很快跟水芙蕖战成一团。水芙蕖的术法,也是偏仙家路数,只因过于浅薄,他反而难以分辨系出何门。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旁边看台上有人说:“添香台有这两位美人,怪不得看客越来越多了。”

  另有人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紫衣服那个又漂亮又厉害。只要有她在,这添香台人气差不了。来这里的,有几个是想看大老爷们挥汗如雨打打**的啊。还是这美人的武和舞曼妙生姿。”

  台下说什么,夜昙不关心。这添香台她经常来,虽然年纪小,但是水芙蕖也不高明。两个人菜鸡互啄,跟水芙蕖一比,她的天资显然好出太多。

  十二招之后,水芙蕖已经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落败。她红唇紧咬,已经是不服强撑。

  夜昙手中花刺斩落,眼看她金钩即将脱手。美人比斗,观众情绪都十分高昂,台下轰然叫好。水芙蕖一声娇呼,突然座上黑影一闪,台下有人跃起,一道剑光直斩夜昙。

  玄商君右手掐诀,正欲相助,但见夜昙虽惊不乱,手中花刺回手一护,挡了这剑,然而兵器却也差点脱手。

  “你!”夜昙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个突然插手的人是谁。她说:“姬琅!擂台之上,可以随便干预胜负的吗?再说了,添香台规矩,不准男子上场,你不知道吗?”

  台下众人轻声议论,这姬琅是雷夏泽姬家年轻弟子中实力最为强悍的一个。

  传闻不久之后就将历第一道仙劫。姬氏家主姬鹤停对他寄予厚望,就连他们已成地仙的老祖宗姬白燕都特别关照过。这样春风得意的新贵,没有人愿意招惹。

  姬琅一把扶起水芙蕖,水芙蕖柔若无骨地躺在他怀里:“二哥哥。我手疼。”她字字带泪,软软柔柔的。姬琅为她揉揉手腕,冷哼:“我在这里,轮得到你讲规则?”

  玄商神君眉峰紧锁,却一直端坐未动。

  夜昙一声不吭,直接跳下擂台。水芙蕖顿时得意,说:“贱人,你先下台,这局是你输了!”说完,就去取彩头盒子里的伽蓝佛果和玉佩。

  夜昙没理她,径直来到玄商君面前。玄商君看她步步走近,暗香渐浓。他突然有一种“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的预感。果然,夜昙瞅着他,目光幽怨:“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你的女伴?”

  玄商君忍笑,说:“一路规劝之言,你都当了耳边风。现今怎的又成了我的女伴?”

  夜昙气鼓鼓的像只青蛙,她是无理也要扯三分的,立刻说:“你堂堂男子,一点保护弱小之心都没有吗?”

  “弱小?”玄商君说,“你若自知弱小,便应安于宫室,不该出现在魍魉城。”

  又来了……夜昙伸手,扯上他腰间衣料,换了个柔软的语气,娇糯糯、甜丝丝地道:“可……姬琅仗势欺人,你也是看见的呀。那人家跟你一同前来,若是被他欺凌,不同样也拂了你的面子嘛?”

  美人含嗔,销魂蚀骨。

  但利用美色蓄意献媚讨好,可不是好品德。玄商君拂开她的手,语气又带了几分严肃:“吾之颜面,无关紧要。但是利用姿色支使旁人,非正道所为。”

  个油盐不进的老男人!

  夜昙暗暗咬牙,那边姬琅却哈哈大笑:“美人,他不过是个草包,白长了一张好面皮。你又何必同他撒娇卖痴。不若早日从了你姬二爷,自然有人会处处护着你。”

  夜昙看了姬琅一眼,摊摊手,说:“好吧,你说得对。”说完,转身就要走。姬琅想要跟过来,水芙蕖指尖在他胸口打了个转,说:“姬二哥哥。”尾声辗转,花腔销魂,姬琅哪里还顾得上她,拥着水芙蕖离开了。

  夜昙当然也要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发现玄商君还跟在身后。她柳眉倒竖,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变脸真是迅速。玄商君说:“我若出手,四界会认为神族有意监管魍魉城。可天道法则,本就是阴阳相佐、明暗并存,魍魉城的存在,自然有其道理。神族目前并无其他打算,不可引起误会。”

  这也是个好好解释的意思。可夜昙会这么认为吗?她问:“你就不能隐藏身份,教训一下姬琅和那个贱婢?”

  玄商君发现自己这一晚上说的话,比之过去一年都多。他说:“姬氏一族,乃仙门末流,姬琅更是辈份低微。吾若出手,胜之不武。”

  夜昙冷哼:“所以结果就是,我跟你在一起被人欺负了,而你连站出来说句话也不敢!”不行,这老男人几句话打动不了。她眼珠一转,眼泪已经流下来,抽泣着说:“他们霸道,你也看见了。如果单单只是一个姬琅,我也不至于跟你开口。可他的侍卫,个个修为都不弱。可见平素姬氏家主对他一定偏宠。你只顾神族大局,却不见身边人被践踏欺凌吗?”

  说完,她撩起衣袖:“你看看人家的手!”她腕间一道红痕,是方才姬琅出手突袭,气劲压过她手中花刺,留下的痕迹。血痕出于皓腕,如梅花开于霜雪。艳到刺目。

  玄商君垂眸片刻,自腰间掏出那粒星辰碎片,放到她手上:“今日之事,确系姬琅妄为。你执此信物至雷夏泽,找姬氏家主,与姬琅重新比斗。你的实力,如果单打独斗,足可胜他。且可保日后他不会相扰。”

  哟!这老男人吃软不吃硬的嘛。夜昙接过碎片,声音软软糯糯的,问:“是不是真的呀?”这星子触手生温,打磨得光滑温润,上由丝线穿引,顶珠精美、流苏华丽,看上去倒确实精致。但她还是不放心,她问:“那我要是去姬家,他们人多势众的,万一欺负我怎么办?”

  玄商君目光扫过她腕间伤处,说:“不会。”

  夜昙想了想,终于把碎片收入怀中,倒是露了个笑脸,说:“那我收下啦。”

  这一路行来,她一直态度不好,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今这一笑,却灿若星辰。

  玄商君移开视线,美人一笑,确实惑人。他说:“嗯。”

第6章 :

  报仇这种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夜昙一双眸子里宝光流转,她说:“那我这便去找姬氏家主,神君也早点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玄商君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说:“比斗过后,立刻返回离光氏,一路不得再招惹是非。”

  老男人,真是罗嗦……夜昙蹦蹦跳跳地跑走,远远一挥手:“知道啦!”

  仇,当然是要报滴。但是怎么报,是个问题。如果报仇只是让对方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毫无意义嘛。

  夜昙轻转手上的星辰碎片,姬琅啊姬琅,遇到本公主,将是你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啊……

  雷夏泽姬家虽然在玄商君看来,乃是仙门末流,但是在人、妖两族之间,却颇有威望,算得上名门望族。夜昙找到这里也很容易。

  次日,巳时过半。夜昙站在姬氏门楼前,鎏金铜门双狮衔环。

  这门实在是太高了,仿佛是故意要令站在门口的人不由自主心生忐忑敬畏。

  门楼气派威严,左右两边有人守卫,夜昙直接递上玄商君的信物,然后从怀里掏出丝帕,开始擦眼睛:“劳烦先生将此物呈给姬氏家主。”

  她楚楚可怜,说话也温柔懂理,守卫倒也没为难,直接将信物呈了进去。

  不一会儿,姬氏大门分左右而开,一个白须垂胸的老者疾行出来,身后随从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哪位神使送来的信物?”他急急走到夜昙面前,仔细端详。

  夜昙哭得梨花带雨,抽泣着说:“姬爷爷,上次在魍魉城,小女子与姬家二公子姬琅发生争执打斗。回去之后,家父狠狠训斥了我,并令我执他老人家信物登门致歉。还望姬爷爷原谅小女子鲁莽无礼。”

  她边哭边跪下去,委屈无比。一看就是并不服气,只是迫于尊长严令,勉强道歉认错。

  姬氏家主姬鹤停脸色瞬间煞白,足下不稳,连退了三步。

  家……父?

  那星辰碎片,乃玄商君的私人信物!她口口声声称家父,而玄商君又并未婚娶,那她究竟是何人?!

  姬鹤停不敢问。

  ——这他妈要是问出来,是玄商君的私生女。姬氏满门会不会被神族灭族封口啊?!

  可,这是很有可能的。两千七百年来,玄商神君几时动用过自己的私人信物为人出头?!

  “来人!”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把姬琅那个孽畜给我绑来!”

  听这颤抖的声音就知道,玄商君的信物是真的有用。夜昙一边哭一边火上浇油:“姬爷爷,当日乃是姬琅有错在先,家父怪责于我,本就失之公允。但他老人家说,姬氏门规严厉,自会重处姬琅。我只要登门道歉就是。现在我已经道过歉了,可以走了吧?”

  说完,她嘟着嘴,大步离开姬家。姬琅啊姬琅,你就等着受死吧!啊哈哈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姬鹤停苦胆都要呕出来,吩咐左右:“召集姬氏长老,祠堂议事!”

  当天下午,天界垂虹殿。

  玄商神君居于上座,正翻阅二十八星宿呈上的星象图。星象图与天道息息相关,于人道更是影响重大。若是天道异变,首先就是星象生变。

  他刚翻了没几页,突然座下司墨的仙侍飞池进来。进来也不敢打扰,侍立一边,欲言又止。

  玄商君合上星象图,问:“何事?”

  飞池是只小白兔,幼时误陷沼泽,被玄商神君所救。也算是福缘深厚,长大后留在垂虹殿专门侍候笔墨。是玄商君最为亲近的仙侍。他性情温和,大家平日里有不敢奏报的事,也都央着他帮忙。故而他在天界,人缘颇好。

  此时他犹豫片刻,才说:“回禀神君,雷夏泽地仙姬白燕在外求见。”

  “姬白燕?”玄商神君皱眉,姬白燕乃现今雷夏泽地仙。品阶不高,应该无事直接奏到垂虹殿才对。但既然来了,必然事出有因。他说:“让他进来。”

  飞池这才通传。

  片刻之后,雷夏泽地仙姬白燕进来,不仅身穿罪衣,更披头散发。这样也就罢了,偏生他还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一并入内。

  玄商君顿时明白为什么刚才飞池神情犹豫。他性喜洁净,而姬白燕拖进来的这东西血肉模糊,要很仔细看,才能依稀分辨出人形。整个垂虹殿刹时充斥了一股血腥气。

  玄商君眉峰紧皱:“出了什么事?”

  姬白燕一个头磕在地上,长跪不起:“神君在上,姬家出了个不孝子孙,飞扬跋扈,败坏姬氏门楣。姬白燕后嗣无德,特来向君上请罪!”

  说着话,他双手递上一物。飞池忙上前接过来,呈给玄商神君。玄商君一眼扫过,正是日前交给“青葵公主”的信物。

  再扫一眼殿下那团血糊糊的东西,他终于明白过来——姬琅?!为什么被打成这样。青葵一个女子,就算比斗,能下如此狠手?

  眼见姬琅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一身修为是彻底毁了。根骨也严重受损,就算治愈,能不能再度修炼都还两说。

  他沉吟不语。姬白燕更是慌张,忙说:“姬琅不修福德、仗势妄为,竟开罪君上爱女。姬氏满门惶恐,现已废去孽畜修为,并施以家法。本欲将这畜牲诛*。又恐孽畜罪行远不及此,百般思虑之下,绑他来此,请君上定夺。”

  他说别的,玄商神君都不太在意,但有两个字,却被他清晰地捕捉了去。

  爱……女?!

  玄商君眉宇成川,没说话。这还用说吗?她必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前去雷夏泽狐假虎威了!

  这……

  现在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反正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玄商君收起星辰碎片。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她只是个人间孩童,无知稚子,并不懂事。

  他一脸冷肃,把清心静气的咒诀念了又念,终于缓缓开口:“姬琅虽然跋扈,但刑责至此,也算得了教训。将他领回,好好将养。日后须得严加管教。姬氏一族盛名来之不易,今有祖荫庇佑,后世子孙更应珍惜福缘。”

  姬白燕连连磕头,旁边飞池早已是目瞪口呆——神君的……爱女?!什么时候的事?!

  玄商君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抬手把他挥退了。

  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第7章 :

  雷夏泽,夜昙教训完姬琅,心情上佳。她哼着小曲儿,一路东游西逛,终于来到雷夏泽以北。雷夏泽是人间和妖族的交界处,中间仅隔一条深谷,名为鬼婴谷。

  夜昙就站在深谷边,地面浮草翻滚,偶尔可见森森白骨。妖风斜来,如同恶魔低语。可镇守边界的妖族士兵却像是看见了真正的恶魔,正在步步后退。

  “嗯哼!”夜昙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掏出一块古铜色的令牌,上面“少君府”三个字熠熠生辉。

  “看清这是什么了吗?”她一脸邪笑,妖兵们手持长戟,连尖耳朵都耷拉下来。终于为首的妖将颤抖着说:“回姑娘,这……是少君府的令牌。见它如见咱们少君。”

  “这就对了!”夜昙趾高气扬,在一群妖兵中转来转去,看了半天,她怒了:“你们以前的狐狸将军呢?!”

  这次为首的将军是个狼妖,它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胡,它回家了,不干了。”

  夜昙气得:“它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难道它不知道我还差一双狐狸毛的手套吗?!”

  ——就是因为它知道……

  狼妖低着头,双眼盯着自己长长的嘴筒子,装聋。夜昙指着它的鼻子:“就算是它不干了,你们换个雪貂来也行啊!再不济,来只象妖本姑娘也还能做个象牙坠子。为什么要换头狼?狼毛又糙又丑,能用来干什么?!”

  狼妖这回不装聋了,它直接装死。

  夜昙不甘心地又看了一圈,发现这群妖兵,尽是什么猪妖、牛妖的。是真的半点毛都用不上。

  她嘟着嘴,问:“帝岚绝还好吗?”

  狼妖不装死了,它赶紧说:“少君上次出来见您,被离光氏的国师抓住。好家伙,我们妖皇大怒,把它揍得起不了床。估计现在还躺着呢。”它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夜昙——你倒是一点事没有哈。

  夜昙说:“我就知道。”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这是我从我姐姐那里偷的药,本来想再给他弄个伽蓝佛果的,但是有贱人捣乱,没赢到。所以就只有这些了,你让他省着点用啊。”

  狼妖把包裹接过来,抖了抖狼耳朵:“知、知道了。”

  夜昙转身走了,身后,一众妖兵这才敢探出头来,小妖甲小声说:“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家少君那个人族相好的。”

  妖兵乙说:“可不是,这小丫头对我们家少君还挺痴情的。经常来给少君送药。”

  终于小妖丙说了句公道话:“得了吧,痴情?我们少君哪次挨打不是因为她?我看呐,咱们少君早晚栽她手上……”

  “嘘……”狼妖将军终于听不下去了,“万一什么时候老天爷瞎了眼,她真成了咱们妖后……”

  诸妖齐齐闭嘴。

  夜昙没有回头,唉,一群山野小妖,智力低下,不用一般计较。

  她把药送到了,倒是难得听了玄商君一回话,直接返回离光氏。天边云彩聚集,清光远播。夜昙抬头看了一眼,知道是神族下凡。至于来意嘛,她倒也清楚——通知离光氏,十日后接青葵去天界小住。

  玄商君说过这事儿。

  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哼着歌跳进朝露殿,突然就觉额头一痛!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她差点整个人扑地上。

  “啊?”她捂住额头,很快反应过来——青葵磕到头了?

  她跟青葵自出生以来,一直疼痛共通。这是连离光旸都很愁苦的事。毕竟要罚夜昙,青葵就免不了受苦。

  夜昙揉着额头——不对啊,今天是青葵的生辰,每年这时候,日晞宫都是贺客云集的。

  她是离光氏的心肝宝贝,大家捧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让她撞到头?

  夜昙左右观望,朝露殿有人来过。不仅殿门开着,通往殿后的草径也十分凌乱,显然不久前曾有人进出。

  这条草径,原本并不荒凉。它通往殿后的饮月湖。那湖原是离光氏特地为青葵公主所建的纳凉散心之所,亭台水榭十分精致。

  可后来,夜昙撒娇卖痴,央着青葵令兵士在朝露殿也修条小径,可以入湖游玩。

  青葵怜她孤苦,对她素来宠爱,自然应允。

  夜昙极为喜欢这湖中美景,时常前往。然没过几天,她的随侍宫女就失足落水,淹死在湖里。据说死状十分恐怖。文武朝臣皆担心冲撞了青葵,便砌下高墙,封禁了日晞宫通向湖边的路途。

  后来也有人指出,是夜昙为了独占这片湖,这才推宫女入水,致人身死。

  这事一度激起众怒,文武朝臣皆惊骇恚怒。毕竟当时她年仅五岁,一个五岁女童,若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和这般深沉的心机,岂不令人惊惧?

  诸人再次请求处死夜昙,然而案子查来查去,苦于没有任何证据,诸人也只得作罢。只有这湖算是彻底废弃了。

  日晞宫是无法直通饮月湖了,但朝露殿却是没人管的。夜昙可不避讳这个,于是十年里,这湖都专属于她。今天是谁入内?

  青葵在里面跌倒了?这倒是有可能。毕竟饮月湖荒废多年,早已青苔丛生、湿滑无比。自己那个天妃姐姐养尊处优的,估计是行走不便。

  夜昙猫腰进去,拨开乱草,但见潮湿的青苔上,一行脚印清晰可见。这纤纤玉足,一看就知道是青葵,而且有进无出。

  这么晚了,她在里面干什么?

第8章 :

  夜昙跟着脚印进去,此时暮色四合,湖边没有灯,光线晦暗不明。夜昙正要喊她,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谷海潮,你说她会不会向我求救?”

  夜昙抬眼望去,湖心有人,但不是青葵,是两个男人!

  饮月湖有个湖心亭,从岸边过去,原本也是有路有船的,可惜年久失修,如今只剩下一排木桩。

  现在,木桩上站了两个人。

  不是青葵。

  夜昙找了个隐蔽处,悄然下水,向湖心潜游。真是有意思,这饮月湖平时鬼影都不见一个。今天却来了这么多人?

  她游近湖心,才发现青葵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她紧紧抱住水中木桩,以免下沉。额角磕了一个大口子,如今也被水泡得发白。

  自己这姐姐,向来仪容端庄,进退从容的。居然也有今天。

  夜昙偷笑,抬眼看木桩上,只见两个男人正一脸凝重地盯着水中的青葵。

  这两个人一个作仆从打扮,面无表情,抱剑侍立一侧。另一个男人身着黑色连帽的衣袍,帽沿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双唇。隔着一层湖水,夜昙看见他黑袍上以银线绣刑天战纹。

  刑天舞干戚,狰狞可怖。

  是魔族。

  夜昙心里一沉。魔族与神族乃是世仇,青葵如今是神族未来天妃。若是落进他们手里,可是大大不妙。

  这时候应该赶紧回去通知父王和国师。但万一他们把青葵带走了,可就太糟糕了。

  夜昙咬牙,自水底悄悄游到木桩之后,摸准两个魔族站立的地方,她手中花刺悄然伸出,猛地一刺。

  木桩上,作仆从打扮的,正是魔族战力排名前十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谷海潮。他反应当然迅速,闻听不对,立刻回身一挡,格住了夜昙花刺。

  然而那兵器外形十分古怪,花刺虽然格住,仍有一片花叶刺入他背部。

  谷海潮反手握住花刺,待看清水里的人,他整个惊住——他竟然被一个普通女子给偷袭了。

  “哈哈哈哈,谷海潮!”黑袍男子看见他的血滴落湖中,大笑,“你可真给我涨脸。”

  谷海潮一张面孔绷得死紧,水下夜昙已经一把抽回兵器,鱼一样游开了。

  青葵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水里是谁,但在魔族面前,她是不会叫出自己妹妹的名字的。她焦急地喊:“别管我,快去通知国师!”

