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城画家秦舜友小考(上)

明宣城画家秦舜友小考(上)

首页角色扮演佛门养灵人更新时间:2024-05-09

童达清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第113期

秦舜友,宣城人,后随其父移居杭州,能诗,工书,善画,是当时以杭州为中心的江浙文化圈的活跃人物。然时移事迁,今人已少有知其行事者,本文拟从能够爬梳到的史籍中,力求还原其一生的大概行实,以证明他“曾经在同样流失的历史事件中确实存在过”(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导论》)。

一、秦舜友的生平交往

目前我们能够看到、较能全面概括秦舜友一生主要事迹的史料,当属其友人虞淳熙所作的《秦山人传》,文章不长,今全文迻录如下:

秦冰玉名舜友,故宣城人,而徙钱塘。饮南山之渌,自名冰玉山人,非山外山人也。向居黉称孔氏弟子,已而佛陀、老庄并容,为弟子,故其弟子多佛陀弟子。玄津梦也,高僧也,乐为抱琴洗石,因取“六如”名之,而视净慈如寄矣。摹右军书,右丞诗,绘钱塘,人无出其右者。高僧袒右肩礼焉,得其传,文宝精良,填座右不去手也。

业寄净慈,卜筑近净慈,而凭几入湖光,樊令致虚颜门曰“伊人水湄”,名士溯洄从语。往往邀入社放生,山人贫,不能赎片羽片鳞,谓对之可忘*机云。

尝登黄山,醉猢狲酒,酒酿山穴,采灵草仙花所成。又入海岛,遇水府官来孙,引参瞑坐异人,为一开目,授方,耆年玄发且不死。无何,而素标见寻,示疾化去,年七十八矣。嘱玄津表方坟。卜筑处环种梅花,似悔不早种梅花如其邻和靖也,诸名士相与种梅供之,其蜕在暗香疏影中,而子种双树,瘗《传》梅根。(《虞德园先生集》卷九)

此文是晚明小品文的名篇,很多小品文选本中都有它。虞淳熙(1553—1621)是钱塘(今属浙江杭州)人,与秦舜友交往密切,这篇传当作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其退隐回峰之后,它为我们介绍了秦舜友的名号籍贯、思想志趣及其方外之举,但从史的角度看,行文仍嫌简略,秦舜友的形象在读者的眼中还是相当模糊,我们不得不需要借助于其同时代人的叙述,使得这位乡邦前辈的形象进一步清晰起来。

1、关于秦舜友的家世

熊明遇《赠秦心卿山人序》:“余少年游武林北门,获晤乡先生侍御秦公,质行君子也。距今垂四十年,小草白下,侍御之季心卿款,当日典谒,一见欢若平生。……因谂其素,则自弱冠时已飘然为尘外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文直行书诗文》文选卷七)

李日华《秦心卿懒园百韵诗序》也说:“友人秦心卿,名家子。”(《李太仆恬致堂集》卷十五)可知秦舜友之父曾做过监察御史(侍御)之职,退归后方移家杭州(武林)北门。

惜遍检《宁国府志》、《宣城县志》,未得其名。

秦舜友藏澄泥虾头红蓬莱砚

秦舜友藏朱砂红澄泥砚

2、秦舜友的生卒年

熊明遇天启元年至六年(1621—1627)任南京右佥都御史,秦舜友曾至南京相访,其《赠秦心卿山人序》当作于此时,这是二人于四十年后第二次相见。而他们第一次相识于武林,秦舜友方年及弱冠,可推知其生年当在嘉靖四十一年(1562)前后。

秦舜友卒年无考,其最后一次在与友人交往中出场,是在崇祯十四年(1641)。据祁彪佳日记:“(十一月)二十六日,梅君同邦玉访予于筠幕,同之再登贯花阁,晤膏源上人,至拥书楼,观秦心卿画、柳如是诗,托邦玉代录之。”(《祁忠敏公日记》第七册)地点是在秦舜友友人江元祚(字邦玉)的横山草堂(江氏书楼)。“(十一月)二十八日,与友人周月樵步游秦心卿懒园。”(《祁忠敏公日记》第七册)地点是秦舜友在西湖边的居所懒园,祁彪佳当是应秦舜友之邀,至懒园一游。其时秦舜友已年逾古稀,当卒于崇祯末或清初年。

顺便提一句,崇祯十四年,柳如是正借榻横山草堂,秦舜友当亦与这个一代才女有过交往。

3、秦舜友的字号

上引虞淳熙《秦山人传》并未提及秦舜友的字,其字“心卿”,见诸多位友人的叙述。

又字“仲虚”,万历四十二年(1614)刊刻、托名袁宏道评点的《徐文长文集》(作伪者实为锺人杰),其第十五、十六卷卷首都署“武林秦舜友仲虚校订”;朱彭撰《西湖遗事诗》:“秦舜友字仲虚,号冰玉山人,前明高士也。”(亦见《西湖志》卷十一)。

