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整整闭门养胎了一个月,万事不顾。只自己整日看看书、抚抚琴,难得自在。
嘉懿接了家信来,说我父亲、母亲实在担忧,所以托了大统领来戍卫皇后宫。
我从未出门,难得冬日晴朗,我让嘉懿搀着我去看看院子里的梅花。
临近宫门边了,我才瞧见那个银甲朱衣的身影。
我原本不想搭话,却瞧见他执剑的手已被冻得紫青。
所以终究忍不住问他:「经风历雪的,肖大统领难道守了一整个季冬?」
肖怀信踏雪而来,抖落一身日光。
他就停在宫门边,永远都不会失了规矩,「皇后娘娘一向体弱,如今寒冬怀胎,更需奴才们打起精神照看了。」
「卑职不过是守个门罢了,比之守卫边疆的兵将,倒是躲懒了,因此算不得辛苦。」
我与他自幼相识,怎不知他有提携玉龙、驰骋疆场的抱负。
我只是不敢多想罢了。
想清楚他是为了守护我,才甘愿走进这樊笼一样的宫城里,其实无意趣。
因为都是名门贵胄,哪怕我许再多的功名给他,他也不在意。
除了亏欠之意,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给不了,也不能给。于是我不再想说话了。
我转身正要走,却听肖怀信提醒说:「皇后娘娘,近日只吃自己小厨房里做的饭菜罢。任何人送来的食物,卑职都会拦在宫门外。」我怔了一瞬,反应过来时,瞬间腾升起一阵怒气。
我扶着嘉懿转过身,向前两步定在肖怀信面前。
「是谁?」见肖怀信支支吾吾,我一字一顿唤他名字,「肖怀信,本宫问话,如实回答!」
他说查出有异的汤药虽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送来的,但此中应另有蹊跷。
「娘娘,卑职已将此事上报天听,圣上也处死了那奴才。只是一路人多手杂,终究没查出个结果来。」
见我一言不发静静地转身走向宫殿里,肖怀信忙安慰我道:「圣上听闻此事,也甚是心惊心痛。」
「他如何作想,与本宫何干?」我鲜少说这样狠厉的话,很失我平素的仁厚之名。
可我真的心灰意冷了。
戚珂若真的牵心于我,早该来探看我。
这么不声不响处理,只怕是在护着旁的什么人。
我最后回眸看了肖怀信一眼,「劳烦大统领了。一律吃食只管拦下,除了辅国公府和四妃,其余人本宫皆不接见。」
徐素素来时,帮我将二重宫墙外的侍卫也换了一波,皆是她爹镇国大将军培养出来的亲信。
我忍俊不禁,说离得那么远,莫不是连只鸟儿都要拦下来查一查。
徐素素拧着秀眉怒骂:「敢动歪心思伤皇后的胎,这种前所未闻的事都叫嫔妾碰上了,拦只鸟查查怎么了?」
她还怨皇上偏袒,伤了旧人的心,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已经为此哭过许多个夜晚了,我不想再颓靡下去了。
十一年既往,我何苦再搭上往后的十一年?
