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戏曲中的“花园”意象

白先勇:戏曲中的“花园”意象

首页角色扮演火岛传奇更新时间:2024-08-02

中国古典戏曲中,“后花园”是一个非常常见且十分重要的意象,据统计曾明显写到花园意象的元明清戏曲高达五十多部”。

尤其是明清时期,士人追求闲雅生活,兴造私家园林之风盛行,戏曲走进私家园林,园林中有戏曲,戏曲中有园林,戏曲与园林发生了高度契合。

白先勇在小说中既写到了戏曲中的花园意象,又构建了类似戏曲中的花园意象,总体而言,小说中的“花园”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繁华盛开,关联着浪漫与激情的花园,另一类则是百花凋零,肃*凋敝的花园。

爱情与禁忌

明清时期文人剧本创作主要以传奇为主,其中爱情、婚恋题材的剧目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所谓“十部传奇九相思”。

在这些戏曲中,“后花园”往往是男女邂逅幽会、私定终身的场所,“花园”成为戏曲想象的乌托邦世界。

白先勇在小说中或直接化用戏曲中的“游园”片段,或在小说中构造出类似于戏曲中具有爱情/*意蕴的“花园”空间。

前者如《游园惊梦》中化用《牡丹亭》中杜丽娘和柳梦梅在后花园幽会定情的片段,来暗示钱夫人和郑彦青的一段私情:《闷雷》中马福生唱的戏词是“那莺莺走进了后花园一一”,佳人入园,演绎出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戏曲中崔莺莺走进后花园与张生私会,小说中刘英则走进福生嫂家的天井里,通过戏曲暗示着福生嫂和刘英之间的暧昧。

至于小说中所构造的“花园”意象,则显得较为复杂一些

白先勇借助“花园”这一空间来书写人物的爱情/*,“花园”兼具物理与文化双重意义。

在物理层面上,它是由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所构成,环境幽静旖旎,是浪漫的爱与欲的场所。

在文化意义上,“花园是对戏曲中现实存在的逃避··.···它冲破现实的禁闭,通向理想之境。

《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中,舅妈家生机勃勃的花园是男仆王雄的心灵“后花园”王雄早年被抓壮丁,从此和母亲及家中的童养媳“小妹仔”断了联系,舅妈的女儿丽儿成为他移情的对象。

王雄精心打理着这个属于他和丽儿的空间,数百株怒放的杜鹃花更是将这个空间装饰成一片花海,天真无邪的丽儿和王雄在这里做游戏:“骑马嘟嘟”、戴玻璃串珠、跳山地舞,王雄在和丽儿的游戏中显得笨拙而愉悦,补偿了他因“小妹仔”而造成的缺失心理。

花园常被描写成“曲径通幽’,其实有着社会的现实暗示与人物的心理表征色彩一一花园是个人秘密的通道”。

当然,“花园”的这种自然和文化功能也可以被与之相似的“湖滨”“植物园”“公园”所置换。

《月梦》中吴医生在露寒花浓的院子中回忆起自已和静思的亲密往事,那里“有湖、有山,还有松子悄悄飘落的声音”,他们的肉体和心灵在这里得到慰藉:《黑虹》中耿素棠在幽静的植物园里听到歌声《萝累娜》

令她想起年少时期和“小弟”在公园的交往片段,一段青涩朦胧的恋爱记忆被唤醒:《冬夜》中余教授和爱人雅馨的恋情萌发在公园的湖滨,“西天的晚霞,把湖的水照得火烧一般,把她的脸也染红了。

他在《新潮》上投了一首新诗,就是献给雅馨的

《芝加哥之死》中吴汉魂在离开台北前和秦颖芬在植物园约会告别,你晓得我不会后悔的一一秦颖芬的嗓音有点哽咽,有些“才子佳人”模式中才子进京赶考,佳人长亭送别的意味在其中。

即使在颇具异域风味的小说《火岛之行》中,白先勇依然选择了湖滨这种能够萌生*的场所一一林刚在湖滨情不自禁地吻了黄玖的颈背

在白先勇笔下,还有一类因独特的性取向而无处栖身的社会边缘群体,“公园”既是他们的容身之所,也是他们释放*的地方。

由于其不容于世的“罪孽”由于其疯狂的原始*,此时公园的自然环境也变得异常“诡异”

黑沉沉的天空里,那个月亮一一你见过吗?你见过那样淫邪的月亮吗?像一团大肉球,充满了血丝,肉红肉红地浮在那里公园里的人影幢幢,像走马灯,急乱地在转动着”,这是夜晚充满*的公园。