秦舜友号冰玉、冰玉山人、冰玉道人。后因建懒园,故又号“懒宜主人”,李日华《橫山草堂記》:“戊辰春,余适在武林,遂偕懒宜主人秦心卿、江邦玉、儿亨,各御软舆游焉。”(《西湖志》卷十八)

又号“懒庵”,见阮元声《懒庵说》(《马龙州志•艺文志》)。

又号“弄湖水”,见其《陡壁层岩图轴》钤印(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第一册第173页)。

4、秦舜友移家钱塘及早期生活

秦舜友弱冠时随其父自宣城移家武林北门,时间应该在万历十年(1582)前后。他以一个书生的面目出现在西子湖畔,曾经也发奋读书,但是屡试不第,相面的人说:“子缘不落名场。”于是他又改而习武,“乃淬一剑,将走塞垣,为□□郑支之事。”结果仍是一事无成。相面的人又说:“子头无侯骨,独有仙侠一路□□树耳。”于是秦舜友始愤而出家。

5、秦舜友遁入空门

秦舜友入寺修行的时间大约在万历二十年(1592)以后。他先入韬光寺,李日华《秦心卿懒园百韵诗序》:“遂谢家入韬光,深云棼瀑中幽栖三年,□□有得。”(《李太仆恬致堂集》卷十五)后入法相寺,最后寄迹净慈寺。

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二月初四日,冯梦祯至西湖法相寺游玩,就曾遇见他:“饭于法相竹亭,晤秦冰玉。”(《快雪堂日记》卷十)第二年冯梦祯再至西湖,就是在净慈寺与之相晤:“德周上人邀过新起净室,具斋相款。秦冰玉寓此,与同追觅龙井正结,得之于封篁岭,为茅氏山。”(《快雪堂日记》卷十一)

大概秦舜友并未真的剃发修行,只是现实的沉沦让他心灰意冷,暂借禅榻以纡其心中块垒而已。其思想一直在儒释道之间摇摆,这也和当时整个社会“三教合流”的风尚相合拍。但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他的遁隐似乎成了“终南捷径”。

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卷七记载有嘉兴居士谭孟恂的一段话。万历四十五年(1617)七月十五日,李日华与谭孟恂于西湖步月,“遇一翁萚冠蔾杖,挟数酒人,歌啸自若。”谭孟恂介绍说:“此山人秦冰玉也,自负能诗,能扁书,不履城郭。郡司理楚黄孙公屏驺从一访之,因而交友杂沓,非复向时败屋老树、焚香扫轨风度矣。”谭氏的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段佛门生活让他有机会接触到许多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其“诗书画三绝”的名声才慢慢传扬开来,也俨然成了一方名士了。

秦舜友的方外之交,今所知较密切者有:

净慈寺的玄津法师。秦舜友曾拜在他的门下,玄津赐其号曰“六如”。

西蜀的明昱禅师。万历四十年(1613)春,明昱在净慈寺开讲唯识论,秦舜友曾为其书作有序跋(见明昱《成唯识论俗诠》卷首)。

虎跑寺的雪关禅师。《雪关禅师语录》卷二记崇祯九年(1636)春,“太守岳衡山、司李黄海岸、榷关冯际明、钱塘邑侯刘鹿鳌、臬幕吴赤城、中丞余集生、中丞洪清远、宪副钱从卓、大参翁水因、司理许瑶房、中翰周朗垣、鹾伯李仲休,刘绩庵、柴文伯、严印持、邹孟阳、秦心卿、沈时可、严忍公、严无敕、顾霖调、闻子将、卓左车、邹仲锡、李烟客、王元建、方子凡、钱公积、闻子有、沈泽民、陆文垓、邹孝直、凌履旋、沈英多、吴以德、张秀初、卓珂月、俞企延、沈吉人、江道闇、徐元之、徐羽侯、唐友白、陆不远、高处上众居士请上堂师拈香。”雪关禅师亦曾为秦舜友题画,见《雪关禅师语录》卷十三《秦心卿山人画山水赠岳郡侯因索题》。

6、秦舜友营建懒园。

秦舜友名声大了之后,便在净慈寺旁建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园林——懒园。李日华记其建园之因为:“一夕,梦灵人告之曰:‘道不在石头窠窟中,且通都大邑何能涴人子与?振缨驱毂者,有缘不能断也。’因稍辟舍旁地种梅养鱼,经岁不出。心卿奇嗜翰墨,与四方诸公为邮筒往来,声光籍甚。”(《秦心卿懒园百韵诗序》,《李太仆恬致堂集》卷十五)尘缘中亦能悟道,空色都是皮相,此“灵人”真是解人,这就为秦舜友出世入世开了方便法门了。

