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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一只妖怪,一只吞了天帝心脏所以脱了毛的猴儿。他是我师父,我一直想跟他谈恋爱。
别的仙侠言情文女主角,都是花妖鸟妖孔雀妖,怎么好看怎么来,再高端点的,妖女魔女上神玄女,一听那个身份,怎么着都得谈一场*尽天下人、三生三世不离不弃、轮回万年奈何桥的恋爱。
偏偏只有我是只猴儿。谁愿意看一只猴儿谈恋爱呢?
我是花果山出来的猴儿,但不是你们印象中的那只猴,那是我祖师爷,我算是他的晚辈。
我出生的时候,花果山已经没落了,但很多老猴儿依旧会跟我们念叨祖师爷的传说。
说他上西天取经,说他被封了斗战胜佛。
花果山并没有因此沾他的光,我们都很忌讳提到他的大名,因为祖师爷被封为斗战胜佛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入了魔,为祸天地间,害得花果山也被他连累。
花果山不再山清水秀,而成了个常年魔气环绕,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我降生了,不知道是哪只猴生的我,族里一个富有威名的老太太把我养大,我叫她姥姥。
她的爪子很尖利,谁惹得她,她反手就是一爪子,把人家吓得屁滚尿流。
作为一只小母猴,我的天职应该就是摘摘果子,给其他猴子挠挠虱子。不出意外的话,等我再长几岁,山里的公猴会使尽办法和我交好,然后我再和他们一起诞下小猴儿,如此就是一生了。
可是我不想。
每当我听见他们说起祖师爷的过往,我心中就升起一股崇拜之情。一只猴子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本事,简直是猴界的楷模!
听说他漂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去拜菩提老祖为师。自幼长在花果山,我也想出去看看。
姥姥拗不过我,给了我一套草裙子,让我穿上。
「虽说咱是长毛的,但去了人间,还是得注意一下他们的规矩,遮遮羞。」
就这么着我和我的祖师爷一样,撑着竹筏,离开了生我养我的花果山。
2
我在海上漂泊了半月多,竹筏上的桃子、香蕉都快被吃完了。
再这样下去,师没拜成,怕是要葬身大海腹中了。
忽然风雨大作,海上大浪翻腾,我的一叶小舟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万幸竹筏没有被掀翻。等风浪稍稍平静一些,乌云中缓缓泄出一丝金光,从中降下一颗闪着金光的宝石。
那好像是心脏的形状!
我双手拿着桨,早就忘了作何反应。那颗金色的七窍玲珑心直冲我而来,远处似乎有个仙人在追赶它,然而这颗心一下子钻入我的体内,我觉得身体疼痛难忍,似乎要炸裂开来,慢慢的,一股暖流游遍全身,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我回到了小时候,此刻正窝在姥姥暖烘烘的怀里,听她讲故事一样。
渐渐的,我发现我握着桨的两只手变得光滑起来。我惊恐地摸遍全身,我的毛呢!
我可不要变成一个没有毛的丑八怪!
我认识花果山的一位姐姐,她就是雷劈的时候没躲远,结果身上的毛都被火燎掉了,大家都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觉得她是怪物。
完了,学艺没学成,还折了一身的毛。
这时那位仙人向我走近,他一头黑色长发,用白色的发带系起来,又垂散在腰间,和我在花果山,偶然遇见的仙人不太一样。其他仙人都穿的花里胡哨的,有各样惊奇的武器和法宝,他看上去,清贫许多。
仙人的脸生得好看,但我又形容不出来是怎么样的好看,他眉间有一点红红的,像朱砂一样的痣。
我下意识伸出食指,去点了一下他的眉间。
仙人没有避开我,他的笑非常祥和,我大着胆子,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还是没有躲,我对他升起一种亲切的感觉,就想挂在他的身上。
事实上,我的手脚比我想得更快,等我意识到,我已经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抱住了他。
嗯,像抱一块儿温暖的玉。
神仙轻轻拂一下衣袖,眨眼间化解了我的动作,我又站在竹筏上了。
3
「孩子,你是花果山出来的?」
不愧是神仙,一眼就看出我的来处。
我老实地点点头。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要去找菩提老祖。」我如实作答。
「哦?你也找菩提老祖,你找他作甚?」他饶有耐心地问我。
「当然是拜师啊!」
「你们花果山,从前也出了位菩提老祖的徒弟。」
我知道,他说的就是祖师爷,看来祖师爷的名声,真是威震四海。嘻嘻,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我在心里悄咪咪地说。
「你是谁,你认识我们祖师爷么?」
「我啊,我是从天上来的,我叫姜起。」他的声音十分温润,就像花果山,那条潺潺的小溪一样,从我的耳边缓缓淌过。
「孩子,既然你要拜师,不如我当你师父,来教导你如何?」
我狐疑地看着他,要是个半吊子水平的神仙,那我岂不是被耽搁了。
「那你和菩提祖师,谁更厉害点呢?」既然要拜师,肯定是要拜个厉害的人咯,毕竟祖师爷当时可是学会了七十二变,我跟着眼前这个人,怎么说也得学个八十九变吧。
「不能这么比,我只是跟你更有机缘一些。」他笑了笑,伸手摸摸我的头,我这才注意到,我也长了一头乌黑的长发。
「什么鸡?什么猿?」我迷茫地看着他。
「你吞掉了我的心。」他伸手虚指了一下我的胸膛。
我倒抽一口凉气,刚才吞掉的,竟是这个人的心!怪不得我说他看着怎么这么亲切呢,原来人家的心在我的身体里!
