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恐怖传言
吉希出生在太阳城,魔法大陆西边的一座城市。
从有记忆起,吉希一直随着父亲的打井队,穿行在大陆的城邦里。
那时,大陆正遭遇一场空前的大旱,龟裂的土地爬满了昔日最为汹涌的长白河,长长的水草敷在板结的河床上,枝节倔强地佝偻着,如同不相信命运的突然安排。
吉希父亲所在的打井队生意空前地好起来,他们七八个人,扛着笨重的挖掘工具,像手艺人一样从一个城邦赶往另一个城邦。
八岁那年夏天。
四方城。
“就这里了。”水文师韦尔伯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他戴着破旧的眼镜,是打井队里唯一不大声讲话的人,“整个四方城,就这里有水脉。”
“喂!你可看好了!”托尼后退着挪动挖掘架,步子展不开,他觉得别扭,“要是没水,回填废坑的时候我先把你塞进去。”
“不要吓唬没有肌肉的人,这不道德。”巴博萨端起羊皮水壶,仰着脖子喝了几大口,向后撑撑肩,“伙计们,听说四方城的冰镇麦芽酒味道不错,如果想尝尝,赶紧打出水来,井口大得要像噩梦,没人会为地鼠打的筛子洞掏钱,听清楚了吗?”
托尼架好挖掘机,韦尔伯在地上标示的圆圈正处支架中心。
吉希学父亲那样,紧了紧鞋带,走到井架旁。
“离这儿远点儿。”父亲在和大家一起续钻头。
“爸爸,我帮你们拖泥浆。”吉希指着板车,“我拖得动,我不是金姆叔叔说的那样,光吃饭不干活。”
“可算长出息了!”金姆是打井队里最年轻也最爱和吉希开玩笑的人,“来,我们一起干!”
“金姆,别逗吉希了。”父亲在裤子上蹭蹭手上的油污,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吉希,“去城里玩吧!里面有好吃的,快去!”
“小鬼,快走啊!再不走就成小泥鬼了!”盖伊咬着牙把钻头拧紧,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吓唬人脸上就会纵起深深的沟壑。
傍晚吉希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井架前已经堆起小山般的淤泥,从淤泥的湿润程度来看,韦尔伯赌对了。
“小鬼,买了什么好吃的?”金姆抬起板车的扶手,喘着粗气,淤泥从板车上倾泻而下。
吉希敞开草纸袋,里面是廉价的炸油团。
“一人一个?”金姆用沾着淤泥的手指夹起一个,扔进嘴里,“这也叫好吃的?你爸不是给了你四块铜板吗?”
“我花了一个铜板。”吉希小声说,在城里遭遇的难堪让他此刻依然紧张。他在城里找到了酒坊,在一群大人中间排队,轮到他的时候,他拿出四个铜板,低声说买麦芽酒,冰镇的,他想让爸爸他们喝到麦芽酒,酒桶一样粗壮的酒保大笑起来,笑声像洪水冲垮了吉希单薄的自尊,“小子,”酒保大笑完,推开吉希,“是你的酒鬼老爹让你来的吧,让他醒醒,这点儿钱只够闻闻味道。”吉希被推得趔趄,他觉得要把话说完:“我爸爸不是酒鬼,他是打井工人。”酒保没理他,灌满两大杯酒递给下一位客人。吉希想,他大概要攒很多铜板,大概五十个,也许一百个,才能给爸爸他们买冰镇麦芽酒,于是他只花一个铜板买了五个炸油团,他要攒铜板,目标暂定为五十个,今天攒下了三个。
“小守财奴。”金姆吃完炸油团,拖起板车,转身正好遇到吉希的爸爸,“亚伯,你攒钱的手艺有传人了,祝贺你。”
爸爸笑着拍了拍吉希的头。
“亚伯,你攒钱干什么?在城里买大房子?攒一辈子,也只能买个洗脚盆大的地方吧?”金姆看不透这个内向的工友,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爷爷说过,魔法大陆有两件事是绝对禁止的,一件是驴子造反,一件是穷人发财。”
“这么听起来,你爷爷没造反。”托尼补上一句。
粗鲁的玩笑总能引起大伙的笑声,所有人大笑起来。
“该死!”巴博萨突然骂了一句,钻杆没有任何征兆地迟滞下来,咔咔地响着。
“钻到岩石层了?”托尼问韦尔伯。
“淬火钢锻打的钻头,石头拦不住。”韦尔伯摇头,“况且已经续了两根钻杆,现在的深度应该是沙层,岩石层早过了,估计是什么东西缠到钻头上了。”“向后倒向后倒!”巴博萨带头用手扯着厚重的齿轮带,“先把钻头倒上来!”钻头一卡一卡地从井道旋转出来,一张羊皮模样的东西糊在钻头锋利的刃槽上。巴博萨生气地把它扯下来,扔到井架旁边的淤泥堆上,骂了一声:“倒霉!”吉希好奇地凑向那团东西,用手指小心捏住它的两角,轻轻抖开,防止泥点溅到身上——这是一张长方形的天麻纸,上面隐约是幅风景画。
“是画。”吉希抬头问爸爸,“它怎么会在地下?”
“这很正常,”爸爸慈爱地看着吉希,“大陆有过一次塌陷期,那个时期的很多东西随着崩塌被埋入了地下。”
“小子,别刨根问底。”金姆笑嘻嘻地凑过来,“上次打井的时候地下还有房子呢,我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从房顶钻过去继续打,有这心思,好好看我们怎么立井架,怎么下钻头,我们老了,这些活就是你的了!”
“我的儿子不会干这么低贱的活!”亚伯脸涨得发红,“他会成为大魔法师!”
金姆赶紧闭嘴,偷偷冲吉希做了个鬼脸,夸张地做出“大、魔、法、师”的口型。
爸爸捧着吉希的脸:“儿子,你以后会成为大魔法师,住在城堡里,是不是?”爸爸的眼神带着炽热的期盼,仿佛吉希不答应,他便不会去做任何事。
“是的,爸爸。”吉希呐呐地回答。
大魔法师?城堡?这些听起来如此遥远,又令吉希心生深深的畏意。
就在大伙准备把钻头重新续下时,幽深的井道突然传来“呲呲”声。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拍打泥泞的井壁。
巴博萨狐疑地停住手,把钻头挪开,向黑黑的井道看去。
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家伙从井口蹿出,撞到巴博萨的脸上,巴博萨的脸上立刻沾上一大滩泥。没等巴博萨反应过来,这小家伙已经爬过巴博萨恼怒的脸,跃起蹲在井架上,警惕地打量着众人,又黑又小的瞳仁像是酒盅里的水银,滴溜溜地转动着。
突然,它扑向吉希,拼命抢那幅天麻画,小小的脚掌蹬着吉希的胸口,留下一堆凌乱的四趾泥印。
“哈哈!是沙精!”金姆好奇地看着,“这玩意儿快绝迹了吧!”
吉希在别的地方见过沙精,这是一种生活在沙层里的低级精灵,有着尖尖的耳朵,它们最喜欢捡人们扔掉的空酒坛,欢喜地把酒坛拖走,做成自己的小窝。以前建筑工人打地基的时候经常挖出沙精藏身的酒坛,这几年大旱,沙层含不住水,沙精的数量随之锐减。
沙精还在使劲抢那幅天麻画,金姆拿着一个小小的皮带扣,悄悄从后面靠近,“啪”的一声,皮带的扣子箍在沙精细长的脖子上。
“臭小子。”金姆把皮带递给吉希,“给你抓了个宠物,这笔账要记好。”
吉希有些犹豫,他从心里喜欢这个活灵活现的沙精,但箍在沙精脖子上的皮带扣又让他觉得不舒服。
“儿子,没事。”父亲知道吉希的性格,“前几天要拴住它,等熟悉了,赶都赶不走,沙精是最依赖主人的精灵。”
沙精和吉希的熟络速度超过父亲的想象,第三天太阳落山前,沙精已经彻底信任了吉希,一刻看不到吉希便慌了神。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吉希解开皮带扣,沙精蹦上桌子,盯着粗瓷盆里的菜,拽出一根芥蓝,凑到吉希的碗前小心地吃起来。
至于那张天麻画,吉希惊讶地发现它每一天都有细微的变化,今天的树木比昨天的茂密一些,今天的草地比昨天的丰盛一些,画中一些不知名的花,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绽放。
父亲说这是时光画,会跟着时间变化,如果一年看下来,会发现更大的不同:春天万物复苏,夏天草长莺飞,秋天林寒涧肃,冬天风雪交加。
比起吉希对这张时光画的好奇,父亲则不以为然。父亲说时光画很常见,普通的魔法师就能做出来,只不过是对画面做了时光感应。吉希惊讶的另一个问题是这张画怎么会保存如此之久还没坏掉,锋利的钻头也没把它绞碎,父亲更不以为然,他说这是天麻纸,大陆质地最坚韧的纸,可以保存万年。
沙精对时光画的兴致最高,它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吉希的背包,看到时光画还在里面后才开始一天的活动。父亲说沙精喜欢收集小东西,以前在工地挖出的空酒坛里经常塞满了沙精捡来的贝壳,贝壳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闪闪发亮。这只沙精把时光画当成了自己最心爱的宝贝,金姆嘲笑沙精也是个穷命,拿一张破时光画当宝贝。
但这张时光画的确给吉希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缕亮色,突如其来的大旱已经持续了三年,充满生命张力的颜色正在凄凉褪去,大陆充斥着死气沉沉的土黄色。而在时光画里,此刻正是绿色放肆蔓延的夏天,密得透不过气的树冠、波光粼粼的湖泊、茫无涯际的草原,这些如希望般映在吉希的瞳仁里。
吉希看时光画时,沙精也会贪婪地盯着画面的右下角,那里是草原的一角,可以隐约看见三排雨季生长的酸塔。酸塔是一种巴掌高的陆生植物,盖伊曾给过吉希一株干枯的酸塔,吃起来很酸,有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盖伊说雨后捡到的新鲜酸塔不是这个味儿,一口咬下去,“噗”的一声,满嘴酸甜的汁水,说着,盖伊就做出了酸倒牙的表情。
在四方城的第六天,打井队打进了水脉里,十几米深的井道瞬间盈满了水,不错的井,尤其对今年而言。金姆很兴奋,他拍打着韦尔伯的肩膀:“算你运气好,要是打出来的水只有口水那么点儿,托尼肯定把你塞到井里去。”
水脉的出现激起了大伙的热情,钻头转得飞快,泥浆飞溅,第二天下午,井道拓到了小教堂那么宽,最后,巴博萨指挥大伙用水冲干净内壁,城主派来的人验收后,付了工钱。
结账的时刻总是令人欢愉。巴博萨领大伙进城,在露天酒坊点了五大杯冰镇麦芽酒,还奢侈地加了一份烤肉,生活被粉饰,时光短暂洋溢着富足的味道。沙精好奇地凑近酒杯,嗅着麦芽酒清冽的香气,金姆给沙精尝了一口,它伸舌头、怪异地咂嘴,东倒西歪,撑着叉子努力站稳,最终扑通摔倒在桌上,惹得金姆哈哈大笑。
柔和的暮光洒在四方城古老的城墙上,一切失去了棱角,烤架里的炭火,微醺的大人,扑棱棱归巢的鸽子,吉希望着这一切,和所有未曾长大的敏感少年一样,他知道温暖的时光即将结束,他留恋又无力阻止。
第二年。
月亮城。
钻头半悬在井架上方,沙精失落地爬出井口,冲大伙摇摇头。这一年在吉希的训练下,沙精已经学会了下井勘察水脉。
“见鬼了!打了六七十米,还不见水!”巴博萨一拳砸在井架上。
“这儿的水脉迹象微乎其微,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韦尔伯摇头,“其它地方的水脉比这里还要弱。”
“再试试。”盖伊比去年老了许多,鬓角的短发已经花白,“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我们再打几米。”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打井队还是一无所获。
饭桌上早已失去了往日大声开玩笑的氛围,沙精从瓷盆里拽出几片菜叶,“咳咳”地吃着。
最近这一年,大陆的形势愈发险恶,空前的大旱还在继续,而大陆那些似乎永远不会抱怨的子民——那些和吉希父亲一样的普通人也开始急躁起来。他们堵在有着巨大穹顶的教堂前,惊恐地询问大陆的统治者——那些傲慢的大魔法师,是不是消失的狼人又回来了,这场大旱是他们残忍反攻的序幕。
大魔法师们傲慢地否定了人们的猜疑,他们用不容置疑的言辞昭告大陆,在六十三年前的那场圣战里狼人已被灭族,从那时起没有任何族类可以威胁到大陆,干旱很快就会过去。
吉希对六十三年前的圣战毫无印象,打井队里年纪最大的盖伊也只是听父辈们说过。
大陆诞生之始,一切已井井有条。广袤的平原住着它蝼蚁般的子民,他们不会魔法,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期望,每天开心或不开心地做着微小的事情;城邦中央的教堂是大魔法师们的住所,他们傲慢、冷漠。远离平原的丛林属于狼人族,他们世代定居于此,与外面的世界不相往来。七十年前,狼人打破了平衡,他们冲出丛林,涌入平原,屠*所有阻挡他们的人,在城邦的中央,他们顶着致命的魔法攻击,惨叫着跃上教堂高大的外墙,扬起带血的胳膊击碎窗户破窗而入,他们要取代大魔法师,成为大陆的统治者。
这场可怕的战争持续了七年,在最后的两年,大魔法师们才逐渐占据上风,他们*红了眼,追*着哀嚎的狼人,从城邦追*到丛林。在战争结束的那个冬天,大陆上空彻夜回响着狼人临死前绝望凄厉的惨叫,丛林里斑驳的落叶上鲜血淋漓。
这场战争让人们认识到了大魔法师对大陆的重要,普通人在狼人面前不堪一击,从此,人们不再私下里对大魔法师们的傲慢表露不满,他们开始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提供供给。
“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散伙。”巴博萨是工头,他垂头丧气,打出水才能拿到钱,“最近这几个月,打上十眼井,能有一眼出水就不错了!”
“会不会真像谣传的那样,有狼人在圣战中活了下来,现在他们卷土重来了?”韦尔伯每次看水文仪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些流言,“这么大的城邦,里里外外都没有水脉,不正常。”
“卷土重来又能怎么样?”金姆对狼人的传言半信半疑,“他们真能把水偷走?用水桶偷?可能吗?”
“如果像传言说的那样,幸存的狼人掌握了魔法,那他们能做到。”盖伊木然地掰下一块干硬的面饼,太阳穴上的青筋随着咀嚼起起伏伏。
“怎么做到?”金姆嘟囔着,他的观点和他的年龄一样,年轻又莽撞,“我敢打保票,大魔法师也做不到。水在几十米深的地下,要是他们能用魔法弄上来,要我们打井的干什么?”
“狼人要是会了魔法,比大魔法师厉害得多。”盖伊放下筷子,“那天我去城里买钻杆,听他们说如果狼人学会了召唤术,完全能把地下的水脉召唤到他们隐藏的丛林里。”
盖伊说的没错,如果有狼人在圣战中侥幸逃脱,这对大魔法师来说并不是致命的威胁,这些年来大魔法师们的力量得到了尽可能的加强,对付这些漏网之鱼他们有着十足的胜算,但如果这些活下来的狼人学会了魔法,那么胜利的天平将彻底倾斜。狼人族天生神力,最普通的魔法也会被他们发挥出可怕的攻击力。比如召唤术——这稀松平常的魔法,法力最高的大魔法师也只能用它做些小事,比如在酷暑时节召唤来城外密林中清冽的泉水,冲洗教堂的外墙降温。但如果狼人学会了召唤术,他们可以令地下深处的水脉改道进入他们居住的丛林里。
对狼人未被灭族以及他们可能学会魔法的猜疑不但在大陆的子民间传播,大魔法师们也在私下采取行动,他们秘密排查着多年来人迹罕至的丛林,让他们略感放心的是,从眼下得到的结果来看,尚未有迹象表明有狼人活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饭桌上关于狼人的讨论冷下来,金姆还是不相信地耸着肩,盖伊靠在凳子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就开工。
亚伯终于开口了。
“我现在缺些钱。”亚伯为难地看着大伙,搓着手。
“你会缺钱?你可是咱们这儿的财主。”金姆惊讶地问。
“我要送吉希去魔法学校,学费还没凑够。”
“难怪你不舍得花钱,原来是想送宝贝儿子学魔法。”金姆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吉希,拍拍他肩膀,“小子,你要抛弃我们了?真不讲义气。”
金姆的快言快语过后,饭桌再次陷入了沉默。
吉希涨红了脸,左手摁在腿上,右手摁在左手上面,昨天晚上睡觉前,爸爸问他想不想去魔法学校,他高兴地点了点头,哪个孩子不想学魔法呢?但现在吉希觉得自己是可耻的罪人,是自己的上学让爸爸如此难堪。
“亚伯,你真能想。”托尼像是一个好心眼的服务员在劝一个穷苦人不要点昂贵的菜,“你真准备把你一辈子挣的那几个钱,都拿去让吉希学什么魔法?”
亚伯恼怒地看着托尼:“我说过,我不会让吉希像我这样过一辈子。”
“送吉希去月亮城的圣·奥古斯魔法学校?”这对盖伊来说很容易推测出来,打井队现在在月亮城,亚伯又对吉希上学的事极为上心,“那是收费最高的魔法学校。”
“也是最好的。”亚伯的语气里有着不合时宜的骄傲,“我昨天去看过了,里面的楼很高,很气派。”
“乡巴佬!”金姆没大没小地开着玩笑,“又不是挑旅店!”
“吉希,吃饭。”爸爸对吉希说,“别听我们说话。”
吉希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向嘴里扒着米饭。
“你这个穷小子,要去贵族学校啦!”金姆用手捏着吉希的脸蛋,“在香喷喷的学校里呆着,睡觉前洗脚洗袜子,等你放假回来,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冒臭气的穷鬼啦!”
“亚伯,”巴博萨劝吉希的父亲别逞强,“我对这个不懂,但我听别人说,成为一个初级魔法师就要十年八年,淘汰率又高得吓人,几百个学生里能出五六个大魔法师就不错了,你确定吉希是这块料?”
大伙对吉希的轮番质疑引发了父亲的怒意,他盯着吉希的眼睛:“儿子,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这块料?”
吉希懦懦地咬着嘴唇:“爸爸,我不知道。要是学魔法花钱太多,我不去了,我不贪心,我和你一起打井,我很快就长大了,能帮你干活,和你一起攒钱。”
“我不要你攒的钱!”父亲第一次冲吉希发了火,他眼睛发红,粗糙的大手使劲摇着吉希的肩膀,“儿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成不了大魔法师!”
这一天,大伙没再提吉希上学的事,等到临睡前,每人都出了一些钱,最后一起给了亚伯。
父亲向巴博萨请了一下午假,带吉希去城里买新衣服和学习用品,甚至花了八十个铜板给吉希理发——之前都是盖伊代劳。
在上学的前夜吉希没有睡好,爸爸说他要跟打井队讨生活,吉希要住校,等放寒假的时候爸爸来接他。
第二章 入学
作为最负盛名的魔法学校,圣·奥古斯在招生的最后一天,报名的队伍依然从校门口排到了几十米外的青板石街上。
吉希紧张地站在队伍中间,背着新书包,爸爸在一旁挎着袋子,这是他以前用来装挖掘机零件的,把油污搓洗掉后,布面发白,里面装着衣服、水杯、还有为庆祝吉希上学买的三块蛋糕——吉希昨天吃掉了一块,蛋糕的味道和外观一样精致,吉希小口小口地吃,爸爸告诉他,剩下的三块蛋糕每一块都有它的用处,等住到学校里,想爸爸的时候就吃一块,吃完三块你就是大人了,不能再想爸爸,要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沙精躲在吉希的书包里,此刻它正掀开书包的遮盖,探出脑袋,向外面局促地打量着。
“看!沙精!”队伍后面的一个小胖子指着吉希的书包,他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捡垃圾的脏东西。”小胖子身后传来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小胖子转过头,说话的是个瘦高的男孩,比小胖子高半头,他的优越感不只来自身高,“我妈妈说过,它是大陆最低级的精灵,不配在我家饲养。”
“那你的妈妈一定是大魔法师了,我的妈妈也是。”小胖子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施泰格。”
“我叫马修斯。”小瘦子握了握小胖子的手,“我敢保证,你的妈妈一定也不喜欢这种脏东西。”
“确实如此。”叫施泰格的小胖子骄傲地点点头,“妈妈一直嘱咐我不要养脏兮兮的东西。”
报名的这些孩子,很多都来自大魔法师家庭,他们继承了父母对这个世界的喜好和厌恶。
但沙精的出现还是让枯燥的队伍活跃起来,孩子们对着沙精指指点点,沙精不懂这些目光的含义,反倒得意起来,它从书包里掏出时光画,双手炫耀地举着。
施泰格吃吃笑起来。
“等着吧,它会翻遍圣·奥古斯的每一只垃圾桶。”马修斯看着沙精,对施泰格说,“看好你的钱包和行李箱,穷人训练宠物替自己偷钱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吉希难堪地低下头,父亲把吉希搂到身前,用身体挡住那些嘲讽的言语和目光,这是他能做出对吉希最大的保护了。
突然,校门口涌出一群大魔法师,他们愤怒地讨论着什么。
“我的爸爸回来了,他去找校长抗议圣·奥古斯的扩招,肯定为我们带回了好消息。”施泰格仰起肥嘟嘟的脸。
“我的爸爸是这次抗议的发起人。”马修斯说。施泰格是自己的盟友,但自己是联盟的主导者以及圣·奥古斯未来的风云人物,他要尽早站到核心位置,除了家庭背景,他还要展示他对世界更深刻的理解,“队伍不该这么长,圣·奥古斯的校长把宽容用错了地方,让老鼠们觉得有机可乘。”
“我想所有的大魔法师家长都参加了抗议,”施泰格深表赞同,“这是父母表达爱我们的方式。”
“我上学的时候,圣·奥古斯的宿舍是合理的双人间,可今天同样的宿舍,要塞进八个学生,校长大概没弄清楚贵族学校和饲养场的区别。”马修斯的父亲是人群中的焦点,“教学方面更差,一个班竟然有六十人,这怎么保证我们的孩子获得足够的魔法教育。”
“圣·奥古斯丢了它高贵的传统。”一个魔法师附和道。
“校长提出给他半年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没有这样的耐心,你们会看到的。”马修斯的父亲说道。
“爸爸。”马修斯迎上前,父亲在人群中的地位让他感到脸上有光。
“这不是有尊严的报名,它更像是乞讨。”马修斯的父亲打量着长长的队伍,“大陆这安稳的几十年,让驴子们攒了点儿钱,有了非分之想。”
“驴子是住不进教堂的。”施泰格的父亲冷笑着,“事实很快会教训这群妄想的驴子。”
比起同龄人的挖苦,来自成人世界的嘲讽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如同必将发生的事实。老鼠、驴子,开学的第一天,吉希默默承受着巨大的恶意,只是承受,不是接受,爸爸踮起脚,假装看前面还有多少人,仿佛没听见那些话。
衣服已经将圣·奥古斯门口的区域划分成两个世界,大魔法师和他们的孩子身穿华美长袍,普通的家长和他们的孩子身穿粗布衣,如同华美锦缎中难看的补丁,大人是大补丁,孩子是小补丁。
终于轮到了吉希。
“走读还是寄宿?”负责登记的老师头也不抬。
“吉希,和老师说你是寄宿。”爸爸想让吉希表现得外向些。
“谁说都行。”那个人打断了爸爸,“先交半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四百银币。”
父亲把三百多个银币以及更多的铜币倒在桌上,讪讪地陪笑:“急着报名,没来得及都换成银币。”
那人没有理会吉希的父亲,负责收钱的人确认数目正确后,他才说了一句:“去一年七班报到,四号教学楼二层,父母不要陪同。”
“吉希,听清楚了吗?一年七班,四号教学楼二层。”父亲蹲下来给吉希打气,“来,给爸爸重复一遍。”
“一年七班,四号教学楼二层。”
“真棒。”爸爸在寻找一切可以鼓励吉希的机会,“要是找不到,就多问问同学和老师,要有礼貌,人家才愿意帮你。”
就在吉希跨脚准备进去的时候,父亲又把他拉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爸爸要去干活了,你好好学,要是最后没考上大魔法师,爸爸不怪你。”
圣·奥古斯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校园,只有亲自进来的人才会切身感到它的不可思议:大猩猩一样的山魈拿着扫把和簸箕清扫着草坪上的落叶,有的山魈还背着它的孩子;长着翅膀的飞猴像蜂鸟一样灵活,它们提着筐子采摘果实,把筐子装满后飞向学校的后勤楼,把一筐子果实倒进果仓;土贼树是最滑头的树,它的种子一落地就会伸出两个爪子,“吱吱”尖叫着,用爪子挖开地面把自己藏进去,要是碰到碎小的石子,它会愤怒地把石子扔出很远……
吉希被这些神奇的生物拖住了脚步,等走进班级,教室已经差不多满了。
班主任坐在讲台上,等吉希在报名表上签完到,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台下,指着一张挨窗户的桌子:“去那儿坐下。”
“老师,这个座位是马修斯的。”那张桌子的另一个主人正是施泰格,“他妈妈给他送吃的来了,他要去门口拿。”
“报告老师!我这里空着!”在教室西南角,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立刻举手站起来,他嗓门很大,差不多每个魔法师家庭的孩子都轻蔑地笑了一下,叽叽喳喳、没城府,这个男孩的举动触发了魔法师家庭孩子的优越感,阶级天然存在,我们高人一等。
班主任示意吉希去那里坐下。
那个长着雀斑的小男孩热切地看着吉希走过来,吉希刚坐下,他悄声又兴奋地对吉希说:“你有个沙精。”
吉希点点头。
“能给我看看吗?”