  水面瞬间平静无波,她甚至不知道夜昙有没有听见她的话。谷海潮摸摸背后的伤口,手中兵刃就要出鞘。可似乎早有预知,黑衣男子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说:“美人面前动刀动枪,有伤风雅。”

  谷海潮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夜昙花刺上有毒。他说:“那女人兵器淬毒!而且此毒对魔族同样有效。必须抓住她仔细审讯!”

  黑衣男人说:“好。”他刚说了个好,抬脚就踩在了青葵的头顶。随后一言不发,脚下施力。青葵呜了一声,整个人都被踩入水中,顿时四肢乱划。

  夜昙叹了口气,她是可以隐藏得很好,但是青葵是不行的。这个魔族男人真是又狡猾又毒辣。她不但不能跑,还只能乖乖回去。没有时间犹豫,她飞快游过去,花刺直刺男人小腿。

  男人从容不迫地收了脚,青葵终于又自水底探出头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夜昙冷哼:“卑鄙。”

  男人轻笑,问:“怎么?不服气?”

  夜昙说:“当然不服,有种我们单挑。如果我赢了,你就放我们走。”

  男人说:“可以。你上来。”

  夜昙转了转眼珠,目光狡黠,说:“好。但是你不准趁我出水时偷袭我。要等我站稳之后,喊一二三才准动手。”

  男人背着双手,好整以暇:“好。”

  夜昙这才轻身一跃,然而她出水只是假象。真正的意图,则是偷袭黑衣男子!她身形刚往上一拔,花刺如流光,抬手就刺。真是又快又准,毫不迟疑。但几乎同时,黑衣男子手中突然现出一把九尺战镰!

  他战镰直指夜昙,镰上血槽于浓夜中精确卡住她手中美人刺的花叶。夜昙顿时变成了一尾被钓钩勾住的鱼。

  这个男人,自己刚才不过出了一招,他已经将她的兵器观察得清清楚楚。夜昙叹了口气,说:“魔族果然从不守信。”

  黑袍男子轻笑,问:“姑娘虽非魔族,但论品性,也是彼此彼此啊。”他指指谷海潮,好奇地问,“你方才潜入我二人身后,第一招为何刺他不刺我?”

  夜昙也认真答:“他笨笨呆呆的,看起来更有把握得手。”

  谷海潮怒目,黑袍男子再度大笑。

  夜昙自然不是白白同他说话,她几句交谈,也已经看清了黑袍男子的兵器,顿时花刺右前移几寸,脱开了钳制。

  她溜回青葵身边,轻轻提气,将她带离湖水,掠入湖心亭中。

  青葵身子一软,坐在亭内石凳上。她被湖水呛狠了,不停咳嗽。夜昙一脸嫌弃,却终究是替她拍了拍背,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青葵说:“今日你我生辰,父王命我前来寻你前去听戏。”

  夜昙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青葵无奈,她跟夜昙乃是双生姐妹,今日是她的生辰,当然也是夜昙的生辰。她央了离光旸好长时间,终于求得离光旸心软,默许夜昙出来玩。

  青葵前来寻她,却没想在这里遇上魔族。

  危机当前,也不便多说。她说:“如今可如何是好?”

第9章 :

  黑袍男人没有打扰她姐妹二人说话。他旁边,谷海潮说:“这个也是公主礼制的衣饰。离光氏到底有多少公主?”

  黑袍男人突然扬手,作了一个进攻的手势。暗处魔影幢幢,潜伏候命的魔族斥候纷纷现身,围攻湖心亭。夜昙骂了一声,一边抵挡一边问为首的黑袍男子:“你家谷海潮中毒了,你不想要解药了?”

  黑袍男人看看谷海潮更加乌黑的脸,毫不在意,说:“这种手下,又蠢又不听话,毒死算了。”

  谷海潮无语了,夜昙也没办法,一边对付攻入亭中的斥候,一边嘟囊:“这人到底是谁啊,精得跟猴似的!”

  旁边青葵说:“不认识。但他手中战镰,名为贪念。传说是天地初开之时,由混沌中激射而出,飞嵌在魔族晨昏道的神器。因为一直无人能够拔出,所以始终未曾认主。如今竟在他手。他能拥有这等神器,必定不凡。”

  说着话,她放出求救的烟花。

  夜昙说:“这时候信号根本没有用,你看看天上!”

  青葵也是无奈,今日是她生辰,为了替未来天妃娘娘庆生,半个夜空都是火树银花。围攻的斥候越来越多了,夜昙叹了口气:“不露点真本事,你们还膨胀了。”话落,她五指微屈成爪,用力一收,顿时空气扭曲。一个斥候兵惨叫一声,身上的魔息在瞬间流向了她!

  暗处,黑袍男子一边替谷海潮逼毒,一边留意战况。此时他身躯微僵。谷海潮也随即看过去,湖心亭,一个魔族正好被夜昙吸干魔息,掉进湖水里。

  “这是什么功法?!”谷海潮失声问。

  黑袍男子也眉头紧皱,思索半天,竟然无解。这个女子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类,身上没有神族的清气,也没有魔族的浊气。可为什么竟然能够汲取魔息?

  而就在这时候,夜昙又吸干了一个斥候,她战力更强了,眼看就要带着青葵突围而出。谷海潮毛孔里渗出黑色毒血,他随手擦干净,说:“此女体质怪异,素未听闻。离光氏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公主?不知神族是否因为看中其体质,方才纳为天妃。若果真如此,只怕对魔族极为不利。我们须抓她们回晨昏道向魔尊复命!”

  说着话,他站起身,而他身边,黑袍男子开始脱衣服。

  他解了自己绣刑天战纹的披风,又低头解自己腰带。谷海潮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迅速以兵器护在胸前,目光渐渐震悚。

  黑袍男子叹了口气:“海潮,你那核桃仁儿大小的脑子要是用不着,就抠了吧。”

  湖心亭。夜昙连续吸取了几个斥候的魔息,只觉全身剧痛——十五岁少女的身躯,实在是太脆弱了。魔息汇入,仿佛要爆裂开来一样。

  她运转魔息,眼看就要冲出魔族的包围,突然那个手持战镰贪念的神秘黑衣男子又返回了!他一加入战局,夜昙顿时连招架都吃力,跟着青葵又被逼回亭中。

  贪念威力无穷,男人频频紧逼。眼见夜昙和青葵就要被擒,突然水面有人掠风而来,一掌击起巨浪滔天。

  他掌力雄浑无比,就在一掌之间,已经冲破斥候包围。他瞬间入亭,一把拉起青葵和夜昙,飞身出去。

  身后黑袍男子的贪念也随后而至,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拼着受贪念一击,抓住夜昙和青葵出了湖心亭。

  魔族斥候紧追不舍,甚至放出毒烟。夜昙和青葵都立刻闭气,此人带着她们,一路凌空渡水,掠出几里远,方才停下。

  此地乃是荒废的水榭,其间杂草足有半人高。

  离得太近,青葵终于勉强看见面前这个人。他是个男子,身材精瘦高挑,只是脸上戴了黑色的眼罩,看不出真正面容。

  如今他气息凌乱,青葵知道他定是中了方才魔族的毒烟。她拨弄野草,以前自己在这里种过一些草药,后来久不打理,不知道还有没有。

  夜昙拧干了裙摆的水,这才拿眼皮夹了一下面前这眼罩男。

  眼罩男也在看她,虽然隔着眼罩看不清表情,但眼神却是饶有兴趣的模样。夜昙撇了撇嘴,问:“看够了没有?”

  眼罩男意外:“好歹我刚刚才救了你们,对待恩公,就这么说话?”

  “救了我们?”夜昙冷笑,“你围堵我们,又救我们,几个意思?”还想玩英雄救美呢?

  “……”眼罩男男人终于吃惊了,“你认得我?”

  夜昙双目上翻,露了个白眼仁给他:“拜托,世上有哪个白痴会因为你戴了个眼罩就认不出来你是谁啊?!”

  正在这时,青葵用芭蕉叶盛了一汪水过来,恭敬地道:“恩公,这是我配下的解药,可解方才魔族施放的毒烟。恩公救我姐妹性命,小女子永感恩德。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夜昙:“……”

  眼罩男:“……”

  夜昙一把抽过青葵手里的芭蕉叶,连水一起扔了。姐姐啊,就你这点智商,还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了!

  眼罩男眸中含笑,仔细打量这双姐妹。一白一紫,白如莲花,高贵典雅,紫如霓虹,魔魅娇艳。赋中洛神也不过如此了。

  离光氏的公主,都是如此绝色吗?眼罩男问:“你们是什么人?”

  青葵虽然善良,却也知道不宜对陌生男子报上闺名。她只有说:“请恩公留下姓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离光氏定有重谢。”

  “重谢?”眼罩男轻笑一声,“无以为报的下一句,好像不是这样的。”

  青葵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夜昙拉起她就走,青葵小声说:“毕竟人家救了我们,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的。”

  夜昙连标点符号都懒得说,拖着她穿过深草乱树,返回日晞宫。身后,一袭黑衣的魔族斥候队长竟然也没阻拦。他含笑看这两枝姐妹花,半天,扬声说:“两位美人儿,在下嘲风。但愿后会有期。”

  青葵还想道个谢。夜昙压根不搭理,拉着青葵就走了。

  “哈哈,头也不回,真是无情啊。”嘲风轻笑,略一凝功,逼出自己身上烟毒。不远处,草树乱摇,谷海潮穿着他的黑色披风,手握他的战镰贪念钻出来。

  嘲风仍然望着青葵和夜昙离开的方向,字句清醒冷静,说:“二女体质都极为特殊,非人非妖,亦非神魔。确实怪异。”

  方才他救走青葵和夜昙之时,顺便就已经探过了二人的脉象体质。

  谷海潮说:“那你就更不应该如此轻易地放她们离开!”

  嘲风接过自己的战镰,说:“这件事呢,很难跟你解释。但作为你的主子,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的智力稍微提升那么一丁点儿。二女来历神秘,不知是否有未知势力暗中支持。如果我们冒然把人掳回晨昏道,只会惊动她们身后未知的势力。

  二来嘛,神族一定会与魔族开战。人族也一定会站在神族那边。妖族就是四界的一根搅屎棍。我们将腹背受敌,孤立无援。

  不如返回晨昏道,将斥候这边得到的消息呈报上去。重点提及两位公主的事。只要你措辞得当,引起大家的兴趣。不管她二人谁是天妃,两位公主,我们至少可得一位。随后再慢慢探究她们的来历也不迟。”

  他解释得认真,然而谷海潮还是说了句:“你确定不是因为想要再见美人?”

  “我……”嘲风啧了一声,“你看,我就说我的开悟可以让你稍微提升一点智力吧?你这话果然就开始有点道理了。毕竟美人如虹,我也不希望今日一别,会是最后一次相见嘛。”

  谷海潮不想理他了。

第10章 :

  日晞宫,神族派神使前来通知离光旸,准备在十日之后迎接天妃入天界小住。

  这是好事,离光旸与国师愿不闻、丞相离光赤谣正在讨论青葵去往神族时应携带的备用之物。

  就在这时,夜昙带着青葵从墙外翻进来。此时三人目光一转,就看见了灰头土脸的她们。

  离光旸须发皆张,如同头暴怒的雄狮:“混帐东西!你又干了什么?!”

  这自然是骂夜昙。她跟青葵本就一身湿透,如今拨草而返,自然一身草屑灰尘。再加之青葵额角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远远看去,十分吓人。

  这可是未来天妃!而且神族十天之后就要接她入天界了!

  离光旸简直气炸了肺,愿不闻几步上前,一把扶住青葵:“公主无恙否?”

  一群宫女侍从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全部围上去。离光赤谣上前,为青葵公主把脉。他虽位及宰辅,但是医术也是不错的。

  青葵的歧黄之道,便多传自他和愿不闻。

  离光旸上得前来,见青葵额角伤口,顿时怒火更盛:“发生了什么事?”

  青葵说:“父王不必担心,女儿无恙。方才是魔族斥候潜入宫中打探神使来意,女儿不巧撞见。幸得夜昙相救,方能平安返回。”

  “魔族?!”离光旸君臣三人皆是面色一沉,愿不闻说:“想是方才神使临凡,魔族派人进宫打探消息。妖人擅闯离光氏,是愿不闻失职,公主受惊了。请陛下降罪。”

  离光旸哪里顾得上这个?他握住青葵的手,觉出其身上寒凉,说:“额上怎的伤成这样?雨后湿气重,你又受惊吓,快快回宫。披霞!为公主煮一盏安神茶压压惊。”

  宫里早有宫人忙着准备,青葵说:“父王,青葵只是皮外伤。倒是夜昙方才为了救我跟魔族交手,肺腑被魔息所伤,我先为她诊治。”

  离光旸回头看见夜昙,一脸关切瞬间变成了满天阴云。他沉声喝问:“你们在何处遇到魔族?”

  这话自然是质问夜昙,青葵怕他跟夜昙又吵起来,赶紧如实回禀道:“殿后饮月湖。”

  离光旸说:“饮月湖封闭多年,寡人早已明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为何你们会在该处遇到魔族?”

  他问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夜昙。夜昙一摊手,说:“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不管说什么都是我的错。你直接惩罚我不就行了?”

  “你!”这话如火上浇油,离光旸气急,“你自己勾结妖物,荒唐浪荡也就罢了。如今私闯禁地,还让前来寻你的青葵一同涉险!你可知罪!”

  夜昙只觉得经脉剧痛,她撩了撩湿透的流海,问:“知罪?我有什么罪?我让她来找我了?再说了,愿不闻身为国师,统领镇妖司,外不能阻止妖族潜入,内不能保护未来天妃,如今父王竟然在这里怪我?”

  愿不闻微滞,离光旸气得就要中风:“反了……反了。你闯下大祸,却丝毫不知悔改,给我跪下!”

  夜昙说:“悔改?魔族潜入宫中打探消息,又不是我勾来的。我悔改什么?”

  丞相离光赤谣冷笑,说:“饮月湖早已被陛下封禁多年。只有公主独自出入,就连宫人也不曾跟随。而今魔族不在别处潜入,好巧不巧,偏偏就出现在饮月湖。甚至差点抓走青葵公主。如此巧合,难道公主不该解释吗?”

  夜昙一脸不忿:“赤谣老狗,你可真会血口喷人啊。”

  离光旸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啪地一声响,夜昙右颊立刻泛红。他气得发抖:“你自己四处闯祸,还有理了?”

  青葵脸上也一痛,她一手捂脸:“父王!不是丞相以为的那样。我去到饮月湖的时候,夜昙根本不在!她是为了救女儿才与魔族周旋,还请父王不要怪罪她!”

  愿不闻扶着她,急急为她伤口上药,说:“青葵公主禀性纯良,难免被心怀叵测之人迷惑,还是先行回宫歇息吧。”

  离光赤谣说:“陛下,微臣早就说过,此女不祥,当初陛下一念之慈,留她存活至今。可是陛下浩荡皇恩,她可有半分感念?她勾结妖族,不仅引妖孽入宫,如今更是勾连魔族,差点危及青葵公主。难道陛下还要包庇纵容不成?”

  夜昙盯着离光赤谣,目光渐渐阴狠,她说:“老狗,我要是勾连魔族,第一个诛你十族。”

  语气阴森到令人恐惧,离光赤谣大骇。

  “孽畜!”离光旸一脚踹过去,“跪下!”

  夜昙脖子一梗,也是大声道:“我没错,为什么要跪?!”

  离光旸气得差点昏过去,他怒吼:“来人,给我将这孽障笞一百!”

  有兵士犹豫片刻,执鞭上前。离光旸怒喝:“重打!”

  几个兵士按住夜昙,一鞭下去,夜昙背上顿时浸出长长的一道血痕。青葵痛呼一声,跪在离光旸面前,离光旸伸手欲扶,但也知道如果责罚夜昙,青葵跟着受苦也是免不了的。

  青葵说:“父王!今夜之事,确实错不在夜昙。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受得了如此重刑?丞相就算不相信她,难道连本公主也不信了吗?”

  离光赤谣见青葵亦同受痛楚,当下不再开口。毕竟未来天妃可是不容任何闪失的。离光旸双颊抖动,半晌,厉声喝问夜昙:“知不知错?!”

  夜昙五内如焚,强忍着不吐血,闻言比他声音更大:“你不过就是心疼你的青葵,赤谣老狗胡说八道你也听信!你们一对昏君佞臣,却要我来认错!我呸!”

  “放肆……放、放……肆!”离光赤谣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音都小了。离光旸气得吐血:“给我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兵士几鞭子下去,夜昙后背立刻血肉模糊。青葵经受不住,整个人脸色惨白、汗出如浆。她跪在离光旸面前,仍在苦苦哀求。唯夜昙咬紧牙关,拒不喊痛。

  离光旸站了一阵,纵然是气炸了肺,仍旧忍不住再问:“认不认错?!”

  夜昙的声音已经低微,却还是字字清晰:“没错,不认!”

  离光旸跟她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他张张嘴,正要说话,突然,宫外有声音传来:“魔族使者烛九阴奉魔尊之命,拜见暾帝陛下。”

  他未到,然声音传到众人耳朵里,却洪亮如钟。

  众朝臣一并愣住——魔尊遣使前来?还依礼在宫外等候?他们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

  宫门前,一片寂静,半天,离光旸方问:“魔尊派使者前来离光氏,不知所为何事?”

  日晞宫门口的宫砖上,紫黑色的雾气聚集旋转,魔族使者烛九阴于魔息中缓缓现身。他一身黑袍,上绣刑天战纹,正是魔族饰纹。只是这次,素来狂傲的魔族居然还挺懂礼貌。他躬身施一礼,说:“暾帝陛下。魔尊听闻离光氏有位夜昙公主,德言容工、才貌俱佳,特命微臣前来提亲。魔族愿聘离光氏夜昙公主为魔族未来储妃,与人族永结姻盟。”

  他短短几句话,却震住了离光氏的文武朝臣。就连愿不闻都原地石化。

  德言容工?谁在你们魔尊面前造的谣啊?你们魔尊真应该把说这话的人去骨切片,用来蘸大酱吃啊……

  没人答话,烛九阴自认为自己把来意表达得很清楚啦。他笑意盈盈地问:“暾帝陛下,不知未来魔妃何在啊?”

  这下子,连离光旸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不在那边吗,正打着呢……

  冷场半晌,还是离光赤谣笑着打圆场:“魔使有所不知,人族礼教森严,女子未嫁之前,不宜抛头露面。夜昙公主身份尊贵,此时此地,也是不宜露面。”

  烛九阴唔了一声,就算把他洗净焯水,用来焖黄豆,他也不会想到——旁边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会是他们家未来魔妃啊!

  人族规矩,他倒也理解,说:“即是如此,此事就便就这么定下了。魔尊听闻神族十日之后将迎接未来天妃入天界小住,也特意交待下来,魔族将在同日迎接夜昙公主入魔族作客。陛下早作准备吧。”

  话落,他身化紫雾,遁地而去。

  离光旸君臣三人面面相觑。

第11章

  夜昙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一缕晨曦入窗,垂散在床幔上。她揉了揉眼睛,发现离光旸守在榻边。

  “呦!”她翻了个身,背对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不去守着你的宝贝天妃,居然在这里。还是我受伤太重,出现幻觉了?”

  离光旸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沉着脸说:“昨夜魔族遣使前来,聘你为魔族储妃。而且要在十日之后,接你去往魔界小住。”

  “嗯?”夜昙微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说:“那父王出现在这里就说得通了。怎么,我现在对您也有点用处了?”