我摸摸左胸膛,又摸摸右胸膛,两边都在跳动。
想到吞下去的东西要被生生剖取出来,那股子疼,我马上跪下来,拽住他的衣摆。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只要拜师了,这仙人应该不会凶残对我吧。
师父将我扶起来,海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
「想必你没有名字吧。」他说。
我嗯了一声,想想祖师爷的名号,我希望师父他也给我取个好听的。
师父沉吟片刻,问我:「『无有』怎么样?」
无有好!祖师爷叫孙悟空,那我就是孙无有咯?一无所有之意!我现在不就是一无所有吗!
我乐得在竹筏边窜上窜下,幸亏他施了仙法给我兜住,我才没掉入海里。
当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师父给我取的名字真正蕴意,是希望我淡然入世,超然出世。
无为,大有。
师父略施法术,我就穿上了一身鹅黄衣衫。
我惊奇地撩起罗裙,从海面的倒影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个典型的人类女子,身姿婀娜,肤如凝脂。我笑得呲牙,师傅轻轻叩了下我的脑门,我才收敛些。
听师父说,他正在历劫,一时恍惚遭到天雷重创,心脏、魂识具脱离躯壳,好不容易追回自己的三魂七魄后,却发现他的心脏往东海这边坠下来。
谁能料到,竟被我给吞了。
我听得面有愧色,用爪子,不对,是用我的手,轻轻挠了挠后颈皮。
4
竹筏停靠在海岸边,他领着我往人居住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个靠海的小镇,师父说我们得在人间逗留一段时日,再回天庭,因为他需要收集人的四滴眼泪。
「眼泪还需要收集吗?我现在哭给你看不就行了。」
他拍拍我的头:「这四滴泪分别对应人的喜怒哀乐四种情绪,若是想将我的心还回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味药。」
原来他还是要拿回他的心,不过不是用我想的粗暴法子。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愿意全力配合!
镇上熙熙攘攘,集满了叫卖鱼货的人,我见什么都是新奇,忽然肚子咕噜咕噜叫,师父直接把我领到了卖馄饨的小摊上。
正巧街上有一行人敲敲打打,抬着棺材出行。
白色的纸花散了漫天,我看那队人哭天抢地的,眼泪哗啦啦流。
「这么多眼泪,可够你收集的了。」
他淡然地笑了笑,见我怎么也夹不起来馄饨,递给了我一个勺子。
「用这个吧,以后再慢慢学用筷子。」
我捞起一个馄饨就往嘴里塞,嚯,有些烫嘴,我当即翻身站在板凳上用手挠着嘴。
「无有!」师父喊住我,我才讪讪然又坐下来。
做人真麻烦,我内心腹诽。
师傅并没有收集他们的眼泪,他说真正的哀,应该是发于心,动于情的。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他说了句我不太明白的话。
见我扒拉完馄饨,他领着我往街上走去,让我自己学着去打听,刚才出殡的是什么人。
「大嫂,我问一下,刚才这是哪户人家?」我拉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问。
面前的老嫂子忒我一口唾沫星子:「什么大嫂,人家今年二十还差三!」
结果她见到师父走过来,眼睛都发亮了。
「城西边的一户老人,八十多了,听说是染了疫病走的。」
嘿,这女人,我问她她不讲,我师父还没开口,她上赶着讲。
师父和缓一笑,灿如阳光,然后拉着我往城西边走去了。
5
我们七拐八绕,进了一处有些荒凉的小巷。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白幡,应该就是这儿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门口,她眼睛木木的,也不知道望着哪儿,不停地用拐杖轻轻敲打地面。
师父说,这应该就是那位去世老人的结发妻子,想来因为腿脚不便,没有一起出丧。
「她为什么不哭?」
奇了怪了,其他人在那嚎,相伴几十年的妻子,反而没什么反应。
「无有,你陪我在这等着吧。」
我和师父从天亮站到天黑,等到送丧的人回来,我隐约听见他们跟老太太交代人已经安葬好了。
「那块是风水宝地不,他生前就中意那儿。」
年轻的后生们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转身进屋,忽然眼角落下一滴泪。那滴泪径直飞入师父眉心。
我惊呼一声,用手去搓一下他的眉头,然后被他轻拍了一下手背。
「胡闹。」
说罢师父转身离开,径直走到附近的山上去采草药。
这个村的人罹患疫病,死伤者众。师父有心为他们医治。
白芷、黄芪、苍术、车前子……我随着师父在山林中跋涉,寻觅一株株草药。
我习惯在山林中蹿上蹿下,衣裙也弄脏了,脚下一个不慎,跌落入小坑中。
这里长满了一窝赤色的小花,鲜妍美丽。
我拿着一朵往嘴里塞:「哈!」真够苦的,我差点连胃酸都给吐出来,还是馄饨好吃。
「这是长生花,解毒功效极佳,你运气不错。」说完他将长生花摘下,扔在药篓中。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小萝卜精,长着人的五官,抱着我的大腿就咬下去,我疼得蹦起来三尺高,就是甩不掉他。
师父两指轻轻掐住他的后脖子,萝卜精立刻动弹不得,小家伙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头上的萝卜叶使劲地旋着风,企图飞出我师父的手心。