吉希掀开书包,沙精正仰头打量着新环境。
“好聪明的精灵。”小男孩把沙精捧到桌子上,欣喜地看着。
“把你的脏东西看好。”前桌的长头发女生转过头,没好气地冲吉希说,“我早上才洗的头发。”
那个男孩吐了吐舌头,把沙精放到腿上,沙精小心地用爪子划着他的裤子。
“我叫里杰。”他小声对吉希说。
“吉希。”
“安静。”班主任用教案敲敲桌子,“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王尔德,这学期我们有三门必修课,分别是《咒语基础》、《植物防御》、《四十种常见伤害的药剂配制》,除此之外,每人要选一门兴趣课,这是选课表,选好后打钩,交表前记得写名字。”
最前排的学生开始发选课表。
“老师,选课表上没有《捕*狼人》!”马修斯站起身,举手发问,“我要选这门课!我的祖父是圣战里*死最多狼人的大魔法师。”
羡慕的目光从各个角落投向了马修斯。
“狼人被灭族后,这门课没了学习的必要,从课表里拿掉了。”王尔德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教案。
马修斯气咻咻地坐下,扫视着选课表,最后在《将魔法*伤融入武器》后面打了钩:“我爸爸说得对,圣·奥古斯正在成为软绵绵的饲养场。”
吉希选了《精灵驯养》课。“我和你选的一样!”里杰兴奋地说,“我家是种马铃薯的,等学会了我养一群沙精,让它们帮我摘土豆!”
第二天早上,吉希是宿舍里第一个醒的,他起床、走出宿舍,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去水房洗脸漱口,一切料理妥当,起床的铃声才响起。爸爸嘱咐过吉希,如果没把握做好一件事,那么就做得比别人早。
“第一节是咒语课!”在食堂吃过早饭,里杰和吉希向教学楼走去,每个孩子心中都充满了期待,尤其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们即将接触神奇的魔法并亲自去实践。
经过教学楼大堂的时候,吉希和里杰看到至少有五十只山魈在搬运课本。
“听说山魈会数数,所以发课本的任务就交给了它们。”吉希听同学们在议论。
“我以前在集市上见过一个人让山魈看摊卖火蛇果,那个山魈还会数钱呢。”里杰望着忙碌的山魈对吉希说。
很快,一年七班的学生到齐了。
王尔德走了进来,由于咒语课的重要地位,这门课必须由班主任亲自代课。
跟在王尔德身后的是四只山魈,扛着厚厚的课本。
山魈开始发书,路过马修斯的时候,马修斯悄悄伸出脚,山魈没注意到,扑通摔倒在地上,几十本《咒语基础》撒了一地。
山魈紧张地爬起来,圣·奥古斯对这些做苦力的动物有着苛刻的惩罚措施,它扭头看着马修斯,希望这个穿着昂贵长袍的孩子能站出来,对这次工作事故负责——老实的山魈不知道马修斯是故意的,马修斯油滑地摊开手,做出无辜的表情。
“老师,刚才马修斯故意绊倒了山魈。”虽然隔着三张桌子,里杰还是看到了马修斯的小动作。
“继续发书。”王尔德没有处理这起纠纷。
马修斯狠狠地瞪了里杰一眼,他的小跟班施泰格自然不会放过展示忠诚的机会,也跟着瞪了一眼。
里杰哼一声,气冲冲地坐下来。
好在孩子的情绪消失地很快,几十秒后,里杰已经被崭新的《咒语基础》吸引住了,它有五百页厚,散发着松墨的芳香,翻开书,里面的画面竟然是动的!这些画面展示了咒语的使用以及产生的效果,里杰欣喜地摩挲着书页。
“今天我们开始咒语的第一课,召唤术。”王尔德没有翻书,《咒语基础》是圣·奥古斯最古老的教材之一,王尔德记得每一页每一个标点的位置。
“召唤术,在本质上属于意念控制,最常见的用途是隔空取物。”王尔德伸出手:“波波石维奇!”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咒语基础》从桌上飞起,飞到了王尔德的手中。
里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奇克洛!”王尔德话音刚落,《咒语基础》又回到了那位同学的桌上。
“默念的力量更大更迅速。”王尔德一扬手,手里多了一顶帽子——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正茫然地摸着脑袋,全班大笑起来,王尔德把帽子扔到讲台上,望着那个不知所措的男生,“我想在你这个年龄,应该知道上课的时候把耳朵露在外面,才能听清课堂的每一句话。”
“记住这组咒语,波波石维奇,奇克洛,前者是抓取,后者是归还,召唤术用的是手部力量,精神要集中,力量涌向手掌,灌满你的手指,然后盯住你要抓取的对象。”
“现在练习抓取自己的课本,大声念抓取咒语。”王尔德说完,向讲台下走去。
台下响起一片“波波石维奇”声。
王尔德走在过道上,查看学生的练习效果。
“波波石维奇!”马修斯看王尔德走过来,轻巧地抓住课本,修长苍白的手指得意地敲击着书背——在上学前,父母已经教过他很多咒语。
“吉希。”王尔德走到吉希身前,“我看到你的嘴唇好像被胶水粘住了。”
“波波石维奇。”吉希提高嗓门,《咒语基础》抖了几下。
王尔德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全班静下来。
“我们一起来欣赏吉希同学的咒语,记得竖起耳朵。”
“波波石维奇。”
“没听见的举手。”王尔德环视四周,胳膊举得像树林。
“吉希同学,请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波波石维奇!”
“吉希同学,我记得念咒语的时候应该盯着课本,而不是我,你是想把我抓到手里吗?”
全班又大笑起来,施泰格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听见的放下手。”教室零散地放下几只手。
“吉希同学,请继续,直到最后一只手放下去。”
“波波石维奇!”
“波波石维奇!!”
“波波石维奇!!!”
只有马修斯和施泰格的手还举着。
王尔德抬起手,马修斯和施泰格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把自己的胳膊生生按了下去,肩胛骨处一阵酸痛,“如果你们还听不见,我建议你们去校医室检查耳朵。”
王尔德转身走向讲台,不小心把一支墨胆笔从桌上碰了下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冷漠地伸出手,墨胆笔瞬间从空中飞到了女孩手里,女孩把笔放回桌上,在这个过程中,女孩的左手一直控制着《咒语基础》!召唤术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魔法,这个小女孩竟然可以左右手分心召唤不同的物体!王尔德惊愕了一秒钟,低头扫了一眼,“安娜”——王尔德看清了小女孩桌上的学位牌,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课堂的后半部分,王尔德又打断几次,讲述了让力量涌向手掌灌入手指的技巧,里杰也出了一次丑,王尔德走过来的时候,他本该念“波波石维奇”,一紧张错误地念成了“奇克洛”,被王尔德罚连念二十遍抓取咒,等到下课的时候,王尔德回到讲台上,检查这堂课的学习成果:“掌心向下,使用召唤术,让课本贴住掌心。”
这次集体展示清晰地标明了每个人的出身——魔法师家庭的孩子全部成功,家庭的耳濡目染使他们赢在了起跑线上,普通家庭的孩子们沮丧地望着在桌上抖动的课本,有些人的课本甚至纹丝不动。
“没有召唤成功的同学,吃过晚饭在这间教室里练习到熄灯。”王尔德的冷漠地说道。
在圣·奥古斯的第一顿午饭,吉希和里杰吃得不开心,差不多所有来自普通家庭的新生都不开心,只用一节课,美好的憧憬变成了残酷的生活,没有谁能够平静接受。
下午是《植物防御》,要在植物培育楼上课,吉希和里杰拿着地图,穿过药剂楼和栽培区,终于找到了长满青苔的植物培育楼。
楼道阴冷灰暗,每隔几米就有一棵夜明树,现在不是结果的季节,只有叶子发出微弱的冷光,走在前面的同学突然尖叫起来,从脖子里抓出一颗土贼树的种子,土贼树种子的两只爪子悬空挣扎着——估计它是从办公室里逃出来的,正在寻找土壤。
《植物防御》课的老师叫贾米巴,很瘦,戴着黑框眼镜,也许是为了能看起来精神点儿,头发抹了油,味道很呛,贾米巴身前摆着一盆巨型捕虫草,枝蔓伸展着,顶端是它的捕食器——可以瞬间闭合的捕虫笼,六十本《植物防御》课本放在捕虫草后面。
“各位一年级的新生,我叫贾米巴,本学期将由我带领你们完成《植物防御》的学习,我为此感到非常荣幸。”贾米巴说话的时候拿腔捏调,听着不舒服,里杰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盯着那棵捕虫草,眼睛闪闪发亮。
“我爸爸以前和我说过,植物课都是培育工代课,他们是圣·奥古斯最低级的教师,没有大魔法师资格,没身份没地位,只能靠巴结教学部才能保住工作。”马修斯小声对施泰格说。
“与动物比起来,我是说巨兽之类,植物是温和的物种,为了你们的安全,在三年级之前,你们只能和这些没有獠牙利齿的家伙打交道。
植物有它独特的优点,不需要按时喂养,不会打盹,当然,它的缺点也一样明显,比如移动范围小,所以植物主要用来完成防御任务,比如看守教堂、看守铸币场,它们差不多能看守一切,就像这位——”贾米巴指着身前的捕虫草,故作幽默地说道,“它正在看守你们的课本,防止你们学到知识。”
“现在,本节课第一个难题来了,我们需要课本,但这位植物先生坚守岗位,寸步不离。”贾米巴看着台下,“哪位同学有信心取走自己的课本?”
里杰犹豫一下,还是决定珍惜这个机会,第一个走上台去。
“这位先生,请问你的名字。”
“里杰。”
“好的,里杰先生,请告诉我你勇气的来源。”贾米巴扶了扶黑色的圆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两只势利的眼睛。
“我家是种土豆的,种了五十亩,我想植物不会可怕到哪里。”
“好的,里杰先生,祝你好运。”
里杰走上前,蹑手蹑脚地绕开捕虫草的枝蔓,手伸向书,就要抓到书脊了——没什么危险嘛!里杰在心里说,下一个瞬间,里杰被四条枝蔓牢牢地绑在花盆上,像是章鱼的猎物,捕虫笼在他脸上方急促地张合,浓重的酸味呛得里杰想呕吐。
贾米巴拍了拍捕虫草,捕虫草的枝蔓放松下来,里杰被扔到台下。
“里杰先生,我相信通过这次经历,你会清楚地认识到捕虫草和土豆是完全不同的物种。”贾米巴对里杰没有热情,幸灾乐祸也只是草率地走个过场,他扭头向台下看去,“还有哪位同学愿意尝试?”
马修斯走了上来。
“这位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马修斯。”
“我在圣战纪念馆见过您祖父的雄姿,您继承了他的英俊和气概,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们之间的血脉传承。”贾米巴谄媚地说道。
马修斯没有理会贾米巴,他走上前,攥起拳头打向捕虫笼,挑衅激起了捕虫草的愤怒,它张开捕虫笼,一把咬住马修斯的手,把整只拳头都吞了进去,只有手腕露在外面!
在全班的尖叫声中,捕虫笼突然松开口,枝蔓瘫软在地上,像是被麻醉的蛇。
“精彩的表演!”贾米巴激动地鼓掌,“让我们祝贺马修斯先生!请问您能透漏您成功的秘诀吗?”
“爸爸告诉过我,捕虫笼不只能消化昆虫,更能消化咒语。”马修斯喜欢被注视的感觉,“我在掌心凝结了催眠咒,手被捕虫笼吞下后,催眠咒释放出来,捕虫草只能昏睡过去。”
“伟大的家庭教育!伟大的家族传承!”贾米巴示意大家可以上来取课本了,“同学们,请感谢马修斯先生,没有他的聪明勇敢,你们绝不会轻松拿到教材!”
随后,贾米巴给每人发了一颗捕虫草的种子,种子像是黑色的贝壳,很光滑,随后贾米巴讲述如何栽种捕虫草,捕虫草对生长环境很挑剔,要栽到陶土盆里,这样根部才能呼吸,每周要交水,大概半个月发芽,发芽后要把花盆放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这样长长的枝蔓才会长得结实有力。每个一年级的学生都要培育一棵捕虫草,期末的时候贾米巴会根据捕虫草的生长情况打分,这要占《植物防御》总分数的百分之十。
“贾米巴真恶心。”里杰走出培育楼时对吉希说,“要是让他去做马修斯家的看门狗,他一定觉得万分荣幸。”
两节课结束,马修斯已经成为一年七班的明星,他在宿舍里高谈阔论。
入学的第二夜,吉希睡得很差,他不断醒来,想爸爸为他交的四百个银币。
第三章
《四十种常见魔法药物的配制》要在湖心岛上课。
一大早,吉希和里杰按照地图,到了湖边。
天阴沉沉的,萧瑟的秋风吹得湖水一次次涌向岸边。小岛位于湖心,上面有很多夜明树,等到深秋夜明树的种子成熟了,整座小岛被点缀得像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五六间低矮的石头房屋坐落在树丛里和半山腰上,岛的西南角有一座高大的瞭望台,能看到上面有三个人,他们负责监视岛上的生物是否发生了潜逃。
“我叫索林,你们的药剂课老师。”一位身穿黑袍的老师站在吊桥前冷冷地对学生们说道。他身材高大,乱蓬蓬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左脸两道深深的疤像是冰上的裂痕。索林转过身,冲瞭望台上的人挥了挥魔杖,长长的吊桥放下来,索林走在队伍最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跟着我走,人要在桥中间,不要走到边上去。”
吊桥摇摇晃晃,里杰感觉自己的腿像泥一样软,心砰砰地狂跳。马修斯趾高气扬地从里杰身边走过,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里杰,里杰摔在了地上,手拼命抓住了铁链做的的护栏,吓得面无血色。
“你撞了我!”里杰攥着铁链,冲马修斯的背影大喊。
马修斯没回头,施泰格转过身,吃吃地笑起来。
里杰正准备站起来,突然感到脚腕冰凉,身体被猛然拽向湖里!里杰惊恐地大喊着,手握死了铁链,只见从湖中伸出一只暗红色的触手,像是一条强壮的蟒蛇,紧紧地缠在了里杰的脚踝上,把里杰向湖里拖去!
吉希扑上来,抱住里杰,那只触手绷得紧紧的,湖面翻滚,吉希看到水下有一头巨大的暗红色章鱼,这是触手正是它的腕足。里杰被章鱼用触手一点一点地向湖里拖去,桥上的学生慌成一团,惊恐地向前面跑去,两个肤色黝黑的双胞胎兄弟跑过来,使劲拽住了里杰的腿,其中一个竟然用拳头去砸章鱼的腕足!
“让开!”索林冲过来,挥动魔杖,一道细长锋利的闪电击中了章鱼的腕足,瞬间泛起了一股烧焦的味道,章鱼的腕足嗖的缩回了水面,巨大的个头翻滚着,不甘心地向深深的湖底游去。
“我记得我说过,要在桥中间走。”索林看着脸色苍白的里杰,“下一次,你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老师,是马修斯把我撞倒的。”里杰有气无力地指着人群中的马修斯。
马修斯故作茫然地看着里杰,一脸的错愕。索林转过身,人群让开,他继续领着学生向岛上走去。
“这是学校养的淡水章鱼,为了防止湖心岛的生物逃跑。”一个男生小声说,他来自大魔法师家庭,在入校前,家人给他介绍过圣·奥古斯的情况。
“感谢你们。”里杰伸出手,看着双胞胎兄弟,“我记得你们的名字,哥哥叫杜尔,弟弟叫杜格。”
双胞胎兄弟都很内向,仿佛不懂握手的礼节,两只手局促地摩挲着裤子,里杰把手伸过去,挨个握了握:“中午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你们同意吗?”
杜尔和杜格互相对视了一眼,慌张地点了点头。
索林领着学生们上了岛,林间的路很隐蔽,突然,前面的学生惊呼起来。
只见路右边,几棵参天的巨树中间有一片空地,一块房子那么大的石头悬浮在空中。
“悬浮石,圣·奥古斯的镇校之宝。”里杰听到一个女生在小声告诉同伴,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悬浮石是魔法大陆最神奇的珍宝之一,几百年前,牧羊人偶尔在偏僻的山野捡到核桃大小的悬浮石,他们转手高价卖给城中的商人,成为富豪争相收购的藏品。据说大陆零碎的悬浮石不足百块,圣·奥古斯的这块巨型悬浮石发掘于冷冰山脉,是大陆已知最大的悬浮石。
索林转过头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了,索林领着学生走到山坡的一间石屋里。
“治疗伤害,无论是魔法伤害还是普通伤害,都需要受害人的配合。但在一些情况下,比如难以忍受的疼痛,受害人往往无法配合治疗,所以我们需要将受害人麻醉,最好的麻醉剂来自神农城的睡蛇。”讲台上,索林掀开冰石罐的盖子,一条银色的睡蛇正盘在罐底酣睡,“睡蛇攻击猎物时,借助尖牙将毒液注入猎物的血液,猎物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昏迷过去,这个现象触发了早期魔法师的思考,他们致力于获取睡蛇的毒液。睡蛇是很灵敏的生物,轻微的震动会让它们高度警觉,所以在早期,获取睡蛇的毒液是极其危险的操作,这导致在当时睡蛇毒液的价格是黄金的数百倍。直到魔法师开始批量地饲养睡蛇,并用冰石砌造了取毒液的房间。”索林举起冰石罐,“冰石是大陆常见的魔法石,北方的长夏山脉是冰石最大的产地。它的温度很低,像冰一样寒冷——”索林突然盯着里杰,“我记得你们的教材上写过了,在未经许可前,不得触碰器材,我不想课上到一半,把某个毛手毛脚的学生送到医务室。我再重复一遍,药剂课是危险的教学行为。”里杰赶紧缩回了手,他刚才偷偷摸了下课桌上的冰石罐。
“养蛇人将睡蛇驱赶到冰石砌造的房间里,因为温度骤然变冷,睡蛇会逐渐进入冬眠状态,此时取毒液相对安全。”索林继续说道,“你们桌上的罐子都是用冰石做的,它能够让睡蛇维持冬眠状态。取蛇毒是很危险的操作,操作者需要佩戴护目镜和口罩,以防止蛇毒喷溅到眼睛或者嘴里。除此之外,操作者还需要佩戴长袖手套,确保身上没有尚未痊愈的伤口,房间的窗户要保持关闭,否则风会把蛇毒吹到碗外。”索林戴好护具,拿起讲台上的铜碗,“看好我的采集过程,先按住睡蛇口腔末端,上下颚张开,当睡蛇的牙接触到碗的边沿,出于攻击意识,睡蛇会从上颚的尖牙中把毒液喷出。”索林取完蛇毒,把睡蛇放回到了罐里,“你们先不要操作,我会走到你桌前,得到我的许可后,你才可以采集蛇毒。”
索林走到左侧第一张桌,吉希注意到了那个女生,她是咒语课上表现最好的女生安娜。
“开始。”索林对安娜说。
安娜的表情和索林一样冷漠,像是两块冰凑到了一起,这个想法让里杰忍不住想笑,他赶紧捂住嘴,盯着安娜她戴上护具,打开罐子,取出睡蛇,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按住睡蛇的嘴,把铜碗的边沿塞进蛇嘴,碗底迅速汇聚了浅浅的一层青色蛇毒,她的动作和索林一样娴熟。
索林点点头,开始让下一位同学取蛇毒。他的表现差了很多,他紧张得不敢掀开盖子,在索林的逼视下,他打开盖子,手一直发抖,结果盖子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盖子,站起身的时候又撞翻了桌子,冰石罐咕噜噜滚出很远,睡蛇都滚了出来,好在他最终采集到了蛇毒,用的时间大概是安娜的十几倍。
轮到马修斯的时候,马修斯洋洋得意地微笑着,默念召唤咒语,瞬间把盖子抓到手里,这还没炫耀完,他继续默念召唤咒语,睡蛇无力地从罐子里飘出来,悬浮在桌子上面,马修斯左手拿着铜碗,右手摁住睡蛇的嘴角,轻松采集到了蛇毒。虽然马修斯张扬得令人厌恶,但他的确是班级里操作最好的学生。施泰格崇拜地看着马修斯,又骄傲地看向周围的学生,马修斯收了他做跟班,他感到荣光。
药剂课上完,里杰约了杜尔、杜格兄弟,和吉希一起吃午饭。虽然药剂课让里杰很沮丧,他非常怕蛇,在家里挖土豆的时候,都要先用棍子在马铃薯地里敲打一番才敢进去,今天采集毒液的时候,里杰的手一直在抖,毒蛇从他手里滑落了两次,但总算完成了任务。
睡过午觉,下午第一节课是咒语课。
王尔德的脸色比昨天还要难看,上课铃响后,王尔德叫前排的学生把一摞信发下去。
拿到信的学生表情突然僵住了,这更激起了后面学生的好奇心。诡异的气氛在教室里弥漫开来,信发到哪里,诡异的气氛就弥漫到哪里。
吉希接过信,是校长写给新生的。
尊敬的一年级新生:
你好!
我是圣·奥古斯第二十八任校长佩拉斯卡,很荣幸你选择了圣·奥古斯开启你的魔法生涯。
但今天,我怀着深深的愧疚和歉意通知你,由于未能做好招生规划,圣·奥古斯的师资无法为本届招收的八百名新生提供优良的魔法教育,这是我个人的巨大失误。圣·奥古斯将在三个月后进行期中考试,成绩排名前四百位的学生将继续在圣·奥古斯学习,其余的学生将离开圣·奥古斯,学校将退回一半的学费,即二百银币作为赔偿。
向您真诚地致歉,希望你能够在其他学校延续你的魔法学习生涯。
圣·奥古斯第二十八任校长:佩拉斯卡
吉希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哭声。
“杜格,请你站起来。”王尔德盯着后面哭得最厉害的男生。
杜格哽咽着站起来。
“我想,这不是课堂应该出现的声音。”王尔德看着杜格。
“我一定会被淘汰的,”杜格抽泣着,“我什么魔法都学不会。”
“什么魔法都不会?”王尔德冷笑着,“你是在炫耀你的预言术吗?”