  她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离光旸压抑着心中火气,说:“魔族不比人间,魔心险恶、嗜血好战。你过去之后,务必要处处小心,不可再任意妄为。”

  他刚说了两句话,夜昙就说:“哈,你这是对我的关心?魔族人心险恶,宫里的人心就不险恶了?你既担心我,何不拒了这门亲事?”

  离光旸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他极力强忍,说:“魔族势大,离光氏……不能推拒。”

  夜昙吸了吸鼻子,说:“那你又何必在这里虚情假意?现在的你,是担心我,还是希望我也像你的宝贝天妃一样,护佑离光氏?”

  离光旸终于大怒:“闭嘴!这是你跟自己父王说话的态度?!”

  夜昙哪肯示弱,当即说:“我说错了吗?还是我要再去外面跪着,把剩下的鞭子都挨完?”

  离光旸看见她背上沁出的血迹,声音也略微低缓,说:“孽障!难道你一点错都没有吗?”

  夜昙冷笑:“我的错?我最大的错,就是出生在离光氏,成为你离光旸的女儿。”

  她犹在病中,却仍一语诛心。离光旸后退两步,思虑良久,竟也无话反驳,他说:“也许吧。”

  话落,他转身离开。

  床帐中,夜昙终于回头,却是添了一句:“既然看见我就生气,朝露殿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离光旸脚步微顿,开门而去。

  离光旸果然是再未踏足朝露殿。无论青葵如何劝说,这父女二人,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孩子,

  竟是真的互不搭理了。

  四月十九。

  因为实在太过仓促,离光氏来不及准备,只得将青葵公主的衣裳首饰分出一半来,匀给夜昙。好在青葵这边准备充分,匀出一半,也不寒酸。

  离光旸一宿没睡,在朝露殿和日晞宫外徘徊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进去。一直等到东方发白,他立刻令宫女为青葵和夜昙梳妆,宫里张灯结彩,却如临大敌。

  及至辰时初刻,天边云霞渐聚,燃烧了半边天空。须臾间,霓虹垂落成梯,浮彩艳发,浓烈如有实质。离光旸带着文武朝臣,早已盛装等候。

  此时诸人顾不得身份仪态,皆引颈而望。

  霞光中,玄商神君衣冠似雪,星纹为饰。空中异香扑鼻,他足踏渺渺仙音而来,缓带轻裘,暗光浮流,足不惊尘。在他身边,其弟清衡君难得随行。清衡君全名少典远岫,一身天青色衣袍,如风过烟雨,飘逸出尘。

  他跟随玄商君行来,臂间素绫流光隐隐。

  二人身后,百余天兵手握长戟,金甲生辉,令人不敢直视。

  就在同时,一团紫雾自地面升起,紫雾之中,魔族的刑天战旗当先而行,一队黑甲兵士手持长戈,昂然肃立。队前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魔族大殿下乌玳、二殿下顶云。

  两队兵士几乎贴了脸,然宿仇难解,相见便是相*,哪来话说?

  离光旸生怕自己的未来“亲家”就这么当众撕打,立刻吩咐宫人,将两位公主的软轿抬到宫门口。一心只盼双方赶紧离开,连请进宫中奉茶都免了。

  玄商君与乌玳对视一眼,即令神兵上前,接过青葵公主的软轿,说:“出城南行三十里,结云返程。”毕竟天地之间九万里,以术法结云梯,也是需要时间的。

  此时魔族这么近,若结印之时被偷袭可就不好了。

  乌玳等人也正有此意,二殿下顶云回头吩咐魔兵:“带上夜昙公主,出城北行三十里。”

  魔兵应是,上前抬起夜昙公主的软轿,两列队伍相继出城,离开离光氏。离光旸站在宫门口,见两队兵士如清浊交界的河流,肉眼可见的戒备与仇视。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神、魔两列军队抬着两顶软轿,一路出了离光氏,眼看即将分道而行。突然,无数箭矢破空而来,直射神族!

  玄商君早有防备,立刻指挥兵士抵挡。魔族,三位殿下同时愣住,顶云问:“谁安排的人?”

  没人答话,只有大殿下乌玳举着他的一对撼天斧,身上银环丁铛作响。他说:“管他谁安排的人?我早看少典有琴不顺眼了,孩儿们,随我冲锋,活捉少典有琴!”

  魔族生性好勇擅战,此时他一鼓动,魔兵哪还犹疑?立刻全员冲锋,大喊:“活捉少典有琴!”

  顶云:“……兄长且住手!”

  无知莽夫,只会坏事!

  他身边,魔将烛九阴忍笑,说:“二殿下,大殿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恐怕是叫不回来了。我等只能一战了。”

  顶云咬牙,说:“嘲风呢?”

  烛九阴说:“二殿下怎么忘了,他如今就是个小小斥候兵,哪有资格跟着我们?那不,在队尾步行跟随呢。”

  顶云扫了一眼,果然见嘲风跟在最末,马匹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一身,他正在拍身上的土。他冷笑一声,说:“父尊令我带队,本就是担心大哥冲动。少典有琴的实力,连父尊都不愿轻掠其锋,我等未必有胜算。如果败了,回去之后,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吧?”

  烛九阴会意,说:“二殿下放心。嘲风跟少典有琴同在藏识海游学十载。他私通神族,挑衅大殿下,致令我等战败。魔尊会理解的。”

  顶云这才点头,也没办法,抽出兵刃,相助乌玳而去。

  队末,谷海潮说:“两位殿下正在力战少典有琴,你不帮忙?”

  嘲风呸出嘴里的尘土,说:“血战少典有琴,赢了是我二哥领导有方。输了是我私通外敌。我这二哥带上我,无非就是为了让我背锅。可惜啊,我现在已经被贬为斥候,若是再背上一口锅,只怕就要回魔族扫地了。”

  谷海潮迟疑片刻,说:“你意如何?”

  嘲风看向神族,天妃的软轿被牢牢地护在后方,他微微一笑,说:“随我来。”

第12章 :

  前方,顶云、烛九阴加入战局,跟随乌玳步步紧逼。玄商君眉峰微皱,退后几步,召出牺氏琴,右手轻拨,弦上风雷起。

  周围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喊*声惊天动地。夜昙坐在轿子里,知道是神魔两族交战,她没兴趣,也不想凑这个热闹。可突然,轿帘被掀开一角,一颗鸟头探进来,还抖了抖头上的呆毛。

  它发现夜昙,立刻兴奋地挤进来,扇着一只翅膀道:“昙昙,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夜昙叹气:“可惜我看到你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鸟名叫蛮蛮,一身羽毛青赤,却只得一只翅膀一只眼睛。看起来怪异得很。如果它在这里,那说明妖族少君帝岚绝也在附近了。

  夜昙问:“方才是帝岚绝派人放箭,引神魔两族交战的?”

  蛮蛮挤到她怀里,说:“昙昙,你果然还是这么冰雪聪明。少君让你赶紧逃,他来断后。”

  夜昙掐着它的鸟脖子,一脸狰狞:“逃什么逃!我要是帝岚绝他爹,我一定剥了他的皮,缝个虎皮裙儿穿!”

  蛮蛮挣扎着叫了几声:“昙昙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少君对你一往情深,连神、魔两族都敢得罪,你难道一点也不感动吗?”

  夜昙一脸凶相:“我好好地当个魔妃,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来捣乱,还要我感动?这臭老虎在哪里?”

  蛮蛮翅膀尖儿一指北边,说:“就在那边。”

  夜昙没办法,只得下轿,刚走没几步,就遇几个魔兵阻路。他们身为魔族,并不把这位人族公主放在眼里,这时候立刻抽刀挡住她,说:“请魔妃待在轿内,勿离寸地!”

  夜昙随手把蛮蛮扔地上,还踢了一脚。她说:“哦。我扇子掉了,帮我捡起来。”

  说话间她手往下一指,蛮蛮毛绒绒的一团,倒真像一把羽毛扇子。几个魔兵视线随之而动,正打算去捡。然而就在瞬间,夜昙左手微张,身前气流扭曲。几个魔兵身上淡紫色的魔息全部倒流进她的身体。

  她右手美人刺出,凌空一转,几个魔兵顿时命丧当场。

  夜昙抖抖美人刺,兵刃滴血,她叹气:“这个惨剧教育我们,懂礼貌是多么的重要。”

  蛮蛮从地上爬起来,用翅膀拍拍身上的土,幽幽地说:“那你对我能不能也懂点礼貌?”

  夜昙弯腰拎起它,握住它一双修长的鸟腿扇了扇,它便真的很像一把羽毛扇了。地上尸身横陈,随处可见残肢碎肉。夜昙说:“你我之间讲什么礼貌。走,先去找你那脑子有毛病的岚绝少君。”

  蛮蛮正色说:“不要这么形容少君行不行?他好歹也是头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虎。”

  夜昙一脸呵呵:“妖族帝氏一脉,所有成员都能称老虎,只有你家少君是小脑斧。”

  蛮蛮翅膀捂着嘴偷乐,夜昙一边跟它说话,一边绕开魔兵。一片鲜血溅过来,蛮蛮一惊,一头缩进夜昙胸口,死活不肯再露半根毛。

  神族这边,清衡君奉兄长玄商君之命守在轿边。眼前沙石横飞、乌云蔽月,战况不明。他跳到旁边树冠上,随手叼了片树叶在嘴里,一边抖腿一边观战。

  突然,身后有声音亲热地说:“远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清衡君猛地回头,就见狂沙浓烟之中,魔族三殿下嘲风手持战镰贪念从天而降。他呸出树叶,哪壶不开拎哪壶,说:“嘲风!听说你从堂堂魔族三殿下被贬为斥候了?”

  “咳咳。”嘲风轻咳两声,好在他的面皮也不是这一言半语可以刺穿的。他说:“魔职尊卑贵贱,不过都是为天下苍生效劳。远岫眼界心胸不应如此狭隘。”

  他扫了一眼少典远岫手中素绫,啧啧了两声,说:“跟你说过多少遍,男人的东西不可以这么软。你应该换个兵器,否则永远都只能是个弟弟。”

  清衡君看看自己的法宝,那素绫名为惊虹,也是神族叫得出名头的法宝。但不知被嘲风嘲笑了多少回。他说:“我硬不硬,你来试试便知道。”

  话落他素绫一出,空中顿时现出七彩波光一片。

  嘲风迎战,贪念与惊虹交击,轰然一声,火花四溅,但他还能耍嘴皮子。他边战边退,说:“远岫何必动怒呢?天界但凡提及神帝之子,有几人知道你清衡君少典远岫?你要有自己的主见,总不能一辈子跟在少典有琴身后,做条应声虫。”

  清衡君手中素绫光影更甚,陆离虹光将嘲风包裹其中,他冷哂:“挑拨离间,你就只有这些低劣招数吗?”

  嘲风挥动战镰,挡开锋利如刀的素绫,朗声说:“实话总是不太中听。但若有一天,你心有所求,就会明白我今天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清衡君知道他狡诈,索性不再说话,专心应战。轿内,青葵突闻一声巨响,软轿顿时歪斜。她吃了一惊,探出头来,却见地底裂开一条巨隙,半顶软轿都陷入其中。

  清衡君听得远处声响,知道中了嘲风的计。然而嘲风骤然发力,牢牢牵制他,他已是抽身不能。谷海潮一掌几乎劈开软轿,一众金甲神兵哪肯让他接近天妃?顿时拼死阻击。

  软轿卡在裂隙中间,摇摇欲坠。青葵只得手脚并用,爬出轿子。外面神魔交战,天昏地暗。连哪边是神族都分不清。她闪避横来的飞沙碎石,跌跌撞撞地朝着琴声而行。

  ——玄商君擅琴,循琴而往总是不错的。

  玄商君正与乌玳、顶云、烛九阴酣战,突见隐隐风烟之中,一个女子正匆匆逃蹿。不是别人,正是夜昙!他略一分神,乌玳一斧劈来,削落他一缕发丝。

  他回手一拨,弦音直击乌玳,自己飞身而下。

  夜昙只觉得一片阴影骤然降临,自己如同被老鹰扑住的小鸡,猛地被拎到了半空中。她抬起头,看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少典有琴!”我个篮子的!夜昙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眼睛可真是尖,我都躲得这么隐蔽了,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玄商君薄唇紧抿,回身坐在一根横木之上。乌玳、顶云、燃城三人步步紧逼。他只能顺势将夜昙环进怀里。

  这是……胸?他那素来缜密的思维,让他的目光和手同时快速确认了一遍,然后在瞬间觉出不对——上次在魍魉城,因受她戏弄,曾有一眼注目。但……好像没这么……

  自己这是想得什么?!他还来不及羞恼,琴声怗懘——他弹错了一个音。

  这困惑显然太过不堪入目,玄商君以指挑弦,却已经被乌玳占得先机。

第13章

  两千七百年,无数次对战中,少典有琴平生第一次失误。

  乌玳手中双斧交击,光如闪电,震碎迭迭琴音:“少典有琴!在魔族第一勇士面前,哪怕是再微小的破绽,都是败亡的开始。”

  玄商君不语,只是将牺氏琴横在夜昙身前,双手连拨,仓促应敌。

  琴声绵绵,夜昙坐在他腿上,她可不喜欢这姿势,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玄商君毫不留情,弦音如刀锋,直削她手臂。

  “啊!”夜昙顿时一手鲜血——这老男人,真凶!咬人的狗不叫啊!她不敢乱动了。

  乌玳已经迫近身前,双斧斩下,天地动摇。玄商君身边以琴音形成的屏障片片碎裂,一个调的失误,让他一路被动。他在瞬间将其重新凝结,双手却已然滴血。风卷狂沙,利如刀剑。他血入琴弦,连一曲一调都遍染猩红。

  他用三十六弦描绘日月星辰、山海无边。乌玳坠入其间,已经收不住自己的*意。夜昙的背紧贴他的胸膛,浑身都被这森冷*意浸透。她屏住呼吸,蛮蛮更是紧紧缩在她胸前,瑟瑟发抖。

  这样下去,魔族会输的。夜昙眼角一瞟,玄商君正专注应敌。这样的距离,是个偷袭的好机会!只要抽冷子给他来一下子……

  夜昙将全身力量贯入美人刺,*气如针,根根散开!

  “少典有琴,受……”她手中美人刺正要反刺玄商君,突然玄商君弦音爆发,像是整个世界轰然毁灭,乌玳、顶云和烛九阴沉溺于琴音织就的幻象里,顿时灵识被重创,身上伤口炸裂,鲜血喷溅,当场败退。

  夜昙就站在玄商君面前,高举兵刃,满脸*气。“受死吧”三个字就喊出了第一个。空气中死一般地寂静,半晌,她双膝跪地,面不改色地接着道:“受我一拜!”

  然后流畅地给玄商君磕了个头。

  ……

  此女真是半点不省心!玄商君脸色阴沉,也不叫她起身,只掏出丝帛擦拭手中琴。

  夜昙等得不耐烦了,眼角一瞟,发现他擦的不是琴上血,而是琴身方才与自己相贴的地方!

  这老男人!他居然嫌弃自己弄脏了他的琴?混帐啊!

  夜昙磨牙,这时候,清衡君仓惶赶来,跪在夜昙身边,说:“兄长,青葵公主走失!远岫保护不利,请兄长降罪!”

  咦?少典有琴的弟弟啊?夜昙转头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正一脸狐疑地偷瞟自己。

  玄商君看也没看跪成一排的两个人,冷冰冰地说:“看护不利,自行前往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

  清衡君倒是不意外,恭敬地说:“是。”

  “呃……”夜昙迟疑片刻,问:“少典有琴。如果你们抓住魔妃,会怎么样啊?”

  玄商君将琴上血迹擦拭干净,地上神魔两族兵士的尸身横陈一地。魔族的挑衅显然触他之怒,他回身凝云成梯,说:“*以扬威。”

  我个篮子的!夜昙一脸严肃正直,说:“有性格!我离光青葵最欣赏你这样的男人了!”

  ……

  此时云梯已成,神兵相护,夜昙磨磨蹭蹭,却也只能跟随玄商君等人直入天界。

  行至云端,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却只见云海千层浪、丹霞红欲燃。

  帝岚绝,你特么的真是坑爹呀!

  魔族,三个打一个还跪了!人家那是皇子,你们这充其量是孙子啊!

  青葵啊青葵,你又是去了哪里啊?!

第14章 :

  神界,一座天宫掩映在云霞深处。门前匾额上,“天葩院”三个字正闪闪发光。

  夜昙现在就站在这匾额下,一脸日了狗的表情。身后玄商君脸色不佳,显然方才对战中已受内伤。但他仍站得笔直,声音也听不出端倪:“今后你便暂住天葩院,尽快背熟天规、学习神族礼仪,以便参拜父神、母神。”

  夜昙轻嘶了一声,感觉有点牙疼。她不是很乐意进去,然而玄商君就堵在她身后,催促道:“入内。”

  夜昙不情不愿地走进去,里面倒是一处清净小楼,一股奇异的香气甘中带苦,充斥整个庭院。

  庭院中,一部石书竖立中庭。这东西比夜昙还高,虽是石制,但每一页都可以翻动,只是厚重无比。夜昙用手指敲了敲,还挺好奇,问:“这是什么?”

  清衡君看看兄长,玄商君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天规。”

  我去!夜昙凌乱了:“这么多?!全都要背?你们神族是不是吃饱撑的,闲极无聊啊?”

  玄商君御下严厉,素来最是不喜旁人牢*抱怨,然这偏偏是她最擅长的。清衡君少典远岫赶紧说:“来到神族,当然要牢记神族禁令。”

  可夜昙就是打算讨价还价。她咬了咬手指,说:“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回离光氏,等背熟了天规,再来神族。怎么样?我发誓,只要回到离光氏,天规什么的,一天之内我肯定倒背如流!”

  玄商君根本不看她,转头对清衡君说:“你亲自督促她,面见父神、母神之前,须牢记天规禁令、熟悉神族礼仪。”

  话落,拂袖而去。

  “喂!”夜昙追过去,“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啊,我是说放我回离光氏!”

  玄商君没有回头,好像他真的没长耳朵。

  清衡君吹了声口哨:“别喊了,他能忍到现在才走,已经很给离光氏面子了。你先诵读天规啊,我过一会儿来看你。”

  夜昙瞪他:“你要去哪里?”

  清衡君摊手:“我护卫不利,得去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啊。你没听我兄长说?”

  “你也太听话了吧?”夜昙气哼哼的,“我饿了,先给我弄点吃的。”

  “饿?”清衡君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扒扒头发:“哦哦,你尚未修习辟谷之术。你等着,我让仙婢送些糕点过来。神族的素糕纤云弄月不错,你可以尝尝。”

  “听名字就不怎么样。”夜昙嘀咕了一句,又说,“算了。这个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你解决?”清衡君倒是有点好奇,“嗯,一直听说离光氏的青葵公主温婉贤淑,琴棋书画乃至医术、厨艺都十分精通,你自己做也好。”

  “呃。那倒不是。”夜昙低下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我给你看看我的大鸟!”

  “啊?!”清衡君双眼睁大,一脸悚然,“大、大大大……大鸟?”

  夜昙却很快从自己胸口揪出一只青赤流光的怪鸟来。她揪着怪鸟的翅膀,不顾它双爪乱蹬,将它提到清衡君面前,说:“对呀,大不大?”

  少典远岫差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心肌梗塞的上神。

  “大……大。”他含糊两声,一边擦汗一边说,“蛮蛮乃是天生灾兽,你将它带入天界作甚?”