「乖乖,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这里戳戳,那里摸摸。
「他是守着长生花的精灵,世代不离山。」
「你们这两个贼子!等我告到山神爷爷那儿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挣扎着又要来咬我,我赶紧把他栽在一个坑里,坐在上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这死女人!我要*了你!」
「用你那两瓣萝卜叶抽我吗?」我挑衅眨眼。
师父轻挥一下衣袖,一道蓝光闪出,将他禁锢在屏障内。
这下可算消停了,听不见他的吵闹。
6
等采好药材,我们又回到了海边。师父双手捏了个诀,风云涌起,吹得他衣袂翻飞,忽然海水翻涌,源源不断地升起一道道水柱,凝成一滴滴晶莹透亮的蓝色液体。
「这些水聚集了海底灵气,可用它来熬煮药材。」
说完他甩给我一个瓶子,我赶紧将水滴收集起来,这个瓶子似乎怎么都装不满,我好奇地往里张望,眼前出现了四方的小院、宽阔的绿地、雾气缭绕的山林,简直是另一方世界!
嚯!一个瓶子竟然装下这么多东西!师父手里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那是观音的净瓶,我借来一用。」
我随口一问,这瓶子什么时候得还给观音大圣,师父清咳一下嗓子:「观音之前拔了我院中的柳树去做圣枝,这净瓶,就当她欠我的,为师不打算归还。」
这是个无赖师父,嗯,性子随我,我喜欢。
我们支起施药的棚,我负责熬煮中药,待药熬好后,师父用灵气灌入,再端给村民。
一开始,众人都十分警惕,生怕我们别有用心,接过药后面面相觑,并不喝下去。
一个汉子率先灌下一海碗汤药,豪横地说:「横竖是一死!索性试一试!」
不一会儿,这汉子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凹陷下去发青的脸颊也变得红润饱满。
「这是救难的神仙啊!」
村民们惊呼,扬着手向师父跪拜,又争先恐后地将药灌下去。
7
靠近药棚的角落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正向自己母亲灌着汤药,那妇人死死闭着嘴角,汤药悉数流下。
「娘,咱有救了,你快醒醒!」小姑娘摇晃着母亲的肩,无助地哭泣。
我蹑手蹑脚靠近她,将手指探在妇人鼻间,她气若游丝,只怕快不行了。
师父将手放在她头顶:「寿数未尽。」
他竟能查看别人的寿数!我想到他之前拍打过我的头,我也好奇起我的寿命来了,花果山的猴子们都活得不长,最多也就二三十年光景,比起人七八十岁的活法,真不够看的。
从前祖师爷给猴子们改过生死簿,阎罗王那儿加班加点又给归档了。我也不求像神仙那样活个上万年,我既然都拜了神仙当师父,那活个千八百年的,够我玩遍这世间就行了。
「师父师父,我命有多长?」我拽着他的衣袖,仰着头问他。
师父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晦暗:「你自有你的命数。」
害,说了跟没说一样。
「无有,你来给她喂药。」
我用手轻轻抬着她的下颌骨,然后捏住她的承浆穴,一掐,她自然而然地张嘴了。
这个法子还是姥姥教我的,人和猴大抵是一样的。
药喂下之后,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妇人悠悠转醒,她看见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儿,一把搂住女孩落下泪来。这是死里逃生、劫后余生的欣喜。
那泪也飞入了师傅的眉心,朱砂一点红中。
还差两滴泪,一滴是乐,一滴是怒。
「喜乐喜乐,喜和乐又有何区别?」
我不解地问师傅。
「人世间有一句话,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乐是大情,而非小意。」
师父又说了我并不太懂的话,也罢,不懂的东西悄悄记在脑海中,总有一天会弄懂的。
8
待村人情况好转,师父说我们得继续上路。
师傅掏出一方罗盘,那罗盘飞到空中。盘旋几圈,指针飞快地跳跃,很快落在了正北处。
「往北行。」
我们赶路时,他就顺道教我些基础的仙术。待我打坐吐息都学得差不多后,师父用一根枯枝,在空中画出一道灵符。
「找到丹田的灵力,汇聚于指尖,试着发力。」
我有模有样地掐了个决,一刻钟过去了,毫无动静。
他皱着眉头,一下握住我的手腕,好像在给我把脉一样。
「难怪……」
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一追问他,他只是说让我勤加练习就好。
这个闷葫芦,说话也留半截。
我们翻山越岭,走了约莫半个月,走进城镇后,看见各式各样的牌坊林立。
我仿佛走进了一处石碑林。
「贞、节、烈、妇。」我一字一句的念出碑上刻的字儿。
因为挎着菜篮的大婶,见我们两人是外来人,赶紧解释到:「我们明珠城可是出了名的节妇城!那是受朝廷褒奖的!」
丈夫死了,妻子守节,守了多年的,传到朝庭那儿就可以颁一块碑,可以得一块节妇碑,至于以死殉节的,那更是要被封为烈女。
「你们这儿男人死得真多。」
我感慨了一句,大娘的脸色马上就垮下去。
「呸呸呸,什么人呐,净说些丧气话。」
9
我和师傅走进一家客栈坐了下来,正好旁边几人在议论最近城中的怪事儿。张员外家殉节的女儿,前几日又活过来了。
「那女人性子烈着呢,听说是被贼人掳去,失了清白,回家后绝食七日而死。」
「这人都下葬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呸!要我说,指定是他们舍不得女儿,故意演给咱们看呢。」
忽然有一个人压低声说道:「嘘,他这女儿自从活过来后,性子怪异得很。」