“我从没学过魔法……”杜格磕磕巴巴地说。
“那你凭什么预言三个月后,你一定会被淘汰。”王尔德狠狠地盯着杜格,“没人能预言未来,这句话我不只是说给杜格,也说给台下的所有人。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不希望淘汰的四百个学生里,有八十个来自我的班级。我希望你们都能留在这里,我的愿望需要你们的配合,听清楚了吗?翻开课本,我们今天学习第二节——用意念移动物体。”
吉希对王尔德的印象突然好了很多,上第一堂咒语课的时候,王尔德要求没学会召唤咒的学生在教室里练习到熄灯,王尔德也一直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一遍遍矫正学生的错误,吉希当时就感觉到王尔德是位很好的老师,只是他的好有些特别。他和贾米巴不一样,贾米巴让正直的人感到不舒服。
几个星期后,吉希慢慢适应了学校的生活,王尔德的严格要求也起到了效果,那些即便来自普通家庭的学生也在慢慢追上进度。闲暇时,吉希和里杰会去图书馆,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厚厚的魔法书像卫兵一样码在上面,对吉希这样没有魔法熏陶的孩子来说,这些书补充了他见识上的不足。图书馆管理员西多夫是个热情的老人,他大概是学校里最和蔼的老师,每次见到吉希都笑吟吟的,他很喜欢沙精,还给它吃炒好的天麻子,沙精一见到他就摸遍他身上的口袋,看里面还有没有吃的。
这天晚上,图书馆闭馆后,吉希和里杰走出图书馆,正穿过楼后的矮树林时,三个高年级的学长拦住了他们。
“两个可怜虫,”最高的那个学长俯下身,故意做出悲悯的表情来嘲笑他们,“家里从没出过一个魔法师,真够可怜的。”
吉希和里杰害怕地望着他们三个,沙精用爪子抱住脑袋,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布袋里。
“还有一只爱偷东西的怪物。”另一个学长轻蔑地看着布袋里面。
“然后和那个没人理的图书馆管理员打得火热。”最高的那个学长恶狠狠地盯着吉希和里杰,“我警告你们,不要和那个老东西走太近。”
“为什么?”吉希低着头,小声问了一句。里杰偷偷拉了下吉希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问。
“看来我得给你们好好讲讲这个老东西的历史。他的父亲当年走了狗屎运,混上了大魔法师,好在老天有眼,让他在对狼人的战役里现了形,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贪生怕死的可怜相,一个狼人也没*死,只能被灰溜溜地赶出教堂。他的儿子,也就是这个老东西跟着倒了霉,失去了世袭的职位,被发配到这里看图书馆。”最高的学长低下头,挑衅地拍拍吉希的脸,“听清楚了,不要和这个丢光了魔法师脸的可怜虫走太近,我们要让这个老东西知道什么叫羞耻。”
三个学长说完后,趾高气扬地走掉了。吉希和里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沙精把头埋在布袋里,一直蜷缩着。
这件事过去后,吉希和里杰去图书馆不再像以前那么放松了,在他们眼中,西多夫这个和蔼的老人变得复杂起来。西多夫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每天还是笑吟吟的。
三个月后,期中考试来了。
上午考了《咒语基础》和《植物防御》,下午考了《四十种常见魔法药物的配制》。两天后,成绩单贴在了教学楼的公示墙上,新生们没有吃早饭就去看成绩,有人从前四百名找,有人从后四百名找,有人欢呼,有人痛哭。吉希在全校第六十三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里杰从后四百名找,祈祷里面千万不要出现自己的名字,结果先看到了双胞胎哥哥杜尔的名字,里杰心中一阵难过,这时吉希跑过来,告诉里杰他在第三百二十六名,兴奋和难受两种情绪瞬间混杂在一起,里杰指着杜尔的名字,两人都沉默了。唯一的安慰是弟弟杜格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三百三十一位。回到宿舍后,吉希和里杰没有找到双胞胎兄弟,直到深夜,他们才在宿舍楼里找到了哭红了眼睛的杜尔。里杰不知道如何安慰杜尔,杜尔默默地收拾行李,他明天领完二百个银币后就要回家。
“杜尔,校长说了,你可以再去别的学校学习魔法。”里杰打破了沉默。
“弟弟。”杜尔停下手,扭头望着杜格,“等期末回家,你向爸爸妈妈作证,我已经努力了,我没有偷懒。”
杜格默默地点了点头。
突然,教务楼的警戒钟猛然响起来,吉希疑惑地看向窗外,教务楼突然灯火通明,老师们正步履匆匆、神色严峻地涌向那里。
马修斯来了精神,他神秘兮兮地从一个宿舍窜到另一个宿舍,得意地宣扬着他的猜测:可能有老师泄露了试题,否则校长绝不会半夜把所有老师叫去开会。这么看的话,某些人的成绩应该有问题,要做好离校的准备。在吉希他们宿舍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马修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吉希一眼。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可怕的真相传遍了魔法大陆。昨天夜里,不只圣·奥古斯的老师们在彻夜开会,所有的大魔法师都不曾安眠,因为——落叶城,这座古老的城邦遭遇了可怕的魔法袭击:居住在城中的市民全部被石化了。
最先发现落叶城被石化的是黄昏进城的商人,他们进城时便觉得气氛诡异,城门虚掩着,城下只有两尊石头雕刻的卫士。商人紧张地进了城,城中没有一丝声音,街道上随意地矗立着一尊尊石像,推开商铺的门,石头雕刻的店主正拿着账本,这时商人们才缓过神来,这些不是雕刻的石像,他们都是城中的居民,中了石化魔法!
前去调查的大魔法师望着落叶城中的石像和石像上一双双苍白的瞳仁感到毛骨悚然,石化魔法是极其邪恶的黑魔法,在大陆严禁使用,狼人族不可能在几十年里,进化出如此高阶的黑魔法,唯一的可能是魔法师中出了叛徒,他们向狼人提供了关于黑魔法的知识。
大魔法师们变得人人自危,圣·奥古斯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风波,老师们变得更加冷漠,他们用单调到极点的生活来证明自己和狼人没有往来。
但这仅仅是大恐慌的开始。每隔几天,又会传来新城邦被石化的消息。凤凰城、冷泉城、神农城……一个接着一个,大魔法师们开始对丛林进行声势浩大的拉网排查,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黑魔法的突然袭击,大陆的长老会决定培养更多的魔法师来进行未来的战争,要求魔法学校扩大招生,圣·奥古斯的新生们都留在了学校里。
“你说我们会不会哪天正打着井,突然变成了石像?”金姆清理着泥浆,打井队早已远离了月亮城,他们正在一座叫铁蹄湾的小城邦里。
“日子这么难熬,变成石像反倒解脱了。”日渐窘迫的生活,让托尼失去了热情。
“托尼,”盖伊望着眼前这个快四十的男人,“生活总会变化。”
“你们说,变成石像还能变回来吗?”金姆琢磨着。
“据说可以,听说大陆曾有过一位君王,将他的军队变成了石像,敌人误以为这是雕塑,正穿过的时候,君王唤醒了石像,敌人猝不及防,全军覆没。”盖伊边说话边擦去钻头上的污泥。
大伙儿说话的时候,亚伯一直在低头干活,他告诉自己,吉希不会有事的,他住在最好的魔法学校里,有大魔法师保护,一定不会有事。
宽敞的阅览室里,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坐在里面。
吉希正在看一本关于治愈咒语的书,沙精趴在桌子上,专心地看着那张时光画,它已经看了好几年了,还没有看烦。
忽然,沙精拖着时光画跳到了吉希的书上,惊喜地指着画面的右下角。
“我看见了,酸塔。”吉希拍拍沙精的头,示意他从书上下去。
但沙精依然兴奋地指着酸塔那里,细小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我看见了,是酸塔。”吉希对沙精的表现感到奇怪,“听话,快下去。”
吉希用手抓着沙精,把它放到一边。但沙精又跳上来,再次指向画面的右下角。
“喂,酸塔,你不认识啦?”吉希小声对沙精耳语,“听话,别捣乱。”
可沙精还是赖在书上,用手指着酸塔,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把手指蜷下去,又伸出四根,最后它扬起头,期待地望着吉希。
“怎么了?”吉希奇怪地看着时光画的右下角,“不就……”吉希突然捂住了嘴,他终于明白了沙精的兴奋所在——画面右下角的酸塔,变成了四排!吉希记得清清楚楚,捡到这张画那年,酸塔一直是三排!也就是说,这不是一张普通的时光画,普通时光画以每年为一个轮回,画面里的内容是不会变的,酸塔永远是三排!
吉希激动地看着这张画,发现变化的不只是酸塔:草地的面积也变大了,以前古塔那里是没有草地的,现在草地早已漫过了古塔;树木也比原来更加粗壮;草地远处多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黑点。吉希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从布袋里掏出放大镜,那是打井队的水文师韦尔伯送给他的,小时候他看爸爸累得躺在床上,就会拿放大镜挡在脸上逗爸爸开心,爸爸就会假装惊讶地说:“哇!吉希长得真快!长得比爸爸都大了!”
吉希把放大镜放在了那些黑点上面,一个个城邦模样的东西出现在了镜片后面。
“凤凰城!”吉希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没错,放大的黑点就是凤凰城,吉希跟着打井队去过那里,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如凤凰般的城邦造型,更何况透过放大镜,还能看到城门上“凤凰城”三个大字。吉希把放大镜移向更多的黑点,落叶城、冷泉城、神农城……那些石化的城邦,都出现在了画面里!
令人恐惧的发现还在继续,另一个他去过的城邦——白草城影影绰绰的轮廓也出现在镜片后面,可白草城并没有被石化,它怎么也会出现在画面里?吉希仔细地比对着,和画里的其它城邦相比,白草城显得更明亮些,别的城邦颜色灰暗,像是一块块毫无生气的石头。难道……白草城将是下一座被石化的城邦?
吉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慌张地合上书,把画放到布袋最底下。
在这个普通的下午,吉希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有了大陆最恐怖的秘密。他要用这个秘密去拯救白草城,让那里的人不被石化。
第四章
吉希合上书,默默从一数到二十,这是爸爸教他的:如果感到紧张,就从一数到二十;如果还紧张,那就数到五十。
吉希努力冷静下来,用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分析着局势:时光画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一位大魔法师,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和狼人交易的嫌疑。自己要用最快的速度让白草城里的人逃离。可是,仅凭自己一句话,一个魔法学校新生的话让几万人离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忽然,吉希想到了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马修斯。马修斯来自白草城,他的父母是白草城的大魔法师,此刻危在旦夕。但是,正是他们即将被石化的命运,最能证明他们没有和狼人交易。
先去找马修斯,然后让他的父母通知白草城的居民离开,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案。
吉希向宿舍冲去,周末的下午,马修斯永远会躺在宿舍里睡觉。
路过图书馆一楼登记处时,西多夫叫住了吉希。“小伙子,”他笑吟吟地递给吉希半袋天麻子,“学校的天麻树结子了,我捡了半袋,炒熟了,拿去喂沙精吧!”
吉希接过天麻子,不自然地说了声“谢谢”,急匆匆出了图书馆大楼。
到了宿舍,出乎吉希的意料,马修斯已经起床了,此刻正对着镜子梳着油亮的头发。
“马修斯,可以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吗?”吉希焦急地问道。
“不可以。”马修斯摩挲着头发,“我的爸爸妈妈来了,正在楼下等我。”
“你的爸爸妈妈来了?”马修斯的父母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吉希心头一惊,“他们今天就回去吗?”
“要在月亮城住上几天,但这和你无关。”马修斯整理着衣袖,不耐烦地扫了眼吉希,“你要说什么?”
“我刚才看到一本书,上面说你的家乡,也就是白草城出产一种叫‘跑路草’的植物,如果生长的地方太吵闹,它就会拔出根,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吉希决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它是配制愈合药水最重要的成分,你下次回家能帮我带几棵吗?”
“可笑的妄想。”马修斯恶毒地打量着吉希,“你知道跑路草的价格吗?两棵就抵得上你半年的生活费。”
“哦。”吉希假装悻悻地回应,“那你还认识其他来自白草城的同学吗?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安娜。”马修斯幸灾乐祸地看着吉希,“快去找吧,她可是个热情的女孩,一定非常愿意帮你。”
吉希知道马修斯在说怪话,安娜极其冷漠,吉希从没见过她和别人聊天,但眼下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很好找,只要不上课,她一辈子都呆自习室里。”马修斯冲着吉希的背影,冷笑着说道。
因为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占据了半层楼的自习室里,此刻只有一个女生埋头坐在那里。
“安娜,你好,我是吉希。”吉希拽过一把椅子,在安娜对面坐下。
安娜抬起头,脸色像书本一样冷漠。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吉希盯着安娜的眼睛,“马修斯说,你来自白草城。”
“如果你没事的话,请你走开,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安娜继续低头看书。
安娜出生在一个大魔法师家庭,从小父母就告诉她成为大魔法师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否则将一文不值。在父母近乎绝情的苛刻要求下,安娜没有娱乐没有朋友没有笑容,像是一支射出的箭,只为靶心飞行。
“好的,那我直说。”吉希压低声音,“白草城是下一座要被石化的城邦,你马上去告诉你的父母,让那里的人离开。”
“我再说一遍,我对聊天没兴趣,无论你编出多么耸人听闻的谎言,”安娜把书合上,抬头望着吉希,“请你走开。”
“安娜,为了白草城全城人的生命,我请求你保守这个秘密。”吉希从布袋里掏出时光画,“无论你信或不信,都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
安娜恼怒地逼视着吉希:“如果你还不离开,我要叫巡管了。”
吉希无奈地收起时光画,如果巡管赶来,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图书馆尖削的塔顶上,时针和分针连成了一条直线,六点到了。随后,沉闷的钟声回荡在校园里。
吉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忙向校门口赶去,里杰快回来了。
和吉希居无定所不同,里杰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乡下,每周他都回去,然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学校。
破旧的老式蒸汽车断断续续地驶过校门口,这是城乡间最常见的短途交通工具,由于减震差,偶尔碾到了小石块上,会发出“咣啷”一声巨响,马修斯管这种车叫“乡巴佬进城专用车”。
“圣·奥古斯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又一辆蒸汽车停在了学校门口,司机回头冲乘客大声嚷道。
吉希在下车的人群中看到了里杰,他背着一个夸张的大包,在人群中探出脑袋。
“里杰。”吉希快步走过去。
“吉希?你怎么在这儿?”里杰把背包放到地上,从里面掏出一包土豆饼,“还热着,赶紧吃。”
“我找你有事,和我走。”吉希提起里杰的背包,让他跟上,“非常重要的事。”
实验楼后面人迹罕至的夜明树林里,吉希向里杰讲述着他的发现,从打井时捡到时光画一直讲到刚才去找安娜。
吉希从布袋里掏出放大镜,又从夜明树上摘下一片发光的叶子,在夜明树叶的微光下,里杰看到了放大镜后的一座座城邦。
“你看这些,凤凰城、冷泉城、神农城……都是被石化的城邦,这个是白草城。”放大镜下的景象让吉希骤然紧张起来:白草城的颜色比之前暗淡了许多!
“白草城危在旦夕。”吉希望着里杰,“我们没有可以求助的人,我们不知道谁可以相信。如果时光画的秘密被叛变的大魔法师知道,大陆唯一的希望也会失去。”
“那我们怎么办?”里杰无助地揉搓着那片夜明树叶。
“去白草城。”吉希站起身,“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里杰靠着树坐下,看着吉希,“太疯狂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我背着一大包土豆饼,在蒸汽车上挤来挤去,刚到学校就有了一个新任务,去拯救一座城邦,哦,可能还只是一个大型拯救系列的开始。”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吉希拉起里杰,“天已经黑了,我们去坐浮空舟。”
看两人要走,沙精从树上嗖的跳进了吉希的布袋里,趁他们说话的工夫,它吃了不少夜明树的种子,此刻通体发光,像只小灯笼。
驿站里人少得可怜,从第一座城邦被石化那天起,夜晚出行便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题。
“有去白草城的浮空舟吗?”吉希问售票处。
“没有了,现在只有最后一趟了,去渔火城的。”卖票的中年男子说道。
“去渔火城不是经过白草城吗?”里杰指着大厅里的浮空舟站点图。
“只是经过,白草城是小城,不停。”卖票的中年男子打着哈欠。
“买两张票。”吉希掏出钱,转头对里杰说,“先上船再说。”
“我能让它在白草城停下来。”里杰一副愤愤的样子,“到白草城的时候,我就大喊肚子疼,坚持不住了,必须去城里看病。”
船篷已经充满了热气,随着马达的轰鸣,浮空舟慢腾腾地升向天空。
船上的十多位乘客背靠船舷,也许是因为素不相识,表情都如夜色一般黯淡。浮空舟孤立无援地穿行在黑夜的浓雾中,只有船头和船尾的煤油灯透着微弱的光亮。
两个多小时后,浮空舟开始持续爬高,船舱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浮空舟正在飞越冷冰山脉。”里杰冻得牙齿打颤,“翻过冷冰山脉,就到白草城了。”
冷冰山脉是大陆最大的冰川区。每当夏季来临,冰川融化,巨大的水流裹挟着房子般大的冰块汹涌而下,沿着粗砺的河谷激荡奔流,最后泱泱汇入大陆最大的淡水河——长白河。在冷冰山脉的峰顶,坐落着大陆昔日最为清澈的斯托克湖,在魔法语中,斯托克意为“高山上的大湖”。而如今,常年的大旱让冰川融化殆尽,空旷的山谷中,只有岩石上挂着的一缕缕干枯的水草,提醒人们这里曾有巨流奔涌,冲击出的三角洲上,长林丰草早已消逝不见,斯托克湖更是成了一潭浑浊的污水。
突然,一头巨大的怪物从斯托克湖挣扎而出,像是一道金色的闪电,击向了浮空舟!
驾驶员试图加速,但明显不是这头怪物的对手。下一个瞬间,它已牢牢抓住了浮空舟,脑袋探进船舱,它是斯托克湖特有的物种,一头十多米长的斯托克龙。
它喘着粗气,暴躁地从船舱的这一头嗅到另一头,船上的十多位乘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清楚,就算是大魔法师,在空中突遇斯托克龙,最好的方式也是不声不响,祈祷它没趣地离开。
这头斯托克龙却越发暴躁起来,用力地摇动着浮空舟,乘客们拼命抓住座位的把手,脸色煞白。
“都别出声。”驾驶员压低嗓门,从驾驶舱摸出一根浑铁撬棍,从后面悄悄地接近斯托克龙,准备给它的脑袋致命一击。
“别激怒它。”吉希摁住驾驶员的手,“斯托克龙在没有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让我试试看。”
吉希小心翼翼地靠近斯托克龙。
“别紧张,我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难处。”吉希一步步向它挪动,斯托克龙发现了正在向它靠近的男孩,突然警觉起来,用防御的眼神打量着他。
“我是你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你。”吉希还在轻轻地靠近,他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关于驯龙的书,书里说把手放在龙的脸颊上,不做任何危险动作,是获取龙信任的最佳方式。
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吉希抬起手臂,斯托克龙却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仿佛吉希再有任何举动,它就会爆发。
“我是你的朋友,决不会伤害你。”吉希重复着,压制着心中的恐惧,轻轻地把手掌放在了斯托克龙的脸颊上。
乘客们惊恐地看着这个男孩,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触发灭顶之灾。
几秒钟后,斯托克龙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脸颊是它骨骼最薄最脆弱的地方,这个男孩把手放在这里却没有攻击,肯定是不想伤害它。斯托克龙像是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吉希,用舌头舔着嘴唇。
“我知道了。”吉希赶紧从布袋里掏出水囊,“你渴了,想喝水!”
“湖里不是有水吗?”驾驶员虽然为这个男孩的镇定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不相信他的推测。
但斯托克龙证明吉希是对的,它大口吮吸着水囊,鼓鼓的水囊瞬间瘪了下去。
“斯托克龙只喜欢喝干净的淡水,现在湖水太污浊,所以它才会拦截过路的浮空舟。”吉希解释着,“里杰,把你的水囊也拿来,一只水囊不够它喝的。”
没有水囊递过来,吉希回头一看,里杰不在客舱里,他可能去卫生间了。
其他乘客纷纷递上他们的水囊,能让斯托克龙早点儿走掉,别说是水,黄金也没问题。
斯托克龙喝够了,感激地望着吉希。
“回去吧。”吉希拍拍它的脑袋,“我们还要赶路。”
斯托克龙驯服地松开了浮空舟,向峰顶飞去。吉希不会料到,他会与这头斯托克龙再次相遇,——在更危险的时刻。
“太帅了!不到半分钟,就驯服了一头暴躁的斯托克龙,不愧是精灵驯养课的最高分得主。”里杰从船尾走过来,凑在吉希耳朵上,“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准备好,我们要下船了。”
“下船?”吉希摇头,“你不是说要假装……”
“赶紧准备。”里杰悄悄地挎上背包,“马上就要降落了。”
话音刚落,浮空舟的速度突然降了下来,“嗒、嗒”——内舱传来涡轮停止运转的声音。
“我们要临时降落一下。”驾驶员烦躁地推下降落杆,“油送不到发动机里了。”
吉希纳闷地看着里杰,里杰却毫不在意,就等浮空舟落地,然后偷偷溜走。
“该死!”浮空舟降落到地面后,驾驶员打开内舱,发现输油管被土豆饼堵住了。
原来,里杰趁刚才斯托克龙造成的混乱,偷偷溜到油舱那里,向里面扔了两个土豆饼。
疏通油管后,浮空舟再次升空。两个少年的身影,沿着无人的小径向白草城跑去。
白草城,这座位于冷冰山脉下的小城,以生长白色的雪草闻名于大陆。
“别往前走!”吉希警觉地拉住里杰,他们前面不远处就是白草城的城墙,至少有几十棵跑路草正在成群地向城外奔跑。
一棵跑路草从里杰身边跑过,里杰一把抓住它,这棵跑路草疯狂地扭动着,要挣脱里杰的手。
“狼人可能已经施法了。”吉希回想着魔法植物课的内容,“跑路草是非常灵敏的草,在遭遇寒冷、酷暑和魔法攻击时会选择逃跑。”
“那、那我们怎么办?”里杰扔掉手里的跑路草,惊恐地问道。
“只能靠沙精了。”吉希打开布袋,“它是精灵系的,石化魔法对它不起作用。”
“看到那座钟了吗?”吉希指着白草城里城堡最高处的警戒钟,“用最快速度爬上去,然后拼命敲。”
沙精从布袋里跳出来,飞快地翻过城墙,从一个房顶跃向另一个房顶,最后沿着城堡粗糙的外墙向上攀爬,发光的身体像是一团跳动的火苗,急速向城堡顶奔去。
“当!当!当!”