  夜昙说:“这鸟做得一手好饭,你先去受刑吧。完事后赶紧回来,我等你开饭。”

  清衡君仍心有余悸,看看她又看看那“大鸟”,说:“那我先去了。天界禁令颇多,你不要乱走。”

  夜昙挥挥手,赶他如赶狗。

  蓬莱绛阙,仙乐空灵、清风浩浩。

  玄商君跪拜神帝、神后:“父神、母神。”

  天帝少典宵衣正凝视殿中溯源镜。只见镜中一片雾海茫茫,似水却无波。玄商君心里一跳,这不是别处,正是归墟。

  传说中,充斥着混沌之炁的天地裂隙。

  他低下头,天帝问:“此行迎接青葵公主,可还顺利?”

  玄商君说:“回父神,归来时与魔族起了点纷争,但青葵公主已经成功迎回天界,安置在天葩院。”

  天帝微微颔首,旁边神后说:“既然已经入了天界,为何不带来让母神和你父神见见?”

  那自然是因为此女跳脱顽劣,恐驾前失仪,不宜直接面圣。玄商君说:“已经让远岫教导她天规礼仪,不日后便可前来拜见父神、母神。”

  他这般说,殿中顿时一阵沉默。

  三人同时看向溯源镜,镜中灰白一片。天帝食指轻拨,镜面轻移,只见古铜色的封印如同一条巨龙,将这天地裂隙环抱禁锢。

  远远看去,龙腹如同半透明。

  当溯源镜掠过龙目,便能隐约看见琉璃般通透的龙目中一条黑色的裂纹蜿蜒开来。烟灰色的雾气正从中缓缓溢出,丝丝缕缕,如烟如雾。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不祥。

  天帝右手食指轻按龙目,镜面如水波漾开:“蟠龙古印破裂在即,必须尽快修补。你……”他眼神坚毅,然而说到这里,却也是微微一顿,“早作准备。”

  神后双唇颤抖,欲言又止。玄商君跪拜道:“儿臣随时候命。”

  他双手合在双胸,一施礼,手上紫黑色的魔息分外显眼。

  神后一眼看见,急问:“你受伤了?”

  玄商君垂手,以衣袖遮掩伤处:“一点小伤,母神不必担心。”

  少典宵衣的神情却渐渐冷肃:“魔族是谁前来迎接公主,竟能伤你?”

  神后说:“有琴已然受伤,陛下还是请乾坤法祖为他诊治吧。”

  少典宵衣说:“他自己便通晓医术,何必惊动他人?”

  眼看母神又要受到斥责,玄商君自然不会提及夜昙,忙道:“是魔尊长子乌玳出手,儿臣对战中一时不慎,方才为他所伤。”

  少典宵衣沉声道:“一时不慎?眼见修补蟠龙古印在即,这是何等大事?四界存亡当前,你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玄商君再次跪拜:“儿臣认错,甘愿受罚。”

  少典宵衣虽然不悦,却终究还是上前,以自身灵力驱他伤口魔息。玄商君伤口上的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正在这时候,殿外有仙侍通禀:“天帝、天后,南极仙翁求见。”

第15章 :

  “嗯?”少典宵衣收回手,说:“宣。”

  不一会儿,寿星南极仙翁一个头叩倒在殿上:“陛下,您要为老臣作主!”

  少典宵衣皱眉:“何事?”

  南极仙翁泪眼汪汪:“陛下知道,老臣坐骑乃是一梅花鹿。就在方才,有人锯走了它头上幼角!”

  “大胆!”少典宵衣震怒,“天界几时出了如此狂悖恶徒?”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太乙真人进来,一脸悲愤:“陛下,贫道座下仙鹤一千年才生一枚卵。贫道好不容易凑足三枚,原想孵化为幼鹤赠予弟子,谁知却被人偷走,还煮成了茶叶蛋!”

  少典宵衣震惊了:“竟有此事?”

  按理说,这些事,自有神霄玉府普化天尊处理,不至于闹到蓬莱绛阙才对。他与神后互看一眼,皆十分不解。

  而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茶神陆羽也匆匆来报——其山上新茶被偷了大半。甚至连茶树都被人砍了当柴烧。

  蓬莱绛阙一片嘈杂,少典宵衣当然知道,既然神霄玉府没有处理,而是直接闹到他这里,自然是因为行凶作恶的人,各路仙家不好处置。

  但少典氏素来极重家风,天界禁令又严苛,何人如此猖狂?他问:“究竟是谁胆大妄为,各位仙家不必为难,只管禀明。天规禁令之下,绝不姑息凶徒。”

  各路哭诉的神仙互相看了看,还是太乙真人犹豫着说:“回陛下,是……离光氏的青葵公主。”

  少典宵衣:“……”

  神后:“……”

  玄商君:“……”

  这闹到御前,便不奇怪了。她乃未来天妃,谁敢处置?何况凡人体弱,她一个人族公主,生得娇娇软软的。诸仙连追赶都不敢——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不好交待。

  没办法,只好上这儿来告状了。

  半晌,少典宵衣怒喝:“清衡何在?!”

  南极仙翁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二殿下刚从酒神少康那里偷了两坛子美酒,估计现在正同公主对饮。”

  “孽障!”少典宵衣啪地一声,将案上茶盏摔了个稀碎。神后忙道:“陛下息怒。有琴,远岫散漫,公主本就初入天界,交给他,恐怕无心向学。还是暂时由你管束教化吧。”

  “这……”玄商君看了一眼少典宵衣,犹豫道:“恐怕于礼不合。”

  一时之间,周遭声音骤然静默。少典宵衣说:“无非是教些规矩礼仪,你素来乐为人师,座下门人弟子本就不少,多她一个,也无甚不妥。”

  他既然开了口,玄商君也不能多说,只得道:“儿臣遵命。”

  少典宵衣怒意未平,沉声道:“严加管束!今日之事,也须给各位仙家一个交代。神族由不得任何人胡作非为。”

  玄商君一想到那女子,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是。”

  ——自己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闹得诸神不安?

  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一个时辰前,清衡君受刑回来,就嗅到一阵浓香。这是……什么味道?他走进去,竟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是何种香料。

  进到后院,他一眼看到院中架起的火堆。对,火堆。火烧得正旺,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令人神魂一清。

  “你在干什么?”他一脸不解。夜昙正忙着添柴,而她那只怪鸟蛮蛮,胸前系了个围裙,正忙着往柴堆上的大锅里放着各种香料。那勾得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正由锅里散到四处。

  “咦,你回来了?”夜昙擦了擦头上的香汗,“就等你了,来来,吃饭。”

  清衡君背上血迹森然,三重雷火之刑虽不致命,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看了一眼锅里,只见里面半锅骨头汤熬得发白。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还搁了辣椒、花椒、八角、生姜、大蒜……

  如今红汤滚沸,夜昙夹起一片鲜嫩的牛肉,在浓汤里涮了涮,递到他嘴边:“来,张嘴,啊——”

  少典远岫不由自主张开嘴,肉片软糯,入口即化一般。鲜辣之味在舌尖弥散开来,令人忘忧。

  夜昙问:“好吃吗?”

  少典远岫点头,神族口味清淡,这样香辣之物,他鲜少品尝,倒也是别有意趣。夜昙说:“我还给你煮了一个茶叶蛋,可惜没有酒。”

  清衡君不由就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好酒。”

  夜昙立刻挥挥手:“妙极!快去快回!”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没有看见我身上的血吗?”

  夜昙正指挥蛮蛮多搁辣椒,闻言说:“看见了啊。”

  她的反应,跟他见过的所有仙婢不同。少典远岫立刻问:“为何一句关切之言都没有?”

  夜昙果然是毫不关心,说:“这么一点小伤,你堂堂神君,何用关怀?再说了,一两句关切之言,说来容易得很,却又有何用处?不如你多带点酒,我还可以替你略为清洗伤口。”

  ……也是。少典远岫出了天葩院,外面立刻有仙婢惊叫道:“清衡殿下,天呐您受伤了!疼吗?”

  少典远岫啧了一声,果然是一点用也没有。

第16章

  玄商君过来的时候,天葩院酒香、茶香混杂,他皱眉,直入后院。只见后院数顷药圃之前,一口大锅用火神祝融的不灭火种点燃了茶神的茶母树枝。

  旁边放着三颗已经煮好的茶叶蛋,来处不用说——南极仙翁还在哭嚎呢。锅里不知道什么肉煮得咕噜咕噜,一只灾兽蛮蛮正围着个小围裙,不停地往锅里下放各种肉、菜。

  旁边,清衡君少典远岫正和离光氏的“青葵”公主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

  两千七百年来,玄商神君第一次知道何为青筋暴跳。

  他厉声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清衡君应声跳起:“兄、兄长?!”

  夜昙喝得飘飘然,见了玄商君,不由招手:“少典有琴,你来啦?过来坐,蛮蛮,添副碗筷。”

  玄商君脸色阴沉得如乌云罩顶,他一指少典远岫脑门,少典远岫吓得上身后仰,差点倒地上。玄商君怒喝:“你……我命你督促她学习天规礼仪,你就是如此教她?!”

  蛮蛮迅速躲进了草里,连根羽毛都不露出来。少典远岫擦了擦额上冷汗:“兄长息怒,这实在是……”

  玄商君不想听他狡辩,又怒指夜昙:“还有你!你身为离光氏公主,自幼被神族定为天妃!然而言行举止,如此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不修边幅?”夜昙又夹了一块肉,一脸莫名其妙,说:“我不过就是做了顿饭,怎么就不修边幅啦?”

  “不知悔改!”玄商君怒极,突然看见锅旁边,放着一卷苍青色的皮……牛皮。他深深吸气,看向锅里的眼神都变了。

  半天,他问:“你……肉从何来?”

  夜昙说:“我宰了头牛哇。后院有头牛在吃草,我就抓来了!现*的,保证新鲜。你不尝尝肯定后悔!”

  锅里的肉冒着腾腾热气,玄商君却浑身都冒着寒气。

  清衡君连跪都跪不稳了,颤颤巍巍地说:“青葵……那……那头牛是不是只有一条腿、没角,全身青苍色……”

  夜昙说:“对啊。我看它三条腿都被人吃了,太可怜了。索性给了它一个痛快。唉,谁让我一向心软呢。”

  她越说玄商君的脸色就越难看,终于他怒喝:“离光青葵!!”

  清衡君冲上去挡在他面前,只怕他一掌把夜昙打死:“兄长,兄长息怒!她也是一时无知,兄长要罚罚我,千万不要跟一个凡间丫头计较!”

  夜昙再把一片牛肉塞进嘴里,两颊像鼓起的包子。她问:“怎么了?请你们吃饭还这么多事的?”

  他现在可能更想吃你……清衡君看看石桌上这一锅红汤,以手捂额,问:“青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牛,叫夔牛啊?”

  夜昙捞了一块牛筋,说:“听过啊。夔牛又叫雷兽,入水生风雨,声音如雷鸣嘛……”她说到这里,看了一下锅。清衡君小声说:“那你知道兄长的坐骑,正是夔牛吗?”

  夜昙张大嘴巴,随后以手捂嘴,半晌,她摇摇头,坦然答:“不知!”说罢,她迅速搁了筷子,跳起来往外就跑!

  她跑了没几步,身后,玄商君一抬手,一股巨力将她牢牢吸附,举至半空,大有拍死在地的意思!

  夜昙身体悬空,只得螃蟹一样挥动四肢,大声喊:“少典有琴,我错了!可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牛!它头上又没写你的名字!不知者无罪嘛对吧?再说,牛死不能复生,你*了我也没用啊!要不这样,我吃了你的牛,从今以后,我给你当牛!”

  玄商君气得发抖,右手张开又握紧,一身凛冽*气。夜昙慌乱中扯住清衡君的衣衫,生怕玄商君将她拍地上。她说:“你别生气啦!你看,你的牛丑,可我漂亮呀!你的牛不会卖萌,我会呀!”她抬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你的牛可以骑,我也可以……呃……”好像有哪里不对……

  玄商君真是把她剁成肉泥的心都有了,清衡君慌忙用牛皮裹起牛骨:“她不过才十五岁,凡人十五,无知愚昧。兄长且饶她性命啊!”

  玄商君收手,夜昙啪地一声,自空中摔落在地,跌了个狗啃泥。

  她揉着腰站起身来,玄商君身上*意已收,但仍面似寒霜。他沉声说:“天规禁令,一日之内,倒背如流。否则数罪并罚,决不轻饶!还有你!”他转向清衡君,“《天规禁令》抄写一千遍,三日后交到垂虹殿!”

  话落,他右手结印,清衡君手中那卷牛皮呼啦一声飞将过去,正落于他手。他拂袖而去。

  清衡君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青葵……离光青葵。啧啧,你下次想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捎上我?”

  夜昙瞪他:“少废话,你就说牛肉好不好吃吧!”

  是还不错……清衡君两手成爪,是个大灰狼吓唬小白兔的姿势:“快快诵读天规。我兄长可不同于我,他凶残冷血,毫无人性。惹怒了他,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天灾人祸。”

  夜昙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走吧。我要背天规了。”

  清衡君擦了擦满头大汗:“一定要背啊。我先回去上药。还要抄千遍天规……唉,生命黯淡无光。”

  夜昙连连挥手,答应得毫无诚意:“知道啦,话多。”

  好不容易,清衡君终于走了。草丛里,蛮蛮探出头来。它左右查看,见大家都走了,这才用翅膀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可算是走了。那个玄商君,跟要吃人似的。昙昙啊,你快背天规吧。”

  “背天规?你是不是涮火锅的时候把脑子也涮里边了?!”夜昙一把拍在它鸟头上,“酒足饭饱,又无人看守。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她抓起蛮蛮,迅速逃出了天葩院。

第17章

  垂虹殿。

  神君返回,一众仙侍恭迎。飞池却一眼就看见玄商君手里的一卷……牛皮。那似曾相识的苍青,所有仙侍都骇得面无颜色。

  飞池疾步上前:“君上,这是发生何事?”

  君上的坐骑居然战死,这是魔族来犯,还是天道异变?

  玄商君神色晦暗不明,一直行到殿中才将牛皮递给他,道:“前往神兽冢,将它埋葬。”

  飞池接过牛皮,说是胆战心惊也不为过了。他小心地问:“君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害君上坐骑?”

  玄商君显然不想提及,他凝视那卷牛皮,食指轻轻摩挲,半晌,说:“大抵是它知道吾时日无多,先行离去了。”

  飞池脸色煞白,双膝跪倒:“君上!”

  玄商君右手一竖:“不必多言,去罢。”

  天葩院外,夜昙握着蛮蛮的一双鸟腿,依照记忆中来时的路线一路前行。然而前面并不是南天门。

  “奇怪,我应该没有走错才对啊。”夜昙狐疑地找了半天,不见任何出口。蛮蛮说:“天宫必定守卫森严,可能需要通行腰牌什么的才能看见出口。”

  这倒是很有可能。夜昙盯着前方云雾里的天将,说:“我去蒙住他的眼,你去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令牌之类的东西。”

  蛮蛮翅膀尖儿一扬:“得令!”

  夜昙说干就干,她直接从天将背后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双眼,娇娇甜甜地道:“猜猜我是谁?!”

  蛮蛮上前就搜天将的身,过了半天,天将说:“姑娘是谁我并不知,但这只鸟却是灾兽蛮蛮,为何会出现在天界?还有,它在我身上翻来找去,是想偷何物?”

  “不对呀……我不是捂上你眼睛了吗?你怎么还看得见?”夜昙伸头一看,天将双眼是被捂上了,但是他额中第三只眼迥迥有神。

  ——她捂住了二郎神。

  垂虹殿。夜昙垂头丧气,蛮蛮灰头土脸。

  二郎神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将她和蛮蛮押送过来,原原本本地阐述了她的恶行。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遮掩。

  玄商君低头擦拭自己的琴,隔着丈余的距离,夜昙都能感觉到他在压抑自己的怒火。蛮蛮一头缩进她怀里,死活不肯再出来。夜昙说:“那个……我只是迷路了,想找他问路而已。”

  她是离光氏的公主,不能把她掐死。玄商君擦了半天琴,心中*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说:“天规诵来。”

  “啊?”夜昙挠了挠眉心,“我有字不会念,这不是想来问你嘛,所以还没记住。”

  玄商君右手紧握几案一角,差点把万年寒晶石凝成的几案生生掰下一块。几番强忍,他说:“你说过,你*了本君的牛,你便是本君的牛。”

  他这么说,至少没有*自己的意思。夜昙赶紧说:“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玄商君说:“很好。翰墨。”殿外一个仙侍进来,玄商君说:“取吾系日挽虹索来。”

  “啊?”翰墨意外。系日挽虹索乃是君上栓牛的法宝,如今牛都没了,取这绳子有什么用?

  他心中困惑,但自家君上令出如山,也是没办法。他躬身应道:“是。”

  夜昙歪着小脑袋——系日挽虹索?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翰墨再度进来,手里果然捧了一根金灿灿的绳子。玄商君取了绳子,将他挥退,转而抬手一扔。

  系日挽虹索如同长了眼睛,直接套到夜昙颈项,变成了个金灿灿的项圈,上面还挂了一串精致的小铃铛。

  “这……”什么系日挽虹索,根本就是条狗绳嘛!这老男人是不是变态啊?夜昙用手拨了拨狗绳,讪笑,“就算是牛也不用这样吧。要是让人看见恐怕不太好解释啊。”

  玄商君食指一缕风起,窗外沙石飞聚,不一会儿,便在几案上凝成一个沙漏。他沉声说:“今晨到达天界时,你曾说过,天规禁令一日之内倒背如流。如今十二时辰已过其三。”

  “这半句你倒是记得清楚,放我回离光氏的话你怎么不说?”夜昙懒洋洋的,不太当一回事儿。什么劳什子天规,还是逃走要紧。

  玄商君御下严苛,其座下弟子,个个循途守辙、勤奋严谨,几曾见过这般惫懒散漫之徒?

  他沉声说:“余下九个时辰,你就留在垂虹殿自行攻读。吾耐性不似远岫,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恐会伤及离光氏情面。”

  夜昙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拜托,这狗项圈已经够伤情面的了好吗?”

  玄商君显然不想同她共处一室,闻言也不回应,拂袖而去。

  他走了,蛮蛮就又敢拱出来了。它鸟脖子伸得老长,仔细打量夜昙脖子上的项圈,顿时鸟眼中都闪出精光:“哎呦,这法宝看起来还挺厉害,弄到魍魉城,一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你这鸟头里脑子是不是只有芝麻粒大!”夜昙没好气,“我们就算是想卖掉它,首先也得考虑怎么拿下来吧!”

  蛮蛮倒是不着急:“什么法宝能难得倒我们家昙昙?”

  夜昙不理会它的吹嘘:“趁他不在,我们赶紧逃出天界。”

  蛮蛮说:“嘎?可是我们没有令牌。”

  夜昙吹了声口哨,右手一扬,一块古铜色的出入令牌已经在手。蛮蛮张大鸟嘴:“是……二郎神的令牌!哎呦,你这个小机灵鬼儿……”

  夜昙带着它,眼看着就要走出垂虹殿,突然她脖子上金光一闪,猛地将她弹回殿中。那系日挽虹索突然现出原形,绳子一端,正系在垂虹殿中间的溯源镜上。

  这玩意儿还真是根栓狗绳!

  夜昙捂着被扯得生疼的脖子,气得掉毛。

第18章

  一人一鸟坐在镜前,溯源镜里天规禁令条条浮现。夜昙咬牙切齿:“老变态!以为就用一根破绳子就能栓住你家姑奶奶?哼!”

  她双手在系日挽虹索化成的项圈上寸寸抚摸。蛮蛮一脸狐疑:“你在干什么?”