众人议论,她指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张员外正满城贴着告示,让人捉妖。
师父领着我揭了告示,大摇大摆地往张府走去。
张员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表面说让我们为他除妖,我却似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仙人千万不要有所顾忌,若婉儿真是妖魔,定留不得她!」
听起来他并不是很在乎女儿的安危,反而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自己的孩子。
说话间,张小姐趋步走来,形如弱柳扶风,除了脸色苍白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张员外着急忙慌地想让我们赶紧开坛做法,师父却说不急,还是再观察几日。
夜里我住在西厢房,正欲睡下时,师父忽然叩门进来。
我赶紧拉过被子来掩住身体。
他径直朝着我走来,直接坐在我身旁,用手抚着我的脸。
我全身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师父,你别这样……」
「你以后陪着师父好不好?」
「好,不对,不好不好!」我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师父,意识到不对劲了。
姜师父从来都是一副端庄模样示人,他怎么会做如此轻浮的事?
我正踌躇着,面前的师父突然一把拽住我的手。
「无有……难道你不喜欢师父吗?」
说完他轻轻舔了一下我的手背,眼中是说不出来的蛊惑。
师父缓缓靠近我,伸手来解我腰带。
我承认我对他是有些绮丽的心思,我自幼在花果山长大,哪里见过如此仙风道骨的男人,便真是春心萌动,那也怪不得我。
如今送上门的肉,不是,送上门的师父在嘴边,我用手拢住衣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一阵烟雾乍起,眼前的男人瞬间闪退。
我再定睛一看,师父就站在门外,面色清冷。
「你中了幻术。」
「啊?」我痴痴地答了他一声。
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从长廊传过来,我立刻爬下床来,师父却一把拉住我,我触及到他微凉的指尖,全身仿佛过电一样。
他低头给我系好衣服,然后再拍拍我的肩:「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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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追到厨房,却发现张小姐正伏在地上啃着一块鲜牛肉,她满嘴是血,抬起头来看着我。
「小妹妹,你跟着姐姐做什么呀?」声音尖锐异常,与白天的张小姐判若两人。
她跃身扑过来,抓在我的锁骨处。我霎时间鲜血直流,吃痛地咬着牙,她却反而大叫到:「你是魔!」
我这时才发现她的爪子处一阵青烟升起,似乎是被我的血液所腐蚀。
师父心疼地望着我的伤处,他沉着脸一拂衣袖,一道灵符径直飞出,压制住猫妖。
那猫妖立刻口吐浊血,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随着她的灵识渐渐升起脱离躯壳,一道绿莹莹的光幕升起。
我和师父看见了十分骇人的一幕,棺材中的少女急切的呼救哀嚎,却无人理会,大家喜欢欢喜喜地抬着棺将她葬下去,正是张家小姐。
「爹!娘!我不要死!婉儿以后会听话的!」
张员外却置若罔闻,而是和身旁的管家说着话:「小姐殉节的事儿都报上去了么?等朝廷的牌坊送到,你再好好去操办一下宴请宾客的事儿。」
随着棺中的空气渐渐减少,少女十个手指头都被磨得血肉模糊,她用头一下一下撞着棺材,最后撞得额前的头骨都裸露出来。
张婉儿死时,怨气极重,正巧被修炼的山猫附了身,这才撬出棺来,回到张府。
我想起刚入城中,看见的高高大大的牌坊,一座座牌坊下,不知道压着多少女人的冤魂。
我不禁打个寒颤。
鉴于山猫只是附身,并未有伤人之举,师父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它离去了。
躺在地上的张婉儿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这是为自己不平的怒,师父收集了那一滴泪,蹲下来,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你安心的走吧。」
听闻此言,她的一缕游魂脱离躯壳,晃悠悠地飘走了。
「师父,那猫妖为何说我是魔?」
「你在花果山长大,那儿魔气环绕,你有所沾染也正常。」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却总觉得,不像他讲的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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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夜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猫的嚎叫。回想到刚才的事件,我还是觉得瘆得慌。
张员外得知女儿去世后,冲进后厨抱着张婉儿的尸首,落下几滴鳄鱼的眼泪,看着他那慈父的作派,我不由地胆寒。
