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临安市今年重新调整了放假时间,暑期只有一个半月。
八月中旬,蝉鸣还在拍打枝桠。
闻声从教室出来,往一楼政教处去,交竞赛课报名单。
上午三节课后是课间操。
刚打了下课铃,走廊上挤着推推搡搡的学生。
闻声侧头望了望天,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兜头泼一场雨,浇灭这从头到脚粘腻又闷热的潮湿气。
突然手肘一疼,闻声被身后一个男生撞到。
“对不起。”男生道歉。
闻声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那男生道过歉后,往旁边两步,接着刚刚的话跟身边的人议论。
“三班李延时又被叫办公室了,”他语气夸张,“听说开学考交了白卷,整整七科,一个字没写。”
同行的女生面露喜色:“我不去上操了,现在往办公室绕一趟,能看到他吗?”
“我也想去。”另一女生探头。
“你俩去看他干什么?”
“帅啊。”女生答得耿直,“不然还能看什么?”
闻声闷着头往前走,和那几个人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们还在说李延时。
最开始说话的那男生纳闷:“他去年进校的时候成绩挺好的,年级第五还是第七来着?”
“不知道,”他身边的女生耸肩,“可能家里有钱,不想学习了吧。”
......
“闻声!”身后突然有人喊她。
闻声停下脚步。
班长周佳恒从身后追上她:“报名单上有几项我给你说错了,班头那儿有打印机,他喊你去办公室直接再打一份,重新填。”
闻声想了想,点头,转身往王建国办公室去。
刚走出去,又被周佳恒叫住:“我刚从办公室出来,班头还在骂李延时。”
周佳恒比了个小心行事的动作:“他心情不好,你小心点。”
闻声有些木楞地再次点了点头。
高二文理分班,闻声原先的班被打散组成了文科班,她则被提出来插进了理科三班。
因为竞赛集训晚开学了一周,闻声今天才到学校。
班里都是生面孔,从早上坐进教室到现在,她也只记住了周佳恒一个人的名字。
“去吧,有事儿跟我说就行。”周佳恒一面倒退着往楼梯间拐,一面挥手扬起“十二颗牙齿”的灿烂微笑。
能当班长的人,要么是喜欢当官,要么是因为纯热心。
很显然,周佳恒属于后一种。
闻声低头又看了两眼报名单,转了方向,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去。
两分钟后,闻声走到办公室门口。
抬手正准备敲门,里面传来“哗啦”一下——卷子摔在桌面的声音。
办公室的门关了一半。
这声音从门缝里荡出来,划破此时无人的走廊,格外刺耳。
闻声握上门把,犹豫要不要现在进去。
迟疑间,王建国的咆哮夹杂着拍桌子的响声,再次从门缝里传出来——
“七张卷子,你好好写哪张不拿高分???”
“你瞅瞅现在是不是比你自己的脸都白!!”
“什么叫纸本来就比人皮肤白?!”
“其它卷子还知道写名字,为什么数学卷连名字都不写??
“睡着忘借笔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家里!!”
......
隔着半个门闻声都感觉到了那被甩到脸上的感叹号。
全年级十二个班的班主任都在这个办公室,屋子大,王建国的桌子又靠里。
挨训的那人回答的声音不高,从头到尾闻声只能听到王建国一个人的怒吼。
能掀房顶的那种。
闻声握着门把的手再次松了送,低头看手里的单子,这报名单......竞赛课的老师说这个课间就要拿过去。
想了下,闻声硬着头皮,叩了两下门。
随着被叩的动作,门往里动了动,开了一半,空调的凉风从里扑出来。
沁心凉的风裹挟着王建国的怒火,和身后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让闻声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她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往里迈了半步,恭敬地叫了句:“老师。”
桌子后略微谢顶的中年男人,将军肚剧烈地起伏着,脸染得通红。
他撑着桌子往门口看:“闻声?进来。”
闻声手从门把上滑下,推开门,往里走了两步,下意识抬眼扫了下站在桌前的人。
男生背对门口,没有因为她刚开门的声音回头,仍旧维持着手插校服口袋,微扬下巴的站姿。
明明青春期男生都不爱剪的圆寸,顶在他脑袋上却有种莫名*的帅。
配合刚刚王建国那一顿灵魂拷问,闻声就觉得吧,这人挺几把拽的。
“既然老师还有工作,那我先走......”那男生张口。
王建国一把抓过桌上的卷子甩他身上:“走什么走,给我站这儿反省!!中午之前你爸妈不过来我就让你退学!”