  夜昙说:“一般的法宝,铸造者为了自己破法,都会留一个空门。只要找到这个空门,要破解就不难。”

  话落,她轻声说:“有了。”她食指在一个铃铛上轻轻触摸,在铃铛光芒闪现的瞬间结了一道指印。

  整个项圈上蓦地冒出一道红光,啪地一声,夜昙如被电击,一头青丝根根倒竖。

  蛮蛮:“……”

  “意外,只是意外。”夜昙随便扒了扒头发,立刻修正自己的指诀。如此再二、再三、再四……蛮蛮默默地远离了她。突然一声轻响,她颈间系日挽虹索竟应声脱落。

  夜昙拿在手里甩了甩:“我就说吧,就凭这玩意儿想困住本公主?”她抓起蛮蛮,意气风发:“走!”

  殿外,翰墨一见她蹿出来,刚想阻止,夜昙手中系日挽虹索向前一套,正中他颈脖。

  星宿厅,玄商君正在处理政务,顺便落个耳根清静。突然二郎神匆匆来报:“君上,末将方才押送青葵公主入殿后,身上令牌丢失!末将失职,还请君上降罪。”

  玄商君衣袖一挥,人已不见。

  南天门。夜昙手执二郎神的通行令牌,简直是来去自如。

  她手里摇着蛮蛮牌羽毛扇,悠然踏出宫门。外面云蒸霞蔚,夜昙得意洋洋,一脚踏上去:“哈哈,区区神族,也想困住本公……”

  主字尚未出口,她只觉脚下一空,人往下就坠!

  “啊——”耳畔疾风呼啸,她从九万里高空坠下。蛮蛮鸟毛都炸了:“啊啊啊啊——”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出了南天门,云彩会是空的啊!!

  夜昙紧紧抓住蛮蛮:“你不是鸟吗?你一定会飞对不对?”

  蛮蛮啐道:“来来,你用一只翅膀飞给我看看!”

  夜昙一脸绝望:“我的花容月貌,我的皇图霸业,我的荣华富贵啊!!天地之间九万里,这要是摔下去,肯定渣都不剩啊啊啊——”

  蛮蛮说:“莫慌。蛮蛮我遍阅世事,依我看,以我绝世的美貌和才情,像这种危急时刻,肯定会有个地位尊崇、修为高深、风度翩翩的英武上神出现,搭救我。还会抱着我转几个圈圈!然后阴差阳错之下,和我深情一吻。从此我俩一见钟情、爱恨纠缠!”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刻,夜昙还是忍不住一把揪住它的鸟脖子,恶狠狠地痛拍它鸟头,“混帐,这明明是我的台词!!”

  蛮蛮怒而回啄:“休想跟我抢美人!!”

  一人一鸟一边坠落一边互殴,突然,一道虹桥凭空凝结,接住了他们。只听啪啪两声,夜昙和蛮蛮分别用脸亲吻了这座虹桥。

  夜昙摔得头昏眼花,刚爬起来,就看见玄商君肃然而立,长风浩浩,撩起他烟灰色的长发和腰间羽白的丝绦。

  彼时万里晴蓝,她身在虹桥,而他是云雨无极,是水穷天杪。

  ——如果他身上的*气没有那么重的话。

  蛮蛮往夜昙身后躲了躲,悄声说:“算了,还是让他抱着你转圈圈吧。”

  夜昙摸摸鼻子,小声回:“那我宁愿摔死。”

  一人一鸟偷笑,玄商君满脸阴霾,沉声喝问:“你如何能解开系日挽虹索?”

  他一提这个,夜昙就得意了:“就你那栓狗绳?三岁小孩也能解开好吗?也就你当一回事儿,拿出来丢人。”蛮蛮说:“说这话时你好像忘记了被电得哭爹喊娘的惨状……”

  啪地一声,夜昙拍得它鸟头乱晃、满眼金星。

  此时,身后天兵天将追到,玄商君皱眉——眼前毕竟是未来天妃,若是传将出去,天界颜面何存?

  他右手一挥,虹桥顿收。夜昙只觉得身体一轻,顿时整个人都化成了圆圆的一小颗……什么东西?

  她咕噜噜地转了一圈,顿时气炸——玄商君居然将她和蛮蛮变成了两颗核桃!而且他五指轻转,两颗核桃就被他盘得滴溜溜乱转!

  身后,二郎神的声音响起:“二郎神参见君上。”

  玄商君不待他发问,抬手把古铜色的令牌扔给他。他可不是个宽容的神君:“身为天将,遗失令牌,降职一阶,罚俸一年。”

  二郎神躬身领命,也不敢再问“青葵公主”的事。那毕竟是未来神后,还是不问为好。

第19章

  天葩院。

  玄商君盘着两个核桃回来的。他五指修长,掌心温度略高且布满厚茧。夜昙在他掌中被转得头昏眼花,虽然这也是转圈圈,但不是这个画风吧啊喂!!

  玄商君来到刻着天规禁令的石书面前,广袖一挥,夜昙和蛮蛮同时摔落在地。

  “我的腰!!”夜昙呲牙咧嘴,玄商君脸色黑如锅底。

  夜昙灰溜溜地爬起来:“好好好,背天规,背天规!”

  然而玄商君岂会再信她?他沉声说:“本君再问你一次,你究竟如何解开的系日挽虹索?”

  夜昙说:“这个太简单了好吗?四界法宝,大抵不过阵、器、音、灵。你那个系日挽虹索,显然是以法阵为主的法宝。而且还是神族常用的八大法阵之一混元阵衍生出来的束形缚灵阵。正好呢,本公主……”

  玄商君皱眉:“你对法阵有所了解?”

  “错!”夜昙满面得色,“应该说本公主对四界法宝,都十分精通。”

  玄商君目中盛怒渐渐沉入心中,化作疑云。但他面上不显,只是说:“看来,是本君小看了公主。”

  “那当然。不过你也不要太崇拜本公主了。”她在石书前盘腿而坐,右手掠过鬓角,一副千娇百媚、绝代佳人的模样,“毕竟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两千七百多岁的老爷爷拄着拐杖狂热追求本公主的惨状。哈哈哈哈。”

  蛮蛮:“……”

  玄商君不是一个宽容的神君,同理,他也不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神君。

  这件事,夜昙在被冻成一坨冰块,还被冰块强撑起眼皮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她和蛮蛮一大一小两坨冰块就这么夯在石书前,眼不能闭、头不能转。

  面前书上的天规禁令避无可避。

  “少典有琴!你别落到我手里!不然你看我会不会剁了你的头,做个清炖猪脑壳——”天葩院怒吼如晴天霹雳,花草震动。

  垂虹殿。

  飞池已经埋葬好夔牛返回。翰墨还被系日挽虹索缚着。玄商君收了这法宝,他自己的法宝被夜昙强行解开,他当然知道。

  虽然确实不是什么高深的法阵,但她年不过十五。这就太可疑了。

  他心事重重,飞池和翰墨也不敢多问,添了茶便去外殿侍候。

  殿中央,溯源镜静静伫立。

  这法宝天界一共三块,乾坤法祖和天帝殿中各有一块。剩下一块便在垂虹殿中。

  玄商君一掐指诀,不消片刻,便连通了玄黄境。镜中,乾坤法祖白发白须,身着天蓝道袍,手持银亮拂尘,一派仙风道骨。他尊号玄天无极道德天尊,是天地初开之时便已然存在的万法老祖,在天界地位尊崇。

  此时,他身后是一尊巨大的青铜丹炉,显见正忙于炼丹。

  见到玄商君,他面目慈祥,一派长者之风:“君上何事召唤?”

  他寿数久长,辈份极高,玄商君在他面前也是执晚辈礼,当下道:“离光氏青葵公主今日几次三番想要逃离神族。”

  “哦?”乾坤法祖目光微垂,沉思片刻,“因为思乡?”

  玄商君说:“她从小便被父神定为天妃,理当知道自己会嫁入神族。仅仅一日便想逃离,仅思乡二字,无法解释。而且此女性情品行……”

  他眉头紧皱,但贬低之言,始终没有出口。他淡淡道:“与传闻相去甚远。”

  乾坤法祖便心中有数了:“君上怀疑这位青葵公主的身份?”

  玄商君说:“正是。她年纪不过十五,然而对法宝十分熟悉。今日,她仅用三刻便解开了系日挽虹索,而且反用它缚住了吾殿仙侍翰墨。毕竟修补归墟蟠龙古印在即,种种迹象,我不得不怀疑,是否魔族偷换天妃,派魔女潜入天界,探听虚实。当年青葵公主出生之时,是乾坤法祖亲自下凡为她测试仙根。如今,我也想请法祖为她重测仙骨,以确定其身份。”

  乾坤法祖轻捻长髯,沉吟道:“测骨之事非同小可,尤其是青葵公主还是神族储妃。若君上执意如此,必然需要神霄玉府和弼政殿共同见证。如今归墟封印破裂,四界人心不安。神族再怀疑未来储妃的根骨,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这点,玄商君自然知道。他说:“测骨自然事关重大,但天妃身份,更不可马虎。”

  乾坤法祖颔首,说:“如果此女当真是魔族派来,只要我们提出测骨,无论如何她总会露出马脚。不如一试其反应,若确实可疑,再测骨确认如何?”

  玄商君说:“也可。”

  乾坤法祖说:“那么还请君上容贫道忙完手上的事,在此期间,还要劳烦君上多加留心,切不可让魔族钻了空子。贫道这厢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字还没出口,突然一阵疾风吹过,他身后丹炉的背景画布轰然倒塌,露出后面正守着一桌麻将的紫微北极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和地仙之祖镇元子。

  四人与玄商君面面相觑,紫微大帝手里的“九筒”尴尬地掉在了地上。

  “你们又聚赌!!”玄商君面色铁青。溯源镜那边,众人正手忙脚乱地扶画布。不时还可以听见几句——“哎哟我去!”“穿帮了别扶了,快收牌!”“等等,先打完这圈,我门前清大对子!!”

  玄商君:“……”

第20章

  天葩院。

  一大一小两坨冰块百无聊赖。蛮蛮正在哀嚎:“玄商君是不是有病?你才是未来天妃,这天规要背也是你背啊!我好好一只鸟,为什么也会被囚在这里啊!呜呜呜,可怜、弱小、无助!”

  夜昙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讲义气啊。”

  蛮蛮说:“那当然。我蛮蛮一向义薄云天的啦!唉,我开始想念我家岚绝少君了。他要是在,你我怎会如此苦楚……”

  天边金乌西沉,夜昙终于也认同了它一回:“是啊。我也有点想念那头臭老虎了。”

  蛮蛮立刻来了精神:“是吧是吧?我家少君风流倜傥、温柔体贴,昙昙啊,不是我蛮蛮吹,这辈子除了他,估计也没哪个瞎子会对你这么好了。”

  夜昙转动眼珠:“你这臭鸟,我们中午吃的火锅不是夔牛,是你的良心吧?本公主这盛世美颜、无双智慧,是人都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好吗?”

  蛮蛮刚要反唇相讥,突然冰块一裂为二,掉落在地,变成一粒小小的冰珠。它与夜昙也脱困而出。

  “咦?”它左右看看,夜昙把冰珠捡起来,说:“我就说吧,本公主的美貌与智慧那是绝世罕见滴!”

  蛮蛮扇了扇翅膀:“厉害了我的公主殿下。蛮蛮发誓,从这里出去以后,蛮蛮免费给你做三百年火锅!”

  夜昙很满意:“一言为定!”

  一人一鸟正在尬吹,外面脚步声渐近。夜昙怕蛮蛮再喊自己名字,只能问:“谁?”

  玄商君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天规背得如何?”

  若说上次的系日挽虹绳是不小心被她破解,那这次的凝绝珠就是存心试探了。

  她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四界法宝中,她至少对阵和器都十分精通。

  可人间的青葵公主不过年方十五,涉列学识能够广博至此吗?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那她的身份就更可疑了。

  夜昙有点灰溜溜,很显然这天规背得不如何。她只能惨嚎:“我头疼、脚疼、肚子也疼,什么也记不住!”

  玄商君就站在她身后,不知为何,他竟开始希望她真的是潜入神族的魔女了。若说是管教不听话的门人弟子,他自有千百种办法。可她!她目前的身份,是离光氏的青葵公主,神族定下的天妃。

  还有可能是……他的未来弟媳。

  他既不能酷刑加身、也不能当众斩*!偏生还受命管教。

  何其可恨!

  所以他衣袖一挥,夜昙和蛮蛮立刻又变成了圆溜溜的两颗核桃,在他掌中团团转了。

  蛮蛮惨叫:“我说,你虽然是天帝长子,身份尊崇,但是你这一言不合就盘我俩的习惯,真的很变态啊!”

  夜昙倒是比它清灵些,说:“他掌中是个结界。这是避免我们被人发现。你现在嚎得再凶,在旁人眼里,也只是个核桃而已。”

  “你又知道了?”蛮蛮不服。

  夜昙说:“当然啊。你没有听过当年如来佛祖五指山困孙悟空吗?他这手掌也差不多。”

  蛮蛮绝望中又生了一丢丢希望:“那你能破解不?”

  夜昙又在他掌中转了两圈,说:“能。给我两千七百年时间,我修为跟他差不多了,当可一试。”

  蛮蛮大为光火:“笨蛋,两千七百年之后他五千四百岁!你什么时候能够超越他!”

  “对啊!苍天助贼不助我!!”夜昙气得转成了陀螺。

  玄商君目光微垂,看向掌中——她变成核桃转圈圈的模样,着实比她的人形可爱得多。

  玄商君盘着核桃来到玄黄境,越盘越觉得手感不错。

  乾坤法祖已经收了牌局,此时手挽拂尘,风骨萧然。见到玄商君,他淡笑行礼,玄商君亦回以晚辈之礼:“天尊。”

  乾坤法祖与他相对而坐,自有仙童奉上香茗。玄黄境仙鹤翔空,草药飘香,一派桃源之景。

  玄商君说:“我特将人带来,事关重大,还请天尊尽快为其测骨,以证身份。”

  “哦?”乾坤法祖盯着他的手,他掌中盘着两颗核桃,圆溜溜的十分光滑。他问:“是这个?”

  玄商君轻声道:“正是。她上界时还带来一只比翼鸟,但无甚根基,普通灾兽罢了。”

  乾坤法祖点头,少典氏的继承人向来没有别的爱好,如今玄商君盘着核桃进门,他自然一眼就发现。他笑说:“君上这核桃盘得顺手。若她真是魔女,留在君上身边做个核桃倒是合适。”

  玄商君微微皱眉,轻描淡写地道:“吾即将前往归墟,身外杂物,于吾而言没有必要。此女若测定为魔女,就须立刻诛*,以免节外生枝。”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是“没有必要”。不是拒绝,而是没必要。乾坤法祖笑容玩味。

  夜昙和蛮蛮两个核桃在他掌心,夜昙努力了半天,也只隐约听到“测骨”、“斩*”两个词。夜昙气得乱滚,眼看就要滚落在地,玄商君掌心微握,将她和蛮蛮放到乾坤法祖面前。

  乾坤法祖拂尘一甩,竟然并未设法蒙蔽夜昙视听,轻声叹:“修补归墟封印确实危险重重,但君上修为卓绝,或许尚有生机也不一定。”

  玄商君倒是不在意,说:“吾自虚无中来,自然也应往虚无中去。只要能为神族尽一分力,保四海安宁,生死皆无须挂碍。倒是此女根骨,还请天尊早日测来。”

  乾坤法祖道:“君上放心,贫道这就准备。”

  玄商君点头,又嘱咐道:“结果未定之前,她毕竟是未来天妃,还请天尊严守秘密,且好生看管。”

  乾坤法祖心中了然:“自然。君上可还有旁的事吩咐?”

  “旁的事便只剩一桩。”玄商君起身,容色一换,严厉道:“今日午时,乾坤法祖、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外加镇元子上神公然聚赌,依照天规罚俸半年!念及天界颜面威望,不作公示!”话落,他转身离开。

  ……果然是半点情面也不讲。乾坤法祖心疼得捶胸顿足。

第21章

  夜昙在桌上滚来滚去,虽然是一颗核桃,她却听到了重点。不得了!听玄商君的口气,他好像要去修补一个什么归墟,而且危险重重,活下来的机率小得需要他生死度外。

  而且更糟糕的是,玄商君怀疑她的身份了!这家伙,他怀疑她,立刻一声不吭地带她来测仙根。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这要是被认作魔族派来的奸细,那可就死定了。

  夜昙脑子飞速旋转,突然她身躯一沉,竟又恢复了人身。面前,乾坤法祖正一脸慈祥地打量她。

  夜昙抓起同样恢复真身的蛮蛮,扇了扇风,闻到一股药香。她说:“少典有琴要测我仙骨?”

  “少典有琴?”乾坤法祖眼里噙了一丝笑意,“天界好久没有人这般称他了。对。公主出生之时,贫道曾测过一次仙根,资质惊人。如今再测,公主也不必慌张。”

  他虽说话,目光却将夜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然而夜昙只是“哦”了一声,随即说:“现在就测吗?还是等我吃完饭?你在天界的地位这么高,这里的吃食应该也比其他地方丰盛吧?”

  她凑过去,口水已经流下来:“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头青牛,膘肥肉厚!”

  “来人!”乾坤法祖面不改色,转身吩咐仙童,“速将青牛牵至张果处,就说我骑厌了牛,想换他的小毛驴骑骑。”

  说完,他回身,笑眯眯地说:“公主方才说什么?”

  夜昙绝倒:“你这神格,本公主真是万分敬慕!”

  乾坤法祖很是谦虚:“过奖过奖。”

  夜昙搓了搓手:“听说你喜欢赌两把。”

  乾坤法祖立刻一脸严肃:“贫道修行多年,早已清心寡欲,岂会眷恋赌桌胜负?”

  “嘁。”夜昙不屑,“要是戒了赌,你被扣那半年薪俸,几时能够回本?”

  乾坤法祖一捻胡须:“此言甚是有理,甚是有理啊。莫非公主也擅筑这座上方城?”

  夜昙轻摇羽扇,微笑:“麻将啊?我这个人比较谦虚,就算是十分精通,也只会说——略知一二。”

  “果然谦虚!”乾坤法祖左手轻轻梳理拂尘上银亮的兽尾:“甚合吾意。”

  夜昙说:“只是这里仅你我两人,如何凑得齐牌局?”

  乾坤法祖说:“无妨,立马就有贵客将至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外面仙童来报:“天尊,清衡君和紫芜公主求见。”

  夜昙心里一跳——不愧是万法之祖,还真有神机妙算之能。

  殿外,清衡君带着妹妹紫芜仙君进来。看见夜昙,清衡君长吁一口气:“听兄长说你水土不服,来玄黄境调养了。没事吧?”

  乾坤法祖早已摆好牌桌,桌上一副蛇纹木所制的麻将牌闪烁着异光。他直接招呼三人:“都过来。”

  清衡君和紫芜皆是一脸狐疑,倒是夜昙问:“这就是紫芜公主?”

  神族紫芜公主内裙雪白,外披淡蓝纱衣,其上绣纹星若连珠,光芒若隐若现。她胸前戴着星辰碎片串成的项链,一双眸子清澈通透。

  她缓步行至青葵面前,轻施一礼:“青葵姐姐!”

  夜昙嗯了一声,一眼看透这位公主——她就是个水晶瓶子,你给她颗糖,她就高兴。你踢她一脚,她就生气。

  夜昙抬手拨弄了一下她胸前的项链,天界小公主是吧?这一刻起,我就是你的朋友啦!她说:“哎呀这项链真好看,这是星星吗?”

  紫芜眼睛都亮了:“对!这是兄长专门为我挑的,他答应我修为每突破一个境界就送我一颗最漂亮的星星碎片。这串项链我攒了好多年呢!”

  那星辰碎片粒粒闪动,光芒远盛明珠。夜昙爱不释手,女人对亮晶晶的东西永远不能抗拒。她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星星的碎片?”