师父走上前去,我看见一丝蓝色的幽线游入张员外身上。
「婉儿,婉儿!是爹对不起你啊,婉儿!」
张员外疯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坐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女儿的名字。
我和师父走出张府,夜已深,各户人家已经吹灯歇息了,我将手抚上那一座座牌坊,冰冷的石头下似乎还能听见女人的哭泣。
师父拉起我的衣袖,我们腾空而起,他好似织网一般将这些牌坊都拢住,然后收紧了手中闪着蓝光的线。
「无有,你来牵吧。」
他将绳结交给了我。
我轻轻一扯,一座座贞洁牌坊轰然倒塌,粉尘肆意弥漫在空气里。
我被呛得咳嗽几声,很快城内的居民听到动静都走出家来,看见倒塌的牌坊,哭喊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我看见一个个透明的灵魂轻轻飘荡在空中,她们朝我和师父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又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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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你们二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那小萝卜头,他竟跟来了!
可是师父不是说,精灵不能离山吗?
我正困惑时,萝卜头摇身一变,成了个清秀的小少年。
这短短时日,他竟然能够修炼成人。
我警戒地望着他,怕不是来寻仇的吧。
「你不守着山,跟我们来这儿干嘛?」
他默默绕开我,对我师父说到:「仙人,我一路跟来,是还你东西的。」
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根普通的白色发带。想来是之前,我们不慎丢失在山上的。
「若不是此物,我恐怕是不能幻化成人。」
我捻起师傅的发带,没想到它还有这么厉害的功效。
忽然发带凌空跃起,咻地一下窜回师父发间,又绑好一束发。
「对了,我叫长生,就是长生花的长生。」少年开口说道。
「那窝长生花都被我们拔了,你该何去何从呢?」我问他。
「镇上的人为你们修了座小庙,每日供奉。我现在就守在庙里,做个小庙神。」
诶?没想到我竟也能被人侍奉,如此说来,那我岂不是算半个神仙吗?
「我们人间还有一事要办,你若不介意,倒是可以随行。」师父说到。
「不介意不介意!能和仙人同行,是长生之幸!」少年立刻欣喜地答道,眸子都亮了起来。
啧啧,狗腿子,要不是知道他是萝卜精幻化来的,感觉他都快摆尾巴了。
13
三人继续北行,按罗盘指引,我们的终点是京都。
京城繁华非其他地方可比,我们三人一路跋涉,等入城时,天已经黑了。
四下灯火辉煌,河沿两岸的酒家明窗洞启,姑娘们站在九曲栏杆上招揽着手帕,我们隔得远远的,甚至能嗅到女子的脂粉香味。
我们往夜街上走去,路边的小摊依旧在挑着担子叫卖,我买了一份鱼羹,咕噜几口吃下去。见长生眼里放光,我故意掏出钱袋,在他面前晃一晃。
「想吃吗?叫我一声姐姐,我给你掏钱。」
我以为他会对此不屑,没想到他还真的死乞白赖地叫了。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说完一把夺过我的钱袋。
「诶!」我上去扯他衣领,本想着打发他个几文钱就好,怎么把我的银两全夺过去了,这可是我从师父那儿好不容易哄过来的。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但街中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眼看马匹就要冲撞到她,我天性灵敏,正要蹿过去救人,忽然从人群中蹿出一个身穿雀蓝朝服的男人,他抄过街边小贩*鱼的利刃直接刺向马身,红色鬃马仰头嘶鸣一声,随即倒地。
从马车上跳下一小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们世子的马!」
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挑开帘子,摇着扇子说要将人捉进王府拷打。
「世子当街纵马,看来是雍亲王教导无方。」那男人说道。
「呸,你是什么人?说话如此放肆!」那公子震怒,当即将手中折扇甩出来,砸在男人身上。
一旁的小厮似乎认出了*马的男子,忽然拉住自己的主人,小声道:「世子爷,这是朝中任职的周大人,周辞,咱不能惹。」
那公子听到了他的名号,立刻叫人掉头就走,*马的男子随后也离开,围观的人蜂拥而前去分那匹马的尸首。
我耳力极好,回想起刚才那对跋扈主仆的窃窃私语。
周大人?原来是位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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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马的人要拐进小巷中。师父拦下了那位周大人,佯装亲切地搂着他的肩。
「周兄,好久不见。」
「你是?」周辞一脸警惕。
我用师父教我的仙术查探,发现小巷里隐着一位带刀的黑衣人,看来这位正直的周大人平时树敌不少啊。
我跃步房顶上,从后绕到蒙面人身旁,趁其不备一下拿住他,将他揪出去,到师父和周辞面前。
周辞面色森冷,「你是严大人身边的人?」
刺客一声不吭,忽然嘴角溢出鲜血。