“砰”一声,王建国把自己的手机丢到桌子上。
那手机在桌面上旋转跳跃了两圈,滑到李延时面前停住。
“哟,”李延时笑了声,捞过来,“那他们还真不一定来。”
王建国拍桌子:“不来也给我打,打到他们来!”
王建国这声怒吼劈头盖脸砸过来,让已经走到桌子旁的闻声吓了一跳,她手微微一抖,报名单从手里滑了下去。
下一秒,侧后方正拨电话的男生抬头,目光在女孩儿身上落了一下,紧接着是带点混的笑。
笑声很轻,夹在窗外广播和王建国的叱骂里十分不明显。
但大概因为笑的是闻声,所以她还是听见了。
闻声回头,看了侧后方那人一眼。
自己这声笑被听到,那男生貌似也有些意外。
但他既没尴尬也没回避,顶着闻声投过来的目光抬了下眉。
“看什么看??”王建国摸了摸自己的保温杯,又掂了下桌子上的文件夹,佯装要拎东西砸李延时,“打你电话!”
李延时收回和闻声黏在一起的视线,“哦”了一声。
“哦”得随意,能把人气死。
眼看着王建国下一秒又要跳起来骂人,闻声捡了桌子上的笔:“老师,周佳恒跟我说有几项填错了......”
王建国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顿了顿,点了下旁边的桌子,对闻声道:“桌子上有新的,你照着周佳恒那份重新填一下。”
对闻声说的这句话明显比刚刚对李延时的时候,态度好了太多。
闻声点头,拿着笔走过去。
旁边的这张桌子应该是个空位。
横七竖八地扔了很多落了尘的书和练习册,右手边还有个倒了的文件架。
闻声把桌面上的东西稍微规整了一下,坐下来。
另一侧,王建国两手撑上桌子,重新看向李延时。
一分钟后,垂首捣鼓了半天手机的男生抬起头:“我不会背我爸妈电话号码。”
“............”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连头顶呼呼作响的电扇都很应景地卡了一下。
闻声笔没停,但耳朵动了动。
在听到王建国大喘气的声音时,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拨个120。
老师被学生气死究竟算不算工伤?
“你等着,”王建国扬手使劲儿点了李延时两下,“我现在去政教处查你爸妈的手机号!”
说罢甩了手往门口去,小皮鞋把深红色的木质地板踩得“咔咔”响,发顶翘的撮毛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在空中摇摆了两下。
随后,“砰”一声巨响,王建国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回归死一般的宁静。
角落里的立式空调用了好几年,扇叶每摇头到最左侧便发出“吱呀”一声,像被命运掐住脖颈的鸭子。
男生捞过桌子上的遥控器,对着头顶疯狂转着的电扇按了按,表情不大耐烦。
扇叶旋转的速度逐渐变慢,十几秒后,慢悠悠停下。
房间里狠人,空调温度开得再低,也赶不走八月酷暑的潮热。
闻声摸了下后颈的薄汗,右手没停,比对着周佳恒的那张报名单重新填信息。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和老式空调机吹风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两分钟后,闻声从座位上站起来,两步走到王建国桌子前,张望了一下。
办公桌前的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两秒后垂眸,接着去翻自己的报纸。
手上的报纸被他翻得“哗啦”响,闻声怀疑那上面的字没一个过到了他的眼睛里。
闻声目光收回来,侧头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离下操还要十几分钟。
她把手上的报名单放下,抵着桌子站好。
想着等王建国回来盖完章再走。
左侧的窗户半敞,时不时扑进来一股粘腻的热风。
和空调凉气混在一起,触感很奇妙。
桌子前的两个人并排站着,中间隔了一米。
然而没两分钟,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
闻声看到左侧的人像变戏法一样从裤子口袋摸出来一个手机。
她有一丝错愕,刚刚让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他不是说自己没带手机吗?
男生接起,另一只手还在慢悠悠地翻报纸——
“没,还在办公室。”
“换座位?让温九儒帮我把桌子搬了。”
“不是搬书,是搬桌子,那桌子我用习惯了,不想换......”