于是我转而言他:「你可还记得,郑贵妃刚来的时候,总提的什么『穿越』、『小说人物』、『宫斗』这些话吗?」
徐素素点点头,说她从没听明白过。
我想了个计策,让她假意投诚,与郑贵妃沆瀣一气,仔仔细细打听一下这都是什么意思,听个全貌回来再说予我听。
徐素素连忙摇头了,她说她最做不来这种费心机的事儿,还得一向滴水不漏的林妃来。
林景瑶是我亲舅舅的幺女,是个很通透的女子。
而她才进我殿门,便笑盈盈地说起一件相关联的事。
她说前几日郑欣瑜找过她,封了几大箱金银珠宝送她,贼心昭昭。
「莫说嫔妾与皇后娘娘是至亲的姐妹,只说这点小恩小惠,实在是瞧不起嫔妾了。」
我问景瑶,怎样的恩惠才打得动她。
这丫头自小就爱赖我怀里撒娇,如今见我怀着身孕,便只轻轻抱住我手臂,「还得是皇后娘娘这样参天大树似的庇护才可。」
母家休戚与共,与我又沾亲带故,何必自寻死路,为了个没门每户的野丫头,来触我的霉头。
走到今日,大家都很聪明。
唯独郑欣瑜,不知如何作想,竟会觉着我们这些盘根错节、水乳交融的家族间出身的宫妃们,一点钱财、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离心。
可见是居于井底,愚不可及。
5
林妃出马,牙尖嘴利的,只说了一遍,我便全然听明白了。
按郑欣瑜的说法便是,她是来自许多年后的所谓「现代」的人,而我们都只是她读的一个话本子里的人物。
她不知怎么进到了这个话本子里来,她能想到的出去的法子,只有与男主戚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个。
「嫔妾还特意问过,她为何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她说是因为她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这么写,才如是打算的。」
「还有暗害娘娘的这些法子,也是她从一个叫什么『宫斗剧』的话本子里学来的,可见是没读过什么好书了。」
若论文才学识,阖宫妃嫔,景瑶是排得上首位的。是故我深知,她有多瞧不上连半本诗书都默不下来的白字先生郑欣瑜。「她这是想让帝王为她遣散六宫,只留她一个皇后呢。」听素素附和的这话,我徐徐喝着安胎药,越想越觉得可笑。
我还以为她图谋我的后位,是有多大的野心,甚至还派人暗查过她是否是前朝遗孤,或者敌国的探子。
再不济,许是有个不如意的母家,想着靠一己之力,使鸡犬升天来的。
但我真没想到,到头来,她竟然只是为了和一个男人双宿双栖。
便当她说的什么穿越、小说都是真的。
但于我而言,我怀胎十月不假;与戚珂曾帝后恩爱十余年不假;今日拜她所赐,苟全于深宫也不假。
而此时的状况是,她为客,我为主,她既没神通,原该要听从我们的规矩,可她走了最差的路:来之却不安之。
「怪道她无法无天的,甚至见江南六州饿殍遍野也不管顾,原是将我们都当成没血没肉的物件了。」我如是分析道,景瑶和素素都满目的迟疑。
我向她二人解释:「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儿,我们自己信不信不打紧。重在她信这些,而本宫现在要治她,需得知己知彼。」
抢我隆宠、觊觎我宝座,甚至还想害我腹中胎儿。
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但既然郑欣瑜对我穷追不舍,总觉着我迟早要害她,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那我也不必再忍了。
难道倾我之势,还治不了她这样的井底之蛙?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时节,我的孕身渐显了。
我主动去了趟贵妃宫,还顺带了盒红豆山药糕,让郑欣瑜的大丫鬟去装了盘端过来。
郑欣瑜阴阳怪气提起肖怀信,说不愧是与我青梅竹马长大的人,将我护卫得很是周到。
「臣子们无非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还得是妹妹,有皇上的恩宠才最要紧。」我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瞧我的态度较以往缓和不少,于是她也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我一边问她想不想家,一边拿了块山药糕给她。
郑欣瑜做贼心虚,怕我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她,并没有接。
她说自己不爱吃糕点,然后回我的话:「一开始我是想家的,但和皇上朝夕相处久了之后,就不那么想了。」
「我现在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我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家,」郑欣瑜在揣度我的神色,「皇上也说了,只管让我安心住下,他会保全我一辈子的。」
「一辈子?」我忍俊不禁,将山药糕喂进自己的嘴里。
明日的事都说不准,她怎么敢信空口白牙的承诺?