我捏开刺客的嘴,里面有一颗被咬破的毒丸,东窗事发,他吞毒自尽。
周辞反应过来,向师父拱手作揖:「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周大人,快回家看看吧。」师父淡然地说这么一句,我心中咯噔一声,师父向来料事如神,这么说话,只怕他家属也惨遭毒手。
周辞神色大变,抱了抱拳便快速离开。
我瞅着人家的背影,暗叹自己来人间走这么一回,什么样的人都见识了一遍。
「师父,这个周辞,是什么来头?」
「是人间一位克己奉公的清官,早年间秉笔直书被贬过一回,上月揭了朝中奸人的底,怕是被人记恨上了吧。」
说罢师父叹了一口气。
我们赶往周府,说是府,还比不上寻常百姓家的陈设,这处是朝廷赐的宅子,只是内里一贫如洗。听师父说,这些年这个周辞,为了百姓,散尽家财。
后院传来周辞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是他妻儿已被人所*。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抱着妻子的尸首,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怔怔地问我们。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周大人,太刚易折。」
他没有再说话。
我们和他安葬好妻子,这次回去后,他竟拿自己还未来得及上交出去的朝中各官受贿的访查证据,他以死力谏,要皇上彻查这些官员,并且开仓赈灾,救助流民。
这个人,真是一头撞在南墙上,报了九死不悔的决心。
我记得我曾问过他:「你不怕吗?」
周辞眼神坚定地回我:「无非一死。」
说这话时他咬着唇,语气慷慨面容坚毅。
经过这样的大变后,他依然能不改初心,这大抵就是人吧。
后来皇上沉不住压力,惩治了贪官,虽说是做个表面功夫。
周辞则被指派去赈灾,我和师父还有长生,远远看见他站在粥锅前,手里拿着勺子,给流民施粥。
他的脸上难得现出笑来,笑着笑着,黯然滑下一滴泪,大抵是想起了他的妻女,又或是看到流民有所依靠。
那是最后一滴泪,我好像有一点明白,师父那时所说的,后天下之乐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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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辞死于三天后,我们赶到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凉了。他还是没能逃过奸臣的迫害。
我第一次知道泪是咸的,我抹了一下眼角,将指头含进嘴里。
胸膛里的两颗心绞着绞着疼,我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说,这四滴泪,是至关重要的一味药了。
师父忽然轻轻抱住我,他身上有淡淡的花草香,我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那或许是万物生灵的气息。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姜起没有说话,他轻轻抚着我的发。
我将周辞和他妻子葬在了一处。
山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和缓的阳光洒下来,我摘了束雏菊放在周辞的墓前,脑海里都是那天,他*马救人的画面。
这样的人,世间竟留不得他。
「师父,人世间便是如此吗?」
「若我说,天界、魔界、妖界、冥界也如此,你又当何想?」
他的话问住了我,我木木地说了句:「我不知道。」
师傅说的对,便是我从前所在的花果山,众猴之间争打残斗的事也不在少数。
「佛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来人间走一趟,想必也见识了不少吧。」
16
姜起说,泪集完后,也是时候将我带回天庭去了。上面仙气充沛,也利于我修炼。
他拉着我往天上飞去,脚下是翻腾的云雾,我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我有些怕,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无有……」
他又要说我了,我两只手从他的腰上移下来,转而搂住他的脖子,索性吊在他身上。万一他仙术不到位,掉下去了我给他垫着,师父这把老骨头可摔不得。
如此想着,我真觉得我是感动世间十大好徒儿人选之一。
「无有,把手松开。」
「风太大!听不清!」
他无奈地叹口气,任由我这样搂着他。我看着他白皙如玉的面庞,真想吻上去。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险些站不住脚。
完了完了,我这个不孝徒弟,竟然肖想自己的师父。
17
师父在一处刻着「南天门」的高耸建筑前停了下来。神兵见我们二人来,立刻放开拦门的刀戟。
我们一路朝天宫行去,前边七位拎着花篮的仙女经过,她们的衣衫仿佛是用云霞织成的,如梦似幻地披在身上。
我看着新奇。
着了魔似地伸手去碰她们的裙摆。
瞧这裙子流光四溢,披上似轻飘飘的烟云笼罩在身边。原来这就是天上的仙子的待遇,当真华美至极。
「哪里来的无礼之徒!」一位被我触碰到裙尾的仙女正拧眉呵斥我,见到我身后的师父立刻住了嘴,她们齐刷刷地行礼。
「拜见天帝。」
师父微微颔首,又领着我离开。
「师父!你是天帝?」
我惊了。
从前我只知道他是天上的神仙,却不知他竟是天上的老大!
