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朱长寿
我在终南山长大,山上栽满了梨花。辰时全真教响起了晨钟,我便要起来擂鼓。
巨鼓的旁边有一块千斤的石碑,上面是祖师婆婆用剑刻的八个字,晨钟暮鼓,至死不渝。字刻的很浅很飘逸,给人一种内功不济的感觉。我师父朝英师太说祖师婆婆当年剑术江湖绝顶却不爱世出,她一辈子都在护着一个人,像影子一般。最后那人巍然站在天下人面前,太阳下容不了黑影,她最终也如同影子一样埋没了自己。刻这几个字的时候祖师婆婆心悲如死,一夜白发,一生功力被情所噬。
我是个孤儿,在北边被我师父收养。那时候战事连连,一队南下的元兵洗劫了我的家乡,我的师父一身白衣天从天而降,一人一剑劫*了所有铁骑。我被带到古墓,一晃就是十年。
我十二岁那年,全真教的钟足足响了一上午,我熬不住,过来禀告师父,我哭着说,师父,全真教耍赖,以前撞钟只一下,今天撞了一个上午,我跟着撞,头都撞疼了。
我忘记说了,我叫李大头,天生头大,师父就每日安排我用头擂鼓。 祖师婆婆有遗训,古墓乃清修之地,不能携带棍状物体,以免睹物思人。师父当年救下我的第一句就是说,难为你了,头长的真像个鼓槌。
师父听着我的哭诉,眉头一皱,爱惜的摸着我的头,怜爱的说道,大头,想不想随师父去全真教看看?也不待我回话,她折回了内室,一炷香再出来的时候,师父一身红衣凤冠,略施粉黛,明艳动人。 她手里执一把剑,宛如天人却不输英气。我拍着手高兴的问道,师父,当年祖师婆婆有没有这么漂亮?师父身形一顿,又皱起了眉头,她想了一会,说道,有,只是她没有勇气穿上这身嫁衣。
她刚说完,牵着我一提气,一声清啸。终南漫山的梨花便远远的被我们抛到脚后。我第一次离开古墓,第一次去到全真教,给我的感觉是这里很热闹,不似我们古墓派,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
师父刚落地,就有很多带剑男子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拱手,问道,阁下何方高人,今日乃全真教新任掌门继位大典,阁下可有邀贴?师父不说话,冷眉一横,咬牙问道,可是王重阳?
带剑弟子察觉到*意,纷纷长剑出鞘,为首一人斥呼道,直呼掌门名讳,阁下大不敬。一声招呼,带剑弟子纷纷围着师父神级走位,看得我有点眩晕,我索性闭上眼不去看。
师父也不回话,只是还是问了句,可是王重阳?语气冰冷肃*。她怕我冷,握着我的手紧紧了。对面一声招呼,结阵,拿下!师父冷哼一声,长剑一扫,内力纵横,便荡开了当前的几个带剑弟子。 她似乎不欲纠缠,足尖一点,便高高跃起,堪堪有人急刺一剑,她借力在剑尖上一点,便远远的离开了剑阵。
师父带着我轻巧的落在大庭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重阳,他穿一身簇新的道袍,长袖飘盈,和红衣长剑的师父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重阳那时候正在一棵梨花树下把三根利群插在香炉里,他转过来,诧异看着大庭里正盯着他一言不发的师父。
门外的弟子大汗淋漓红着脸跑进来,抱着拳拱手气喘如牛的说道,禀告掌门,此人剑法轻功江湖绝有,北斗七星阵也挡不住.....王重阳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在场的掌教大胡子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王重阳沉吟了一会,拱手施礼道,姑娘剑法通玄,贫道自叹不如,只是今日乃贫道接任全真教掌门之日,姑娘突兀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场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不自觉的所有人都慢慢围城一个圈子,赫然把我和师父围住。师父眼里没人别人,她看都没看一眼四周,她只是盯着王重阳看。她慢慢抬起剑,指向王重阳,问道,我只问你,全真剑法比我古墓剑法如何?王重阳走出几步,昂首答道,剑法不分高低,修习却全在个人。好,师父说一个好字,剑就不由得垂下来几分,师父道,你若和我比剑,可有胜算?