正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紧跟抬眸,觑了身旁女生一眼。
仿佛电话里的内容跟她有关。
听筒那端的曹林:“帮个忙,我同学想追闻声。”
“谁?”李延时左手抄进口袋,往左,靠上身旁的架子。
“闻声。”曹林解释,“就是今天才到你们班的那个女生,年级第一,学习贼他妈好,还长得贼漂亮。”
“嗯。”李延时应了一声,目光突然投向斜前方的女生。
刚刚王建国是这么喊她的来着?
女生拿了笔,正弯腰在本子上写东西。
她脊背单薄,白色的校服衬衣挂在身上有些晃荡。
曹林在那端死皮赖脸:“求你了哥,就帮忙约个时间,让我朋友表下白。”
第 2 章
闻声把报名单上刚漏的那一行填完,抬头又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紧接着就听到身旁的人对着电话那端一顿输出,一句比一句噎人——
“初三毛都没长齐,谈什么恋爱?”
“不是你想谈,”男生一声轻笑,“你想谈也得能谈的了,你见过有跟方块谈恋爱的吗?”
“175,175,巨型正方体。”
......
闻声觉得所有和他说话的人都需要提前吃速效救心丸。
课间操的广播声从半敞的窗户卷进来,闻声弯腰去捡被风吹落的报名单,听到头顶男生挺不耐地又道了句——
“不帮,我很闲?”
说罢,直接扣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口袋。
闻声抵着桌沿站得规矩,低头把刚填好的报名单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一分钟后,伴随着窗外广播里“解散”的口令,原先安静的校园顿时像炸了锅似的,溢满嬉笑打闹声。
紧接着,就在这像煮沸了开水般的嗡嗡声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王建国从门外进来,往牛仔裤的屁股口袋塞手机。
“我刚给*打过电话,她说中午吃饭的时候过来。”王建国扬手指着李延时,“等会儿下课你哪儿都不许去,我也不吃饭了,就陪你在办公室等*过来。”
李延时跟没听见似的,还在翻报纸。
走得近了,闻声把几张报名表拢了一下,递过去。
“签字是吧?”王建国问。
闻声点点头。
王建国接过来,从笔筒里抽了支没带帽的笔,俯趴在桌子上给闻声签字。
远处办公室的门开开合合,又进来几个老师。
三班下节课是数学,王建国签完字,单子还给闻声,从书架上拿了课本和卷子:“你俩跟我一块回班,我调调位置。”
办公室和三班教室,一东一西,占据了整个五楼的最两端。
二高响应国家素质教育的号召,从初中部到高中部,六个年级不分竞赛班和平行班,只是为想参加竞赛的学生在晚自习单独设课。
学校对全年级所有班一视同仁,不把学生划为三六九等。
“周佳恒!我不在你不会管管?!”到了三班门口,王建国抬手在门上猛拍了两下,中气十足“都吵什么吵,就你们长嘴了?当学校菜市场?!!”
有调皮捣蛋地扯着嗓子嚷了句:“班头,这节数学?”
“对,数学,不想上的滚蛋。”王建国一扬手,烦躁地摆了下身后的走廊。
班长周佳恒赶紧从座位里挤出来,一边示意周围人安静,一边抓着后脑勺的头发,给王建国解释:“大家在换座位,就没太注意。”
三班班规,每周换一次座位。
同桌两人往斜前方移一个。
原先第一排的挪到左手边那列的最后一排,下周再换座位时移到斜前方的倒数第二排,依次往前。
王建国一脚蹬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人稀稀拉拉地搬桌子。
闻声落了李延时半个身位,和男生一起站在门口。
她两手搭在身前,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最右侧那列,倒数第三排,有个高了其它桌椅大半截的桌子,没同桌,孤零零地杵在走廊窗户边。
被夹在低矮的桌椅中间,像个倔脖子野鹤一样,俯视着大半个教室。
闻声今早才来报道,对三班的情况不熟悉,当下有些奇怪,不知道这是谁的桌子。
讲台上的王建国眼睛瞥到那处,没任何犹豫,伸脚往李延时小腿上蹬。
李延时反应快,往旁边避开,手肘撞到身后的闻声。
王建国男中音雄厚:“上个星期是不是就说让你把桌子换了!!”