沙精敲响了警戒钟,里杰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城里传来几声惊慌的喊叫,吉希觉得诧异,白草城虽然是座小城邦,但人口也肯定过万,为什么警戒钟响起,只有这寥寥几声,城门被慌乱地推开了,十几个身影冲出来,没走上几步,这些人重重地躺在地上,手臂扬起,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了石化的脸上。
“我们来晚了。”吉希怔怔地望着白草城。
里杰惊恐地后退几步,白草城空旷的上空,回荡着沉重的钟声。
吉希向沙精招招手,沙精手停下来,城中的诡异气氛同样让它感到恐惧,它从城堡顶狂奔而下,爬过城墙,扑到了吉希胸前,瞪大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是这个夜晚留给吉希和里杰最深的回忆。
没有回学校的浮空舟,吉希和里杰在山谷里过的夜。
吉希背靠在避风的巨大岩石下,从布袋里找出圣·奥古斯魔法学校的专用传送纸,这种纸每个圣·奥古斯的学生都有一张,主要用来做校园范围内的魔法通信——把正文在传送纸上写好后,只需在传送纸最上面一栏填上收信人的班级和姓名,对方的传送纸上就会出现信的内容。
“安娜,我是吉希,今天下午找过你。非常遗憾地告诉你,白草城已经被石化,我们没有拯救成功……”借着沙精发出的光亮,吉希开始给安娜写信,他给安娜写了时光画的来历,以及他如何发现了这个秘密,在信末尾,吉希恳请安娜:“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只要有时光画,我们就有希望。”
写完信后,吉希就睡下了。
夜里,吉希醒过几次,他听见寒风正呼啸着掠过山谷。
第二天一早,吉希和里杰搭乘最早的一趟浮空舟,回到了圣·奥古斯。
白草城被石化的消息比吉希更早到了圣·奥古斯,吉希刚走进校门,传送纸上就收到了安娜的回信:“我知道了,我会的。”
由于违反学校规定夜不归宿,吉希和里杰遭到了惩罚,去清理学校废弃的狩猎场。为了迎战狼人,大魔法师们终于下定决心,废除三百多年的禁令,开始在所有的城邦饲养霍拉斯。他们坚信,这种可怕的怪兽一定可以把狼人撕碎。
霍拉斯,在魔法语中意为“沼泽中的恶魔”,大陆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远古怪兽,天生的嗜血恶魔,严禁任何人饲养。几千年来,只在禁林内少量圈养,用于魔法研究。由于它野性极易复发,所以在上一次对狼人的圣战中,大魔法师集体否决使用霍拉斯。
圣·奥古斯的饲养点,就选在了学校的狩猎场里。
第一批霍拉斯运来那天,圣·奥古斯如临大敌。大魔法师们面容严峻地守在甬道两侧,严禁任何人靠近。装载着霍拉斯的铁笼车外面裹着黑布,一路伴着几乎可以把心脏震碎的嘶吼声和撞击铁笼的巨大声响,直直驶入了狩猎场。
“喂,想不想去看看霍拉斯?”夜里九点多,里杰和吉希走出图书馆。这是三天来,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上自习,之前一直在清理狩猎场。
“除了饲养员,现在没人能进狩猎场。”吉希看着里杰。
“我们在高处看。”里杰悄声对吉希说,“狩猎场虽然已经投入使用了,但外面荒废的瞭望台还没修好,工人们白天施工,晚上那里没人,我们爬上去,能隔着墙看到霍拉斯。”
吉希也来了兴趣,他和里杰又期待又兴奋,两人快步向狩猎场走去。
瞭望台原本就是为了观察狩猎场里的局势修建的,所以视角很好:囚禁霍拉斯的铁笼有八九米高,上下是厚达半米的钢板,一根根树桩般粗细的钢铁柱子围成正方形,把一头头霍拉斯间隔开来。霍拉斯身体如同带甲的犀牛,后背隆起,四肢粗壮,此刻它们正在牢笼里疯狂地嘶叫着,用爪子抓着厚重的钢铁柱子,留下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抓痕。
“太可怕了。”虽然在瞭望塔顶,里杰还是吓得直往后退,“听说,它们能轻松撕碎鳄鱼,我们还是下去吧。”
“它们在笼子里,出不来。”吉希仔细打量着,他对霍拉斯很感兴趣。
“再不下去我就要晕倒了。”里杰扶着栏杆,蹑手蹑脚地向塔下走去,吉希只好跟着他走了下去。
突然,吉希觉得有些异样,塔下似乎传来人的说话声。
“嘘。”吉希拽住里杰,悄声躲到了暗处。
“离开这里。”伴随着上塔的脚步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去礁石岛,那是唯一能保命的地方。”
“穆恩,我带你来这里,是让你看看,大魔法师已经开始驯养霍拉斯,这场战争要是打起来,没有赢家。”
是西多夫的声音!
吉希和里杰差点儿尖叫出来,西多夫,那个热情的、总是笑吟吟的、还为沙精炒天麻子的西多夫竟然在这里!
西多夫继续说道:“你们要清醒,不要为了所谓的仇恨,把整个种族都押上。”
“所谓的仇恨?被追*被灭族,还不够吗?!”那个沙哑的声音不想提高嗓门,但愤怒是难以遏制的,“去礁石岛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吉希从栏杆的缝隙向下看去,是狼人!西多夫在和一个狼人说话!吉希大脑一阵眩晕:那三个高年级学长说的没错,看似慈祥和蔼的西多夫,真的和狼人有交易!吉希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他拼命屏住气,西多夫和狼人已经走了上来,他们从吉希和里杰身边走过,由于在争吵,他们并没有发现吉希和里杰。
吉希和里杰就等西多夫和狼人上了塔顶,然后悄声溜下去。突然,吉希觉得背上的布袋动了动,沙精从里面跳了出来,向西多夫跑去!它是去找西多夫要天麻子。
吉希一把抓住沙精,捂住它的嘴,沙精不服气地踢着腿。
这点儿微小的声响没有逃过狼人的耳朵,他“腾”地转过身,盯着传来声音的地方。
“快跑!”吉希拉住里杰,疯狂地向塔下冲去!
但比起狼人,他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那个可怕的狼人从他们身后一跃而起,把吉希摁在地上,凶残地扬起了手臂!
第五章
“住手!快住手!”西多夫惊慌地从后面追来,一脚踩空,在台阶上滚落下来,嘴里不住地喊着,“穆恩,这孩子是无辜的!”
狼人挥起的胳膊生生停在了空中,他转头看向西多夫,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手背上的爪刀泛着寒光。
“这两个孩子我都认识。”西多夫摔得很重,额头不断地渗出血,沿着花白的鬓角流下来,他看狼人手停住了,稍稍松了口气,“穆恩,你父亲说过,狼人不伤害无辜的人。”
这句话起了作用,狼人看着西多夫,片刻后,爪刀缓缓收了起来:“你必须离开这里,我们见面的事情败露了。”
西多夫沉思了几秒,然后说道:“好。”
“现在就和我走。”狼人站起身,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被闪电击飞,重重地撞在栏杆上,栏杆被撞断了,狼人向瞭望台下坠去,但狼人坠下几米,竟用爪刀勾住了瞭望台的边沿,暴喝一声,眨眼间已经沿着瞭望台的外墙攀爬回来,血红的眼睛盯着闪电击来的方向。
“狼人的身手果然漂亮。”雷奥拍着手,冷笑着从塔顶走下来。
雷奥是圣·奥古斯攻击魔法最强的老师,据说在废除狼人捕*课的这些年里,他自学了这门课的全部课程。霍拉斯运来后,雷奥被征调出任狩猎场总管。更令吉希和里杰疑惑的是,马修斯竟然跟在雷奥身后!
马修斯对吉希和里杰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他等待这一刻很久了:一个星期前,吉希找到马修斯,向他打听如何能获得白草城的跑路草,马修斯恶毒地挖苦了吉希,随后吉希去找安娜。在当天夜里,白草城突然被石化了,马修斯立刻认定白天吉希找他,绝不是想拿到跑路草这么简单,虽然当时他背负着无法辩解的风言风语——在白草城被石化前的那个下午,马修斯的父母突然来圣·奥古斯看望他,而且当天没有回去,有流言说马修斯的父母得到了狼人方面的消息,所以假借看望马修斯,趁机离开白草城。不过这次探望的确是偶然,马修斯的父母和马修斯一样,家族在狼人战役中的赫赫战绩是他们永不厌倦的谈资。在风言风语中,马修斯没有做声,他像是躲在暗处的幽灵,观察着吉希的每一个举动。今天晚上,马修斯看到吉希和里杰去狩猎场,他急匆匆找到了雷奥,说有两个可疑的学生正在靠近狩猎场,雷奥和马修斯抄近路藏到了瞭望塔顶的暗处,刚才吉希和里杰在塔顶时,被霍拉斯吸引住了,根本没注意到暗处的雷奥和马修斯。
“西多夫,”雷奥侧过头,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你的这位狼人朋友叫什么名字?刚才我听你喊过,可惜没听清。”
“穆恩。”西多夫面如死灰。
“穆恩,好名字。”雷奥像是一位嗜血的猎手,欣赏着猎物,他打量着狼人胸前的月牙印记,“你的全名叫穆恩·武尔夫吧,欢迎你,我的小贵族,我为你准备了圣·奥古斯最好的地牢。”
雷奥说的没错,新月族是狼人族的统治者,他们的家族姓氏为“武尔夫”,穆恩胸前的月牙是新月家族最独特的印记。
穆恩右手臂突然暴起,生生扯断一截栏杆,向雷奥砸去!
雷奥侧身闪过,栏杆撞到了雷奥身后的石柱上,石柱被撞断了,塔顶轰然砸下。
趁着短暂的混乱,穆恩一跃冲到西多夫身前,用胳膊夹起西多夫,纵身向塔下跳去。
穆恩落地后一个趔趄,狩猎场的看守们早已闻声赶来,穆恩用胳膊夹着西多夫,向前面的密林冲去。
穆恩不知道,环绕狩猎场的这片密林是大陆最强的防御植物——蛇藤。穆恩听到空中一阵乱响,一根根粗壮的藤条像是阴冷的蟒蛇迅疾扑来,穆恩右手护住西多夫,左手挥舞爪刀,斩断了一根根藤条,藤条掉在地上,像受伤的蛇一样扭曲翻滚着。更多的藤条从四面八方飞来,穆恩应接不暇,地上斩断的藤条猛然将穆恩的双脚缠住,穆恩摔倒在地,几十根藤条趁势缠住了穆恩的脖子、胳膊、腿,拉扯着将穆恩悬在空中。
霍拉斯的嘶吼、穆恩的怒喝、守卫的呼喊……这些能把耳膜震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吉希却感受不到,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静默的画面:他看见藤条在收紧,可怕地拉扯着;他看见一记又一记闪电击中了穆恩的后背和肩胛,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穆恩痛苦地嚎叫着;他看见穆恩终于坚持不住,西多夫从他胳膊里跌落下来……
终于,一支箭结束了这一切。
穆恩停止了挣扎,被藤条拉扯在空中,如同巨型蜘蛛网上的一只昆虫。
“最强的麻醉剂,可以保证他睡三天,”马修斯手里的弓弦还在颤动,“完全符合您的要求,要活的。”
“很好。”雷奥拍拍马修斯的肩膀,“面对狼人,你和你的祖父一样勇敢。”
“我说过,”马修斯挑衅般地盯着穆恩,“马修斯家族对大陆的忠诚不容置疑。”
守林人在雷奥的命令下,点燃昏暗的雄黄灯走进了蛇藤林。雄黄是蛇最讨厌的气味,蛇藤有着同样的禁忌,雄黄的气味弥漫开来,藤条像蛇一样惊慌地缩了回去,狩猎场的守卫们走进蛇藤林,把穆恩拽起来,铐上厚重的枷锁。雷奥站在瞭望塔上,冷眼看着守卫们:“把他拖到地牢去。记住,要像看好你们的脑袋一样,看好这个狼人。”
西多夫也被看守们一同押往地牢。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马修斯从瞭望塔上走下来,轻蔑地看着吉希和里杰,“不过,我可没打算救你们这两条可怜虫,这完全是个意外。”
沙精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跳上西多夫的肩膀,死命扒开士兵的手,碎小的泪花落在西多夫的脖子上。
士兵没好气地抓住沙精摔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沙精又急又气地挣扎起来,再次跳上西多夫的肩膀,它要保护西多夫,不让任何人把他带走。
吉希跑过去,抓住沙精,沙精的脸上流满了泪,瘦小细长的四肢拼命挣扎着。
“吉希,”西多夫回过头,伸出手,“可以握一下手吗?算是朋友的告别。”
吉希默默地伸出手,一阵灼烧的感觉在掌心荡漾开来。
“再见。”西多夫对吉希、里杰、还有沙精挥了挥手。
吉希呆呆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拳头。
“肮脏的友情。”马修斯鄙夷地了扫了一眼,趾高气扬地走了。
等所有人散去,吉希低声对惊魂未定的里杰说:“走这边。”他领着里杰绕过狩猎场,走进了宿舍楼后面的榉树林,一路紧紧攥着拳头。
吉希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踪后,悄悄摊开手掌,掌心上的两行字、一个箭头泛着微光。
礁石岛
↓
红崖大桥
“这是什么?”里杰惊讶地看着吉希的掌心。
“魔法印记。”吉希看着上面的字,“刚才西多夫和我握手时留下的。”
“西多夫会这么高级的魔法?握个手能留下这么多字?”里杰愣住了。
“他不是图书管理员那么简单。”西多夫的形象,在吉希眼里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他的意思是——”里杰看着那两行字、一个箭头琢磨着,“让我们先去礁石岛,再去红崖大桥?”
“应该是这个意思。”
“礁石岛。”里杰倒吸一口凉气,“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吉希也听说过礁石岛,它位于大陆北部,因遍布黑色礁石而得名,因为荒凉、物资匮乏,岛上从未有常住民。在对狼人的战役中,表现懦弱或临阵脱逃的大魔法师都被流放到了礁石岛,每月有一趟浮空舟从大陆首都雄狮城出发,运送生活必需品。
“别听西多夫的,”里杰摇头,“他跟狼人都有交易,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西多夫不像是坏人。”吉希压低嗓门,“刚才你听清楚了吗?西多夫是在劝狼人不要进攻大陆,狼人要对我们下手,是西多夫救了我们。”
里杰沉思着,吉希看着掌心的两行字和那个箭头,直到它们光芒暗淡下去。
雄狮城,魔法大陆最威严的都城。
议会大教堂顶层,八块巨大的鹰眼石按照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摆放着,这是魔法大陆最强大的监控魔法:此刻,视野宽广、眼力敏锐的巡鹰正在大陆高空游弋,它们的眼睛被施了魔法,见到的一切都会传送到这些镜面般的鹰眼石上。每块鹰眼石前,坐着一个全神贯注的粗袍男子,他们被称作“眼人”,负责监视鹰眼石上传来的影像。
突然,监控南方区域的眼人惊恐地望着鹰眼石,随后,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奋力敲响了召集钟。
片刻后,雄狮城的五大长老赶来了,他们五人组成的长老会,是大陆最高权力机构,大陆的一切法律、一切行动,都由他们五人签署生效。
五大长老不动声色地看着南方区域的那块鹰眼石,上面正传来令人悚然的画面: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幽深峡谷里,湖泊般的矿坑边缘,不断有黑点搬着粗砺的石块爬上来。在离矿坑不远的地方,耸立着铁塔般的炼炉。他们在冶炼金属,这些黑点正是狼人!
突然,鹰眼石上的影像剧烈地晃动了几下,紧接着,地面的场景急速拉近,倏忽之间变得异常清晰,清晰到能看清狼人复仇的眼神!
“巡鹰遭到了攻击。”五大长老之首阿尔萨斯面无表情地看着急速拉近的画面,“狼人发现它了。”
随着“嘭”的一声钝响,激起的尘土在鹰眼石上荡漾开来,随后,鹰眼石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之中。
“调集所有的巡鹰,全部飞往死亡谷。”阿尔萨斯看着死寂的鹰眼石,“他们在死亡谷,他们在锻造兵器,他们要回来了。”
在巡鹰夜以继日的巡视下,狼人终于暴露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从未有人想过狼人会进入死亡谷,它是几千年来大陆最恐怖的死角,无人敢踏进半步的终极禁地,大陆的每一个居民都记得这句戒令:不要走进死亡谷,惊醒沉睡的恶魔,让它永远睡去,否则大陆将陷入无尽的黑暗。
但狼人的出现,让五大长老违背了数千年的戒令,各大城邦的领主很快收到了长老会的召集令,大魔法师们要在十五天内集结雄狮城,远征死亡谷。
随后的几天里,雄狮城上空的浮空舟遮天蔽日,十万名大魔法师正从各大城邦赶来。
在这些浮空舟里,两个少年用帽子遮住脸,混在大魔法师的队伍里,跟着下了浮空舟,——吉希和里杰当然没有收到召集令,他们来雄狮城,是因为唯一一趟去礁石岛的浮空舟从这里出发。
深夜,雄狮城一处破落的驿站里,两个身影正躲在暗处。
“就是那艘,最破的那艘。”里杰压低嗓门,指着不远处一艘老旧的浮空舟,几个搬运工正在往它的货舱装粮食和油盐之类的物资,“他们在装货,等他们装完出去,我们就藏到货舱里。”
半刻钟后,货舱满了,搬运工们拎着脏兮兮的短衫走了出去,吉希和里杰赶紧钻进货舱。和载人浮空舟不同,这艘货运浮空舟的主体是货舱,这为吉希和里杰提供了足够隐蔽的藏身空间。
“你看这些粮食,全是陈米;还有这土豆,都长芽了,怎么吃?”货舱里,里杰愤怒地嘟囔着,“就因为那些大魔法师胆子小,就给他们吃这些?我爸爸说过,胆小是人的权力。”
等到天蒙蒙亮,这艘开往礁石岛的浮空舟出发了。
驾驶员是个粗鲁的人,吉希和里杰听见他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在抱怨为什么这么倒霉的活总是派发给他。
在吉希和里杰出发的上午,雄狮城举行了远征死亡谷的誓师。
五大长老站在高耸的观星台上,阿尔萨斯代表长老会,向队伍诵读出征的宣言。
“我们是高贵的大魔法师,是这片大陆唯一的荣耀。这片大陆如果没有我们,将失去它所有的荣光。而今天,卑微、低贱的狼人又耍起了自以为是的小伎俩,我们坚信,只有鲜血才能让这些下贱的生命清醒。请不要在意低贱的血迹沾污了你的长袍,不要可怜低贱生命绝望的哀嚎。我们要奔赴死亡谷,用利剑和魔法告诫下贱的生命,这片大陆只有一个主人!”
台下,大魔法师高举的利剑在烈日下泛着炫目的光,如同一片沸腾的光影海洋,大魔法师齐声高喊着:“*!*!*!”
誓师后,十万名大魔法师进入浮空舟,巨大的浮空舟方阵遮蔽了天空,雄狮城为之一暗。方阵最前面,霍拉斯恐怖地嘶吼着,整座方阵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戮之气,向死亡谷袭去。
这是雄狮城几百年来最艰苦卓绝的远征,死亡谷位于大陆最南端,乘坐浮空舟也要三个月才能抵达那里。
当夹杂着咸味的海风吹进货舱,吉希知道,礁石岛到了。
他拽拽里杰的衣角:“醒醒,我们要到了,浮空舟一落地,我们就溜出去。”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近,浮空舟降落在一处礁石少些的平地上。两个身影灵巧地从货舱溜下来,钻进黑色的礁石丛林。
礁石岛上的景象让吉希和里杰惊诧不已,他们本以为这里破败不堪,岛上的每个人都是颓废的失败者。但恰恰相反,从礁石间的缝隙看去,长袍打着补丁的老者,正手捧泛黄掉页的魔法书专注地研读;他们居住的礁石小屋收拾得干净整齐,像是在迎接新的生活;他们的修养更是让吉希和里杰惊诧:在物资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他们依然排着整齐的长队,彬彬有礼地领取着可怜的补给,没有人大声说话,更没有一句抱怨。
“如果不知道他们的身世,每个人都是令人尊敬的老爷爷。”里杰躲在礁石后面暗自嘀咕。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摸清这里的情况再行动。”吉希拉着里杰,蹑手蹑脚地向远处走去。
不一会儿,空中传来发动机的声响,浮空舟发放完了补给,已经升空远去。
突然,里杰的腿不住地抖动起来,用眼神示意吉希向前看。
一只巨大的龙虾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它至少有五六米长,此刻正用钳子捋着触须,像是发现了美味的点心。
“快跑!”吉希拉起里杰,疯狂地向后跑去。
龙虾紧追不舍,两只大钳子挥舞着,咔咔作响。
刚跑上几十米,一堆巨大的礁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别紧张,”吉希背靠着礁石对里杰说,“让它再往前走走,我们一起使用雷击术。它壳厚,太远没效果,瞄准它的脑袋,然后趁它晕的工夫,我们绕过它逃跑。”
龙虾放慢了速度,像是在享受步步紧逼的乐趣,它高举着钳子,黑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
突然,沙精从吉希的背包里探出头,它从包里掏出一个土豆饼,扔向龙虾。
龙虾一口接住了这份提前到来的点心,懒洋洋地嚼着。下一个瞬间,龙虾突然“腾”地一蹦几米高,咧开大嘴,“嘶嘶”乱叫,随后又没完没了地蹦起来,像是一只上满了发条的弹簧青蛙。
吉希和里杰赶紧趁龙虾反常这工夫,绕过它向远处跑去。
“刚才沙精扔给龙虾的土豆饼是辣椒馅的。我敢保证,现在它的嗓子一定像是被火药炸过。”里杰边跑边对吉希说,顺便用赞赏的眼神看了一眼沙精。
但在礁石岛上,人的速度远远不如龙虾,黑黝黝的礁石像是一座座房子,吉希和里杰在其中磕磕绊绊地穿行,而龙虾腾挪跳跃,挥洒自如,不到半分钟,“嗓子被火药炸过”的龙虾已经缓过神,追了上来。
吉希和里杰紧紧地贴在一块礁石下面,屏住呼吸,涌上岸的海水有节奏地冲刷着他们的鞋子和裤脚。龙虾趴在礁石上面,疑惑地四下张望着:刚才那两个坏小子去哪儿了?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做了坏事就躲起来了?”不远处,一个胖乎乎的老头笑嘻嘻地走过来,他的头发和胡子一样长,一样白。
还没等吉希和里杰说话,那头龙虾像是遇到了救星,连蹦带跳地跑到老头身边,用钳子指着吉希和里杰,触须抽动着,满脸委屈,像是在控诉他们的“暴行”。
“弹球,还不是你嘴馋。”老头嘻嘻笑着,用指头在龙虾的脑袋上弹了好几下。
“它叫弹球?”里杰好奇地问那个老头。
“这名字不好吗?”老头不服气地拍着龙虾的脑袋,“它跑起来,像个弹球,又蹦又跳,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好名字了。”
吉希和里杰笑起来,他们觉得这个老头真有意思。
“臭小子,该我问你们了。”老头捋着胡子,“你们来这儿干什么?这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因为,”吉希不知该从何说起,想解释清楚,要用很长的时间,“因为西多夫,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他是我们学校的图书管理员。”
“叫西多夫,又是图书管理员。”老头咂咂嘴,“应该就是这小东西了,他让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小东西?”里杰赶紧摇头,“我们说的西多夫是个老头,是我们圣·奥古斯的图书管理员。”
“我叫他小东西怎么了?”老头一拍大腿,“爸爸叫儿子小东西怎么了?”
吉希和里杰猛然愣住了。
老头仰着头,更加得意:“怎么?没见过老头的爸爸?老头的爸爸就是老老头!我撒拉丁就是老老头,西多夫这个老头是我唯一的儿子。”
吉希和里杰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臭小子,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吉希和里杰突然的沉默让撒拉丁紧张起来,“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快说!”
吉希抬头望着撒拉丁,咬着嘴唇:“他被捕了。”
“他被捕了?”撒拉丁急躁地攥住了吉希的肩膀,“他那么老实,不可能犯罪!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的儿子?”
“老爷爷,你别急,他暂时不会有危险。”吉希给撒拉丁讲起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从运来霍拉斯到他们发现西多夫和叫穆恩的狼人在一起,再到他们被捕。
“我相信西多夫,他是好人,我听见他在劝狼人不要进攻大陆,还阻止狼人伤害我们,这是他在我手上留下的魔法印记。”吉希坦诚地摊开手掌,那天留下的魔法印记早已没了光芒,只有几道浅浅的灰色痕迹。
“的确是小东西的字迹。”撒拉丁听到儿子暂时安全,长长地出了口气,“让我们去红崖大桥?去红崖大桥干什么?我这个笨儿子,一点儿也没学到老爹的机灵劲儿,连个事也交待不清楚。”
“已经够聪明了,”里杰替西多夫辩解,“在那么短的时间,留下这么重要的线索,很了不起。”
“他还真没白认识你们俩,隔这么远还给他拍马屁。”撒拉丁爬上龙虾背,用手拽住龙虾的触须,“你们两个还有一堆话要问吧,先去我的房子,说话可填不饱肚子。”
“你是说——”里杰指着“弹球”,“我们也要坐上去?”
“那你以为呢?”撒拉丁又生气了,“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弹球?”