此园名为懒园,其友黄汝亨《题懒园记》这样诠释道:“吾里有秦心卿,亦以懒自命,即以懒名园。园之中,玄对山水,而尤寄兴于画。所逢旷达之士,醉眠任意,而亦不奈见俗人,酬俗务。即楚楚风仪,而颓然土木。识者谓心卿之类叔夜,犹长卿之慕相如,有之似之耳。”(《寓林集》卷三十)

其友、时任金华府推官的阮元声特为作《懒庵说》以释其趣:

武林胜踞湖山,天开锦绣以媚游人,环湖山而列园亭,趾相错也。然往往为别业,间墅松,庭萝幕,仅以饱香轮、游屐之所留憩而已。独秦心卿氏结构岩栖,怡情丘壑,以园而寄懒,因以懒而日乐亭园,听石栽花,煮泉酌醴,婆娑于长松修竹间,更或阄韵长吟,拂绡点缀,声振金石,染出烟云;客至款扉,啸咏磅礴,鱼不惊饵,鸟亦窥人,真有山静太古、日长小年之致。

余尝于早春香雪中过从心卿,相与拂苔跂石,引满赋诗,竟日留连,兴酣忘返。心卿示《懒庵帖》,皆海内巨公赓赠之章,幽蒨盈前,心眼尽醉,不啻入桃源而挥藜穴矣。昔叔夜善懒,性雅好锻;君复妻梅子鹤,而诗有云“养鹤尚嫌百口累”。今心卿自图书、道侣外,并刬他嗜,又偕隐有偶,眉案欢然,云柯扶疏,庭荣玉树,盖已癖谢嵇生,遇轶忘士,得优游之径,寄尘外高踪,实天锡一懒局以遂心卿也。

余故读《懒庵帖》,书此以贻之。

时任钱塘县令樊良枢(字致虚)为题额曰“伊人水湄”。查樊良枢于万历三十六年至四十年(1608—1612)任钱塘县令(乾隆《杭州府志》卷六十三),则懒园当建于此数年之间。

懒园自建成后,即成为西湖的另一道风景,秦舜友曾自夸其懒园之胜曰:“园在武林之北门,累石为峰峦巘嵰,水中为泜、为隈澳,朱荣芳木杂袭其沚,池晶晶受风月,芹藻揺飏,回轩曲室,流髤漆其上,几榻置桃笙象簟,觞客可容宴豆夹爵,旅之侧尊无禁,昔酒不涚,其视枯稿拾穗为名者,此不犹泰哉!”(熊明遇《赠秦心卿山人序》,《文直行书诗文》文选卷七)

自此文人雅士、僧俗两道纷至沓来。书画家李流芳(1575—1629)游懒园,有诗记其胜:“溪上好园亭,君家闻最胜。经过已廿年,今始识三径。翳然临水间,爱此飞阁映。位置不在多,贵与风物称。主人意疏豁,事事得真性。”(《访秦心卿溪上懒园不遇有作》,《檀园集》卷一)并为之题壁曰:“北苑(董源)抹晴,米家(米芾)写雨,春多子久(黄公望),冬半倪迂(倪云林)。”既是赞美懒园的风景之胜,也是对秦舜友绘画艺术兼擅各家之长的高度评价。李日华《春日过秦心卿懒园》:“湖色商量晴雨,梅花梦入酣酲。水暖几只雏鸭,林疏一点新莺。絮絮有云堕地,茫茫无路通津。且坐懒宜堂上,游缰再结山盟。”(《李太仆恬致堂集》卷十)天启七年(1627)四月二十二日,萧士玮(字伯玉)游懒园,也曾赞道:“斋阁楚楚,大堪婆娑。”(《南归日录》)李鼎《西湖小史》“三墅”条:“白荡懒园,水木幽茂,亦堪游憩。”(《西湖文献集成》第三册)

然而水无定势,物有常流,秦舜友放浪形骸,“湖上笙歌无暇日”(王士昌,朱彭撰《西湖遗事诗》),其势必不能持久。到他晚年时,秦舜友已穷困潦倒。虞淳熙邀他参加胜莲会放生,按会约入会者必须要交纳一定会金,而秦舜友却因贫“不能赎片羽片鳞”(《秦山人传》)。约在崇祯年间,懒园成了海宁书画家葛征奇(字无奇)的别业,到清代已经很少有人提到懒园,大概是久已荒芜了。

(未完待续)

(作者系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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