「果然是妹妹最得宠了,皇上哪曾对其他人说过这话呢。」我笑里藏刀地回她,拖延着,我在等我的腹部疼痛起来。
「难道皇上没对娘娘说过这些话?」与戚珂谈情说爱,这是郑欣瑜最感兴趣的事儿,她甚至前倾身子来听我说。
我定定看着她,身上已有丝丝痛意蔓延,「应是没有的,妹妹很好奇本宫与皇上的旧事吗?」郑欣瑜点点头,我忍着疼,额上已沁出一层冷汗。
我一把拉过郑欣瑜,笑得该是很阴狠了,「千丝万缕、扯拽不清,戚珂离了本宫就不再是戚珂的那些旧事,妹妹真的想听吗?」
阵痛传来,我猛地向后一靠,开始哭天抢地喊痛。
郑欣瑜满目无措地看我,她的手刚搭上我臂弯的时候,我故意顺势向另一侧倒去,连带椅子人仰马翻。
「快来人啊!郑贵妃意欲谋害皇嗣!」我身边的大太监尖声喊道,肖怀信带着禁卫军最先赶到。
他二话不说先拿住了郑欣瑜,逼她跪在我面前。
郑欣瑜满口否认,我冷眼看她,在戚珂赶来前轻声问道:「妹妹不是早就想让本宫吃落胎药了吗?今日得偿所愿,怎的不高兴呢?」
6
太医刚为我诊脉,戚珂就到了。除过正月的几个节令,我不得不循礼制与戚珂一同接见宫妃、朝臣、命妇等,这些日子我再未见过他。
戚珂先看了眼我,命太医速速为我诊治,然后就要去扶郑欣瑜。
见状,我一把推开太医,再度跌坐在地上,「皇上,既只牵心郑贵妃一个,便别让太医为臣妾诊治了,只愿母子双亡,成全你们罢!」
我挤了大串的眼泪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那年皇上说的『共治一个河清海晏的天下』,便全算作臣妾食言了!」
我说着,爬起来作势就要撞柱子——自然是被戚珂拦下,他一边呵斥我一边将我小心翼翼抱起,原放回了榻上。
太医诊过,说我吃了落胎的药物,所幸只吃了一点,不曾伤到腹中胎儿。
剂量是我严控的,即便我将那一盒山药糕都吃完,也绝不会伤到孩子的。
戚珂命太医们查证我吃过的东西,自然就是摆在桌上的那盘山药糕了。
「那是皇后自己带来的!她要陷害我!」郑欣瑜急哭了,想冲到戚珂身边去,却被肖怀信一杆鎏金镗死死按在地上。
「欣儿,」戚珂眉头紧皱,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皇后素来贤良仁厚,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嘉懿察言观色上前回禀,说这盘糕点是她亲自盯着做的,唯独经了贵妃宫掌事姑姑一人之手,很难不怀疑是贵妃宫有人想暗害皇后。
有胆小的宫女上前磕头,说亲眼瞧见之前郑贵妃推了我,怎么看都是要害我的腹中胎儿。
上一回餐中有毒,戚珂应是查到了郑欣瑜头上,只是包庇着未处理。她敢胆大包天那么多次,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来,反倒让我好栽赃了。
是故这一回,任凭郑欣瑜如何否认,都该是躲不掉了。
戕害皇嗣是重罪,可戚珂还是不忍心。
他看了眼郑欣瑜,然后半蹲在了我榻前。
他很久没这么握过我的手——他的双手覆住我的双手,垂着头,像是要替郑欣瑜领罚,「皇后觉得应当如何处置?」我感到恶心。
如此做样子,摆明是想仗着我对他的情,让我因此轻饶了郑欣瑜。
而这本该是皇帝处理的事,他却要我决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若我真要重罚贵妃,又得和南巡那次一样,让我背上冒犯圣女的骂名。