王重阳又走出几步,不卑不亢的说,姑娘剑法通玄,重阳自叹不如,恐怕再练十年,也难胜姑娘半分。这时候起了一阵清风,场中的师父和王重阳衣襟被清风所动,我曾见过古墓壁上画一对神仙眷侣 ,此刻看来真的好像师父和王重阳。
师父她长剑斜立,一连说了两个好字,她的脸色变得极其不好,不像王重阳那般坦然,师父咬着嘴唇,又问到,我再问你一句,这全真教掌门,你一定要做吗?王重阳深深一躬,看了师父一眼,眼神却一闪而过,他坦诚的说道,重阳承命危难,决意以光耀全真为己任。说完,深邃的望着师父。
师父她退了几步,长剑杵地。忽而她抬起长剑,悲凉的问道,重阳你还记得这把剑吗?对面的王重阳一个不稳,断是功力深厚这才硬生止住了身形,王重阳又是一长躬到底,他轻轻叹了一声,哎,重阳曾发誓愿,哪怕寻遍江湖也要为姑娘寻一口好剑,怎么会不记得?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眼眶泛红,她盯着王重阳,苦楚的问道,我送你的剑呢,可否转赠旁人?
王重阳转过身去,背对着师父说道,他的语气尽管拿捏的很好也依然有一丝颤抖,他缓缓说道,重阳已决定专心习练本门先天神功,终生不再用剑......望姑娘珍重,毋以红尘为念。重阳一生唯拜服两人,一为恩师,二为姑娘。重阳有一不情之请,十年之后,愿与姑娘于华山再决高下。
好好好好,师父倒退了七步,长剑掷地,恨恨的说道,好,十年之后,我必以古墓玉女心经再败全真先天神功!师父说完,眼神褪去了炽烈。她幽幽的问道,重阳,你可记得巴蜀山林,那一片梨园?哎,王重阳仰天一叹,怎么会不记得,那梨那么给力,水多味甜。重阳曾有宏愿,有一天能远离江湖,便和姑娘相老梨园,只是人在江湖.......树欲静而风不止......
好,好,师父不待他说完,又一连说了两个好了,又说道,你忘了我,还记得那梨园就好。
师父不再看王重阳一眼,牵着我足尖一点便向山下越去。只是我看的分明,师父掷剑的时候,王重阳的肩分明有一丝抽动,可能被吓着了吧。回来的时候,我问师父,祖师婆婆有创玉女心经吗,师父您都没提起过?师父咬着牙说道,没有,我还在想。
师父从此再未出过古墓,我十三岁那年,她却突然出去过一阵,再回来她身边牵着一个白衣的小萝莉,就像当年牵着我一起,师父爱怜的摸着她的头,牵着她来到我身边,对我说,这是你师妹,小龙女。
那小女孩长得格外可爱,干净的衣服,红扑扑的脸蛋,眨巴眨巴的水灵眼睛,她盯着我的头,夸张的咋呼道,哇,欧美巨头!一句话就让我想逗乐她的心情都没有了。
师父说祖训不可违,终南山晨钟我依然要擂鼓,慢慢的我的头越来越大了。小师妹总会跟在我后面,拍着手唱着她自己写的儿歌,大头大头,下雨莫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我很不喜欢这首歌。我也很久没淋过雨。
师父仙逝是在华山之约的第八年,小师妹已经十六岁了,可是牙都没有换齐。师父曾经叮嘱过她少吃蜂蜜多喝水,却终归溺爱也便多有着她去了。我能读懂师父的不甘,她卧在寒冰玉床上,消瘦的厉害,我很能理解师父的心情,她很想临别再见王重阳一面可是又怕他见到她现在的模样,师父才四十岁,头发却白了一半。哪怕十年之后,师父未必就会输给王重阳,只是偏偏不公,输给了时间。
她坐向终南山的方向,一件一件的交代后事。她慢慢的掏出一本秘籍,对我说,大头,这本玉女心经为师一生精血,我托付给你师妹可好,你终年擂鼓,资质早已平庸,恐难继我衣钵,你有怨言吗?师父艰难的望着我,眼神里甚至有一丝企盼,很难想象睥睨天下的师父会有这样的眼神,就算对王重阳也未从有过。
我鼻子一酸,哭着点头,师父又望着小龙女,说道,你资质聪慧,这本玉女心经便托付给你,十年之后,若王重阳还在世,你可凭此与他一战。你可转告他,天命难测,我没能等到他.....来,你们扶我出去,我想看一眼梨花.....