我一紧张就开始抓耳挠腮,师父为了改掉我这个毛病,把我的两只手用绳索捆起来,他自己拎着绳走。此刻我有些木木地盯着师父的后脑勺,不断发问:「师父,你这么大的能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为师忘了。」
我默默撇嘴,暗想师父他定是害怕我借他的名头狐假虎威。
长生没有跟我们上天来,留在当初的那个小镇内,继续守着庙,我实在好奇村人们到底是怎么塑造师父和我的,可惜也没能去看一眼。
长生这个贪吃鬼,肯定日日偷吃我们的供品。
我寻思着,等我把心还回去,仙术也修习好,就下凡去看看他。
师父开始炼还心丹,我就守在殿里陪着他。
「师父,你修炼的时候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渡劫。」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但师父反手往我嘴里塞了颗封嘴丸,我的嘴巴就像被胶粘上一样。
「终于清静了。」师父继续埋头在丹炉旁边。
炼出还心丹,需要七七四十九年。
在天上的神仙来说,这是弹指一挥间。但对我来说,一辈子也没那么长。师父向太上老君要来了仙丹给我,吃了便能长生,听说祖师爷大闹天宫时吃了不少。
18
自打回到天庭,师父倾尽所学教我仙术。
「多学一些,有朝一日,也是个护身之法。」他沉着声说,我似乎能听出点别样的情绪。
天上灵气充沛,我修行也比人间快得多。
不过天上的神仙似乎对我意见很大,都不怎么待见我。
太上老君自从知道那枚仙丹是被我吃了后,在大殿外骂了三天三夜,痛斥师父昏庸糊涂。
我双手抱着房梁一个打旋落下来:「这老头骂半天不带歇气的。」
「随他去。」师父淡然地说。
「对了,如今你仙术有所成,我有意让你留守在天界任职。」
那我岂不就是半个神仙!姥姥要是知道了,定能满山跑着去吹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有没有什么岗位能封我去守着仙女?」我乘胜追击地问道。
「没有。」
「那我想去做把云霞制成衣服的活儿。」
「你手拙,不适合,而且已经有织女了。」
「那我要去守蟠桃。」
「让猴守蟠桃,为师不傻。」
我的提议都被否决了,师父见我有些沮丧,说到:「不如你去做弼马温吧,继承你祖师爷的衣钵。」
我自然应下来,不过天上的神仙又不开心了。
凌霄殿内,一众神仙开口劝道:「天帝!万万不可!」
「那花果山已经出过一个孽障了,如今再让她去顶弼马温的职位,只怕后患无穷。」南斗星君率先说出来。
「天帝当年仁慈,依我看不如将整个花果山除之后快,以免再生祸端。」北斗星君也站出来附和。
我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当年祖师爷入魔,是师父将他镇压下来的。
「我意已决,此事无需再商议。」
师父摆摆手,遣散了众仙。
19
我到马厩的第一天,这里的马见了我都兴奋异常,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鸣叫声。
不少马更是乐得原地打转,领我来的小官不解地挠头:「奇了怪了,以前也没见过这样。」
不过马儿虽亲近我,却不好训,我时常拽着缰绳满天地跑。
有的马性子刚烈,撒欢跑起来用捆仙索都拽不住,我自有治理的办法,我才不像别的仙官一样好言好语的哄,哪匹马不听话,我索性和它对打,将它打得服软,因此只要我走向马厩,群马都战战兢兢地看着我。一改当初的形象。
为了行事方便,我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每日穿着红色骑装驯马,师父偶尔会过来,在角落里默默看着我。
每当我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就奋力拉起缰绳,马仰头嘶鸣,全当是给他打招呼了。
师父时常送些吃食来,他知道我爱吃馄饨,甚至自己做了馄饨装在食盒里来看我。
「天上的神仙不都是喝露水吃花瓣么?」
「那是旁人。你爱吃什么,我便给你送什么。」
「师父,你待我好,是因为你的心,在我这里吗?」
师父用手托着腮,认真地回我:「不是。」
我想起那日二人拥抱的情景,不由得脸一红。
我喜欢师父,可是我不敢说。自古都是仙女配战神的传说,而我只是一只猴。
20
蟠桃会临近之日,我纵马绕过七星阁,忽然那马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一路直奔幽池去。
世人只知瑶池,而不知幽池,全因这幽池乃是镇压六界至恶所在之地,也是天界的禁地,平时更是结界重重。
马带着我一路冲过去,我以为一定要撞上结界弄得头破血流之后,胸膛发出一阵金光,我顺利地冲过结界。
心脏疼痛难忍,那不是师父的心,而是我自己的。
幽池魔气环绕,我将马拴在入口,顺着心指引的方向慢慢踏入池中,一直往深处潜去。