李延时点头,语气停恭敬,但说出的话照样气死人:“对,但我不想换。”
话落像是怕王建国被气死,屈尊降贵地解释了一下:“之前那个太矮,坐着不舒服。”
现在孩子都营养好,上了高中,班里像李延时这种身高腿长一米八几的男生不在少数。
说实话,学校统一的木桌椅,是有点挤。
这学期开学,李延时让他爸的助理联系了国外一个专门做家具的品牌,手工定制了一套课桌椅。
也实在是难为人家品牌方,不仅模样上要做的一丝不差,甚至为了配上学校这些“古董”专门做旧了些。
从远处看,李延时用的那张,除了高点外,也并不显得突兀。
“坐不下,腿锯掉一段再坐!”王建国没好气,“就你一天到晚搞特立独行!”
王建国说完,打眼又瞥见闻声。
“人家考年级第一的都没这么多事,你个交白卷的有脸嫌桌子矮??”
李延时侧眼睨了闻声一下,如实道:“她比较矮。”
闻声:.........
瞧瞧,还知道尊重人,用了“比较”两个字。
“那谁,王启胜!让你搬座位你拿扫把干什么??擦黑板用扫把擦?!!”王建国的注意力被教室最后一排的几人吸引,“你再给我喊,搬书拿嘴搬是不是!!”
“再让我看见你说话,拿嘴叼着书给我站外面!!”王建国边说边从讲台上下来往教室后走。
......
刚躲王建国那脚时,李延时往后退了半步,此时正好和闻声并肩。
被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李延时掏出来看了眼。
还是曹林,威胁李延时如果不帮忙,他同学就要闹自*!
李延时被烦得不行,很敷衍得回了个好。
闻声脑子里正在想早上那道题的另一个解题思路,冷不丁被一旁的人用脚尖踢了一下。
“明天晚上放学有空吗?”男生问。
虽然不明白李延时为什么这么问自己,但闻声还是很如实地回答:“没有,要上竞赛课。”
“后天?”李延时强调,“我说的是上完晚自习的课余时间。”
闻声更奇怪,课余时间怎么了,课余时间她也要学习。
她答:“订卷子。”
“大后天?”
“整笔记。”
李延时“嘶”了一声,合着这姑娘真就挺忙,不然能使年级第一。
闻声好奇心匮乏,李延时这么问她,她都没反问一句怎么了,不过倒是推了推眼镜,来了句:“我164。”
在回答刚李延时说她矮的那句。
斜靠着门框的人抬了抬眼,“嗯”了一声,然后垂眸接着发消息。
像是并不关心她到底多高。
闻声眉心习惯性拧起,抬手,用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再次抵了下眼镜。
目光还在李延时身上,没移开。
她在很多问题上都有些较汁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非黑即白。
察觉到这目不转睛的视线,李延时抬了眸。
闻声抿唇,很认真道:“全国女性平均身高是158,男性平均身高167......”
话还没说完,被站直的男生打断:“所以从全国平均身高来说,你高了6公分,我高了17公分,所以还是......”
所以确实还是不高对不对。
李延时的后半句话没说完,但也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什么意思。
闻声被噎住,觉得自己就不该跟他说话,毕竟王建国和刚办公室那人的下场都摆着呢。
僵持间——
“了不起。”不想多说的闻声冷淡地拍了两下手,在男生极其“看重”的这件事上给他封了个称谓,“李大个儿。”
“.........”
这回轮到李延时无语了。
教室的风扇和办公室的一样聒噪。
吊顶上从后往前挂了三个。
三个吊扇站得整齐,转的频率却不一样。
“呼啦呼啦”,掺杂着说小话的人声。
李延时垂眼,把一直发消息过来的曹林屏蔽,嘴上道:“你这人还挺会起外号?”
闻声表情贫乏:“还好。”
李延时这人嘴贱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我还挺喜欢这外号的,准备给班里同学说说,让大家都这么喊我。”
闻声看他一眼,琢磨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远处王建国还在训那几个学生。
用抢过来的扫把猛挥了几下黑板。
黑板报上的粉笔末被震下来,飘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里。
教室里嗡嗡的,前排人也开始说话。
“都闭嘴,安静不下来?!”王建国拿着刚从王启胜手里没收的扫把,打在黑板上。
话落,又看到跟闻声说话的李延时。
他拎着扫把往前门这边走,边走边朝李延时嚷嚷:“我说他们没说你是吧!让你好好站着,让你说话了??”