师父走后半年我便也离开了古墓,小师妹终究舍不得自己的头,晨钟暮鼓的祖训就这么断了,只是她改为弹琴,合着钟声弹一首琴,她还是那么爱吃蜂蜜。我想给自己改个名字,因为我实在不喜欢别人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下意识的看我的头。
我很讨厌这个名字,可是我识字不多,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小师妹的那首儿歌,我想想我不能叫李下雨,叫这个江湖中人肯定要说,怕啥,你不是有头吗? 我想想我也不能叫李有伞,叫这个江湖中人一样会说,要伞干嘛,不是有大头吗?
于是我改好了自己的名字,李莫愁。
我很讨厌别人提我的头,那年我在江南买几个馄饨,卖混沌的壮汉笑呵呵的对我说,姑娘长个好头啊,给我摸摸,不收馄饨钱。
卖馄饨壮汉,卒。
那年我在嘉兴躲雨,梨花树下,遇见一书生,他执一把破伞,淋的瑟瑟发抖,他见我,笑着收伞,抖一抖青衫,笑着说,可否姑娘让我躲一躲春雨?姑娘这头可否容小生作诗一首,...头 头 头 曲项.....
落魄穷书生,卒。
我想离江湖远点,却还是被所谓的正派围在了陆家庄,那时候骤雨乍晴,陆家庄种满了梨花,花开靡靡,空气中都是梨花的香味。实在不是一个*人的好天气。我为了远离江湖,特地定做了一顶斗笠。
可是他们还是找到了我,重重人影把我围住,就像师父当年在全真。为首的是沙河帮帮主*马特,他一声吼,就是那女魔头,那定制斗笠错不了。我当时就火了,我想,我都带斗笠了,想远离江湖,你们却还提头字!
我不管人多,也不知道*了多少,空气中梨花的香味都没有了,只有腥甜的血丝味,这帮彩笔,经验送到手软。这时候,一把鬼头大刀向我砍来,我刚想出手,只见人影一闪,一人硬生生的扳住了刀背,止住的刀势,他背对着我,肩膀宽阔,就像当年的王重阳,他对后面的人吼道,兄弟们,止住,大家听我说,我看出门道了,大家不要再提,这 女....女仙子的头!
我心里一惊,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古墓祖师婆婆有遗训,除非有一个男人肯拿生命护你,否则终生不能踏出古墓。
我抛开斗笠,好久未曾把大头暴露在阳光下了,我开心的问道,小女子谢侠士救命之恩,敢问侠士高姓大名?那人放下鬼头刀,漫天的桃花都不及他的神情,他转身略微拘谨的一躬身做礼,回道,
在下陆家庄二庄主陆展元。
我曾在江南塞北巴蜀梨园看到过王重阳,他立花下,像寻一人。
我曾在晨钟暮鼓的千斤石碑后见两行字,玉女心经,草翻全真。
我也在江南正三月梨花树下遇见陆展元,花开靡靡,言笑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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