吉希和里杰不得不爬上了弹球的后背。
“抱住我的腰。”撒拉丁嘱咐一句,然后气哼哼地拍了一下弹球的脑袋,“弹球,给我争口气,不要让这两个臭小子把你看扁了。”
弹球一跃而起,直接跃过前面这块比房子还高的礁石,向远处冲去。
吉希和里杰被它颠得眼冒金星,只有撒拉丁开心得不得了,他拍着弹球的脑袋:“弹球!加油!加加油!”
第六章
“小鬼,别挑食,挑食长不高。”一幢礁石小屋里,撒拉丁端来一盘米饼,一盘烤鱼干,又在壁橱里翻腾半天,找出半壶发酵的椰子汁。
吉希和里杰有些缓不过神,这座荒凉的流放岛,乱石丛丛,冷风瑟瑟,流放的大魔法师们却在荒岛中央,清理了杂草乱石,修建了广场、礁石屋和整洁的小路,这是用文明和耐心开拓的居住区,吉希和里杰急躁的情绪忽然也平静了许多。
“臭小子,你在想什么?”撒拉丁像是看穿了吉希的心思,“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是一群可怜虫?”撒拉丁仰起脖子,做出目中无人的样子,“你们之前见过的大魔法师是不是都这样?鼻孔朝天,也不怕雨水灌进去?”
里杰听到有意思的话题,立刻来了兴致:“对对对,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们二百斤土豆似的!”
“说得好!说得好!”撒拉丁解气地摸着里杰的脑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来!吃烤鱼干!”
“那是因为,鼻孔不朝天的大魔法师都被流放了。”撒拉丁咔嚓咬下一大块米饼,“他们是不是还说,我们都是因为在狼人战役里做了逃兵,才被流放到这里?”
吉希和里杰没有说话,紧张又尴尬地看着撒拉丁。
“看把你们为难的。”撒拉丁嘻嘻笑着,“我们可不是逃兵,战争也不是狼人挑起来的。”
战争不是狼人挑起来的?吉希和里杰错愕地望着撒拉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冒着危险给我送信,所以我不能让你俩也当小糊涂虫。”撒拉丁捻着胡子,“看样子那帮笨蛋狼人要打过来了,我的悠闲日子要到头了。走之前,我得把狼人战役这事说清楚。”撒拉丁俯下身,揪着吉希和里杰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的眼睛:“记住,知道真相和背着黄金走夜路一样危险,不到合适的地方,绝不能暴露。”
“狼人从来没想过要打仗,是长老会那五个坏老头要打。”撒拉丁轻松地说着,但吉希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因为狼人让那几个坏老头睡不着觉。”
愕然、震惊的表情如石刻般凝固在吉希和里杰的脸上。
“我才说一句,你俩就傻了?”撒拉丁捏着吉希和里杰的脸,“清醒点儿,最开始,长老会的那五个坏老头天天都能睡着。狼人从爷爷到孙子,祖祖辈辈住在丛林里,从不进城,也不惹事,就算来惹事,长老会也不怕——狼人虽然身体好,能蹦能跳,但真一对一打起来,大魔法师还是能赢他——大魔法师会魔法嘛!狼人笨,只会用蛮力。但是后来有些报告传来,说狼人对魔法感了兴趣,经常拿值钱的山货换魔法书,丛林里好东西多,象牙、灵犀角有的是,狼人就拿这些东西跟城里人换魔法书。乖乖,长老会一听到这个,就再也睡不着了。狼人天生底子好,一旦学会魔法,肯定能把大魔法师们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跑。”
撒拉丁讲到这儿的时候,吉希想起了在瞭望塔遇到穆恩时的情景,圣·奥古斯里最优秀的老师也没有穆恩那样的神力,能生生扯断栏杆。
“喂,小子,别走神。”撒拉丁在吉希脑门上弹了一下,“听到狼人练魔法后,长老会派大魔法师们去调查,这一查,果然,一些粗糙低等的魔法,狼人已经学会了。长老会吓坏了,赶紧开会,五个老头都认为必须要对狼人下手了。他们害怕有一天狼人更厉害了,从林子里冲出来,把大魔法师打跑,住进他们的城堡,成为大陆的新主人。你们说,长老会这样做对不对?”
吉希摇摇头,里杰更是心直口快:“肯定不对!凭什么呀!”
“看看!长老会那五个坏老头,还不如小孩子!”撒拉丁火气慢慢上来了,“想想觉得危险,就要把人家*了!再说,谁规定狼人不能学魔法了!”
“这五个坏老头开完会,连夜不睡,给各个城邦的领主写密信,召集他们过来,开始捕*狼人。”
“领主们都听从了长老会的命令?”吉希紧攥的拳头不住地发抖。
“听了,有些领主心里还犯嘀咕,觉得这样不太好,但长老会的命令,不能不听。”撒拉丁的神色有些凄然。这些逝去的往事一旦翻滚而来,他天生的乐观便显得苍白碎小,无力抵挡,但随即他又激动起来,脸色涨红,“还有些领主,听到消息就动身了,他们和那些坏老头一样,把权力看得比命还重要。”
吉希和里杰没有做声,狼人悲惨的命运、长老会和领主们的狠心下作,让他俩也凄然起来。
“臭小子,振作点儿!不是每个领主都这么没骨气。”撒拉丁的表情真是瞬息万变,此刻,他又骄傲地翘起胡子,“比如牙门守护,他就够争气。”
牙门守护?吉希听过这个称谓,牙门位于冷冰山脉南端,是魔法大陆最险要也最重要的关塞,自建造以来,只有最具军事才华的将军才能守护此地。
“这个牙门守护一收到密信,心里就大叫不妙。*?下不了手;不*?五个坏老头的命令不能违抗。牙门守护一着急,和那五个坏老头一样了,晚上也睡不着了。”撒拉丁活灵活现地模仿着牙门守护失眠的样子,“但牙门守护就是牙门守护,耍赖皮的本领也比别人高,天还没亮,他就想出了办法。他客客气气地给那五个坏老头写了一封信,说这么重要这么神圣的战争,身为牙门守护,他巴不得立刻飞到战场,但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前后斟酌,发现他不能贸然行动。因为牙门是大陆最重要的关塞,万一战争打响,狼人从牙门进攻,非把大陆*个底朝天。所以,牙门守护恳请长老会,让他坚守牙门,这就是他对狼人战役最大的帮助。”
“长老会信了?”
“肯定嘛!那五个坏老头还觉得牙门守护说得一百个在理呢!这帮老头坏归坏,脑子还是不够用。牙门守护骗过这五个老头,天天蹲在牙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场战争打了七年,狼人后来不行了,被追*得走投无路,竟然逃到了——”撒拉丁讲得入了戏,重重地叹了口气。
“逃到了牙门?是不是?”里杰追问。
“唉!是啊!牙门守护这下愁得翻白眼,我躲你七年,你怎么还自己送上门了?”
“那牙门守护是怎么做的?”里杰更着急了,狼人遭遇的每一次危险都让他心跳加速。
“怎么做?肯定是按正确的做。牙门守护是什么人?”撒拉丁又得意起来,“牙门守护站在城门上,对狼人的首领卡森说,我知道你们是被冤枉的,你们过去吧!不对,他当时说得比这漂亮,他说的是‘受冤枉的人我看不见,开城门’!牙门守护的部下一听,全急了,为什么要放狼人?牙门守护只好把事情的真相说了,这帮笨蛋跟牙门守护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人品都不赖。听完之后,他们打开城门,把狼人放走了。”
“你怎么……”听到狼人安全逃离,里杰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有时间说出他的疑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也是吉希的疑问,撒拉丁说起这些,历历在目,从来龙去脉到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如同亲身经历。
“你们这两个笨小子还没看出来吗?”撒拉丁吹胡子瞪眼,“我就是那个了不起的牙门守护!”
“啊?!”吉希和里杰从未想到,眼前这个嘻嘻哈哈、骑着龙虾到处跑的可爱老头,竟然是大陆最具军事才能的将军,守护过大陆最重要的关塞。
“你放了狼人,所以被流放到了这里?”吉希被撒拉丁这个嘻嘻哈哈的老头感动了,他的眼睛有些发烫。
“不光我,我下面那七千大魔法师也跟着倒了霉,都陪我吹海风来了。”虽然在说凄惨的事情,但撒拉丁还是讲得眉飞色舞,“多亏我这些魔法师嘴巴严,对外面说我们胆子小,不敢跟狼人打,借口也编得好,说狼人有两万多,而我们只有七千,所以只好做缩头乌龟。”说到这里,撒拉丁脸上竟然还有几分庆幸之色,“要是那几个坏老头知道我们是故意放走狼人,非得把我们关到地牢去。”
“可是,”里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见过的人都说,战争是狼人先动手的,我爷爷也这么说,他说他看见过。”
“你爷爷是老糊涂虫,你是小糊涂虫。”撒拉丁把脑袋凑过来,瞪着眼睛,“什么叫坏老头,就是做坏事有一套的老头。他们先让大魔法师去丛林里秘密捕*狼人,在林子里,没人看见。后来狼人开始反扑,大陆居民一看,不得了,狼人从林子里出来*人了。”
吉希和里杰默默地吃着东西,他们知道,虽然刚才撒拉丁讲得活灵活现,还不时开玩笑,但过去的这段历史,一定是撒拉丁心中永远的痛楚。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撒拉丁不放心地嘱咐着,“记住,不要乱说,遇到合适的人再告诉他。只要还有一个人知道真相,我们这群老东西就有希望。”撒拉丁说着向屋外走去,“弹球!弹球!过来!我们有事要干了!”
“老爷爷,”里杰急忙咽下椰子汁,“您要出去?”
“得准备去红崖大桥了。”撒拉丁脑袋探出门,弹球听到召唤,正从远处蹦来。
“我们和您一起去。”里杰往口袋里装上几块米饼,又喝了几大口椰子汁,擦擦嘴赶紧向门外走去。
“狼人,知道什么叫狼人吗?”撒拉丁已经跳到了弹球背上,张牙舞爪,吓唬吉希和里杰,“我们要见的可是长着尖牙的狼人,你俩在这儿好好休息,过几天送你们回去。”
“我们可以帮忙。”吉希望着撒拉丁,“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
“帮忙?”撒拉丁咂着嘴,打量着吉希和里杰,“你俩倒是够机灵。”
“老爷爷,您是同意带我们了?”里杰兴奋得扑过去。
“停!”撒拉丁盯着吉希和里杰,“你俩先答应我,遇到危险,第一个躲起来。”
吉希和里杰赶紧点头。
“上来!走喽!”
弹球又蹦又跳,冲向远处的黑色峭壁。
弹球的后背上,里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撒拉丁:“红崖大桥在冷冰山脉最北边,我们过去得半年多吧!可得带够吃的。”
“半年?有这时间,狼人早从北边打到南边了!”撒拉丁得意地指着前方的黑色峭壁,“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秘密武器!”
巨墙般的黑色峭壁下,撒拉丁脚抵住地上的乱石,咬着牙,手臂、肩膀、脑袋一起发力,用力地推着峭壁下面几层楼高的厚重石门。
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高高的石门后面,一座小湖般大的巨型仓库出现了,礁石岛的大魔法师们,竟然在坚硬如铁的峭壁上,生生地凿出了这样一座巨型仓库,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工作,更令吉希和里杰感到震撼的还在后面——仓库里,几百艘巨型浮空舟队列整齐,虽静默无声,却气势磅礴,如同出征的狮群,只待一声令下。
“我们早就知道,有一天狼人会打回来,所以我们一直在秘密制造浮空舟,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浮空舟吧!”撒拉丁像是一个孩子,在骄傲地炫耀着自己心爱的玩具,“要是没有它们,我们这帮老头腿跑断了,也来不及。”
撒拉丁说的没错,如果没有这些制造精良的战用浮空舟,他的远征将毫无意义:红崖大桥位于冷冰山脉最北端,如果步行,他们至少需要半年——如此长的时间,恐怕狼人早已席卷大陆。而乘坐浮空舟,他们至多需要两个月。
撒拉丁假装不理会吉希和里杰崇拜的眼神,自顾自地走到仓库中央,一座比房子还大的铜钟悬挂在那里。撒拉丁拎起地上的钟锤,狠狠地向铜钟砸去。
震耳的钟声从仓库里喷薄而出,盖过了海风的呼啸,盖过了波浪的翻滚,在礁石岛上弥漫开来。
很快,大魔法师们赶来了,他们有序地站立台下,昂首不言。当年,他们列着同样的阵容,守护着冷霜遍地的牙门。
“老家伙们,这钟终于敲响了!你们都来了吗?”撒拉丁在台上,大声问道。
台下一位大魔法师举起法杖:“撒拉丁将军,牙门七千士兵,全部到齐!”
“老头们,我们在这个该死的岛上呆多少年了?六十七年!”撒拉丁望着台下他熟悉的脸庞,当年一张张勇毅刚正的脸,如今已鬓角衰白,“今天,我的儿子让两个小鬼送来了消息,狼人回来了,他们要从红崖大桥打过来了!”
大魔法师们震惊地看着撒拉丁。
“怎么?你们害怕了吗?”撒拉丁望着忠心耿耿的部下,心潮澎湃,对他而言,这是他的部下,更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我们老了!可我们的血没有凉!我们的武器也没有生锈!大陆需要我们这帮老家伙!我们要阻止狼人,我们要守护大陆!明天,我们将远征红崖大桥!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
吉希和里杰听得热泪盈眶,他们此生大概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真诚、更激动人心的战前动员了。他们攥紧拳头,要把自己微小的力量,投入到这场改变历史的汹涌洪流中去。
第二天一早,五百艘战用浮空舟从礁石岛腾空而起。
撒拉丁从浮空舟探出半截身子,向趴在礁石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开的弹球告别:“这次我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你照顾好自己,别被人煮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远征军已经到了北方,这里是大陆的寒带,白日渐短,即便正午时分,太阳也大而无光,凉意浸透骨髓。
吉希和里杰不知道,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奔赴死亡谷的远征军,已经完成了行程的三分之一,一路上不断有人志愿加入。路过圣·奥古斯时,一艘乘坐了一百多个学生的浮空舟加入了他们,安娜和马修斯都在其中,安娜是为了给父母报仇,马修斯是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
夜色已深,巨大的浮空舟群正在掠过广袤的赭红色荒原,清冷的月光洒在荒原上,利刃般的岩石如同恶兽的獠牙,狰狞恐怖。
但在为首的浮空舟里,却是另一幅景象:桌子中央,是一块粗砺的黑色礁石,这是礁石岛的特产,在它上面插一根铁管,然后向铁管里倒上水,石头遇水就会“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这些气体沿着铁管排出,点燃就会变成明亮的火苗,照亮整个船舱。
吉希和里杰坐在桌前,看着厚厚的魔法书。
撒拉丁斜靠在舱壁上,手里拿着地图,盯着和红崖大桥接壤的平原,两条眉毛拧到了一起。这片大陆最宽阔的平原让他揪心,虽然在礁石岛上苦守了六十七年,但他的感觉依然敏锐。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他,如果狼人从红崖大桥冲出,涌入平原地带,大陆必败无疑。面对狼人迅疾的移动速度,撒拉丁这七千大魔法师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拦截。
沙精凑了过去,盯着地图。
撒拉丁笑嘻嘻地看着沙精:“小东西,来来来,你帮我想想,要是狼人冲到平原,我该怎么办?那帮狼人跑得比驴还快。”
沙精没听懂撒拉丁的话,转身跳过桌子,从吉希的布袋里掏出时光画,摊开,得意地向撒拉丁炫耀着。
“小东西,你的意思是,我有的东西你也有?”撒拉丁拍拍地图,“我这张地图,事关大陆的命运,你那张时光画,三个铜板一张,和我的没法比!”
吉希默默地合上魔法书,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相信这位老人值得信任。现在,是时候把时光画的秘密告诉他了。
“它不是时光画,”吉希从布袋里掏出放大镜,递给撒拉丁,“它能预测被石化的城邦。”
“臭小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的?”在撒拉丁心中,吉希是个聪明、坦诚的少年,绝不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
吉希没有说话,把放大镜放到了时光画的那些黑点上面。
“呀!还真是!”撒拉丁一把拿过放大镜,急促地挠着头发,“被石化的城邦全在这里面!真是怪画!”
吉希向撒拉丁讲起当年他跟随打井队,捡到这张时光画的经历。
“老爷爷,我向您道歉。”吉希咬着嘴唇,“我想先确认您是好人。”
“臭小子,没错为什么要道歉?”撒拉丁兴奋地拍着吉希的肩膀,“没看出来,你这小鬼做事这么沉稳!”
吉希超乎年龄的谨慎让撒拉丁感到由衷的高兴,但眼下,这张时光画是他唯一的焦点。
“这画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和狼人有关系?”撒拉丁从船舱这头走到那头,忽然,他眼睛一亮,麻利地披上长袍,叫上吉希和里杰:“走!有个老头没准知道!”
夜色已深,绝大部分浮空舟早已熄灯。
撒拉丁领着吉希和里杰从一艘浮空舟跳向另一艘,撒拉丁小声地说着:“我们要见的这个老头,打仗不行,所以把他安排到队伍中间,他看书多,知道得也多……喂!你俩小心点儿,别掉下去!”
方阵最中央,一艘浮空舟裹着厚厚的毡布。
撒拉丁跳过去,敲浮空舟的门:“葛兰!我知道你肯定没睡!快给我开门!”
门慢腾腾地打开了,撒拉丁拽着吉希和里杰跳了进去。
魔法书、无数的魔法书,桌子上、地上、角落里,这艘浮空舟像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图书馆。
浮空舟的主人葛兰曾是大陆最为博学的学者,由于公开发表反对狼人战役的言论,被流放到了礁石岛,成了撒拉丁的至交。
撒拉丁把时光画和放大镜交给葛兰,大致讲了一下这张画的来历以及它的特别之处。
葛兰凑在礁石灯前,用放大镜仔细看着。
片刻后,葛兰的手开始发颤,恐惧的表情取代了疑惑。忽然,葛兰低声念了一句咒语,手掌升起一团火焰。
“老家伙,你用火焰咒干什么?”葛兰的举动让撒拉丁感到不解。
“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它是不是赫克洛斯卷轴。”葛兰的手在颤抖。
“赫克洛斯卷轴?”撒拉丁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传说吗?”
赫克洛斯卷轴:相传,在几千年前,大陆曾诞生过一位伟大的统治者——光明大帝,他被人们尊敬地称为赫克洛斯。在魔法语中,赫克洛斯意为“秩序”。光明大帝正如他的尊称,他结束了大陆自诞生以来的混乱,整理了之前卷帙浩繁的魔法书籍,建立了完整的魔法体系,统一了城邦,创造了大陆有史以来最长的光明纪。但后来,黑暗魔王昂多崛起,他率领不死军团势如破竹,光明大帝节节败退,经过十七年的战争,凭借联合城邦的力量,光明大帝终于占据上风,昂多逃进了死亡谷。在死亡谷之战中,光明大帝惨胜,身负重伤,不久之后告别人世。由于昂多修炼的是黑魔法,获得了不死之身,只能以禁锢的方式防止他卷土重来。据说,大魔法师们遵照光明大帝的遗愿,在死亡谷修建了一座永封塔,禁锢昂多于此。
而赫克洛斯卷轴意为“秩序之卷轴”,它由鼎盛时期的光明大帝创造,用于监视黑魔法对大陆的侵袭。根据传说,赫克洛斯卷轴早已遗失。
“只能用火来检验。”葛兰掌心的火焰在燃烧,“传说赫克洛斯卷轴被施了魔法保护,火焰咒对它无济于事。”
“就算它不是赫克洛斯卷轴,也对我们非常重要。”撒拉丁手掌一挥,掌心正上方出现了一个水球,“葛兰,你先烧它一角,要是我发现卷轴怕火,立刻把它浇灭。”
吉希也使出水咒,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葛兰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向时光画靠去。
火焰刚刚碰到时光画,一股强大的魔法力量立刻反袭过来,火焰被生生逼了回去!反过来烧着了葛兰的袖子!
两个水球同时飞向葛兰的衣袖,刚刚着起的火被浇灭了。
葛兰呆呆地看着时光画,喃喃自语:“赫克洛斯卷轴,它真的是赫克洛斯卷轴。”
“这么说,光明大帝、黑暗魔王也都是真的?”撒拉丁震惊地看着葛兰。
“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葛兰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那个可怕的事实让他不寒而栗,“是黑魔法石化了那些城邦,这说明黑暗魔王已经冲破了永封塔。”
第七章
“葛兰,你觉得它是赫克洛斯卷轴的可能性有多大?”撒拉丁望着葛兰,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葛兰慎重地把时光画拿过来,放大镜后,一座座城邦的轮廓次第闪过,“和传说完全符合,尤其在预测城邦石化这一点上,这是它能够监测黑魔法的铁证。”
葛兰的推测是毋庸置疑的,大陆被石化的城邦:白草城、落叶城、冷泉城……如果这是狼人所为,时光画不可能监测到,而唯一的可能就是——黑暗魔王昂多做了这一切。
黑暗魔王、不死军团……他们像是隐匿在漆黑潭底的恶魔,几千年后,从久远的传说中狰狞复活。
“乖乖!这下可乱了!”撒拉丁胳膊杵在书桌上,皱着眉头看向舱顶,“那帮笨蛋狼人就够烦的了,现在什么魔王又搅和进来了!再加上大魔法师,这仗真是够乱!”
“也许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葛兰脸色死寂,“之前是巡鹰在死亡谷发现了狼人的踪迹,而死亡谷又是封印昂多之地,昂多能冲出永封塔,也许和狼人有关系。”
“你是说当年狼人逃到了死亡谷,把那个昂多从塔里弄了出来,然后他们合了伙,要一块揍大魔法师?”撒拉丁问葛兰。
“这种可能性很大。”葛兰说话向来慎重,“也有可能昂多早已冲破禁锢,这些年一直隐藏在死亡谷。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狼人一定结识了昂多。”
“完了!完了!”撒拉丁急得直拍脑门,“那帮笨蛋狼人脑子不灵光,肯定被那个魔王给骗了!哎呀!真是笨蛋和坏蛋凑齐了!”
吉希和里杰没有说话,就连沙精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怔怔地躲在书堆里。
不过片刻后,撒拉丁又嘻嘻笑起来,他把时光画叠好,放进吉希的袋子,然后用力地拍吉希的肩膀:“臭小子,这宝贝是你的,你要看管好,这是责任,懂了吗?”
“大大小小的仗,我打得够多了,”撒拉丁揪着胡子,脸上竟然还有几许期待,“但我从来没和魔王打过,他不是从塔里跑出来的吗?那我再把他打回塔里去。嗯,就这么定了。”
撒拉丁的玩笑让吉希和里杰放松了些许。
“葛兰,你帮我查资料,关于那个魔王的,越多越好。”撒拉丁左手拎着吉希,右手拎着里杰,向舱门走去,“这两个小兔崽子该睡觉了。”
半夜,吉希被突降的暴雨惊醒了。
大颗的雨滴密集地砸下来,舱顶噼里啪啦地响着。
吉希侧身看见主舱里,礁石灯还亮着,撒拉丁正望着大陆的地图发呆。
随后的一个月大概是吉希这一年来最安稳的时光,没有惊悚的消息,没有突变的局势,时光和远征的浮空舟群一样,波澜不惊地流淌着,在一个冬日的午后,远征的队伍抵达了红崖大桥。
这座位于大陆最北端的废旧巨石桥,见证了大陆一场久远、狂热的淘金潮。两百多年前,像豺狗般嗅觉灵敏的淘金师在红崖大桥以北的睡龙谷发现了金脉。黄金,这种令市井痴迷疯狂的黄色金属,在卧龙谷有着惊人的储量。落魄的商人、无家可归的旅者、长老会派遣的矿工,他们像暴雨将至前的蝼蚁,密密麻麻地簇拥在矿坑里,用粗陋的板车,一车一车地向外拖出矿泥。在粗铁盆里,随着水一圈圈的荡洗,浮沙被漂去,金砂留在盆底,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场疯狂的淘金热持续了二十七年,他们掏空了睡龙谷,挖走的黄金占大陆黄金流通量的三分之二。红崖大桥正是这场淘金热的产物,它被修建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载满粗制黄金的笨重矿车通过红崖谷。
“喂!都停下!告诉后面的,都停下!”为首的浮空舟里,撒拉丁探出半截身子,冲后面的人大声喊着,“别过桥!在桥南扎营!”