塑料棍的扫把不知道撞在了谁的桌子上,发出“哐”一声。
王建国几步走到两人跟前,用扫把棍指指李延时,又问闻声:“他刚跟你瞎嘀咕什么了?”
两人一左一右并排站在前门,男生斜靠着门框,两分钟前发消息的手机早被他揣了起来。
而他身旁的女生,无论是站姿还是身上穿的校服,都比他规矩得多。
黑发过肩,戴了副无框眼镜,很冷淡的长相。
闻声想了想:“他说想让大家都喊他李大个儿。”
“.........”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轰”的一声笑成一片。
怎么说呢.....这就叫嘴贱的人总有被制裁的时候。
王建国手磕着黑板,转头点了点几个还在笑的人。
李延时撩了眼皮,去看站在身侧的那个罪魁祸首。
女生微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她这么回答并非报仇或者打趣,只是单纯地回忆完刚刚对话的最后一句,实话实说给王建国罢了。
不带任何感情的直来直去,古板和一根筋。
李延时正琢磨着她到底是装的还是本来就是这种人,下一秒,只听一侧的王建国又开口。
“闻声先把桌子搬李延时旁边,你俩坐。”
闻声晚到校了半个月,又是被插进三班的,从今早过来就一直坐在最后面的单人单桌,刚换位也没人帮她搬。
那桌子此时还立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
闻声看了眼自己的桌子,又思考。
东西搬来搬去有些麻烦,更何况相比跟不熟的李延时坐,她还是更喜欢自己坐。
“老师,我先坐最后面就可以。”闻声开口。
摆明了的拒绝。
李延时一听这话,视线从女生身上收回来,嗤笑一声:“那就不换了,我也喜欢一个人坐。”
第 3 章
胳膊拧不过大腿,两人表现的再排斥,到底是被安排到了一起。
至于闻声的桌子,还是李延时亲自给搬的。
当然,是在王建国“要怜香惜玉、怎么能让人家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自己搬桌子??”的尊尊教诲下。
下课铃打了两分钟,王建国掂着书和保温杯从前门出去。
李延时踢了脚前桌人的椅子。
被踢椅子的人是温九儒,和曹林一样,李延时的发小。
踢了一脚,温九儒没反应。
李延时又朝他椅子下的横杠蹬了一下。
前桌人埋在臂弯里的头慢腾腾地扬起,皱眉扭过来,声音里带着沉闷的困意。
“抽什么疯?”
李延时屈指磕了下自己的桌面,语调不高。
“你帮我搬桌子时桌面上的书都收到书包里了?”
“嗯。”温九儒困得眼皮都是耸拉着的。
“你晚上不睡觉?一天到晚困得没见你睁过眼。”吐槽完,李延时声音又描述地具体了些,“有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你见了没?”
温九儒用食指关节顶了下眉心:“什么书?”
闻声被这对话打乱思绪,写题的手停了停。
见李延时不说话,温九儒不耐烦地又问了遍:“什么书?”
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注意,男生犹豫了一下。
面前的课本“啪”一声合上,随口道:“算了。”
“你打电话问问曹林,有几本是他帮你装的。”温九儒又瞥了眼李延时的头,“昨天去理发店花了二百五,就剃个这劳改犯的头?”
李延时还没来得及说话,紧接着,温九儒下一句又跌出来:“价格跟你挺匹配。”
“滚蛋。”李延时骂了句。
“早点留起来,碍眼。”温九儒转回去,留了个背影。
走廊的窗户被路过的学生撞了一下,窗框磕在陶瓷片上,发出“咔哒”一声。
闻声重新凝了心神,笔尖从题干下划过,圈出能用的信息。
集训时发的册子,闻声还没做完。
趁着这个时间,她想多刷几道。
李延时没问到自己书的去处,也没再纠结,长腿一伸,往后靠了靠,从抽屉里掏出本漫画书。
李延时的桌子比闻声的高出十几公分,闻声手移动的时候,没注意,手腕磕在了他的桌子上。
手腕处被震的一麻,闻声手上卸力,笔掉在了本子上,划出一道波折的曲线。
男生抬了下眼,从抽屉里又摸了本书出来,竖着,挡在了书桌凸出来的边沿。
和前桌睡得昏天黑地的温九儒相比,李延时清醒得多。
从上午到晚上,一节课没打瞌睡,只是不停地在翻他那漫画。
翻完了一本又一本,一下午看了三本。
连桌椅都自备的公子哥自然不会住校,晚上闻声去上竞赛课,第二节晚自习回来时,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只剩桌面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两本漫画。
漫画书是翻开的。
闻声扫了一眼,很平常的热血漫。
正是课间,前桌的温九儒随便收拾了两下东西,拎着敞着口的书包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坐他同桌的男生仰头问他是不是要走,他随意地点了下头。
能和李延时是发小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温九儒的同桌转头时看到李延时桌子上的漫画,嘀咕:“都看一周了,怎么还是这两本......”