  紫芜拉着她的手,两个女孩瞬间就亲近了。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父神是星辰一族,母神是烟霞族的霓虹上神。兄长乃是父神和母神汲星辰之灵而孕育。只有他和父神才能找到最闪亮的碎片,并且打磨出来。”

  夜昙说:“喔,我看他法宝老是什么虹啊虹的,还以为他是条闷*的彩虹呢!”

  紫芜看了一眼清衡君,捂着嘴偷乐。清衡君轻咳一声,说:“兄长因受母神孕育,对烟霞一族的术法也极为精通好吗?”

  夜昙马上就补刀了:“那你对星辰一族的术法也精通了?”

  清衡君不想说话了。

  乾坤法祖哈哈大笑,听孩子们斗嘴,真是一件乐事。他说:“都别闲聊了,过来打几圈加深友谊。”

  “啊?”紫芜公主呆住,“天、天界禁赌啊。”

  夜昙把蛮蛮扇搁在桌上,满不在乎:“没被抓住,不就不禁了吗?不过你们有钱吗?没钱拿什么赌?”

  清衡君还没说话,乾坤法祖掏出一袋淡绿色的珠子,说:“神族不染凡尘,自然更不容铜臭薰天。此灵珠每一粒都含至纯清灵之气,可以炼丹、炼器,也能供神族自己服用,增进修为。我们便以它为注好了。”

  “是不是真的啊?”夜昙拿起来看看,清衡君和紫芜也相继拿出一袋灵珠。看来神族也明白没有货币交易不便,发明了这个折衷之法。

  她乐了:“本公主郑重宣布,以后这是我们的欢乐豆了!来来来。”

  她熟练地开始拿牌,乾坤法祖说:“等等,青葵公主你的赌注呢?”

  “谦虚的说吧,”夜昙一边拿牌一边啧啧,“本公主入场,从不需要自备赌注。”

  你可真是谦虚啊!三个人无语。

  紫芜拿了牌,颇为不安:“我……平时兄长管束严格,我没打过。”

  清衡君倒是不虚,已经开始理牌。夜昙说:“很简单的,一会儿我教你。”第一圈,夜昙果然边打牌边教紫芜,紫芜聪明,打一遍就记住了规则。

  然而第二把,就被乾坤法祖胡了个门前清大对子外加杠上开花。

  夜昙一脸狐疑地审视他,半天,问:“你不会偷牌吧?”

  乾坤法祖一脸严肃正直:“小娃娃,你这说得什么话?还记得贫道尊号吗?玄天无极道德天尊!一听就是很有道德的神好吗?岂会干这么没品的事?”

  夜昙将信将疑,半晌,认真地说:“可是在人间,人们一般都是命里缺什么就在名字里加什么的。”

  乾坤法祖绝倒,清衡君笑得麻将都捡不起来。

  夜昙瞪他:“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啊?”清衡君随她避到一边,夜昙凑过来,跟他咬耳朵:“我问你,这个乾坤法祖多少岁了?”

  她靠得太近,少女的馨香追魂索命一般。清衡君有点慌:“啊?他……天地初开之时,一气化三清。很多很多万年了。具体岁数还真是说不清楚。”

  夜昙说:“很好。那你觉得就凭我们三个,赢得了他吗?”

  清衡君照实直说:“够呛。”

  夜昙靠得更近了,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清衡君说:“这……这不好吧?”

  夜昙恶狠狠的:“那我输的灵珠由你出!”

  “凭什么?”清衡君还是有尊严好吧?这等割地赔款的条约怎么可能答应?

  夜昙理直气壮:“就凭我没有!”

  ……

  片刻之后,二人坐回桌前。

  乾坤法祖问:“什么事还需要避席而谈?”

  夜昙一边拿牌一边说:“人家借点灵珠啊……明知人家没有,也不手下留情,真是的。”说着话她打了几张牌。

  桌下,她脚尖微勾,点了三次清衡君的腿。清衡君果然一点就透,他右手垂到桌下,不动声色地换给了她一张三筒。

  换牌的时候,他触到她的手。那指尖的柔软细腻,在他掌中停留得似乎太久。

第22章

  垂虹殿。

  霞族的族长丹霞上神带着女儿碧穹在殿中落座。仙侍奉茶。玄商君问:“丹霞上神久不入天宫,今日匆忙而至,可是霞族有事?”

  丹霞上神赶紧起身,衣裳如流火:“霞族无碍,只是……”她瞥了一眼自己女儿碧穹一眼:“只是听闻离光氏的青葵公主已经被迎入天界,丹霞想,她初来乍到,必定诸事陌生。正好碧穹也思念神后。于是奏请君上,让碧穹前来天宫,陪伴青葵公主。”

  玄商君眉峰微皱,说:“丹霞上神思虑甚周。碧穹仙子机敏乖巧,父神一直多有称赞,母神也十分喜爱。”

  丹霞上神眼中泛出欣喜的光彩:“碧穹何德何能,岂能领受君上如此谬赞?”

  玄商君说:“事实如此,丹霞上神不必谦虚。今日本君见到碧穹仙子,亦觉投缘。”碧穹仙子抬眼看他,见他如传闻般清朗皎洁,粉颊瞬间开出朵朵桃花。

  然而玄商君接着道:“不如就让她拜在本君座下,成为本君的十四弟子吧。”

  “啊?”丹霞上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碧穹也慒了。

  玄商君问:“丹霞上神觉得不妥?是本君能为低微,不能让上神托付爱女吗?”

  丹霞上神看看自己女儿,事已至此,她进退两难,只得下令:“穹儿,难得君上看重,还不拜师。”

  蓬莱绛阙。

  天帝少典宵衣合上手中星辰卷,说:“霞族去垂虹殿了?”

  殿中,太阳星君笑道:“去了,丹霞上神还带着女儿碧穹仙子一并前往。说是想奏请君上,留下碧穹仙子陪伴青葵公主。”

  “她哪里是想要陪伴青葵公主?青葵晨间方才迎回,如今不过傍晚,她已然赶至天宫。”天帝冷哼,“少典氏三代神后皆出自霞族,于是有些人开始忘我了。”

  太阳星君禀道:“陛下不必担心,据说,君上当场便令碧穹仙子拜在他门下,收碧穹仙子成为十四弟子。自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君上不动声色,然既绝霞族之念,又保了彼此体面。处理得可谓十分周全。”

  “他向来不糊涂。”少典宵衣纵然严厉,然而语气中却还是难掩赞赏之意,“你去玄黄境,请乾坤法祖前来。神族要不惜代价,再炼灵丹,以助他提升修为。归墟封印必须修补,但……”

  他前行几步,声音低沉:“但天界失他,如失一柱。”

  太阳星君俯首:“是。”

  太阳星君刚刚离开,神后便自屏风后出来。先前二人交谈,她显然都听在耳中。她说:“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若不知该不该说,就不必多说。”少典宵衣面对溯源镜,镜上仍是浩渺归墟。神后轻轻咬唇,却还是说:“陛下明知道,四界无论神、魔、人、妖都无法在混沌之炁中长久存活。他单凭一己之力潜入归墟,如人溺水,自保已难,却还要修补蟠龙古印。而魔族心怀鬼胎,岂会真心同他配合?他如何还有活路?”

  少典宵衣不说话,神后说:“可陛下明知道,眼下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性命。只要他带着盘古斧的碎片进入归墟,他就能……”

  “够了!”少典宵衣厉声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这件事。”

  神后一双瞳孔被泪水浸湿:“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陛下还是不愿抓住她,逼她交出盘古斧碎片。”

  少典宵衣背对她,沉声道:“盘古斧碎片丢失的事,不能传出去。否则一定会动摇人族和神族对我们的信任,而且……”

  神后说:“而且也会动摇天界神族对少典氏的信任,毕竟,是陛下的旧情人在陛下大婚前夜,灌醉陛下,盗走了他们奉为至宝的盘古斧碎片。”

  少典宵衣嘴角微动,两颊股肉轻颤,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冷冷道:“住口。”

  神后缓缓后退,眼泪在她腮边划出闪亮的痕迹。她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琴是她跟陛下所生的孩子,今日站在这里的陛下,也许不会这般无动于衷。”

  她转身离开,少典宵衣缓缓闭上眼睛,始终没有回头。

  玄黄境。夜昙正跟乾坤法祖等人打麻将,突然外面有仙侍来禀:“天尊,天帝请您前往蓬莱绛阙,有要事相商。”

  乾坤法祖起身,说:“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玄黄境景致不错,公主自便。”

  夜昙喔了一声,问:“那外面仙鹤能烤吗?”

  乾坤法祖略一犹豫,吩咐自家仙童:“把所有奇珍异兽都赶出来,所有灵丹宝药全部摆上,以便公主挑选。”

  “嗯?”夜昙狐疑,“这太不像你的为人呀。”

  果然乾坤法祖紧接着就说:“然后把一应开销造账成册,十倍估价,送到垂虹殿。”

  ……

  他刚一走,紫芜就拉着夜昙的手:“你可千万别听他的,兄长一定会把这些账算到你头上,扣你每月应领的灵珠,千年万年,直到还清为止。”

  夜昙才不在乎——难道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还要在这天界住上千年万年不成?她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罢,就去翻仙童拿出来的丹药。

  乾坤法祖已经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步,说:“清衡君与紫芜公主也该回去了,今日课业若是耽误了,只怕君上那边不好交待。”

  他搬出玄商君,清衡君和紫芜立刻怂了:“天尊说得是。”

  二人随他一并出了玄黄境。

第23章

  垂虹殿。

  玄商君令碧穹仙子正式拜师之后,便将她打发到文曲星君的天权宫去了。

  人刚打发走,他殿中的溯源镜里,便出现了一片药田,正是玄黄境。玄商君心中一凛,凝目望去,正见乾坤法祖现于镜中,说:“陛下召见,贫道要暂离玄黄境。这里先交由君上看管。”

  玄商君对他的意图了若指掌:“天尊今日故意让她听见谈话,是想观察她的反应?”

  乾坤法祖点头:“如果她真是魔族派来刺探消息的魔女,惊慌、怀疑,甚至是来到这里的动机,都会让她露出马脚。贫道离开之后,玄黄境会容她自由出入。她修为不高,造不成什么大的破坏。君上观她行止即可。”

  玄商君嗯了一声,却总觉得哪里不妥。

  果然,乾坤法祖离开之后,玄黄境就只剩下夜昙和几个仙童。仙童得了主人吩咐,也不跟随看管。

  溯源镜里,夜昙先是翻看了乾坤法祖拿出来准备给她胡造的丹药。翻了一阵她就不满:“什么嘛,全是过期劣质的好吧?还想十倍向垂虹殿索赔,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吧!”

  玄商君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夜昙看不上这些丹药,她提着方才打麻将赢来的一袋灵珠,东游西逛,不一会儿就来到炼房。

  天界乾坤法祖,炼丹和炼器那可都是首屈一指。

  守门的仙童得了吩咐,并不拦她。夜昙来到这里可就到了天堂了。

  “哇!!”她伸手摸那炼炉,炼炉足有六人高,上刻阴阳八卦,如一尊古铜色的巨人,默默俯瞰她。

  炉旁边,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材料。她打开这个箱子,高喊:“玄武精晶!”再拉开那个抽屉:“哇!寒溟矅石!”再一看旁边的架子上,更是差点跳起来:“忘川鬼铁……”

  这里任何一种拿出来,都是四界难求的至宝。

  夜昙准确地叫出了每一样材料的名字,抱着忘川鬼铁不松手。连手里的蛮蛮扇都拿不稳,高兴得都要昏倒了。

  蛮蛮知道这种情形下,肯定有人监视,也不敢多说话。它从她手里跳下来,也不伪装扇子了。

  这种时候,稍微行差踏错,就是脑袋搬家。它幽幽地说:“能不能克制点啊?”

  夜昙说:“你懂什么?这里才是真正的仙境!啊,既然来了这里,不为自己炼一件法宝,我死不瞑目!”

  她左右打量,蛮蛮一哆嗦:“你要干什么?”

  夜昙直接爬到炼炉上,把炉盖打开往里看:“试炉。”她把身上的凝绝珠放进去,再把今天赢来的灵珠全部倒里边。

  然后直接用乾坤法祖的三昧真火开炉。

  玄商君手里握着镇守归墟的天将发回的蟠龙古印实堪图,本在查看,这时候却不由自主被镜中吸引。

  夜昙将灵珠的灵力全部注入凝绝珠,测试了三昧真火的火候,对炼炉的功效也迅速掌握。随后,她拿出自己的美人刺,三下五除二画好图纸。然后爬到架子上,搬下各种要用的材料,称好份量,直接调整炼炉,把美人刺和材料都放进去。

  然后关炉,开火。

  玄商君坐不住了——乾坤法祖是真的会向垂虹殿十倍索赔的!他是不是早知道这是只蝗虫?!

  他拂衣起身,飞池见他行色匆匆,刚叫了句:“君上。”

  眼前已然踪影俱无。

  玄黄境。

  夜昙高高兴兴地开了炉,她是毫不客气的,立刻叫进来几个仙童:“都过来。”她拿过法祖的火候牌,把哪个时辰应该用几分火写得明明白白,“照这个看火,知道吗?”

  仙童互相看看,反正主人让不要管她,那就不管吧。大家躬身应是。

  夜昙搭了个凳子,还打算爬到架子最高处看看有什么。

  玄商君飞身赶至,一声喝止还未出口,突然夜昙小脚一掂,落在了他肩上。她裙踞扫过他侧脸,仙童一脸惊惧,蛮蛮也张大了鸟嘴。

  夜昙用力踩了踩脚下,觉得很稳,就放心大胆地去取箱子了:“这里一定有宝贝,才值得乾坤法祖藏得这么好……”

  然后玄商君就退后了一步。

  “啊——”夜昙啪地一声摔地上,随之而来的是被她双手扒拉下来的各种材料。只听哗啦咣当一阵乱响,炼房里顿里乱成了垃圾堆。

  蛮蛮从翅膀的羽毛缝里往外看,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不对啊,这难道不应该是他接住她,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然后两个人深情对视吗?”

  “少、典、有、琴!!”夜昙从炉灰堆里爬起来,这下子说是狼狈都是极尽美化。她五指梳理着头发,后面的话还没骂出口,就觉身体一轻。

  好吧,玄商君手里又多了两个滑溜溜的核桃。一颗核桃上满是炉灰,玄商君掐了个引水诀一通清洗。

  甘甜的瑶池净水顺着他的掌纹涓涓而下,夜昙在他指根处乱蹭一通,用他的掌纹把核桃壳每道凹纹都蹭得干干净净,权当搓澡了。他掌中茧厚,搓起来还挺舒服。

  “唉。”蛮蛮牌核桃叹了一口气。

  玄商君把两个“核桃”洗干净。仙童进去收拾炼房。玄商君随手翻看夜昙画的图纸以及火候牌,若有所思。

  夜昙在他掌心滚来滚去,玄商君突然将她压在图纸上,说:“第二片花叶,青雷佛沙加得略重。”

  夜昙滚到青雷佛沙那一处,说:“铸炼美人刺的时候我经验不够,材料也不多,就加了一钱邪心魔岩。加重青雷佛沙是为了把邪心魔岩的邪气抵消。不然如果修为催到极至,兵器的*意可能会影响主人神智。”

  玄商君五指微顿,思虑半晌,居然嗯了一声。随后,他问:“铸器之术因所涉学识广阔,少年有所成者极为稀少。你师从何人?为何年纪轻轻,竟然有此建树?”

  夜昙突然想起自己在跟谁说话,顿时滴溜溜滚到一边:“要你管!哼!”核桃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可惜核桃就是核桃,背对他,也还是个核桃。

  玄商君伸手,偏要将她转过来。夜昙气得再扭过身去。

  这游戏玩了四五次,这老男人真是又无聊又执拗!看来她不说话,他能玩她一晚上。她终于说:“我从小就是离光氏培养的天妃呀。父王怕神族不满意,天天逼着我刻苦攻书。什么名师都请。我知道得多,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字字坦然,却也是字字谎言。

  玄商君听在耳中,却觉得这也说得通。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真有可能是离光氏用心栽培的天妃。起码单就炼器与对法阵的理解来看,她称得上是离光氏给神族的惊喜。

  唯一的弱点,只在于年纪太轻,修为低微。

  他问:“离光旸既然命你攻书,难道没有教你礼数?”

  夜昙翻了个白眼:“教啦。但是我凭什么要学啊?你们神族天妃了不起吗?我才不在乎。”

  活脱脱一个叛逆少女的模样。玄商君越发觉得可信,是否离光氏管束过严,以致她性情逆反?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他说:“既然乾坤法祖一时半刻回不来,你便随我回垂虹殿,继续背诵天规吧。”——毕竟玄黄境诸物贵重,你这破坏能力……实在不宜久住。

  夜昙不理他,他看了一眼沙漏,难得好心提醒道:“距离你将天规倒背如流,仅剩六个时辰了。”

  他掌中,夜昙牌核桃破口大骂。

第24章

  天权宫。

  霞族丹霞上神正同女儿碧穹话别。碧穹拉着她的手,说:“母神,我为什么要到这里?君上收了我作弟子,难道我不应该住在垂虹殿吗?”

  丹霞叹了一口气,说:“君上真是跟天帝一模一样。你也不要灰心,虽说天界辈份有别,但若你足够隐忍、聪明,总是有机会的。碧穹,那青葵虽是天帝定下的天妃,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凡人。区区凡女,想成为神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

  碧穹说:“可……母神,听说君上的垂虹殿里,连女仙娥也没有一个。我如今被安排在文曲星君殿,如何接近得了呢?”

  丹霞说:“傻孩子,你是接近不了。但是有人能够接近啊。”碧穹猛然醒悟过来:“母神是说,那个凡人公主青葵?”

  丹霞拍拍她的手背,说:“虽说她出身低微,但是你也要小心。听闻她对医道十分精通。吾儿要见机行事。霞族希望尽在于你,万不可行差踏错。”

  碧穹点头:“是,母神。”

  “还有。”丹霞又道,“这个青葵公主有个妹妹名叫离光夜昙,被许给了魔族为储妃。据母神查探,青葵自小疼爱她这个妹妹。她定会乐意知道自己妹妹的消息。说不定还会让你代传书信。”

  碧穹如梦初醒,说:“陛下对魔族最为痛恨,若是得知她私通魔族,定会对她产生戒心。甚至……如果书信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内容,暗暗处死她也不一定。”

  丹霞傲然道:“少典氏三代神后皆出自霞族,我霞族华彩浩然,岂是区区一个凡人可以遮掩的?”

  碧穹眸子里这才恢复了一些神彩,说:“说起神后,当今神后也是我们霞族的霓虹上神。母神为何不带女儿去拜见她?”

  丹霞冷笑:“神后性情懦弱,只会听从陛下的安排。陛下喜欢温顺端庄的女子,我们跟神后走得太近,只会让他觉得霞族野心勃勃。你放心,你与神后同出霞族,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神后绝不会反对。”

  碧穹明白了:“母神放心,女儿定不负众望。”

  母女俩私话完毕,终于将她交给了文曲星君。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嘱托。文曲星君知道她是玄商君新收的弟子,倒也周到:“丹霞上神不用担心。碧穹仙子既然拜入君上门下,我们便是师兄妹。今日起,十四师妹就住在重墨台。一应事宜,星宿厅和垂虹殿自会照应。”

  丹霞上神向他道了谢,碧穹忍了这口气,随他去了重墨台。

  丹霞目送她入了天权宫,霞族仙官朝霞和晚霞已经等候多时。丹霞回身一扫他二人,沉声说:“立刻派人前往魔族,打探魔族储妃离光夜昙的消息。最好能够带回她的贴身信物和口信。”

  朝霞与晚霞同时躬身:“是。”

  然而魔族却是风平浪静。

  就在晨间,神魔交战。青葵从轿辇逃出来,循琴声而往,想要找到玄商君。方向是没错,但是去的略晚了些——刚好碰上魔族大皇子乌玳、二皇子顶云、魔将烛九阴败退。

  四个人碰到一处,青葵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候,有魔兵来报:“禀告三位殿下,护卫轿辇的兵士被*,夜昙公主失踪了。”

  乌玳和顶云都变了脸色,青葵有什么办法?她只得行礼:“神族攻破防卫,夜昙只得出逃。幸而在此遇见三位殿下。”

  乌玳本就头脑简单,此时一听,那还有什么说的?他大手一挥:“行了,既然人在这里,回去吧。”

  二殿下顶云到底谨慎些,问了句:“你就是夜昙公主?”