五百艘浮空舟在红崖大桥以南停靠下来,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是降落,依然保持着方阵的队形。
在选择扎营地点这个小细节上,撒拉丁依然体现出了他一流的军事素养:如果贸然过桥,在桥对面遭遇狼人,那么红崖大桥将是他们撤退的唯一后路。如果红崖大桥被封锁,他们将无路可走。反之,如果驻扎在桥南部,静候对手,则易守难攻,对方再强大的兵力也会受制于唯一的兵力运输线——红崖大桥。
经历了两百多年的寒风冷霜,红崖大桥早已破败不堪。在过去寂寥的岁月里,无人在这里走过,只有杂乱的野草在石缝间兀自生长枯荣,寒来暑往,生生不息。桥下的巨网蛛——这种北方特有的巨型蜘蛛织就的网上,沾满了昔日的尘土,破损的蛛网随风摇摆,如同大陆起伏不定的命运。谷中偶尔有悬巢鸟平伸着羽翼,借着气流疾掠而过,倏忽之间,便消失在幽深之中,留下一声凄厉的悲鸣。
“这鬼天气!都快把鼻子冻掉了!”撒拉丁下了浮空舟,诅咒着天气,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当年那帮老财迷,在这儿挖了二十多年金子!也不怕冻掉屁股!”
吉希和里杰也下了浮空舟。
“你看我那个笨蛋儿子,把他老爹弄到红崖大桥,也没说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撒拉丁一边嘟囔着,一边指挥着扎营的大魔法师们。
“别离桥头太近,夜里狼人来了,一过桥就踩到你嘴里了!”撒拉丁摆着手,示意营地往后撤,“也别离桥头那么远,这样狼人过桥太容易了!对对对!这样远近刚好!”
支好帐篷、吃过晚饭,已是深夜,黑暗仿佛被寒冷冻结,显得迟滞凝重。
撒拉丁所在的帐篷里,一张详细的红崖大桥地图铺在桌上。
“不好办。”撒拉丁用手指比划着红崖大桥的长度,随后,手摁在大桥以北,看着围坐的将领们,“要是狼人真在对面,冲过了桥,我们就输定了,而且会输得特别难看。”
“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这座破桥。”撒拉丁把手用力摁在红崖大桥上,“我们必须死守这座桥,听明白了吗?这是大陆的咽喉,你们不想尝尝一剑封喉的滋味吧?”撒拉丁开始分配兵力,他的守桥策略是把战场聚焦到桥上,根据他的估计,狼人的数量远超大魔法师,如果战场被推进到宽阔地带,狼人数量上的优势会彻底释放出来,这群年迈的大魔法师队伍必败无疑。
开完军事会议,将领们都散去了。
撒拉丁盯着地图,像是在自言自语:“狼人肯定会拼了命地冲,我们这帮老东西能守住吗?唉!这帮狼人只是笨,又不坏,我们还不能下狠手,真是烦透了!”
“如果守不住,我们可以把狼人暂时困在对面,不让他们过桥。”吉希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困?怎么困?”撒拉丁转头看着吉希,“狼人能蹦能跳,拿绳子都绑不住。”
“我们可以这样……”吉希望着撒拉丁,讲起他的想法。
吉希一句一句地讲着,撒拉丁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你这小兔崽子,可真聪明!”撒拉丁兴奋地向帐篷外走去,“走走走!我们去叫上火药师!哈哈!这回该轮到狼人犯愁了!”
夜色中,几个人影走向红崖大桥,他们顺着绳索,溜向了大桥底部。
两天过去了。
撒拉丁清楚,每过去相安无事的一天,危险便离他们更近了一步,他们无法判知危险会在哪一个瞬间突然到来,只知道它在逼近,无声无响地逼近。
他们没有等太久。
这一天的深夜,大地剧烈的震动惊醒了大魔法师们。
不需守夜人的呐喊,大魔法师们早已握紧武器,冲出帐外。
天崩地坼的巨大轰鸣声从遥远的南方隆隆传来,借着冷冰山脉的山体直抵山脉最北端,大陆的所有居民都听到了这横贯大陆南北的巨响。
冷冰山脉上,那亘古未化、如生铁般坚硬的千米冰层微微地爆裂着,形成细小、深抵冰芯的狭长裂纹。
山脉最北端的睡龙谷里,那个隐匿其中、终日不见阳光的族群等这一刻好久了。
他们嚎叫着从巨大的洞穴中跃出,寒冷的月光下,血红的眼睛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不需要号令,不需要集结,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冲出睡龙谷,冲过红崖大桥,冲入大陆的平原,让鲜血偿还血债。
数不清的红色眼睛正在疯狂地涌向红崖大桥。
“都站稳了!”撒拉丁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记住,是把他们拦住!不要下*手!”
那些血红的眼睛已经跃出睡龙谷,像狂风一般迅猛地向红崖大桥袭来。
“不好办不好办。”撒拉丁站在桥前,意识到局势不妙:这群狼人在睡龙谷的洞穴里藏得太久,此刻终于可以冲出,长期的压抑、仇恨让他们变得暴戾。眼下,他们正处于仇恨最深、士气最盛的顶点,靠这七千大魔法师,根本拦不住。
多年前,撒拉丁曾打过一场名扬大陆的战役,当时叛变的蛮族节节胜利、势如破竹,士气正盛的他们决定奔袭牙门。时任牙门守护的撒拉丁听到消息后,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让士兵在叛军必经之路上挖战壕、设障碍。原本叛军日行百里,但突然冒出的战壕、障碍大大影响了他们的行军速度,让他们苦不堪言,几日下来,士气也被折磨得低落。最终,撒拉丁轻松击垮了这支士气涣散的叛军。
而今天遇到的情况与当年十分相似:沸腾的士气让这群狼人势不可挡。
“指望这帮老骨头,肯定是不行了!”撒拉丁揪着胡子,那些红色的眼睛越来越近,“他们冲过大桥,就像驴冲过蜘蛛网。”
忽然,撒拉丁想起了什么,他领着一队部下向阵营后面的浮空舟群跑去,嘴里大声喊着:“一人一艘!把速度调到最大!迎着狼人!把马力加足后跳出来!”
浮空舟开始传来轰鸣声,它们的速度被加到最大,如同一头头莽撞的犀牛,向着红崖大桥冲去。
“都让开!都让开!”冲向红崖大桥的浮空舟群里,只有撒拉丁没有跳出浮空舟,他半截身子伸出舱外,挥舞着手臂,大声嚷着,示意大魔法师们给浮空舟群让路。
几十艘浮空舟被巨大的力道驱使着,几乎贴着地面向红崖大桥撞去。
这种打法完全扰乱了狼人的进攻:迎面冲来的浮空舟群生生地把狼人拦在原地。纵然狼人天生神力,但面对这种巨型战用浮空舟的群体冲击,还是无可奈何。随着浮空舟群的持续发力,狼人已经被推得向桥北退去。
狼人急躁地大吼着。
他们头顶上方的那艘浮空舟成了他们唯一的攻击目标。
“啪!啪!”
几支利箭射中了这艘浮空舟。
“喂!你们这帮笨蛋狼人!我是撒拉丁!守护过牙门的撒拉丁!当年就是我放了你们!”撒拉丁从船舱探出脑袋,冲下面的狼人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别乱射箭!你们这里有老家伙没?最好是七十年前从牙门逃过命的。喂!有没有老家伙?快出来,帮我劝劝这帮小兔崽子,他们都拿箭瞄我脑袋呢!”
这个嘻嘻哈哈、身子悬在半空的老头吸引了所有狼人的目光,弓箭手们也有些迟疑,箭在弦上,却引而不发。
一声低喝制止住了*动、慌乱的族群。
“撒拉丁?”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语气中没有仇恨,只有难以遏制的激动,“是你吗?撒拉丁将军?”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撒拉丁也为之一颤,他疑惑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族群中的那个身影让他瞪大了眼睛:“卡森?!是你这老笨蛋吗?”
没等狼人反应过来,撒拉丁从浮空舟上一跃而下,向卡森的方向跳去。
“都跪下!”卡森大喝一声,自己率先跪在地上,“我们狼人的血脉没有断绝,都是撒拉丁将军的恩赐。”
“哗!”
桥上跪下一片。
撒拉丁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魔法大陆因为流放而变得不为人知,但在狼人族群中,上至垂垂老者,下至蹒跚幼童,无人敢忘。狼人知恩图报的天性,早已世代溶入他们的血液。
刚才撒拉丁在浮空舟上大叫自己的名字,狼人已经心中忐忑,待到卡森认出,确认这位老者正是当年的恩人后,桥上的狼人士兵早已心中澎湃,这一跪完全发自内心。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给我起来。”撒拉丁费力地拽起卡森,“哪有老头儿给老头儿磕头的,你以为你是小伙子吗?老家伙,咱们先少客套几句,我也知道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我先问一个事,我都想这个事两个月了——你们是不是和什么昂多合伙了?”
狼王卡森一惊。
“乖乖,看来葛兰这老家伙还真蒙对了。”撒拉丁揉着脑袋,望着卡森,“你和那个昂多不会认识七十年了吧?这七十年,那个坏蛋没少教你坏东西吧?”
卡森望着撒拉丁,七十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清晰起来。
七十年前。
死亡谷入口。
卡森和他的部下焦灼地望着前面的谷口。族群的婴儿因为缺少食物无力地抽泣着,绝望的神情写在每一个狼人的脸上,他们漠然、木讷。
遮天蔽日的黑色乌云笼罩着死亡谷,沉闷的惊雷在厚厚的云层中翻滚炸响。谷中,累累白骨随处可见,有的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也许他们正是误入死亡谷的来者。卡森虽长年居于丛林,但关于死亡谷的传言他也曾听过,据说,这片永禁之地是所有生命的终点。
但卡森无处可去,撒拉丁在牙门放过了他们,他们侥幸绕过了伏击的大魔法师,但最多只需两天,大魔法师将再次追来,等待狼人族的是一场灭族的血腥屠*。
卡森犹豫着,作为首领,无法保护自己族群的痛苦煎熬着他的心。
狼人族,这个生存繁衍了数十万年的族群,以勇武、忠诚著称的族群,真的要在魔法大陆被永远抹去吗?
卡森握剑的手在颤抖,他清楚,如果进入死亡谷,也许他的族群将会化做陌上的白骨一丛。但是,他有别的选择吗?
卡森终于挥起他的长剑,指着死亡谷的方向:“我的同族,我的兄弟,我们宁可化做死亡谷里的白骨,与野草为伴,任鸟兽啄食,也不能死于敌人之手!今天,我们无力保护自己,我们唯一剩下的,就是死亡的尊严!”
卡森走在最前面,他不敢回头,身后是与他腹心相照的士兵和永远信任他的子民,失职的负罪感让他生不如死。
狼人的族群缓缓向死亡谷走去,卡森警惕地握着剑,地上的白骨有着被刀剑重伤的痕迹,卡森用剑轻轻一碰,白骨便化做粉末,看来,这些人进入山谷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卡森的族群已经走到了死亡谷的腹地,这里的景象更加可怕,白骨或倚树而立,或仰面而卧,有的手中还握着兵器,黑云滚滚,白骨遍地。毫无疑问,在久远的岁月里,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今天,这场战争要重演了吗?战争的一方将会换成自己的族群吗?卡森低喝一声,示意所有狼人停住。大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他们不想让孩子看到眼前的可怕景象,孩子的腿惊恐地抖动着。
“可怜的失败者,你怕了吗?那些烂掉的骨头吓到你了吗?”
山谷尽头,忽然远远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狼人骤然紧张起来,士兵们握紧了剑,恐惧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许,一群嗜血的刽子手将会从那里咆哮冲出。
“你们对待一个囚徒,也是如此紧张吗?”那个声音充满了嘲讽。
“我们是来自魔法大陆的狼人,我是狼人族的首领卡森,我们无意冒犯你,请你不要伤害我的族人。”卡森向着声音的方向,低沉地说道。
“伤害?”那个声音阴阴地笑起来,“可怜的首领,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
“没错,你只要再向前走走,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族群的丛林,永久的安全,再也不会有人把你的同族赶尽*绝,因为,他们会用鲜血偿还他们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卡森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还恐惧死亡吗?”那个嘲讽的声音再次传来,下来的话更是让卡森感到难堪,“作为一个首领,被逼到了死亡谷,你还有资格怜悯自己的生命吗?”
狼人集体发出低沉的长嗥,对他们首领的肆意侮辱,让他们出离愤怒。
“你可以出来吗?”卡森没有理会他的羞辱。
“我和你说过,我是囚徒,一个可怜的囚徒。”那个声音继续阴阴地说着,“我被囚禁在这里,只能你过来见我。”
卡森示意所有狼人停下,自己孤身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首领!不要相信他!”士兵在后面大声喊着。
“保护好老人和孩子。”卡森回头对士兵吩咐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山谷愈深,黑云愈低,太阳仿佛从未出现,卡森像是来到了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黑暗尽头,一座破败的封印塔矗立在那里。
封印塔所在之处,像是被黑暗完全吞噬。压顶的黑云下,闪电、永不停歇的闪电密集地劈击着塔尖。封印塔中的景象让卡森感到震惊:一副巨大的浑铁铠甲,被沉重的铁链死死困住,拉扯向四面的塔壁。铠甲下是熊熊燃烧的魔法火焰,一个五芒星阵传送着无尽的魔法禁锢力量。凌厉的闪电从塔尖传来,劈击着铠甲。而铠甲之内,囚禁着一个可怕的灵魂,他幽蓝色的眼睛在头盔里荧荧地发着光。
“你来了,可怜的失败者。”铠甲里,那个禁锢的灵魂冷冷地说道。
第八章
“你是谁?”卡森盯着铠甲里的幽灵。
“狼人族,我们彼此陌生。”幽灵的声音如同极夜的寒冰,“当年我与光明大帝决战的时候,你们狼人族未出丛林一步。”
“你是……”“光明大帝”这四个字给了卡森足够的提示,但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传说中的魔王此刻出现在了他面前,“昂多?”
关于昂多和光明大帝的战争,狼人族比大陆的居民知道得更少,他们只听过这样的传说,曾有一位黑暗魔王与光明大帝进行过一场惨烈的战争,最终黑暗魔王战败,被封印于永封塔。卡森和其他狼人一样,他认为这不过是荒谬的流言。
“很吃惊吗?”铠甲里的幽灵看着卡森,“我应该感激大魔法师们,把高傲的狼人首领追*到了我面前。”
“你怎么知道的?”昂多的挖苦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剜着卡森的心脏。
“这片大陆上能把狼人逼入绝境的,只有大魔法师。”盔甲里,昂多的眼睛从幽蓝变得血红,“我没有嘲笑你,可怜的狼人,我输得比你惨。这片大陆的一切,城堡、山川、河流,它们都曾属于我,但大魔法师抢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士兵被屠*,我的城堡被侵占,我的山川被烧毁。他们唯一留给我的,是这条可怜的生命——我修炼的是黑魔法,获得了不死之身,他们无法取走。几千年了,我被囚禁在这里,闪电撕裂我的头皮,火焰炙烤我的躯体,只有痛苦时刻提醒着我还活着。”
头盔后面,仇恨、刻骨的仇恨正在那双血红的眼睛中熊熊燃烧。
“你无需恐惧,我们将结成这片大陆上最牢固的联盟。”闪电照亮了束缚昂多的粗重铁链,“我只需要你帮我逃出这里。我们的联盟要复仇,要让大魔法师——这片大陆最卑鄙的存在彻底消失,我们要拿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我凭什么相信你?”
“共同的仇恨会给我们最好的信任。”昂多没有一丝的乞求,只有冷冷的嘲讽,“我相信,任何一个有羞耻感的首领都渴望用复仇的荣耀冲刷过往的耻辱。”
卡森没有说话,他盯着昂多。
复仇,这对卡森、对狼人族而言,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与昂多的联合,真的可以把耻辱彻底埋葬吗?
过了许久,卡森终于下定决心,他别无选择,昂多是他摆脱苟且偷生的唯一希望。
“我答应你。”
“拆了这座永封塔,禁锢我的魔法力量会随之消失。”几千年的禁锢终于到了尽头,但昂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卡森抬头望了一眼永封塔,纵身一跃,跳到了距塔尖不远的石壁上,挥着拳头,狠狠地向黑石砖砸去。
卡森感到了骨头碎裂般的疼痛,鲜血顺着指缝洇染开来,黑石砖纹丝不动,永封塔似乎感受到了威胁,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击而下,重重地击中了卡森,卡森从塔上坠下来,痛苦地捂住了肩胛,那里被闪电劈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要低估光明大帝的魔法设计。”昂多望着卡森,他的肩胛正汩汩地流着血,“永封塔被施了禁锢魔法,一旦有人靠近,它便引导闪电击中来者。”
卡森撑着剑站起来,低沉地吼叫着,他在召集同族。
乌云压顶,一个又一个狼人跃上永封塔,拿着兵器向黑石砖砸去,但换来的只是黑石砖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砸痕。
闪电密集地劈击着跃上塔身的狼人们,把永夜的死亡谷照耀得如同惊悚的白昼,被击中的狼人如同一片片落叶,凌乱地掉落下来。
狼人复仇的渴望战胜了坚硬的黑石。
几十天后,黑石砖开始松动,偶尔有石块被狼人击碎掉下。随后,掉落的石块越来越大,黑铁般的塔身开始出现大块的缺口,最后变得千疮百孔,如同被冰雹砸穿的蜂窝。
昂多身下的魔法火焰感知到了永封塔的变化,燃烧得空前激烈起来,赤红的烈焰骤然变高,吞噬了昂多,恐怖的火舌肆虐地舔舐着塔壁。
“没用了。”昂多在火焰中狂妄地冷笑着,“可怜的大魔法师们,我回来了。”
永封塔已经破碎,光明大帝的魔法设计不再完整,昂多狂笑着,扯断了铁链,巨石横飞,永封塔——大陆上最坚固的封印塔在这一刻沦为废墟,熊熊烈焰黯淡下去,微小的火苗在石砖的缝隙间一簇簇地燃烧着。
昂多站在废墟上,高举手臂,地下的巨石碎裂开,一把黑色的死灵斧迸裂而出,直直地飞向昂多。
这是他的武器,当年被光明大帝禁锢于黑石之中。
几千年前,昂多就是挥斥着这把死灵斧,创造了大陆自诞生以来最长的黑暗纪。
黑暗将再次袭来,也许它将是一场无尽的纪元。
“狼人,你们不要太过急切,”昂多向卡森走过来,“送给大魔法师们的盛宴要准备很久。”
卡森明白昂多的意思,如今被重创的狼人族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他命令族人在死亡谷安顿下来,繁衍生息。昂多向狼人族传授魔法,教会狼人提炼金属,锻造兵器。
七十年后,狼人族的战斗力终于恢复到了战前的水平,或者更强。
时机已经成熟,昂多的计划开始了。他先利用强大的召唤术,把大陆的一部分地下水源召唤到了死亡谷,收纳于吞噬台。水是一切生命的最基本供给,如果能够收纳大陆所有的水源,那么大陆的一切生命,植物、动物、精灵、人族都会干渴而死。但昂多做不到,大陆的几条主要水脉,位于地下极深处,这超出了他的召唤能力。
随后,为了让大陆更加恐慌,他集结了狼人全族的法力,用自己的黑暗魔法做诱导,石化了一部分小型城邦。
在大陆人心惶惶之际,他开始引诱大魔法师进入死亡谷。巡鹰在死亡谷发现狼人的踪迹,这完全是昂多设计好的圈套,死亡谷遮天蔽日的黑云,狼人完全可以隐迹其下,再锐利的眼睛也无法看穿厚重黑云下的族群,他们故意在死亡谷入口现身,因为那里云层浅薄,巡鹰能轻易地看到他们。
昂多将卡森的十万士兵分为两部分,七万士兵驻守死亡谷,等大魔法师上钩进入死亡谷后,这七万士兵将与大魔法师们誓死决战;卡森率领剩下的三万士兵从死亡谷出发,沿着冷冰山脉潜入大陆最北端的睡龙谷,然后藏身于巨穴中。当死亡谷里的恶战开始后,昂多借助冷冰山脉的山体,把信号从死亡谷传到睡龙谷,大陆南、北两端的两场屠*将同步开始。
那场穿越冷冰山脉的隐蔽跋涉,如果不是被复仇的信念支撑,不可能坚持下来。为了防止被巡鹰或者大魔法师发现,卡森率领的这三万士兵,从来不敢集体行动,一直零零散散地行进着。他们不敢生火,每一顿饭都是生冷的干粮。这场悲惨的跋涉让狼人在途中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抵达睡龙谷的狼人还不到两万。
昂多告诉卡森,七十年前对狼人灭族之战的发起者——长老会的五大长老一定不会随军远征死亡谷,他们卑鄙、贪生怕死,一定会躲在首都雄狮城,他们是卡森复仇的核心。
“昂多,全大陆第一坏,你知不知道?”撒拉丁抬头看着卡森,“你跟他合伙,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昂多是坏人?”卡森回忆着和昂多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昂多说大魔法师抢走了他的一切。
“这有什么怀疑的,他统治大陆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隶。”撒拉丁急得直揪头发,忽然,他回头冲桥南大喊起来,“葛兰!葛兰!快过来!”
片刻后,葛兰走出了人群。
“真被你猜中了,笨蛋狼人和昂多搭伙了,这帮笨蛋狼人还以为昂多是好人呐!”撒拉丁拼命冲葛兰招手,“你快过来,和笨蛋狼人说说昂多*坏事!”撒拉丁嫌葛兰走得慢,跑过去拽着葛兰袖子,把他拽到了卡森面前。
“昂多违反禁忌,修炼黑魔法,他率领不死军团给大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他还*光了所有的陆生龙族……”
“不死军团?”听到这儿,撒拉丁突然打断了葛兰,眼睛盯着卡森,“我明白了,他这是想让狼人和大魔法师先打,等打得两败俱伤,都快断气的时候,不死军团冒出来,一锅把狼人和大魔法师都端了。”
“可是我没见昂多有什么不死军团,昂多也从来没有提过。”卡森回想着死亡谷里的岁月。
“这就更可疑了!昂多是不是把他的不死军团藏在什么地方,养精蓄锐,你们打得越惨,他一锅端的时候就越省事!”撒拉丁感到情况愈加不妙。
“葛兰先生,关于昂多和不死军团,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撒拉丁的分析让卡森紧张起来,他不能让同族成为蒙昧的棋子,用鲜血浇灌别人的阴谋。
“关于昂多的记载都是传言,不过这些传言很多都被印证了。”葛兰这位正直的学者,在任何时刻都保持着客观和理性。
“你为什么相信昂多?不相信我们?”撒拉丁使劲抬起脸,卡森要比他高出一大截,“你好好看,我和昂多,谁更像是好人?”
“可是……”卡森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大魔法师也不是好东西?”身为大魔法师,撒拉丁说起自己的群体也毫不遮短,“大魔法师的臭德行,是最近这一二百年被惯出来的,光明大帝那个时候,大魔法师肯定没这么坏!”
卡森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身边的谋士武里南看了一眼撒拉丁和葛兰,又为难地看着卡森。
卡森明白了武里南的意思,抱歉地对撒拉丁说道:“撒拉丁将军,我要暂时回避一下。”
“去吧去吧。”撒拉丁从背后解下水囊,“和你说半天,嗓子都冒烟了!”