闻声正在往抽屉里放书,还没来得及坐下,听到这话,目光再次往李延时的桌子上飘了飘。
两本漫画安安静静地躺着,翘起的书页,被风一吹,便往后翻一页。
只有画,也很薄,是看得快的话一节课能看两本的厚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延时翻得太仔细,三本竟然看了一天。
闻声视线还没挪开,听到两声轻扣桌面的声音。
她抬头。
“李延时电话打不通,”温九儒看着她,“我明天不来上学,明天如果见到李延时,跟他说上午他找的书在曹林那儿,曹林帮他收拾书包的时候不小心带走了。”
闻声点头答应。
-
二高不用跑早操,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闻声拎着鸡蛋饼进教室时,李延时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七点开始早自习,这会儿班里人零零散散只有四五个。
李延时正坐在座位上,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闻声走过去。
“吱呀”一声,随着闻声抽椅子的声音响起。
李延时笔一停,手上的书直接合上塞进了桌肚里。
估计是遮掩的动作太迅速,男生自己也觉得不妥。
他一手还搭在抽屉里,仰首,看向闻声,搭话。
“来上课?”
这话落,闻声不自觉地抽了下嘴角,莫名其妙。
?
不然呢?
来炸学校吗?
闻声点头,把抽了一半的椅子往后面又移了点。
椅背顶着后桌沿,坐下。
从昨天到今天,两人几乎没说一句话。
闻声刚坐下,前门被推开,稀稀落落又进来几个。
八月的风,也就早上这会儿带点凉气,顺着被推开的教室门灌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延时这祖宗,再加上年级第一的闻声,这组合太耀眼,总之进来的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朝他俩这方向瞧了一眼。
闻声从书包里摸了练习册出来,在桌面上摊开,又从文具袋里找了根笔。
鸡蛋饼被放在左手边的语文课本上。
不知道是忘了吃,还是没顾上。
周二,不用穿校服。
闻声上身是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白T恤,李延时则穿了件黑色薄款长袖卫衣。
男生扯着帽子罩到头上,摸了手机出来,脚踩着桌子下的横杠,低头玩手机。
玩了五分钟,门口再次进来一波人时,李延时脚从横杠上下来,轻踢了一下闻声的椅子腿。
闻声停了笔,看过去。
二高虽然管得松,学生在学习上却并不含糊,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班里人已经到了一小半。
大多数都是带着早餐来的,吃饭或者做题的时候咬上一两口,省时间。
小笼包、鸡蛋饼、甚至还有提了一餐盒清汤馄饨的。
香气晃晃悠悠飘荡了一整个教室。
“你还有吃的吗?”李延时脚还抵着闻声的椅子腿。
闻声看了眼桌面上的早餐。
她又不是猪,一顿早饭还买三四样?
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李延时应声,转了回去。
闻声摊开书往后翻了两页,后知后觉意识到......李延时可能是饿了。
“你饿了?”闻声望着他,问得直白。
男生把卫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答非所问:“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饭。”
闻声思考了一下,看向自己手边的鸡蛋饼。
临安市有钱,二高又是省重点,餐饮住宿,甚至是各项文体活动都有补助。
食堂的饭便宜。
两个巴掌那么大的鸡蛋饼,加了蔬菜和火腿也才三块钱。
都是同学,分他一半也没什么。
“你要不要吃这个,”闻声把自己的早餐往李延时那侧推了推,“可以分你一半。”
男生目光在那有些简陋的食堂塑料袋上落了落:“算了。”
闻声对身边人的反应都不敏锐,自然也没注意到李延时的嫌弃。
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掏了瓶牛奶出来,递过去:“那这个?”