于是我只字未提要罚郑欣瑜,只管泪雨涔涔,轻轻枕在戚珂臂弯里,「臣妾斗胆,不守一次规矩。」
「我不想罚谁,也不想追究此事。只想你能多看看、多想想我。宫殿又深又冷,清晏真的思念皇上。」
我微微抬眸,看到戚珂眼中明显的动容,「薛家清晏,自小傲气了一辈子,从未对谁低过头。这一次清晏只想求皇上多怜惜,偶尔路过皇后宫,便进来看看清晏吧。」
我故意看向郑欣瑜,「若我怀了皇上的孩子是错的,不留他也罢了。」
「说的什么胡话?好好将养身子,这孩子朕要他安然降世。」戚珂抱起我,他说此地不祥,要带我回皇后宫。「将奏折搬到皇后宫中,皇后生育前,朕要与皇后同吃同住、办理政务。」
郑欣瑜跪着哭喊,要戚珂信她、要戚珂别走。
我轻抚戚珂的脸颊,装得楚楚可怜,「皇上,臣妾知道您心在欣儿妹妹那儿,还是回去罢……」
「你是朕的皇后,是一国之后,朕理应凡事以你为先。」
原来你还记得啊,原来你也知道啊。
同坐于轿辇上,倚在戚珂怀里,我轻轻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原来女子的软语情话与眼泪是这样的厉害,原来装疯卖傻比真心实意更能讨男子的欢心。
戚珂,你真的很不值得。
自戚珂住进我宫里后,他就传了旨说不见郑欣瑜。
毒害皇嗣,就这么轻轻抹去了。
我早派了景瑶去当探子,她回来给我说,郑欣瑜快气疯了。
毕竟自郑欣瑜进宫起,只有她逼良为娼的份儿,哪有她受人陷害的事。
我笑着,明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有什么好跳脚的?
我自幼教养于祖父膝下,常被教诲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郑欣瑜倒是反过来了。
景瑶还给我透了个重要消息:异姓王刘玑,自年三十的国宴上见过郑欣瑜之后,就一直有所纠缠,还答应要扶持她儿子。
异姓王刘玑,也是祖上的荣宠,到他这儿握着点兵权驻守西北,若不通敌算不上多大威慑。
「这刘王,平日里都是怎么搭上的郑氏?」我剥开一颗葡萄,喂进景瑶嘴里。
她冲我眨眨眼,「娘娘安心待产,这事儿嫔妾去办。」
7
原本我是不想再干涉政事的,但我总记挂着今年江南六州的收成,如今正值播种时节,实在不得已要去与戚珂商议此事。
我问他可有什么好法子,他说旱涝天定,能有什么法子。我噤声了一会儿,为着压住火气。
去年赈灾回来,我就与兄长探讨过此事。兄长说虽耗费财力人力,但若能兴修些水坝和水渠,必是有成效的。
这事儿兄长去年就上过奏折,还让专事水利的数位臣子当地走访了两个多月,绘了详细的图纸,前几日报给了戚珂。
我猜测许是要修建的水坝水渠过多,戚珂怕劳民伤财,所以意欲作罢。
于是我委婉劝道:「皇上,若总听天命,年年只等着赈济灾民,那才是真的劳民伤财呐。」
戚珂定定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眼中略有忌惮。
他又问了我并不相*问题:「皇后既在孕中,何苦总要管顾这些与己无关的烦心事?」
过往的事,我原本从没计较过,因始终觉得我与戚珂是一家人。
但如今我忍不住要盘算:若非当初我执意要嫁他,他哪能如此平稳地从东宫太子一步步登基为帝。多少次费钱费力的大事,不是由我母家一力牵头给他办成的?
所以这许多年来,靠了多少我这「毫无关系」之人的权势,他难道不清楚吗?他难道不记恩吗?