卡森和武里南走向了桥北,狼人士兵的后面。
“回避!有什么好回避的?万一和你一块过去的狼人也是笨蛋怎么办?笨笨相加,两倍笨!”撒拉丁“咕噜咕噜”地喝着水,生气地看着不远处的卡森和武里南,武里南焦急地说着什么。
武里南和卡森聊了很久,最后两人走了过来。
“不太妙。”撒拉丁从卡森的表情看出了几分。
“撒拉丁将军,我们出征前,已经和昂多立下契约,他负责死亡谷战场,我负责攻入雄狮城。我不能背叛昂多,狼人重承诺的名声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我已经让狼人族的名望失去了太多。”卡森坦诚地望着撒拉丁,“至于昂多是不是坏人,葛兰先生也说过了,这些都是传言,无从得知。”
“傻!笨!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撒拉丁跳着高,指着武里南,“是不是你,刚才怂恿卡森了?你算什么谋士!出坏主意!”
“撒拉丁将军,您是我们的恩人,您的士兵也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要去报仇,请不要拦着我们。我保证,我不会让我的士兵伤你们分毫。战争结束后,你们依然享有自由。”卡森低下头,庄重地向撒拉丁承诺。
“好!好!”撒拉丁泄气地拉着葛兰,向桥南走去,“你们要过桥,是吧?你们等着,等我们这帮老胳膊老腿摆好阵,踩着我们的脑袋过去吧!”
“撒拉丁将军!”卡森为难都看着撒拉丁的背影,一时竟无语,“我……”
“你什么你!你给我回去!”撒拉丁转过头,火越发越大,他指着卡森,“你给我退到桥北边去!等我们准备好了,给你发信号!你们再冲!来吧,打一架!”
卡森呆呆地望着撒拉丁。
“想耍赖?赖着不走?”撒拉丁鼻子哼一声。
“退后!”卡森命令狼人撤退。
“首领,这……”武里南望着卡森。
“退后。”
狼人迟疑了许久,武里南使劲挥了挥手中的长剑,狼人士兵慢慢地向桥北退去。
“笨蛋们!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放火箭!”
撒拉丁突然激动地大喊一声,拽着葛兰飞奔,葛兰完全跟不上撒拉丁的步伐,一路被硬拖着。
早就在桥南埋伏好的弓箭手们,满弓如月,箭簇啸鸣,一支支箭头冒着火焰的利箭离弦而出,呼啸着射向桥梁侧下方——那天夜里,正是吉希想到了这个点子,在桥梁侧下方,贴着桥身用树胶粘上了几百斤的黑火药。
黑火药剧烈地爆炸着,大桥在轰然坍塌。撒拉丁拽着葛兰,拼命地冲向桥头,他们身后,坍塌的桥体在追赶他们,巨大的石块从断裂处坠向深深的崖底,发出沉重的回响。
“嘿嘿,我就不信,桥被炸掉这么大一截,你们还能蹦过来!”几十米宽的断裂口让撒拉丁的心绪暂时稳定下来,他冲桥对面的卡森幸灾乐祸地做着鬼脸,“你们这些笨蛋狼人!给我好好想清楚!你们现在脑子热得发烫!都能拿去煎鸡蛋了!什么理都不听!就知道报仇!”
“首领,我说过,大魔法师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武里南仇恨地望着桥对面的撒拉丁,“他们习惯了卑鄙,我们的正直只会被他们利用。”
“撒拉丁将军和别的大魔法师不一样。”卡森脸色阴沉,“如果撒拉丁将军在我们过桥时点燃炸药,我们狼人只会伤亡惨重,但他没有这么做。”
武里南脸色悻悻,没有再说什么。
“通知士兵,看峡谷哪里平缓,我们攀爬过去。”放弃复仇,对卡森而言,这不可能。
狼人士兵四下散开,开始寻找红崖谷平缓的崖段。
“嘿嘿,你们是不是想找能爬过来的地方?别找了!”撒拉丁冲卡森抖抖手里的红崖谷地图,“上面画得清清楚楚,红崖谷最浅的地方也有一千米!又直又陡,上面的石头像刀子,一抓满手血!别说你们,猴子也爬不上去!”撒拉丁嘻嘻笑着,忽然,他感觉大地在微微颤动,他回头看向葛兰,葛兰也是一脸的疑惑,很明显,他也感觉到了。
桥对面,狼人们的感觉更加明显,刚刚四散开的士兵疑惑地站在原地。
冷冰山脉给了他们答案——紧邻睡龙谷,山脉的最南端的冰山剧烈地颤动着,千米厚的深冰内,像是充满了不可遏止的可怕力量,如同暴戾的怪兽在冲破寒冰铸造的牢笼,万年不化的山体被可怕的力量从内部撑碎,炸裂开来!
“桥是我们炸的,”撒拉丁望着碎裂的山体,扭头问葛兰,“山是谁炸的?”
“昂多。”葛兰切身感受到了昂多的可怕,“只有昂多能做到,他的黑魔法力量,从死亡谷借助山体传送到了山脉最南端。黑魔法力量的突然释放,爆裂了山体。”
可怕的场景还在继续。
百米高的巨大冰块从山体滚落下来,汇成一道巨流,它们迅疾地淹没了睡龙谷,然后向红崖大桥北端涌来。
这一次,卡森再次无法掌控同族的命运,巨流正向他们袭来,片刻后,这些巨大的冰块将把他们冲落到崖底。
卡森和他的两万狼人士兵无处可逃。
“昂多真是坏透了!”撒拉丁隔着断桥冲卡森着急地挥着胳膊,“卡森,这都是昂多*!你别急!我这就救你们!”
撒拉丁冲身后的大魔法师大喊起来:“都过来!都过来!快用召唤术!把桥撑起来!好让那帮笨蛋狼人过桥!”
情况的突然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在刚才,他们还在想尽办法把狼人堵到桥北,但此刻,他们却要想尽办法让狼人过来。
“别发呆了!这场仗打得很怪是不是?是!我撒拉丁打了一辈子仗,也没打过这么怪的!”撒拉丁喊破了嗓子,“咱们都快点儿!再晚一点儿,狼人就被砸成冰雕了!”
在七千大魔法师的召唤下,刚刚被炸到谷底的巨石飞升而上。几十米宽的断裂带,一块块巨石悬浮在空中,像是一截奇怪的浮桥。
“笨蛋狼人!赶紧过桥!我们这些老骨头只能撑一会儿!”撒拉丁冲到了断裂带,站在颤颤巍巍的浮石上,手忙脚乱地冲卡森大喊着,“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走到一半,突然收力,把你们摔下去!你看,我就在上面站着呢!”
武里南迟疑地望着卡森。
“通知所有人,过桥。”卡森相信撒拉丁的为人。
狼人惊恐地向大桥的断裂带冲去。
突然增加的重量让大魔法师们感到骤然吃力,他们强打起力气,用法力硬撑着浮石。
“老家伙们,都给我撑住!我可站在中间呢!”撒拉丁给大魔法师们打气的时候,也没忘了催狼人,“喂喂!你们这帮笨蛋狼人,是在散步吗?都给我快点儿!”
“撒拉丁将军,您先过去,我相信你。”卡森走在队伍最后面。
“那些老家伙都快撑不住了,你还在这儿讲礼貌!”撒拉丁在后面踢了卡森一脚,“快走!我可不想陪你掉下去!你也不想摔成狼皮大衣吧!”
卡森和撒拉丁刚刚踏上厚重的桥面,身后汹涌的冰山巨流便已奔涌到了桥北,一头涌入了红崖谷,像是一道千米高的冰瀑,呼啸着冲向崖底。
红崖大桥南边,七千大魔法师和两万狼人士兵混站在一起,他们也不知道下来该如何行动。
“卡森,你看明白了吧?刚才的山崩就是昂多搞的鬼!他什么用心,你也知道了吧?如果你们没有按照计划冲出睡龙谷,他就用冰块把你们堵在洞里!”撒拉丁指着红崖谷里涌动的冰山巨流,“嘴上叫你们盟友,背后下*手!这还不够坏吗?”
卡森没有说话,刚才的山崩是不是昂多所为,他不敢确定。
“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但和我们一起去死亡谷怎么样?我们有浮空舟,不收你们路费,连伙食费都免了!等到了死亡谷,你和那个坏蛋昂多当面对质,要是发现昂多是好人,我再把你们送回来,这总行了吧?”撒拉丁就差把卡森拽进浮空舟了。
卡森依然沉默着。
长老会的五大长老,卑鄙、阴险的小人,此刻他们正躲在雄狮城的城堡里。
兵力亏空的大陆,没有人能阻挡住我们狼人的脚步。
复仇,从未如此之近。
而现在,自己真的要放下这积攒了七十年的仇恨,去死亡谷里寻找真相吗?
难道,昂多的好坏比复仇更重要吗?
“你可要想清楚,你的那些笨蛋士兵现在正在死亡谷里和大魔法师们*来*去。”卡森不开口,撒拉丁就不会停下去,“你就忍心让你的同族这样不明不白地送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首领看走了眼,以为昂多是好人!”
卡森愣了一下。
同族、送死、不明不白,这些字让卡森感到紧张,尤其是最后一句话——“都是因为他们的首领”。
“撒拉丁将军,我和您一起去死亡谷。”卡森终于开口了,“我不是原谅了大魔法师,我是担心同族的安危。”卡森说的是肺腑之言,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撒拉丁的话,但这场山崩让他对昂多产生了怀疑。
“这就对了嘛!”撒拉丁听到卡森肯去死亡谷,高兴得跳到了浮空舟上,“我们的浮空舟个头大,硬挤挤,把你这两万多狼人塞进去,一点儿都没问题!”
撒拉丁的热情、坦荡让卡森感到难受。
狼人、大魔法师们开始重新分配浮空舟,作为首领,卡森和武里南被分到了同一艘浮空舟里。
“你得和我在一起!”撒拉丁拽住卡森,“这样我才有工夫好好开导你这个木头脑袋。”
卡森的入住让吉希和里杰感到微微紧张,但沙精毫不在乎,它不但不紧张,反倒更加兴奋起来,因为他多了一个新玩伴——卡森最小的儿子,只有四岁的小狼人阿达。
第九章
新的旅程开始了,庞大的浮空舟群满载着勇气、仇恨和疑惑,满载着两个种族,奔向死亡谷。
撒拉丁向卡森询问昂多的信息,但卡森缄口不言,他知道撒拉丁是想了解昂多的特点,然后制定针对性的作战计划。但卡森无法确定昂多是否真如撒拉丁所言是个嗜血的魔王,所以他认为透露昂多的信息无异于出卖盟友,这让撒拉丁十分焦急,但在内心里,撒拉丁对卡森又敬重了几分。
阿达的加入则让旅程变得有意思起来,这个小狼孩,英俊、帅气,一说话就露出两只可爱的小尖牙,像是一只英俊的小狼。
“其实,狼人挺可爱的。”里杰悄悄对吉希说,“你看阿达,多好玩,脾气也好,沙精在他脸上乱涂乱画,他从不生气。”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吉希这个敏感的少年感受到了世界的变幻:撒拉丁说在光明大帝时期,大魔法师们勇敢善良。但在今天,几乎所有的大魔法师都傲慢自负,对普通人不屑一顾。是什么造就了这不可思议的变化?而狼人初看起来狰狞暴躁,熟悉后却发现他们彬彬有礼,撒拉丁前几天还在说狼人们“有礼貌得像是小姑娘”。
这个世界里,很多东西都不是你最初看到的样子,吉希想。
一个多月过去了。
浮空舟群正行进在冷冰山脉上空,此时已是深夜,大魔法师和狼人们早已睡去。
“你看这地方熟悉吗?”卧室里,里杰悄悄凑到窗前,向下面看去,“那次我们去白草城,遇到了斯托克龙,就是在这里。”
吉希也凑了过来。
斯托克湖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污浊,日渐缩小的水域凹陷在漏斗状的山口里。
“斯托克龙在里面一定很难受,它是爱干净的水生精灵。”里杰失落地望着斯托克湖,“它要是没睡觉就赶快飞上来吧,我们这儿有干净的水。”
吉希刚要说话,却发现位置靠前的一艘浮空舟有些异样。
它正在偷着加速,意图甩开浮空舟群。
“好像是武里南的那艘!”里杰也注意到了,“他要干什么?”
吉希盯着那艘浮空舟,在红崖谷分浮空舟的时候,它上面原本有两个人,武里南和卡森。起飞前,撒拉丁硬把卡森拽了过来,所以后来那艘浮空舟上只有武里南一人。
吉希有些怕武里南,他的脸总是阴着,除了和卡森偶尔说几句话外,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话。
片刻间,武里南已经冲出了浮空舟群。
“武里南有问题!”吉希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我们快去告诉撒拉丁!”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武里南走出船舱,摊开手掌。掌心上,一只黑色的邪恶之眼骤然清晰起来,那是昂多寄生在武里南体内的黑魔法——昂多之眼。远在死亡谷的昂多通过这只眼睛,可以看到撒拉丁这边的所有动向。
这一路,撒拉丁他们能够平安无事,只因为他们距离死亡谷太远,超出了昂多的攻击范围。
但到了今天中午,他们已经不再安全,浮空舟群离昂多已经足够近了。
对卡森而言,他不知道的更多。昂多早已收买了武里南,许诺在战争结束后,让武里南取代卡森,成为狼人的新首领。
武里南举起右臂,掌心正对天空。那只黑色的昂多之眼突然变得血红,发出恐怖的红光,狰狞地向天空射去。
吉希还没来得及通知撒拉丁,天空中的景象已经惊醒了所有的大魔法师和狼人。一只可怕的血红色巨眼,突然出现在黑幕般的天空中。黑云剧烈地翻滚着,利刃般的闪电,从巨眼的瞳仁中劈向浮空舟群。
“都散开!”撒拉丁站在船头,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散开!都散开!躲开闪电!”
闪电击碎了一艘艘浮空舟,没有人能逃过昂多之眼。
“武里南在那儿!”吉希指着甩开大队伍的武里南,武里南高举着手臂,掌心中的昂多之眼与天空中的巨眼遥相呼应。
“武里南!”卡森的暴怒声穿过闪电,响彻在万米高空,“你是不是出卖了我们?”
“出卖?”武里南轻蔑地望向卡森,“与昂多相比,你只是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可怜虫。我的膝盖很硬,只会臣服于强者。”
又一艘浮空舟被击碎,巨大的船板以怪异的角度向山顶坠去。
撒拉丁扛着攻城弩,射出一支抛钩,它本是攻城所用。在力道的驱使下,抛钩下冲的速度超过了大魔法师们下坠的速度。撒拉丁把攀绳的另一端缠在浮空舟上,焦急地冲下面喊着:“抓住绳子!在船上的,快射抛钩!”
一支支抛钩闪着寒光,拖着长长的攀绳向下急速飞去,一些大魔法师幸运地抓住了绳子,跟随着绳索剧烈地摇摆着,但更多的魔法师坠向了深渊。
“我们必须抓住武里南!”吉希看向武里南高举的手,“他手上的那只眼睛和天空中的那只眼睛是呼应的!”
“都抓紧了!”撒拉丁把船速开到了最大,“别让他跑了!”
撒拉丁的浮空舟左右躲闪着,像是一条灵活的鱼,穿过惊慌的鱼群向武里南追去。
卡森愤怒地拉满了弓,一支羽箭呼啸而出。
当武里南听到身后传来箭羽划破空气的声音时已经晚了,铁铸的箭头近在咫尺。
但昂多救了武里南,他挥斥闪电,将这支利箭拦腰击断,断成两截的箭杆掉落在武里南脚下,断裂处冒着火。
十几道闪电同时劈向了撒拉丁的浮空舟,撒拉丁的浮空舟被劈成了几十块,巨大的船体瞬间瓦解,船上的人猛烈地踉跄着跌落下去,撒拉丁左手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里杰,迎着飞来的抛钩,伸出右手握住,手腕翻转,瞬间在绳索上打了个活结。
“吉希!吉希在那儿!”里杰被撒拉丁提着,哭着指着一个急速下坠的黑影,“吉希在那儿!”
“快射抛钩!”撒拉丁冲士兵们拼命喊着,“把那个小孩救上来!快!”
撒拉丁的浮空舟离编队太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是攻城弩的极限射程。撒拉丁、里杰、卡森、阿达能够得救已是天大的侥幸。而吉希跌落的瞬间,凌乱的船板挡住了大魔法师们的视线,他错过了唯一的获救机会。
那个黑点越来越小……
“吉希!”
黑暗的高空中,传来里杰撕心裂肺的哭声。
撒拉丁木然地看着下面,仿佛丢了魂魄,手呆呆地抓着绳子。
里杰几乎昏厥过去,阿达在卡森的臂弯里哽咽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是这些天一直照顾他的吉希哥哥,还有那个爱在他脸上画画的沙精。
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拽我上去!”撒拉丁的眼睛红得可怕,“我要*了武里南!*了昂多!”
大魔法师们咬着牙,拼命地拉扯绳索。忽然,一个黑点从斯托克湖的方向冲来,它速度惊人,黑点越来越大,已经能看清它的轮廓了,好像是一头巨型精灵,它正在急速奔来。
能看清楚了!
是斯托克龙!
而趴在斯托克龙身上,冲大家挥手的正是吉希!他在告诉大家,他没事,他很好。
“臭小子!是那个臭小子!他回来了!还骑着龙!”撒拉丁用袖子抹着眼眶,热泪再也止不住。
里杰激动得嚎啕大哭。
远远地,吉希冲撒拉丁他们招了招手,然后又指着前面武里南的浮空舟。
斯托克龙心领神会,咆哮着追向武里南。
天空中的邪恶巨眼,发现了追来的不速之客。
闪电向斯托克龙劈去,但斯托克龙比浮空舟灵活得多,它躲避着闪电,与武里南的距离在急速缩短。昂多停止了对浮空舟群的劈击,所有的闪电都击向了斯托克龙。
“吉希,小心!”撒拉丁拼命大喊着。
斯托克龙侧着身子,它用身体挡住闪电,时刻保护着吉希的安全,闪电太密集了,再敏捷的躲闪也会时不时被闪电劈中。顷刻间,斯托克龙已伤痕累累,它狂躁地嘶吼着,痛入骨髓的伤痛折磨着它,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它必须要追上武里南,否则,它必将拖着重伤的躯体,坠入冷冰山脉。
“撑住!我们不能失败!”吉希亲眼看着一道道闪电击打着斯托克龙,它鳞片下暴突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斯托克龙,这只刚毅、坚韧、永不屈服的水生精灵,没有让吉希失望。在闪电刀刀见肉的劈砍中,它疯狂加速,追上了武里南,一个迅猛的侧扑把武里南撞进了船舱!船舱屏蔽了武里南掌心的邪恶之眼,天空中的巨眼立刻消失不见。
一瞬间,精准劈击的闪电失去了准头,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胡乱地撞击着。
斯托克龙巨大的头颅撞碎了舱门,把脑袋探进去,把武里南逼到了船舱的角落里,这个无耻的叛徒蜷缩在暗处,斯托克龙暴躁的鼻息喷在他脸上,吉希愤怒地瞪着他。
“呀呀呀,这就是只臣服于强者的人?”浮空舟群围了过来,撒拉丁率先跳到了武里南的船上,脑袋伸进船舱招呼吉希,“臭小子,我们出去吧,下来是卡森那个笨蛋的私事,我们不凑热闹,对,叫上你这位大朋友。”
“臭小子,你刚才可把我吓坏了!”撒拉丁揪着吉希的耳朵,跳上葛兰的浮空舟,“现在呢,你又把我弄糊涂了,你怎么认识这大家伙的?”
其实,今天斯托克龙救了吉希完全是偶然。当时,斯托克龙正在湖底睡觉,突然被闪电惊醒,看到一个人影从高空坠下,仔细一看,这个人竟然是上次给它喂水喝的小男孩!它立刻冲出湖泊,接住了吉希。
“他还记得你!难怪课本上说,斯托克龙是记性最好的水生精灵!”里杰兴奋地抱住了斯托克龙的脑袋。
斯托克龙也为救了吉希感到高兴,开心地摇着尾巴。
沙精最开始惊恐地看着大家,刚才的一幕把它吓坏了,但它看到大家都这么开心,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甚至慷慨地从布袋里掏出一把天麻子,送给了斯托克龙。
船舱里,卡森盯着武里南。
跟随他多年的谋士竟然为了权力,出卖了自己的族群。
“我们狼人族最大的羞耻是什么?”卡森从后背抽出剑,扔在了武里南身前的地板上,“我不*同族,你自行了断吧。”
武里南哆嗦着捡起剑,卡森背对着他。
忽然,武里南握着剑,向卡森刺去!他要*死卡森,然后驾驶浮空舟逃跑。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船窗射进来,正中武里南心脏,武里南应声倒地。
“说你是笨蛋,你还不承认,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侧面的浮空舟上,撒拉丁得意地拨弄着弓弦,冲卡森嘻嘻笑着,“你叫别人了断,结果差点儿被了断。唉,你这笨蛋可怎么办呀?以后我都不敢让你单独出门了。”
“撒拉丁将军。”卡森拿过剑,拱手行礼,“我被昂多蒙蔽,又铸下大错,今后听从撒拉丁将军差遣,绝不退缩!”
“看你咬牙切齿的,那你去死亡谷咬昂多吧!”撒拉丁知道卡森心中痛楚,他故作轻松,指挥浮空舟群在空中编好队,再次驶向死亡谷。
浮空舟的甲板上,撒拉丁弹着斯托克龙的脑门:“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还是不要去了,死亡谷太危险了。”吉希拿过来一只水囊,斯托克龙大口地喝着,“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的也给你。”撒拉丁把他的水囊也拿过来,“大家伙,让你喝个够。等我们把昂多打回到塔里,你就有喝不完的水了。”
“再见,我们会来看你的。”吉希轻轻拍着斯托克龙的头,“回去吧。”
斯托克龙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浮空舟,向山顶的湖泊飞去。
半夜,吉希和里杰被撒拉丁叫醒了:“喂!臭小子,快醒醒!你们看看,谁来了?”
睡眼惺忪的吉希和里杰被撒拉丁提着,来到了船尾。
忽然,他们兴奋地大叫着,向前扑去。
是斯托克龙!
它趴在船尾,看到吉希和里杰,眼睛发亮,得意地喷着粗气,仿佛是在告诉吉希和里杰,好朋友就应该在一起。
“真够意思!”里杰高兴地抱住了斯托克龙的脑袋。
“它是怕你们再遇到危险,在湖里趴了一会儿,放心不下,又跟来了!”撒拉丁有些失落地看着斯托克龙,“唉,也不知道我的弹球怎么样了,虽然它很笨,但我还是很想念它。”
两个月后,撒拉丁的军队终于赶到了死亡谷。
这里已经鏖战了三个月,遮天蔽日的黑云、惨烈的厮*、鲜血飞溅、士兵倒下。这是昂多精心设计的屠场,他对死亡谷的地形了如指掌,却没有选择伏击战,而是在狭长的河谷里让狼人和大魔法师们短兵相接,这会让双方死伤惨重,耗尽兵力。
自从上次惨败给大魔法师,在过去的七十年里,对族群的愧疚感时刻折磨着卡森。他一直希望这次的战争能把他从煎熬中拯救出来。可是,他再次愧对同族。
“都住手!”卡森冲下面绝望地喊着,他命令狼人士兵用最快速度降落,他要去拯救他的同族。
卡森的怒吼并没有让战争中止,狼人不再动手,可大魔法师们继续着攻击。
“你们都上当了!这是昂多的阴谋!他让你们互相残*!最后他会把你们全*光!”浮空舟群已经降落在河谷,撒拉丁从船上跳下来,“别打了!你们都停下,听我说!”
狼人那边,卡森已经下令所有士兵集结,进入防御状态。狼人士兵们且战且退,向卡森聚拢过来。
“屠*不会结束。”
昂多的声音从河谷百米高的指挥台上传来。
“昂多,这都是你的阴谋,是不是?”卡森愤怒地质问昂多。
“愚蠢的狼人,你知道得太晚了。”昂多居高临下,不屑地扫了一眼卡森,“你的同族已经战死大半。”
“我要用你的命来偿还!”卡森愤怒地拿剑指着昂多,剑尖不住地颤抖。
“就凭你?”昂多举起了死灵斧,“你们的末日都到了。”
狼人和大魔法师的厮*终于停止了,他们此刻才知道,他们不过是中了圈套的棋子。
昂多狂妄地笑着,高举死灵斧,向大地召唤:“出来吧!我的不死军团!”