  青葵心中焦急,但抬眼而望,见天边云桥垂落,神族竟收兵而去。她求救无门,只得硬着头皮,说:“回殿下,正是。”

  顶云绕着她转了一圈,说:“听闻这夜昙公主生来不祥,因此被离光氏藏于深宫,从不为外人道。我看你……却是不像。”

  青葵心中一凛,这样怀疑的语气,难道他见过夜昙吗?

  她强压心中慌乱,顶云逼问:“你是谁,还不快从实招来?!”

  青葵忐忑不安,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说:“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已经改行给人看相了?”

  青葵回身,那熹微晨光里,嘲风手持九尺战镰,缓步而来。他的黑袍飞扬在风里,衣上刑天战纹光芒刺目。

  二哥?

  青葵说:“嘲风?你……也是魔族皇子?”

  周围兵士顿时哧哧暗笑,嘲风以手拢唇,轻咳一声:“公主殿下,此时此地,这句话并不风趣。”

  顶云显然不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嘲风说:“没有。”

  然后自觉地退到队末。退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青葵。

  青葵骤然明白——顶云在诈她!!

  她说:“殿下自离光氏将本公主接出,如今却又质疑。若是如此,何不将本公主送回离光氏,以辨真伪呢?”

  正在此时,魔兵来报:“二殿下,神族已经返回天宫。”

  顶云嗯了一声,他身后,烛九阴说:“二殿下,看来神族已经带着自家天妃返回了。我们也先回去吧。若是耽搁晚了,只怕魔尊怪责。”

  顶云又看了一眼青葵,挥手:“返回晨昏道。”

  青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魔族。

  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二殿下顶云直接将她带到晨昏道。

  眼前一条黑石路蜿蜒向前,奇异的是,道左明右暗,明暗交接却互不调和。这条黑石道,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青葵不由左右打量,道两旁有魔族侍婢跪迎。

  正前方,只见一面魔旗迎风高展,上面刑天战纹红得刺目。青葵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上神之血。

  只有天界上神的鲜血,才能如此鲜艳且永不褪色。

  她心跳加速,不小心踢到石子,整个人也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引来周围魔兵一阵嗤笑。

  顶云面色不怎么好看,到底是凡人,没什么见识。

第25章

  前方,酒香与肉香远远传来。

  顶云说:“父尊和母后特地为你设宴接风。还不过去谢恩?”

  青葵凝目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群魔落座,觥筹交错,正是酒酣心开之时。魔尊和魔后高踞上座,不时低声说话。

  青葵疾步上前,也没办法,只得拜倒:“离光氏……夜昙,见过魔尊、魔后。”

  她一上前,群魔都安静下来。魔尊打量她半晌,说:“抬起头来。”

  青葵只得缓慢抬头,眼前……就是魔尊了。谁能想到自己晨间还等着被迎入天界,几个时辰之后,竟在此处。自己在此,不知夜昙如何。

  她勉强让自己不颤抖,眼前的魔尊已经上了些年纪,但鹰鼻鹞眼,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握酒樽端详青葵,目光仿佛都带着血腥气,许久方淡淡说:“离光氏说你出身不祥,今日本尊亲眼一见,倒是貌秀而端庄,不似传闻。”

  他声音还算是和风细雨,但总听得人心中发寒。青葵知道,只要稍有差池,身边这些魔族就会变成恶狼,将自己撕成粉碎。而且说不定连整个离光氏都会被自己连累。

  魔族*人,可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

  她说:“回魔尊,夜昙虽然出生时天现恶兆,但父王仁慈,并未疏于教导。只是平时极少走动而已。”

  谁知她话音刚落,周围却一片哄笑:“仁慈?哈哈哈哈。”

  魔尊显然也不满意这个答复,他沉声说:“你既入我魔界,便要改正恶习,凡人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善之风,莫要带入晨昏道。”

  青葵成长至今,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不留任何颜面。她垂下眼睫:“是。”

  魔尊出言如刀,倒是他旁边的魔后面带微笑,看上去十分和气。

  “她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到底只是个孩子,魔尊何必如此严厉。”她伸出手,黑色的戒指在晨昏道半边光明的映照下盈盈有光,“夜昙公主莫怕,且到本宫这里来。”

  她生得一张温柔面孔,纵然珠围翠绕,却仍令人觉得和善可亲。

  青葵叩谢之后,搭手上去。魔后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这魔族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要太过拘束。”

  青葵怎么可能不拘束?却是不敢多说,只得再次施礼答谢。魔后扬声说:“好了,夜昙公主已至,开席吧。”

  两边有乐师奏乐,美人舞剑。魔仆捧着菜肴穿梭席间。

  青葵就坐在魔后身边,传闻中魔族粗野狂放、重武嗜*,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魔后体贴地给她挟了菜,青葵偷偷扫了一眼,席间两位皇子都在,却不见嘲风。她对嘲风并无好感,但三位皇子为何独独不见他?

  魔后含笑,将座上诸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这是大殿下乌玳,他年纪虽轻,然而骁勇善战,斩获敌首最多,是我们魔族第一勇士。可惜其生母红颜早逝。”她语气中的自豪与哀思都恰到好处,像是介绍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青葵向乌玳见礼,乌玳不喜欢这样柔弱且多礼的凡间女子,并不理会。

  魔后又说:“这是二殿下顶云,由本宫所出,顽劣惯了。只能跟在魔尊身边打打下手。武艺修为比不得他大哥,不成什么气候。”她说这话时,虽然看似贬低,但内中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跟在魔尊身边,这句话既点到了魔尊对他的宠爱,也更指明了未来储君的方向。青葵向顶云行礼,顶云待她却也并不热情,只是敷衍地举了举酒盏。

  魔后顿了顿,青葵有心,自然意识到接下来应该是三皇子了。果然,魔后指了指末座,苦笑着说:“那边是三殿下嘲风,由魔妃雪倾心……”

  她话音未落,魔尊面色由晴转阴:“好了!”

  魔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也罢,久了你自然会熟悉。”

  席间,乌玳说:“父尊,今日宴上,设了什么彩头?”

  青葵一愣——不是酒宴吗?怎么还设彩头?

  其他魔族却似乎早习以为常,魔尊说:“前些日子,本尊捕获一只魔兽裂天兕!此兽凶猛非常,本尊就拿出来作今日宴上之注。在座所有人,谁能胜出,谁就能将此兽带回去,训为坐骑!”

  席间顿时一阵欢呼。

  不一会儿,就有人自告奋勇,参加比斗。青葵敛裾坐在几案旁,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突然眼前一片黑影逼近。

  她还未反应,黑影如水,不偏不倚泼了她半边脸。她定睛一看,只见茶水中洇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盏血茶。

  她抬手擦脸,手背一片腥红。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黑甲魔将微微拱手:“青葵公主,失礼了。”

  这道歉,轻描淡写,毫无诚意。青葵闻声看过去,只见与他对战的魔族已经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不过一个接风宴,也可以闹出人命吗?

  青葵下意识起身,快步上前。她在受伤的魔族身边蹲下来,伸手替他把脉。周围魔族顿时都停下比斗,狐疑地看她。

  晨昏道安静得落针可闻。末席,谷海潮轻声问:“她在做什么?”

  嘲风一拍额头,不忍直视。

  青葵自腰间掏出十二根金针,快速封住了地上魔族的穴道。然后她自袖中掏出药瓶,撕掉一块裙角,为对方处理伤口。

  她动作极为利落,旁边,二皇子顶云沉声问:“你在做什么?!”

  青葵说:“他肺腑皆为气劲所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救治?!”魔族哗然。

  魔尊似乎也意外:“你修医道?”

  青葵说:“我……略懂医术。”

  谷海潮都捂住了眼睛,果然只听砰地一声响,魔尊重重搁下酒樽。青葵一头雾水。魔后赶紧说:“夜昙,魔族一向以勇为荣。身为战士,自当披荆斩棘、浴血而行。鲜血伤疤乃是魔族荣耀,何须救治?”

  青葵是真的惊住了:“所以……魔族不求医?”

  魔尊沉喝:“我魔族战士,钢浇铁铸,岂会懦弱求医?”

  他们居然以求医为耻?

  青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地上,被她救治的魔族挣扎着站起来,竟生生用双手撕开自己的伤口。在喷薄而出的鲜血中,他仰天长啸,直至血尽力竭而亡。

  “好!”魔尊举樽,以酒浇地。诸魔登时兴致更高,比斗继续。

  这是一群疯子吗?!

  青葵这样好的脾性,也第一次无言。她呆立在流血的尸身旁边,身上血迹斑斑,周围魔族投来的目光,满含嘲弄。

第26章

  末席,嘲风独自饮酒。

  旁边不时有魔将的法宝擦过青葵身边,她根本回不到自己的座位,只能慌忙躲避,差点被自己的衣裙绊倒。诸魔见她狼狈逃蹿,个个哈哈大笑。

  谷海潮左手拇指一顶剑鞘,就欲拔剑。嘲风说:“做什么?”

  谷海潮沉声说:“魔族固然以勇为荣,但也不该如此戏耍一凡间女子。何况她还是未来魔妃。”

  嘲风愕然,上下打量他:“所以呢?你是打算就这么提剑*过去,英雄救美?”他看看魔后,复又轻笑:“谷海潮,别人脖子上那叫脑壳,只有你脖子上只长了个壳。”

  谷海潮怒瞪他,嘲风轻啜杯中酒,淡淡说:“你效命于我,你若去了,父尊就要怀疑我是否觊觎这位魔族储妃了。别忘了,她本就是我举荐的。”

  谷海潮再看一眼那边含笑不语的魔后,顿时惊出一声冷汗。魔尊对这位三殿下已经极为不喜,自己差点为他惹火上身。

  他不说话了。

  嘲风说:“不过你这救美之心,还是可圈可点的。”他端着杯盏起身,行至魔族大祭司相柳身边,相柳正跟几个魔族长老谈笑。见他过来,不由皱了眉。

  嘲风挨了个白眼,却丝毫不以为意,说:“祭司,嘲风有件小事,想麻烦您老人家帮帮忙。”

  面对魔族史上唯一一个被贬为斥候的皇子,相柳显然不是很想搭理:“何事?”

  嘲风凑近他,小声说:“实不相瞒,最近美人劳神,颇令人感觉力不从心。听闻这位公主医道高深,曾为人擅调理身体,令男子雄风大振,夜御十女不在话下。我人微言轻,跟这公主没交情。不比相柳祭司位高权重。相柳祭司能不能帮帮忙,替我向这夜昙公主……求个方子?”

  “荒唐!三殿下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禀明魔尊!”相柳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但是他走之后,几个魔族长老的眼神开始有点微妙。

  片刻之后,魔族大祭司相柳亲自上前,穿过诸魔的法宝与气劲来到青葵身边。

  “公主初到魔族,风俗有异也是常事。还是先行回席吧。”他领着青葵,穿过疯狂打斗的魔族,将她带回几案边。

  ……

  垂虹殿。

  碧穹仙子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一个女子的读书声。女子?读书?碧穹皱眉——垂虹殿不是没有仙婢吗?

  她走进去,只见整个垂虹殿纤尘不染。玄商君坐在上方,正在翻看人间水域的地图。而殿中间,溯源镜前,一个少女盘腿而坐,正在诵读天规。

  她青丝如瀑、衣裳浓紫,竟是这清冷宫闱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用说也知道她是谁。

  ——那个来自凡间的青葵公主。

  碧穹眼中怒火一闪而逝,她不过一个凡人,却连背个天规也可以待在垂虹殿里。而自己,只能被远远打发到文曲星君的天权宫去。

  她行至殿中,行礼跪下:“碧穹参见师尊。”

  溯源镜前,夜昙握着羽毛扇,余光刚扫了一眼碧穹,玄商君已经轻敲镇纸:“专心诵读!”

  夜昙悻悻地收回目光,她咬牙切齿,却只能大声读:“天规禁令第三条,不得私自下凡。”下面还有小细则,她一一读来,“上神离开天界,须向星宿厅报备,获得神君御批,持令下界并在规定时间返回……”

  谁这么无聊,啰嗦这么一大堆!!

  她念得想打瞌睡,玄商君问碧穹:“文曲照应得还妥当否?”

  碧穹跪在地上,双目只能隐约瞥见他的丝履。她说:“回师尊,文曲师兄十分细心,碧穹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什么也不缺。此时来,本是想寻青葵公主作伴。”

  玄商君道:“不必。”

  碧穹说:“师尊。公主初至,天规禁令必定不熟,若弟子伴她诵读,也可为师尊分忧。”

  夜昙一听,顿时精神百倍:“少典有琴,我觉得你这个小弟子说得对!要不你就别这么辛苦了,就让她陪我……”

  她后面说什么,碧穹都没听进去——她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然而座上玄商君却没有想象中的盛怒,只是答:“多口。”

  夜昙只得重新大声读:“天规禁令第四条,不得无故*生……”

  玄商君低头继续翻看羊皮地图,说:“既然无事,退下吧。文曲会代师授艺,授你术法基础。好生修习。”

  碧穹不甘地起身,看看溯源镜旁的“青葵公主”,悄声说:“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说完,飞快地离开了垂虹殿。

  夜昙被天规折磨得想死,根本没理会,只是说:“少典有琴,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熟背天规嘛对吧?你只要给我派一个会背的小仙娥,从旁提醒我不就行了吗?”

  玄商君说:“天道莽莽,投机取巧者,虽迅难达。莫要再使小聪明。”

  夜昙哀叹一声:“听你说话,我真想一头撞死。要不我回天葩院去背?我看着你这张脸,真是什么也记不住。”

  玄商君说:“你想逃走。”夜昙不说话了,他打量羊皮地图上新出现的水域,提笔圈划,为龙王划分地界。随口问:“为何?”

  嗯……夜昙说:“我……我思念父王。对!我思念我父王!我从小母妃早逝,我想留在父王身边尽孝。”

  她这话一出,蛮蛮噗哧笑出声来——你要是不尽孝,离光旸估摸着还能得个寿终正寝。你要真留在他身边尽孝,我看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周年。

  但就是这么一个瞎扯淡的理由,玄商君却信了七八分。

  她毕竟是个人间少女,年仅十五。思念自小宠爱自己的父亲,理所当然。

  他语重心长地说:“红尘牵绊,斩断就好。人族寿命短暂,生若蜉蝣,情如弹指。日后漫漫光阴,亲情迟早要舍弃。”

  然而这些大道理,怎么可能说服夜昙?她没好气,说:“生命短暂就要舍弃?那你反正也是要殒落的,我能现在就把你掐死吗?”

第27章

  玄商君不想和她扯这些歪道理,只是扫一眼案上沙漏,提醒道:“只剩三个时辰了。”

  夜昙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读下去,但这些东西实在是枯燥无聊到了极点!没过一会儿,她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玄商君叹气,他门下弟子众多,然这么难教的,平生未有。

  他轻敲几案,夜昙惊醒,问:“干吗?”

  玄商君说:“续茶。”

  夜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玄商君没有再说第二次,夜昙却是真的怒了!她跳将起来:“你居然敢让本公主给你续茶?!就算你下人不在,难道你手也断了?”

  玄商君不紧不慢地说:“我屏退仙侍,是因为你乃未来天妃,不能人前失仪。”

  所以你没茶喝都怪我了?夜昙气急,但很快,她眼珠几转,又几步上前,一把抓过他的茶盏,恶狠狠地去隔间续茶!玄商君将地图上的水域反复查看数回,她还没来。他心念微动,溯源镜里,已经是隔间的情景。

  夜昙气急败坏地掺了茶,但是哪甘心就这么端出去?她想了一阵,伸出食指搅了搅茶水,这才端起托盘,出了隔间。

  她把茶盏搁在玄商君案间,虽然仍是气鼓鼓的模样,然而眼神里却透出几分狡黠。

  玄商君只扫了一眼,就说:“奉茶之时,盏中只盛八分水,右手扶盏,左手托盏底,自右方上茶。倒掉,重来。”

  “神经病啊!不过就是一杯茶而已!我从你左边端上来,你就不会喝了?”夜昙冷笑。

  玄商君说:“规矩就是规矩。”

  好吧,夜昙不说话了。她把茶盏端回隔间,溯源镜里,她贼头贼脑地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遂弯腰,悄悄脱掉鞋袜,如玉般嫩白的大指趾在杯盏中得意地点了点。玄商君目光在她足上一凝,迅速收回:“……”

  夜昙果然是重新换了茶水,这次端出来,就很认真了。她规规矩矩地奉茶行礼,脸上也带了几分甜笑,说:“君上请用茶。”

  玄商君注视眼前杯盏,片刻,他说:“这次很好。”夜昙眼神闪亮,望着他一脸期待。他接着道:“这杯茶,便赏了你罢。”

  “呃……”夜昙眼珠乱转,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怎么可以!本是敬奉给君上的,自然还是君上享用才是。”

  玄商君冷冷道:“无妨。”

  夜昙看看那盏茶,啊了一声,说:“君上,天规我已经会背了,我背给你听啊!”她摇头晃脑,真的开始背诵天规。

  玄商君目光微凝,方才她看得很潦草,读得也不甚认真。但真的背诵,却记得清楚。他终于发现了她一个优点——至少还算是聪慧。

  夜昙把读过的天规禁令都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没来得及看呢,实在是记不住。她卡壳了,悄悄抬头,却见玄商君盯着溯源镜。

  她跟随看过去,溯源镜中是一处宫殿,水仙花漫漫盛开,正是水花垂绿蒂,袅袅绿云轻。一个女仙就在水仙中间结印而坐,周围电闪雷鸣。

  夜昙歪了歪头,问:“她是谁?”

  玄商君淡淡道:“吾幼年同修,水仙花令使步微月。”

  夜昙哦了一声,重又打量,溯源镜里,步微月衣裳华美,面容端庄,只是鬓发微乱。她说:“小时候的朋友,那你们感情一定很深呀。为什么神族不定她为天妃?”

  玄商君对此似乎不以为意,说:“天资与机缘欠缺。”他说这话语气平淡,仿佛天妃只是一个神职,而不是谁的妻子。

  他话音刚落,只见镜中,一道天雷挟万钧之威轰然降下。步微月闷哼一声,顿时嘴角沁血。然而紧接着,第二道天雷呼啸而至,她身躯一晃,嘴角终于血流如注。

  盛开的水仙花合拢护主,但很快被天雷击散,殿中只余一片枯叶残花。夜昙说:“这才第二道雷劫,她不行啊。”

  果然,第三道天雷轰然降下,步微月一声惨叫,整个人向下而坠,在空中烧成一团火球。夜昙回过头看玄商君。玄商君对这个结果似乎也不太惊讶,他短暂静默。

  夜昙叹了口气,安慰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好像是坠到人间去了,你现在赶过去,兴许还能找到她。等她再调养一阵,重新带回天界修行,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玄商君不予理会,她接着说:“还是神帝、神后会不允吗?”