我恼了,重重靠在椅背上。劝自己心平气和的间隙,我瞥了眼书房里悬于高梁上的牌匾:勤政亲贤。
真是有够讽刺的。
「臣妾乃一国皇后,与皇上一同治理这河清海晏的天下。若臣妾只顾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事,臣妾与那寻常民妇又有何区别?」
我直视着戚珂,后宫干政又怎样,总比他帝王懒政的强,「如今数万百姓为涝灾所困,臣妾理当担起责来,规劝皇上勤政爱民。」
戚珂彻底怔住,因我从没这般严词厉色对他说过话。
我几乎将话说透了,我与四妃商议和睦,皆书请母家为兴修水利之事尽心尽力,他的后顾之忧我全都能解决,何必犹豫误事。「虽一时劳民伤财,终究是惠及子孙数代的大好事,万望皇上早日筹划。」
我挺着孕肚行礼,他心有不忍,上前将我扶起。
他允了我,然后在我咫尺前说道:「皇后,朕总觉着,你有些不一样了。」
我偏过头看了眼窗外,海棠着微雨,娇娇的颜色静静缀着朱墙。
「皇上,你瞧,那株海棠像不像曾在东宫时,臣妾与皇上亲手种的一棵?」
曾在东宫。
那自然不再是与东宫同样的光景了。
雨势渐盛,打得枝叶哗啦作响。
我说我要回房休息了,听到身后戚珂嘱咐奴才千万小心伺候我,但我一点都不感动了。
没你这个皇帝的叮嘱,难道这宫里还有人敢怠慢我不成?
怕是戚珂和郑欣瑜相处太久,竟变得和她一样天真了。
我前脚刚走,后脚就看到景瑶的轿辇。我与嘉懿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嘉懿说:「等会儿奴婢给娘娘榻前放架屏风,以免有人喧闹,搅扰娘娘歇息。」
是景瑶的人截了刘玑的密信,信中言说如何如何对郑欣瑜念念不忘,以及为她的七皇子所做的一些筹谋。
这次不论郑欣瑜冤不冤,戚珂是真动怒了。
于是趁着近日西北边境总有敌军侵扰,戚珂派了刘玑这个当了多年闲散王爷、马都不会骑的人做了主帅。
想来是戚珂暗中授意,刘玑最终被斩于马下,尸骨都不得归乡。
而最有趣的是,郑欣瑜居然因此事和戚珂又哭又闹,说刘玑不过是倾心于她,又有什么错。
因此戚珂将郑欣瑜降为了郑嫔,一路迁到了秀宁宫,离御书房远了许多。
秀宁宫的一宫主妃是素素,刚好替我好好教了教郑氏规矩。
「他只是想抢皇上的女人罢了,难道皇上还要忍不住要他的命吗?」素素一边喝茶,一边学郑欣瑜的语气,故意说这夸大的话,听得我和景瑶笑得前仰后合的。
景瑶说,放寻常宫妃身上,生怕不能避嫌,唯独郑欣瑜如此胆大包天,倒是前无古人独一个的。
「兴许这就是皇上和刘王都看中她的缘故?」素素撇撇嘴,说出了我的心声,「若做这般没头没脑的样子才能讨得恩宠,嫔妾宁愿受冷待一辈子。」
8
兴修水利,征了许多平头百姓来出苦力。
有风言风语传播,说这劳民伤财的事是我蛊惑皇上做的,才不是为了治涝灾,而是为了以后我南游时赏景。
景瑶公然检举郑欣瑜与刘玑之事后,就不再与郑欣瑜来往了。失了消息,才让郑欣瑜钻空子做了这腌臜事,对我倒打一耙。
传着传着甚至愈发难听,有人管我叫「妖后」,说我祸国殃民。
圣女对妖后,这是她最后能利用的了。
嘉懿给我说这些传闻时,立在雨中的肖怀信蓦地跪拜在地上。我于廊下听风嗅雨,隔着雨幕看不清他重重低垂的脸,只听得他满腔的急切:「平头百姓,鼠目寸光,怎知皇后娘娘牵心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闲言闲语不可思,娘娘临产,切莫气坏身子。」
我微微抬手,让他起身。
我很久没仔细看过肖怀信那张脸了。
我明明记着,他少年时很爱笑,百斤重的鎏金镗能单手甩出二丈高,就为了给我打下一箩筐的青枣。