在死灵斧的召唤下,死亡谷里布满黑石的大地剧烈地碎裂着,一副副黑色的浑铁铠甲从巨石的裂隙中狰狞爬出,头盔里闪着幽蓝色的光,他们是昂多的不死军团。当年,昂多被封印,这些士兵随之倒下,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的躯体被巨石和尘土掩埋,但从未死去。此刻,昂多唤醒了他们沉睡的灵魂,更血腥的屠*开始了。
“多!真多!”撒拉丁看着破石而出的不死军团,“怎么冒出来这么多破铜烂铁!我们被垃圾包围了!喂!昂多!我看你不是魔王,是破烂王吧!你在哪儿捡这么多破烂!”
不死军团在一步步逼近,恐怖的气息压迫而来。
狼人和大魔法师们呐喊着,向不死军团发起冲击。他们从未见过这幽灵般的军团,但狼人和大魔法师们相信,自己总可与之一战。
不死军团的可怕超乎了狼人和大魔法师的想象,他们似乎对魔法攻击并不在意。而霍拉斯的撕咬,他们同样无动于衷。他们没有痛觉,重复着单调的动作:*死靠近的狼人和大魔法师,然后继续逼近,继续*戮。
高高的指挥台上,昂多望着下面的一切。
黑暗纪元即将到来,他的对手,大魔法师、狼人都将命丧此地,这片大陆上,不会再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统治。
绝望的抵挡还在继续,包围圈在收拢,更多的狼人和大魔法师倒在不死军团的黑铁剑下,伤口流着黑色的血。当年,不死军团在铸造黑铁剑时加入了剧毒,在今天,它的毒性没有丝毫的减弱。
霍拉斯扑向这群冷血的刽子手,前爪扒住他们的肩胛,疯狂地撕咬着他们的脖子,但面对这些没有痛感的铁甲躯体,换来的只是被黑铁剑刺穿心脏,拉扯下来丢弃在地上。
随着包围圈的收拢,大魔法师和狼人愈加密集,不死军团每向前推进一步,意味着更多的狼人和大魔法师死在剑下。昂多站在指挥台上,他在享受这场屠*,他亲眼看着大魔法师和狼人带着绝望的神情,一个接着一个死在黑铁剑下。当黑血染透这片河谷,黑暗的纪元将会垂下它的幕布。几千年前,这里曾发生过同样的场景,不过,那一次的胜利者是光明大帝。
濒临死亡的绝望气息让大魔法师和狼人们感到窒息,他们无助地挥着法杖和刀剑,向浮空舟靠拢去,他们要乘坐浮空舟逃离死亡谷。
几艘最先启动的浮空舟已经离地而起,昂多冷笑着,双手撑开,他早已在死亡谷布下了魔法阵,昂多召唤出巨大的闪电,向浮空舟击去,浮空舟再次重蹈了冷冰山脉上空的惨剧,它们被闪电击碎,跌入了不死军团中,几声*戮声后,便不再有任何声响,如同坠落在燥热沙漠里的零星雨滴,瞬间消失不见。
“我们得上去!缠住这个破烂王!”撒拉丁拽过卡森,“这样大魔法师和狼人才能逃出去!”
卡森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撒拉丁拽到斯托克龙身上,撒拉丁把昂多指给斯托克龙:“大家伙!靠你了!带我们上去,看我们怎么收拾这个破烂王!”
斯托克龙迅猛地腾空而起,撒拉丁扭头大声嘱咐吉希:“你们三个,现在就上浮空舟!等我们缠住昂多,你们就坐浮空舟逃跑!照顾好阿达!”
突然冲上来的斯托克龙吸引了昂多的注意,对他而言,斯托克龙并不陌生,两个月前,正是这头斯托克龙把武里南逼进了船舱,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此刻再次见到,昂多怒火中烧,他挥斥闪电,向斯托克龙击去。
斯托克龙一个侧闪,撒拉丁和卡森顺势从龙身上一跃,跳到了指挥台上。
“呀呀,你就是那个黑暗破烂王?我可算看清楚了,原来是个大罐头!卡森,你说我这名字起得好不好?你看他,外面是层铁皮,里面住着个混蛋,不是罐头是什么?喂!大罐头,你这见面礼可不怎么样,哪有见面就拿闪电打人的!你肯定是在塔里关久了,脑子被火烧坏了,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撒拉丁笑嘻嘻地看着昂多,又伸长脖子看看四周,“大罐头,你这台子挺高嘛!用来看风景一定不错。哎呀呀,我怎么忘了,你这大罐头是个破烂王,哪懂什么叫看风景,你也就会用它来晒垃圾。要不我们谈谈条件,你把这个台子让给我,我答应不把你砸瘪了。你可要想好,罐头被砸瘪了可就不值钱了啊,卖两个铜板也没人要……”
“愚蠢的废物。”撒拉丁的嘲讽激怒了昂多,他举起死灵斧,狠狠地向撒拉丁砍去。
撒拉丁想侧身闪过,但昂多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闪,撒拉丁只得举起法杖硬接,斧杖相交,只听“咔嚓”一声钝响,撒拉丁的法杖断成了两截,撒拉丁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昂多紧逼一步,死灵斧再次挥来!
第十章
卡森奋力扑过来,举剑死命格挡,微微减缓了死灵斧下砍的速度,他拽着撒拉丁,逃出了死灵斧的击*范围。
“咳……”撒拉丁又咳出一口鲜血,刚才斧杖剧烈的撞击,震伤了他的内脏,他不以为意地抹去嘴角的鲜血,掩饰着内脏碎裂般的疼痛,笑嘻嘻地说道,“大罐头,我还没自我介绍呢,你就动手了。我叫撒拉丁,会带兵打仗,还会——”说着,撒拉丁右手突然发力,一道闪电向昂多劈去,“开罐头!”
撒拉丁的闪电术与昂多相比,不知差了多少等级,但现在使用远距离魔法攻击是他唯一的选择,撒拉丁年纪大了,动作已大不如年轻时灵活,如果近身,动作稍有迟缓,恐怕便会瞬间命丧昂多的死灵斧下。卡森挥剑冲过去,他选择近身攻击。斯托克龙也加入进来,在空中扑击着昂多。
昂多认准了撒拉丁,他要将这位重伤的老者置之死地。面前的这三个对手,没有一个能敌得过昂多,但他们在不同的方位,用着不同的攻击方式,这让昂多心神分散,——昂多清楚,只要先*死他们三个中的一个,战局便会瞬间明朗,而撒拉丁是最好的选择。
趁昂多被缠住这段时间,一些浮空舟已经腾空而起,向死亡谷外逃去。
撒拉丁在生死之间,但大脑依然非常清醒,他知道战斗随时会以昂多的胜利而结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延长与昂多厮*的时间,他想尽一切办法分散昂多的注意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喂!大罐头!要不你跪地求饶,我就答应不砸瘪你……哎呀呀,你不但不听我的,还砍我,别逼我使绝招啊……又砍我,我生气了啊,可真要使绝招了!看好,砸罐头大法……哎呀,绝招没使出来,等我酝酿一下情绪……”
“撒拉丁和卡森不是昂多的对手。”指挥台下,里杰焦急地对吉希说,“他们快撑不住了。”
台上发生的一切,吉希都看在眼里,撒拉丁使出闪电攻击的频率越来越慢,刚才他差一点儿被昂多逼进角落,多亏斯托克龙奋力扑击,他才从角落里侥幸逃出。卡森喘着粗气,死灵斧迎着剑砍来,重重地砍在他胸前的护甲上,甲片碎裂,卡森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哪怕是斯托克龙,它扑击的速度也越来越迟缓。昂多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冰冷的斧刃划出一道道死亡弧线,他们三个随时会命丧斧下。
但细心的吉希有了一个新发现,在昂多身后,在一座类似观星台的黑色石台,石台上面雕刻出五道长长的黑色利爪,如同一只狰狞的巨手,紧紧地握着一只半人高的水球。水球内外,一道道缩微的河流痛苦地扭动着,像是在挣脱这只恶魔之手。
“看那只石头雕刻的手。”吉希指着石台上面,对里杰说道,“它囚禁着大陆失去的水脉,我们的机会在那儿。”
“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去救撒拉丁和卡森。”里杰急躁地看着吉希,“别的事情都来不及了!”
“我们能救出所有人。”吉希俯下身,把阿达托付给最近的狼人士兵,“你带阿达躲进浮空舟。”
阿达怔怔地望着吉希,他不明白一直对他关心爱护的兄长为何在此刻将他丢下,阿达的眼神让吉希感到难过,但他来不及说太多,只能蹲下身拍拍阿达的肩膀:“阿达,不要怕,我们很快就会安全了。”说完,吉希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拽着里杰,悄悄地向指挥台后面跑去。
在指挥台后面,吉希贴着石壁,压低声音对里杰说道:“我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书,介绍黑魔法的,说黑魔法可以召唤水脉,并把它囚禁住。我刚才看指挥台上的那只石头雕刻的手和水球,和书上描述的很像。”
吉希观察得没错,昂多身后那座类似观星台的东西,正是他的吞噬台,囚禁着大陆的水脉。
“吉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里杰急得手在发抖,他想不通一向聪明过人的吉希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看清局势,“撒拉丁和卡森有生命危险,他们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必须立刻去救他们,而不是去解救大陆的干旱。”
“如果我们能把水脉释放出来,洪水会淹没死亡谷,而浮空舟会漂浮在水上,这样所有人都能逃出死亡谷。”吉希急忙解释着,沿着石壁向上爬去。
“你的意思是?”里杰抬头,恐惧地望着吉希。
“我们爬上指挥台,释放出水脉。”吉希没有回头,继续向上爬去,“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砌造指挥台的一块块黑石间,有着可以插进手指的缝隙,吉希和里杰用手扒着缝隙,脚蹬着凸出的黑石,拼命向上爬着。撒拉丁和卡森撑不了多久了,大魔法师和狼人能否活着离开死亡谷,大陆的居民是否会成为昂多的奴隶,都取决于眼下这一搏了。
指挥台上,那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正在以悲剧收尾。
撒拉丁和卡森的体力已经透支,鲜血沾满了撒拉丁花白的胡子,这个乐观的老人此刻看起来憔悴不堪。悟性极高的斯托克龙使出全身力气,努力保持着攻击的强度,它清楚,它必须要死死缠住昂多,为撒拉丁和卡森争取喘息的时间。
斯托克龙又一次向昂多扑过去,暗绿色的羽翼张开,巨大的角质利爪抓向昂多的盔甲。忽然,它觉得脖子猛然发紧,像是被鳄鱼皮做的项圈勒住了喉咙,它低头看去,脖子上却什么都没有。
“畜生,你的死期到了。”昂多左手空空,却紧紧地握着,像是攥着一根套住了猎物的绳索,狠命地向下摔打着。昂多使用了绳缚术,用黑魔法力量凝聚成的项圈和绳索是看不见的。斯托克龙的脖子被死死勒住,它呼吸困难,嘶哑地吼叫着,爪子抓向脖颈那里,它要扯碎这只看不见的项圈。残暴的昂多攥着绳索,把斯托克龙向指挥台上的石栏杆摔去,他要用那些长矛般竖起的坚硬栏杆刺穿斯托克龙的身体。
斯托克龙撞到了栏杆上,栏杆被轰然撞出一道豁口。斯托克龙挣扎着飞起来,但再次被昂多摔打到栏杆上,淤青的伤口渗出血来。撒拉丁和卡森冲上前,但昂多死灵斧一挥,两人便被远远逼开。
一根根生铁般坚硬的黑石栏杆被斯托克龙的血肉之躯撞断,巨大的石块向指挥台下滚去。
吉希和里杰已经爬过了指挥台大半截的高度,从台顶突然滚落下来的石块让他们呆住了。来不及了,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半人高的石块,带着锋利的棱角向他们劈头盖脸地砸来。他们无处躲闪,因为左右都是石块。放手跳下去更是不可能,离地几十米的高度足以让他们丧命,但不放手,结局是一样的,滚落的石块同样会把他们砸落下去。
吉希和里杰无助地仰着头,大脑一片空白,石块剧烈地翻滚着,映在他们惊恐的瞳仁里。
突然,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攀着石壁向吉希和里杰冲去,他比石块滚落的速度还要快,一眨眼,他已经冲到了最前面。
是阿达!
仅仅四岁的阿达,继承了狼人族天生的神力,面对滚落的巨大石块,他小小的身躯贴在石壁上,利爪牢牢地插入石块的缝隙间,瘦小的胳膊竟然把石块拨向两旁,在身后形成了一个安全的区域。
“来得太及时了。”里杰吓得几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摸着自己狂跳的心脏,“阿达,要不是你,我们肯定没命了。”
刚才吉希把阿达托付给狼人士兵时,阿达见吉希的表情严峻,尤其是走的时候吉希还从地上捡了一把剑,所以阿达一直担心吉希是去冒险,他被士兵带进浮空舟后,始终放心不下,所以趁着慌乱,偷偷跑了出来,悄悄地跟在吉希和里杰身后,等到吉希和里杰遇到了危险,阿达立刻挺身而出。
片刻后,指挥台顶不再有石块向下滚落。
斯托克龙瘫在地上,肌肉无力地松弛下来,它已经无法反抗,昂多再次用黑魔法勒住了它的脖子,它已经快要被勒死。
“里杰,你照顾好阿达,我从另一边上去,这样胜算大些。”吉希指着上面,悄声说道,“你们在这边吸引昂多的注意,我在另一边偷着爬上去。还有,阿达,你千万不要乱跑,一切都要听里杰的,知道了吗?”
吉希贴着石壁,向侧面移去。
“吉希。”里杰叫住了他,吉希回过头来。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里杰望着吉希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指挥台顶。
昂多奋力一扯,几乎昏死过去的斯托克龙被他拽到了身前,斯托克龙巨大的翅膀蜷缩着,上面布满了撞击造成的伤口,它快要不行了,它的气管被死死勒住,已经半天没有喘上来一口气了,昂多举起死灵斧,向斯托克龙的脖子砍去。
这头尚未成年的斯托克龙,体长接近十米的庞大水生精灵,一路忠心耿耿地追随着吉希,此刻却要命丧斧下。
“放开它!”撒拉丁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昂多死灵斧一挥,撒拉丁花白的头发披散开来,昂多的斧刃把他的帽子砍去半截,离头皮只差分毫。
死灵斧再次举起,这一次,撒拉丁与卡森也救不了斯托克龙了。死灵斧泛着锋利的寒光,狠狠地向斯托克龙的脖子砍去,斯托克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啪!”
昂多的右肩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昂多伸手向右肩摸去,击中他的东西看起来很奇怪,它是圆形的,很黏很软,粘在他的护肩盔甲上,昂多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暗器。
昂多向暗器投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趁昂多遇袭、困惑这短短的一瞬,斯托克龙猛然从地上跃起,挣脱了昂多的束缚,脖子上的索命项圈也随之消失,——只要从昂多手中挣脱,绳缚术就会瞬间失效。
“大罐头,别瞎捉摸了,你这破铁皮脑袋怎么能想明白。”撒拉丁摘下只有半截的帽子,假装放松地扇着风,“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也该对你说实话了,好让你死得明白。你像个烤鸭似的,在塔里被烤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这暗器,是大陆最新暗器,名叫‘一中就生锈,眨眼就烂光’。你别嫌它名字长,高级暗器都这样。它是专门用来打垃圾的,你中暗器的地方马上就要生锈腐烂,然后全身烂,最后变成一堆臭烘烘的铁锈,别说两个铜板,半个铜板也没人要!唉,真是可惜,你这么大个的罐头,就这么废了。喂,你生什么气啊,还不赶紧自救!赶紧把中了暗器的胳膊砍下来,要不马上就要扩散了,别不舍得,少个胳膊也是罐头啊,总比烂成一堆铁锈好……”
昂多被激怒了,他的眼睛变得血红。
“呀,你这大罐头,眼睛还会变色!跟兔子学的?”撒拉丁继续嘲笑着昂多,不经意间顺手甩出一道闪电,“别以为你会装兔子,我就不打你!”
昂多没有躲避撒拉丁的闪电攻击,他直直地走向撒拉丁,闪电打在身上也没有减缓他的步伐,他的念头只有一个,*死撒拉丁,这个不停羞辱他的人。
“啪!”
又一枚“魔法暗器”击中了昂多的后背。
昂多暴怒地转过头,抬手一道闪电击向了指挥台的边沿,黑石碎裂,躲在石壁后面的攻击者将随着石块坠向地面。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并没有身影随着石块跌落下去。
“大罐头,我早就和你说了,你中的是高级暗器,发射高级暗器的人肯定是高手,高手怎么会被你发现?快快快,听人劝,吃饱饭,赶紧把胳膊砍了!对了,后背那块也得削下去,要不我帮你?一般人都对自己下不了手。”趁着这两次“暗器”袭击,撒拉丁和卡森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斯托克龙也努力振作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吉希已经爬上来了。
他趴在地上,贴着石头向前挪动着,吞噬台离他有十几米的距离,他必须借助黑石栏杆的掩护才能靠近吞噬台。
在另一边,撒拉丁、卡森、斯托克龙再次缠住了昂多。
十米、八米、五米……吉希离吞噬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上面最微小的水脉了。
吉希深吸一口气,猛然跃起身,双手握住剑向那只恶魔之手的掌心刺去!
那只手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五根长长的利爪剧烈地颤抖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如同獠牙一般,死死咬住了吉希的剑,剑身忽然变得冰冷刺骨,吉希握剑的手仿佛被冻僵了,手臂上的血管似乎结了冰,冰碴顺着血管,从双手蔓延向全身。
吞噬台传来的声响吸引了昂多的注意。
“臭小子,快跑!”撒拉丁也看到了吉希,他不知道吉希什么时候上来的,更不知道吉希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刺向那只怪异的手。
“放出水脉,我们会全部得救!”在指挥台的另一边,里杰和阿达也冲了上来,“我们必须要缠住昂多,给吉希争取时间!”
里杰继续扔着“魔法暗器”,那不过是他背包里的土豆饼。阿达捡起地上碎裂的石块,向昂多砸去。撒拉丁和卡森虽然仍未明白放出水脉是什么意思,但他们深知吉希这个聪明的孩子,所作所为自有他的道理,于是齐齐迎战,斯托克龙死里逃生,吸取了被绳缚术困住的教训,在空中灵活地变换着攻击方位,他们五个,一时间还真的缠住了昂多。
但他们没有发现,吉希已经陷入了无声、但更加可怕的危险之中。
球体内外的水脉旋转涌动着,竟然在球体上幻化出一只黑色的眼睛。吉希茫然地盯着这只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靠去,——黑魔法有着让人心智迷惑的邪恶力量。
那只剑掉在了地上,但吉希毫无察觉,他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步、两步……如同一只牵线木偶,在黑色眼睛的牵引下,面无表情地向恶魔之手走去。
不能再近了,吉希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水脉上,那只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吉希的双眼,再向前走一步,吉希将成为黑魔法的猎物,被恶魔之手囚禁。
没有人注意到吉希的异常。
吉希木然地抬起腿,迈出了最后一步。
忽然,吉希的袋子里一阵抖动,沙精爬了出来!吉希的心智被迷惑后,一直躲在袋子里的沙精感到吉希走路怪异,像是被人拽着走,所以它跳了出来。它趴在吉希的肩膀上,恐惧地看着那只邪恶的黑色眼睛,但它的心智没有被迷惑,——作为精灵,黑魔法迷惑心智的力量对它不起作用。
沙精抬头看向吉希,吉希的双眼里没有一丝光泽,如同苍白色的石头。吉希对沙精的出现也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睁着呆滞的眼睛,向前迈去,沙精惊恐地跳上吉希的脸,用手去揉他的眼睛。它不知道,吉希的眼睛是怎么了,吉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举动救了吉希,沙精的手恰好挡住了那只黑色的邪眼,使它无法再控制吉希。
吉希瞬间清醒过来,他侧过头,捡起地上的剑,闭着眼睛,双手紧握,狠狠地刺进了那只水球!
“爆裂术!”
爆裂术的魔法力量通过剑身传入水球内部,轰然一声巨响,恶魔之手碎裂了,长长的黑色利爪崩裂到了地上,痛苦地嘶叫着。
紧接着,水球炸裂,巨大的洪流奔涌而出。
死亡谷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洪流竟然幻化成恶魔的脸,它像是一个体型巨大的狰狞水魔,铺天盖地地向谷底袭来。这些水脉被黑魔法囚禁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它们在冲破束缚的瞬间会自行幻化成恶魔的形状。
“乖乖,我们赶紧走!”撒拉丁大喊着,拽着卡森跳到斯托克龙身上。斯托克龙心领神会,趁着指挥台上短暂的混乱,躲过昂多的攻击,驮着撒拉丁和卡森,迅猛地掠到昂多身后,用利爪抓住吉希、里杰和阿达,向天空飞去。
吉希回头向下面看了一眼,昂多正迎着洪流的冲击,愤怒地咆哮着。
死亡谷变成了汪洋。在千米深的洪水下,谷内的一切地貌都被掩盖,不死军团被洪流冲散,而浮空舟却迎着洪流的劈打,猛烈地颠簸着,中空的船体构造可以保证它们同样是优异的水上交通工具,它们漂浮在洪水上,随着巨流激烈的涌动,被裹挟着带向远处。
这是狼人与大魔法师最好的逃生时机,那群嗜血的刽子手此刻正在千米深水下,硝石仓里的火焰疯狂地燃烧着,热空气充满了浮空舟的船篷,上万艘浮空舟从水面上起飞,争先恐后地向峡谷外飞去。
一艘巨大的浮空舟上,斯托克龙瘫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它实在飞不动了。在它脑袋前面,撒拉丁笑嘻嘻地摸着吉希、里杰和阿达的脑袋:“今天我们能从垃圾堆里逃出来,全靠你们这三个臭小子!”撒拉丁越说越高兴,嘿嘿笑着,看着身下的浩瀚汪洋:“这帮破罐头可是喝饱了!几年都不用喝水了!哈哈!”
撒拉丁正笑得开心,忽然听到浮空舟船尾那里传来“嗤嗤”的声响,撒拉丁这人生来好奇心重,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踮着脚向船尾凑去。
“哈哈,你们猜这里有个什么?”船尾那里,撒拉丁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直拍胸脯,用只剩下半截的法杖指着船尾下面,“快来看!快来看!这有个罐头!嘿,没想到呀,这罐头也想兜风呢!”
原来在刚才的鏖战中,一个不死军团的铁甲士兵已经爬上了浮空舟,此刻他正手扒着船舷,试图爬上来。
“罐头,你会说话吗?”撒拉丁蹲下身,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这个铁甲士兵依然扒着船舷向上攀爬着,用奇怪、沙哑的嗓音说着:“我要*了你。”
“呀!罐头也会吹牛,真了不起。”撒拉丁用法杖拨拉着铁甲士兵的脑袋,“你说说,你们老大,就是那个叫昂多的大罐头有什么弱点,说出来我就带你去兜风;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砸成一块铁皮。”
“他不可战胜,他会把你们所有人*死,你们这群可怜虫。”这个铁甲士兵继续用奇怪的嗓音说着。
“臭罐头,学得挺快嘛!你吹牛的水平已经不比昂多……”撒拉丁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钝重铁器急速击来的声音,“咔哧”一声钝响,这个铁甲士兵已被浑铁法杖刺穿,钉在了甲板上,从眼眶里冒出两缕白烟,那是灵魂湮灭的迹象。
“你在干什么?!好不容易捡到一个罐头,你怎么能把他*死?”撒拉丁生气地冲法杖的主人大吼道。
法杖的主人没有理会撒拉丁,他冷冷地拔出法杖,转身走向了舱内。那个铁甲士兵顺着船尾跌落下去,片刻后,船下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
里杰惊讶地看着那个走进船舱的背影,吉希拉拉里杰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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