《孽子》中,公园是“孽子”们的乌托邦世界,怒放的红睡莲见证着龙子和阿凤热烈而灼人的过往,也成为“孽子”们情欲的象征。

“花园”作为一个幽秘的空间,它既是个人的,但又随时会遭到外界“他者”的突然闯入。

在中国古典戏曲中,闯入后花园的往往是以父母为代表的封建家长,其实,父母所携带的压抑*的道德伦理、门当户对的等级观念等系列世俗文化符号才是后花园的真正闯入者。

在白先勇的小说《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中,王雄和丽儿的花园就时常遭到女仆喜妹的闯入,她蔑视嘲笑着王雄对丽儿一厢情愿的关怀/讨好。

对于王雄来说,喜妹作为成熟性感的女性,是社会要求的理想配偶,她对王雄的蔑视与挑逗形成一股牵扯力,试图将他从畸形恋中拉出。

在这里,喜妹这个闯入者便象征着正常秩序对两性恋爱关系的规范。

除了喜妹外,故事叙述者的表少爷“我”,也是一个闯入者,他窥破了王雄内心的隐秘。

伴随着丽儿的成长,她在学校接受到更高级别的教育,逐渐有了阶级的概念,开始在意司学们对王雄的评价,这些社会意义的外在准则的闯入对王雄的后花园造成毁灭性打击。

当丽儿带领着她的同学们进入花园踢键子、捉迷藏,女孩子们尖锐清脆的嬉笑声宣示着外部社会对这个私密花园的绝对占领。

《孽子》中的“公园”除了遭到台风等自然力量的毁坏外,还会受到外部政治及文化力量的入侵与袭击。

小说开头便写到“然而围篱外面那个大千世界的威胁,在我们的国土内,却无时无刻不尖锐地感觉得到。

在媒体日益发达的时代,声音可以成为种舆论,“播音台”背后站立着制度和权力,政治力量通过“扩音机”传递到其所辖的每一个角落。

宏大叙事中的事件似乎和这群在生存与*边缘挣扎的群体没有太多联系,然而,个人没有选择权,他们无法拒绝这种声音的闯入,声音所展示出的碾压性力量宣示着它对这个空间的绝对领导权。

广播的闯入可以视为政治力量的一种象征性的入侵,而市政府以粗暴手段将公园内一池红莲被拔得精光、巡警随时会对公园进行突击检查等事件的发生,尤其是后者,让“孽子”们感受到了政治力量对他们所产生的真实威胁。

除此之外,异性恋者也可以进入到他们的地盘,双方产生冲突后,警察进一步加强了对公园的监管,此时文化与政治达成联盟,共同围剿着“子”们的公园。

除了外界的闯入外,“花园”内的人也会走出园中,“佳人”走出园中进入国房后又重新受到礼义廉耻的束缚,“才子”走出园中也立即为功名利禄所困扰。

《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中,丽儿最终走出花园融入社会:《游园惊梦》中, 钱夫人和郑彦青的一段私情结束后,她对钱将军备感愧疚

《芝加哥之死》中,吴汉魂走出植物园后前往美国求学,一如戏曲中才子走出花园踏上考取功名的路途,此时“才子”和“佳人”的爱情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繁花盛开的后花园,在张扬爱情与*的同时也触犯了外部世界的禁忌,当两种力量相遇并展开博弈时,是戏曲舞台上摄人心魄的精彩部分,也启发着白先勇来精心建构自己小说中的花园空间。

“花园”是突破世俗羁绊的乌托邦世界,花园也是人休憩隐逸的理想空间,然而这个乌托邦世界不仅受到外部文化和伦理的牵绊,它也可能在重大变故之际遭到物理力量的摧毁,面临意外倒塌的可能。

花园作为一种独特的建筑风景,是戏曲文本中常常出现的意象,不论它花团锦簇、曲径通幽,成为才子佳人幽会的理想空间,抑或是荒凉肃*而引起历史兴二之感,均是以其浪漫美好的乌托邦气质为前提。

白先勇小说中的花园意象也以此为基础,小说人物有关花园的记忆中,一定有过愉快、向上的情感体验。

当美丽的花园变为残破的荒园时,戏曲往往借此抒发国破家亡、今夕沧桑之感,白先勇小说中的荒园也有此意味。

但在白先勇笔下,无论它如何变迁,依然能安抚人的内心,《思旧赋》中的李家少爷、《我们看菊花去》中的姊姊均在花园外的世界受到伤害而能在花园内获得内心的安宁(即使这个时候它已经不再美丽),花园成为生命隐逸、精神休憩的文化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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