李延时坐直,把牛奶接过来的同时,道了句:“等下课间操给你买别的。”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听不清,但两尊“都不爱开口的大佛”此时这么和谐地聊着什么......其他人不免都往这处投来了目光。
他们总觉得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
毕竟昨天换座位时的那场大戏,大家都看在眼里。
两人互顶了那么两句,又被王建国强行按在一起。
当时,李延时把闻声的桌子搬过来放在自己座位旁边时,差点没把人家姑娘的桌子腿折了。
班里几个离得远的,仗着自己说话那边听不见,低嗷了两嗓子开始窃窃私语。
“李延时为什么拿闻声的东西,那大少爷不是向来金尊玉贵的谁给的东西都不吃?”
“他俩关系很好?”
“放狗屁吧,李延时天天连学都不来上,你问问他咱班人他能认全不能,能跟闻声关系好?”
“没准俩人在地下恋。”
“你有病?闻声那个样子,你说她喜欢活人还不如说她喜欢阿基米德。”
......
“李延时!”门口突然有人张望着朝班里挥手。
曹林十分钟前到校,从初中部绕过来给李延时送书,顺带还拽了要来给闻声表白的他同桌。
昨天李延时约闻声失败,直接跟曹林讲让他们第二天早读来。
表白这种事儿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时间,该失败的,你就算卡着跨年那天的零点,站在埃菲尔铁塔上表白也是失败。
那男生从口袋里掏出封皱巴巴的情书,跟在曹林身边,也朝李延时挥手。
李延时实在是受不了跟俩大傻子在这儿招呼,起身,从座位里跨了出去。
临走前,大概是刚那盒牛奶让李延时觉得自己得提醒一句,于是他顿了下,跟闻声道了句:“等会儿可能有人找你。”
清晨的走廊还荡着风,兜了一捧阳光,泼在脚下的水泥地板上。
李延时出了门,手上还捏着半瓶没喝完的可乐,下巴示意了一下斜后方的教室。
得到指令,那男生扭捏了两下,拽着曹林往闻声坐的方向小跑过去。
闻声和李延时的位置就紧邻着走廊的窗户。
窗户开了半扇,站在外面,伸手就能够到里面的桌子。
李延时没曹林那么八卦,别人表白还跟着过去。
没心思看戏,李延时晃着手里的半瓶可乐往栏杆上又靠了靠。
脚下是青葱的草地和波光粼粼的湖,耳后是夹杂着嬉笑吵闹的读书声。
八月的晨风仿似都带了书卷气。
李延时就在这染着露水湿气的晨风里,慢悠悠地把手上的可乐喝完。
没多久,身后走过来垂头丧气的两人。
“那什么,我俩走了啊。”曹林指着身旁蔫了吧唧的男生,跟李延时说,“失恋,我回去安慰安慰他。”
李延时抬手看了眼表:“这么快?”
“一分钟不到。”曹林摇头,比划了一下,“这学霸姐姐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三班在最靠近楼梯口的位置。
还有五分钟上早自习,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声更急促了点。
都是些起晚了怕迟到的学生。
李延时转过来,倚着栏杆,脚下换了重心:“怎么说?”
曹林掰着手指给李延时还原刚刚的场景——
“我同学‘我喜欢你。’”
“那姐姐‘你好好学习。’”
“我同学试图套近乎‘学习好啊,我也喜欢学习,谈恋爱能一起进步,请教一下,你是怎么考的年级第一。’”
“那姐姐油盐不进‘因为不谈恋爱。’”
叙述完曹林一摊手,表示无奈。
李延时没忍住,笑了两声。
觉得像闻声的风格。
那男生此时正伤心,哪受得了这个打击。
趴在曹林肩上,眼眶泛红,泪直在里面打转:“时哥,你再笑,我就祝你以后喜欢的女生也只喜欢学习不喜欢你。”
李延时直起身,扬手,把空掉的可乐瓶往一侧的垃圾桶扔,表情浑不在意。
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咣当”一声掉进角落的蓝色大垃圾桶。
微眯着眼睛的男生在阳光下笑得肆意又痞气:“算了吧,我有病才喜欢她这样的。”
一天到晚话没两句,还三个字不离学习。
太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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