也不知何时起,他寡言少语起来,眉心时常皱着。每每视线相接,他总似是有话想对我说,又总是沉默地站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守着,便只是默默守着。将自己守成孤家寡人,一句怨言都没有过。
风欺雪压、日晒雨打,这般他都不觉苦,那心里该是有多苦。
所以我回了他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往事不可追,我现下很好。以后会更好。」
我其实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唤他一声「怀信哥哥」。
只是不能了。
因此只一个「我」字,聊以覆住一切之不可悔吧。
我临盆那日,宫妃浩浩荡荡站了一屋子。隔着屏风,我能看到郑欣瑜那张无甚喜气的脸。
一切还算顺利。小公主出生时,我尚清醒,给她取名「曦华」,并向戚珂讨要一座和旭华一样的公主府邸。
戚珂握住我的手,眼神有些飘忽。他在婉拒我,理由是近日关于我的流言颇多,要我沉寂些日子再说。
他宁信我是妖后,就像他从来都盲目地相信郑欣瑜就是圣女。
即便她除了插科打诨、有些诸如「奴才也是人,要平等对待」之类的惹人注目的古怪想法外,于国于民什么都没做过。
「皇上,既是流言,何必听信呢?」徐素素上前为我说话。
景瑶也跟着帮腔:「若皇上不应皇后娘娘之事,岂非坐实了那些流言。难道皇上真要为着些流言,冷待皇后娘娘?」
郑欣瑜也是实在没的说了,半晌才憋出一个借口来:「皇上,连着修了几个月的水渠,暂时也没多余的钱盖房子呀!」
景瑶娇笑了一声,再次堵在了戚珂前边:「郑嫔可见是进宫晚了,不晓得旧事。纵便当年旭华公主的宅邸,说穿了也是辅国公府给盖的。如今再添小外孙女,难道薛老国公还能厚此薄彼不成?」
徐素素一唱一和:「要臣妾说,不如把曦华的公主府划到臣妾母家边上去。那块儿虽比天子街偏些,但好赖府上有个校场大的院子,让曦华自小跟着臣妾那耍枪弄棍的父亲练练武,也是强身健体的。」
我笑道:「一个小丫头罢了,哪有让镇国大将军当武教头的道理。」
徐素素蹲下身伏在我榻边,「曦华不仅是皇后娘娘的嫡女,还是辅国公的亲外孙、薛宰相的亲外甥。嫔妾父亲能给这样尊贵的小公主当武教头,是他的荣幸。」
我瞧见戚珂在微微出神,我希望他也能记起这些事:我是辅国公的嫡女,是群臣之首薛宰相的亲妹妹。而这后宫众妃嫔,比之他与郑欣瑜,个个也与我更为亲厚。
我是一朝皇后。
是他撼不动的皇后。
我拍拍素素的手背,轻飘飘看了眼郑欣瑜。
他能为你抛下我这痴心一片的皇后,却不知能为你抛下整个后宫不能?抛下这皇权富贵不能?
但戚珂的反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不可如此,」他注视着我,那双眼睛倏尔像东宫时明亮,「若打定主意要盖,自然该朕来亲自督办的。习文习武都好,也该朕带着去的。」
「这些年,苦了皇后了,该朕为皇后做些事了。」
郑欣瑜拂袖而去的时候,眼里闪着泪光,大概是想不到戚珂会向我低头。
可我猜她是误会了,她可能以为是因为戚珂心里还有我。
我觉得只是戚珂权在衡利弊罢了。但我想郑欣瑜应是无法理解的,毕竟在她眼里,世间一切都没情情爱爱重要。
戚珂爱护她,就必须要与全天下为敌,分心朝政是错的、制衡六宫是错的、连保全自己的皇位都是错的。
就该为她弃江山、弃百姓、弃原本使他成为他的一切。
我其实很好奇,若戚珂不再是皇帝,没有这一人之意号令天下的气魄、没有给她金山银山堆出的安逸奢靡,她真的还会为他心动吗?
文:知乎/码字精-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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