  还是没有回应。夜昙看过去,却只见玄商君提笔,在纸下写下一个名字。他轻声唤:“飞池。”一直侍立于殿外的飞池立刻入内:“君上。”

  玄商君将纸卷封好,递给他:“前往水仙一族传令,步微月渡劫失败,水仙花令使一职,由步青瓷继任。”

  飞池领命而去。夜昙惊呆:“你刚才只是在想谁能继任她的神职?”

  玄商君将手擦拭干净,问:“不然呢?”

  夜昙是真的怒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的幼年同修渡劫失败了哎!你不帮忙也就算了,难道半点也不难过吗?她现在说不定重伤垂死!你不去救助,反而在想谁可以替代她管理水仙一族?!”

  玄商君说:“渡劫成败,都是她的机缘,旁人不能干涉。”

  “狗屁!”夜昙一脚踹倒一个香炉,“朋友亲人尚不能护佑,你算什么神君?人若无情感、无悲喜,跟石头有什么区别?一群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居然在这里教我礼仪、规矩!我呸,真是可笑至极!”

  她大发雷霆,溯源镜突然又连通玄黄境。乾坤法祖已经返回,他问:“方才水仙族传来消息,水仙花令使步微月陨落了。”

  玄商君被夜昙一番顶撞,脸色显然不好。但仍是说:“吾已知情。这些俗事,天尊一向并不上心。”

  乾坤法祖手捻拂尘银丝,假装话题转换得不生硬:“青葵公主的天规背得如何了?”

  一提到夜昙,玄商君脸上又布满阴云:“冥顽不灵,不堪教化。”

  总结起来,就是……不听话。

第28章

  乾坤法祖忍笑,半天说:“青葵公主?”

  夜昙就在旁边,闻言问:“干吗?”

  乾坤法祖慈眉善目,说:“贫道只是通知公主一声,你的兵器天界将收归公有,不再归还。”

  夜昙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乃是自己的美人刺。她怒问:“凭什么?”

  乾坤法祖耐心地解释:“凭它这次铸炼升级的材料出自玄黄境,凭它现在还在贫道炼炉之中。凭火候是贫道的丹童在看守,也凭……炉下乃是贫道的三昧真火。”

  能不能要点脸!夜昙词穷!乾坤法祖笑得如沐春风:“当然了,天族丹、器、法阵的材料,一向由君上御批。如果垂虹殿愿意承担贫道的损失,那这法宝归属,还是由君上决定的。”

  夜昙回身看玄商君,玄商君眼观鼻、鼻观心,没理她。她讪讪地把自己刚才踹倒的香炉扶起来,盘腿坐在溯源镜前,装模作样:“我之前背到哪里了?!”

  玄商君:“……”

  不知不觉间,窗外浮云裹金,清光远播,涤荡寰宇。

  诸神应卯,天兵天将也开始交班。案上的沙漏里,最后一粒白沙滑落。夜昙倒是很自觉,摇头晃脑开始背诵。

  她看起来没个正形,然而一整本天规禁令,她每一条连同细则都记得清清楚楚。

  玄商君安静聆听,天规繁琐,夜昙口干舌燥,她不是个客气的,立刻说:“我渴了。我要喝水。”

  玄商君指指自己案上的茶,正是之前她洗脚的那杯。

  呃……夜昙上身后仰,迅速避开:“当我没说!”

  直到一整本天规禁令全部背完,她揉着肩站起来:“行了吧?我困了,要睡觉了。我的兵器你记得帮我拿回来。”

  玄商君也知道凡人习性,不能长时间劳累。他说:“飞池,送青葵公主回天葩院。”

  外面飞池答应一声,领着夜昙出去。

  溯源镜里,乾坤法祖问:“君上觉得如何?”

  玄商君沉吟道:“没有破绽。哪怕是得知我等要重测仙骨,也依然凝心静气,熟诵整部天规禁令,毫无心虚慌乱之举。也许是我多心了。测骨之事,难免要惊动弼政殿和神霄玉府,牵动甚广。吾修补归墟在即,为免流言动摇天界安稳,就暂缓吧。”

  乾坤法祖说:“是。”顿了顿,他一甩拂尘说:“今日陛下召见我等,重提了再炼灵丹,助君上提升修为应对归墟一事。但……恕贫道直言,君上如今的修为,恐怕任何灵丹都助力不大。”

  玄商君说:“归墟封印事关四界,吾生有幸必不负所望。天尊不必担心了。”

  乾坤法祖点点头,中断了通话。

  天葩院。

  夜昙刚走进去,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小菜,配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夜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会是本公主的早饭吧?”她拿筷子搅了搅粥,气愤:“这是人吃的吗?”

  蛮蛮跳出来,悄悄说:“嘘,这是青葵公主在离光氏常用的早饭。”

  “果然不是人吃的!”夜昙啪地放下筷子。

  她正赌气,外面有人说:“你可算是回来了。”

  夜昙抬起头,就看见一身碧色的碧穹。她缓步走进来,看看桌上,说:“你在凡间就吃这个?这么寒酸,难怪在天宫不习惯,背个天规也要赖在垂虹殿整整一晚。”

  夜昙盯着她看,蛮蛮鸟头伸到她耳边,小声说:“一般这种时候,就是嫉妒你、挖苦你、陷害你的坏女人出现了。”

  夜昙轻轻搁下小银勺,说:“嗯。”

  蛮蛮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夜昙扫了一眼碧穹,也悄悄说:“我再坐一会儿,她马上就会质问我为什么见她不起身行礼。但她拜了玄商君为师,辈份比我低。我就有藉口治她不敬尊长之罪,罚她下跪,扇她耳光,打她一个桃花朵朵开。然后她肯定要去玄商君面前告状。我就去找天帝哭诉。

  天帝驾前,玄商君不敢护短。她肯定会被训斥,再寻衅报复。我再推她下水,给她下催情药,等她*的时候撞掉她的孩子……”

  蛮蛮当场自闭。这是你该有的台词吗?是你的吗?!

  而那边,碧穹一见夜昙只顾跟自己的鸟悄声说话,不由怒道:“你虽被定为天妃,但尚未行礼,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我乃霞族丹霞上神之女,你见到本仙子,竟坐不行礼!离光氏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礼仪的吗?”

  蛮蛮用翅膀尖自扇鸟头——你要不要这么配合她啊!!

  这智商,欺负起来都没快感。夜昙索性说:“你既然到我这儿来,定不会空手。肯定带了点我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呢?”

  碧穹愣住,夜昙又说:“不管是什么,有句话你说得对,这早饭确实是太寒酸了。清粥小菜面前,本公主毫无谈性。”她打了个哈欠,“蛮蛮,列个菜单给她。本公主先去睡一觉,等她照单送来再叫我。”

  说完,她起身,直接进了内殿。

  蛮蛮跳到桌上,用翅膀尖儿沾了墨,飞快地写了一大堆。

  碧穹接在手里,定睛一看——贵妃鸡、松鼠桂鱼、糖醋排骨……

  什么啊……碧穹仙子咬牙切齿,她盯着夜昙的背影,问:“我有你妹妹夜昙的消息,你也不关心?”

  夜昙脚步微顿,碧穹冷哼,志得意满地道:“你那个妹妹,在魔后设下的宴席上称自己主修医道,还以为自己是个宝呢,真是笑死人了。”

  她语带讥嘲,但她显然低估了夜昙的脸皮。夜昙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被人笑几句怕什么?活着就已经最好了。她说:“我当是什么消息,就这个啊?没兴趣。”

  说完就要往里走,碧穹几步上前拉住她:“听说你对你这个蠢妹妹一向疼爱得紧,你就不想给她带个话?”

  夜昙打了个哈欠,说:“我若是你,就先去做饭。”她掀开珠帘,将要进寝宫,又回身说了句,“你脑仁儿已经很小,脾气又不好。若是厨艺也不佳,那就别来了。”

  碧穹气哭。

第29章

  宫殿是黑暗的,寒夜微雪,更漏声迟。

  “你就是个灾星,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榻边,一个女人声音低弱却字字带血,“你死之后,也不要怨我。那么多人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

  女人的手干枯如爪,在黑暗中一点点靠近,慢慢扼住她的颈项。用力之大,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

  自己又被魇住了。

  夜昙知道。

  这个女人是她的奶娘,忘记是第几个了。只知道她的丈夫、儿女都死在十五年前淮河那场洪水里。她混进宫里,故意去到没人愿去的朝露殿,就是为了将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灾星扼死在襁褓之中,为自己的骨肉至亲报仇。

  多少年了,自己竟然还记得这张脸。也许是今天太累了。

  夜昙盯着她看,她面目狰狞,瞳仁如灌血。以至于十几年来,她只要想到仇恨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会出现这双眼睛。

  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无数个夜晚,她独自面对这双眼睛,从痛哭求饶,到挣扎逃脱,到最后,她对这双眼睛的悲伤与哀恸满含嘲弄,无动于衷。

  先前初见时,少典有琴说:“你生而为人,便应心怀慈悲。”

  哈哈,慈悲?夜昙伸出手,击碎眼前噩梦。世人若示我以恶言,我便回他们以刀锋,那些胆敢欺我、骗我、负我的,我必让他们一个一个,尝尽凌迟之痛。

  “青葵姐姐?青葵姐姐?不是说在睡觉吗,怎么没人?”天葩院的内殿里,紫芜四下翻找,榻上却空空如也。

  “青……”她下一声还没喊出口,烟纱暖帐之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头,人头长发倒垂,面白唇红。

  “啊啊啊——”紫芜一跳三尺,像只身手矫健的兔子。帐顶的人头歪了歪,问:“怎么了?”

  是夜昙。

  紫芜差点成为第二个心肌梗塞的神。她捂着胸口:“青葵姐姐,你怎么睡在……”

  她指了指帐顶,夜昙跳下来,理了理头发,说:“上面凉快呀。你怎么来啦?”

  紫芜抚着胸口:“二哥让我来看看天葩院还缺少什么。”

  夜昙这可就得理了:“什么都缺好吗?好吃的、好玩的,衣裳首饰、珍贵的法宝材料什么的,有多少送多少。他怎么不来?”

  紫芜忍笑说:“兄长又罚他抄写天规一千遍,他还抄着呢。”

  夜昙从帐顶跳下来,因着睡相不好,头发还乱蓬蓬的。她随手扒了扒,就准备出去。紫芜赶紧拉住她,拿了银梳替她梳头:“不可以的!!天规禁令里不是写了,要仪容整齐。你这样出去,让兄长看见,非得生气不可。”

  “你那个兄长,他有不生气的时候吗?”夜昙打了个哈欠,就算是睡眼惺忪,一提到玄商君,她还是一脸鄙夷。

  紫芜忍笑,说:“别这样啦,兄长其实很好的。对了,晚间父神和母神在蓬莱绛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届时各路仙家都会前来。父神严厉,你可千万别出岔子。”

  嗯?夜昙眼中光芒一闪:“我要是出了岔子,他会把我赶出天界,遣返人间吗?”

  紫芜啊了一声:“这……你不要担心啦,我和两位兄长都会去,遇到不懂的地方,我提醒你。准保不会出错!”

  ——她以为夜昙担心呢!夜昙连连点头,问:“不知道天帝陛下最讨厌什么?”

  紫芜说:“父神啊?嗯……父神不喜女子叛逆,平时他说话,我要是顶嘴,他也会不高兴。他常教导我女子要以柔顺娴静、体贴贤良为美。所以你只要穿得斯文清雅,不时微笑,少说话就行了。”

  夜昙越听眼睛越亮,紫芜说:“放心吧,你是父神和母神从小聘下的天妃,父神和母神一定会很满意的。我看你的衣服都挺好。哎,你就穿这件吧。”她帮夜昙挑衣服。

  那些衣服都是青葵的,当然每一套都端庄大方。夜昙拿起一根钗环,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啊?”紫芜莫名其妙。

  夜昙摆手:“没什么。哎,你父神、母神设宴,你肯定也要打扮一下对不对?你先回去吧。我们直接宴上见啊。”

  紫芜说:“可是我可以帮你……”

  夜昙把她推往门口:“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乖啊,回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紫芜还是不放心:“衣服就选那套白色带云气纹的,首饰我都给你放桌上了。”

  夜昙没口子地道好,然后返身关上了门。

  喜欢斯、文、清、雅的女子。

  天帝陛下,让我给你老人家一个天大的惊喜吧!

  她抓起紫芜放在榻上的衣裙,唰地一声,把裙摆撕到了膝盖。待穿上身,还是觉得领口裹得太紧。于是索性将交领的衣裙往下拉,直到它摇身一变,成了一字肩。

  她在镜前走了几圈,镜中人锁骨暖白、双腿修长。

  不错,不错。

  夜昙再接再厉,拿眉粉给自己画眼影,金箔也不错,只是贴哪儿才够震撼呢……夜昙公主盯着铜镜中自己的一张脸:“啧啧,天帝陛下,我夜昙为了你老人家,真是绞尽脑汁啊……”

第30章

  天权宫,重墨台。

  碧穹仙子抓起一只花瓶,啪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碎瓷四溅,她怒骂:“什么东西!一个小小凡人,竟敢让本仙子下厨做饭?凭你也配!!”

  她气不过,又狠踢了一脚桌子。但想起母亲的嘱托,她咬咬牙,悻悻地拿出霞族法宝——万霞听音。这是霞族特有的联络法宝,可以通过云霞互相联络。

  她轻一运功,丹霞上神的虚影已经出现在法宝上方。碧穹说:“母神!”

  她从小受尽宠爱,几时受过这等委屈?此时上齿咬住下唇,眼里泪光盈盈。

  丹霞上神问:“吾儿何事?”

  碧穹仙子将方才夜昙的事一一讲来:“母神,这凡人公主,当真是狂妄到了极点!”

  不料丹霞上神却面带微笑:“若真是这样,那我真是要恭喜我儿了。”

  碧穹愣住:“什么?”

  丹霞上神说:“一个骄狂无礼的凡女,入不了天帝之眼。这样愚蠢无知的对手,被废除是迟早的事。神后之位,吾儿指日可待。”

  碧穹说:“可是她那只灾兽还开了个菜单,母上且看,这单子上什么鸡、鸭、羊,天界根本不准*生。我去哪找给她!”

  丹霞上神宛如春风吹抚,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喜悦的神采:“找不到也要找。母神会让人送来。吾儿记住,她的一切要求,都尽量满足。对待愚蠢的敌人,我们只要顺着她的意,她很快就会自寻死路。吾儿,对待这种人,捧*才是最高明的手段。且安静等待吧,要不了多久,她轻则滚回凡间,重则身死魂消。”

  碧穹这才擦了擦眼睛,说:“其实这些道理,女儿也知道。就是她实在是太气人了,女儿实在看不过!”

  “傻孩子。”丹霞慈爱地看了一眼女儿,“眼下受点委屈有什么要紧?谨记母神的话,忍耐、等待。”

  碧穹仙子深吸了一口气,说:“女儿知道了。”

  丹霞上神点头:“这些食材,母神稍后会派人送来。你做好送去便是。”

  碧穹仙子说:“不用加点毒药给她吗?她不过一个凡人……”

  丹霞忙说:“不可!陛下与君上都是谨慎缜密之人,万勿节外生枝。”

  碧穹仙子只得说:“好吧。女儿知道了。”

  不多时,外面果然有仙侍悄悄送了肉食进来。碧穹仙子提着一篮子鸡鸭鱼肉来到厨房。

  “离光青葵,倘若有一天,你落在本仙子手里!”碧穹摊开蛮蛮开出的菜单,抓起一个南瓜,一刀砍成两半,“我非要将你大卸八块、碎尸万段、剁成肉酱……”

  她一边做饭,一边碎碎念,想象着自己登临后位,而“离光青葵”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终于心里怒气稍减。哼,愚昧的凡人,你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

  碧穹一直盼着这一天,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就在她提着食盒,来到天葩院的时候。

  天葩院。

  夜昙正在镜前欣赏自己的“绝美”妆容,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离光青葵!”声音听起来还气乎乎的——来的当然是碧穹。

  夜昙搁下唇脂,开门出去。碧穹仍然一身碧色衣裙,背对她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十几道菜肴,热气蒸腾,正是刚才蛮蛮开出的菜谱。

  “哟,手艺不错嘛。”夜昙行至桌边,拿起筷子就挟了一块糖醋排骨。

  “你有完没完了!!”碧穹一腔怒火,然而在扭头看见夜昙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像结了冰,嗖嗖地往外直冒寒气。

  “你……”碧穹仙子指着夜昙,一脸震悚。夜昙说:“夜间神帝和神后设宴,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站起来,举着排骨转了个圈,“如何?”

  透过天界傍晚的夕阳,碧穹看见她紫色的像被人揍了两拳的眼影、被刷得长矛一样根根竖立的睫毛、眼睑上闪瞎眼的金箔细粉和如同中毒一样的嘴唇……然后是白花花的肩和腿……

  还有她胸前那条山海一样难以跨越的鸿沟。

  碧穹像被一整个鸡蛋卡住了喉咙,她伸长脖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老半天,她终于说:“完……完美。”

  夜昙满意地坐到桌前,开始吃饭。碧穹不但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和委屈,反而木木呆呆地给她挟了几筷子菜。

  “好吃吗?”她小声问。

  夜昙说:“比起蛮蛮的手艺是差了点,不过勉强可以入口。”

  碧穹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反而又给她盛了一小碗汤——不管好不好吃,你都多吃点吧……反正也是最后一顿了。

  夜昙边吃边问:“我妹妹情况如何了?”

  “啊?”碧穹还沉浸在对手突然自废武功、自绝生路的震惊之中。哪怕是提起这位魔族的未来储妃,她也毫无嘲弄之意。她突然变得倍有耐性,说:“哦哦,你说离光夜昙啊。昨天不是魔后设宴嘛,她自称医修,被大家一通嘲笑……”

  魔族。

  青葵被大祭司相柳带回自己的席位,魔后握着她的手,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先时她在场中的狼狈模样。

  ——嘲风没有出手,真是遗撼呢。

  “傻孩子。下次可不要这般莽撞了。”她抽出自己的丝帕递过来,说,“脸上都是土,快擦擦。魔族将士粗野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葵擦拭着自己脸上的尘土,眼看场中鲜血飞溅,只觉心惊肉跳。

  好在有了相柳大祭司打圆场,总算是没人再为难她。等到宴罢,魔后让璇渊魔姬带她回浊心湖歇息。

  璇渊魔姬一袭黑色衣裙鳞片闪闪发光,胸与腰都裹得极紧,更衬得丰满妩媚。她牵着青葵的手,说:“公主自人族而来,难免不习惯魔族行事作风。但不要紧,日后见得多了,也就不会这般惊惧了。我名璇渊,就住在浊心湖旁边的沉碑渊。公主虽与我初识,但我见公主,却倍感亲切。日后公主但有需要,皆可命人前来找我。”

  青葵感激她的热心,说:“多谢姐姐关心提点。”

  璇渊魔姬说:“公主不用客气。前方就是浊心湖了。”

  青葵抬眼看过去,果见烟波千重。氤氲水色之中,一片小岛若隐若现。璇渊魔姬一招手,自有小舟乘波而来。

  舟上却空无一人,青葵说:“这舟……为何不见摆渡人?”

  璇渊魔姬掩唇一笑,说:“公主怎的忘了,这是在魔族,自然有法术驱使,哪用人力摇船划桨?”

  青葵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见识浅薄了。”

  璇渊魔姬倒是不以为意:“公主先行登舟吧。今日你也累了,早点歇息。”

  青葵向她浅浅一施礼,转身上了小舟。这舟也当真载着她,直向湖心行去。一直等到她没入烟水里,璇渊魔姬终于说:“四殿下隐在暗处,是在等谁呢?”

  不远处的阴影里,嘲风带着谷海潮走出来。他说:“能让我有这样耐性等候的,当然是一位绝世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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