不知潜了多久,我手脚都快麻了,我远远看见池底树立着无数寒冰,我离的越近,疼痛感越甚。
我在中间的那块最大寒冰里,看见了一只猴子。
我将手抚上已经出现了裂缝的冰,刺骨的寒冷使我不禁打个寒战,即使拼命地念咒护暖也阻止不了这样的冷。
忽然寒冰松动,幽池中魔气全往此处涌来,幽池中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寒冰中的猴子似乎苏醒了过来。
「你是孙悟空?」
除了他,我想不出来还能有哪只猴会被这样困住。
「你来了。」洪钟般的声音在我四周响起。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天帝的心在你那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斩钉截铁地说。
「呵呵,他还真是不择手段。」
祖师爷依旧在自言自语,他忽然向我招手,让我走过去。
「你知道你是谁吗?」
「孙无有。」
他笑了笑摇头:「你是我的一缕魔魂。」
「见你长大,我很欢喜。」
「自你降生之日,肩上担负的责任,就是等待我苏醒之时,让我们颠覆这天庭。」
21
我觉得祖师爷真疯了,怪不得都说他入魔,我看魔怔得厉害。
「无有。」他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似乎是找不到更好的称呼了。
「整个花果山,都在供养着仙界。」
孙悟空没来由地说这么一句。
「花果山是六界灵气之眼,也是这样的地方才能孕育出我这通灵石猴。我被镇压那五百年,天上的神仙为了修行,引花果山之灵气入天,又因为忌惮我的缘故,令猴子猴孙,世世不得轮回。」
原来他当年入魔,全因察觉了这样的真相,取经、封佛,只是天界戏弄他的把戏。
祖师爷自以为渡过了八十一难,没成想,真正的劫难在他封佛之后。
「当年我与天帝交手十天十夜,最后他联合众神将我镇压在这幽池,剔除掉我的魔魂,只要我这缕魂识拿不回来,就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拼尽全力,用最后的修为保住魔魂,护你转生。也算是幸运,你也降生在了花果山。」
「你就是我。」
他步步向我逼近,对我说道。
「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胸膛中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号召。
幽池里的水开始形成漩涡,在水下形成阵阵风暴,我捂着胸口后退,天界、花果山、魔魂、不得转生……这些字眼萦绕着我,难道师父一开始靠近我,就是为了除掉我么……
不会的,师父一向悲悯,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似乎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孙悟空继续补充到:「你那师父,才是整个天界最大的魔头。」
「不会的,师父的心还在我这儿,难道他不怕我知道真相与他玉石俱焚?」
「你简直天真,姜起追查到你,以心为饵,就是为了吞噬掉你。」
「什么还心丹,这种把戏,我早就见识过了,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姜起的心,在你体内慢慢吞噬掉你。」
「你胡说!」
我双目憎红,我不信,不信他收我为徒就是为了除掉我。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了师父,他背着药篓,攀上山崖,向我伸出手来:「无有,小心些,别摔着了。」
在明珠城时,我被山猫抓伤,是他给我上的药,他小心翼翼地将患处包扎好,低头时嘴唇不小心蹭到我的肩胛……
我第一次学写字,那时在海边小镇,我手握枯枝在沙滩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姜起」……
我腾空而起,发丝狂舞。
「你是魔障,我要除了你,替天行道。」
*了他,*了孙悟空,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我还能和姜起维护表面的师徒关系。
「*了我就是*了你自己!」
他朝我怒吼,我知道他刚解除封印不久,法力还未恢复好。
我双手捏决,体内经脉狂暴,周身魔气涌动,引得幽池震响,然后朝他*去,孙悟空并不躲藏,而是迎面接下了我的攻击。我也觉得身体一阵钝痛,喉间涌上一股咸甜,我们同时喷出血来。
22
孙悟空大手一挥,场景变换,我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花果山,一只老猴将小猴儿搂在怀中,给她讲从前祖师爷威风过往,是姥姥和从前的我。
场景再度变换,她已经苍老得不像话了,花果山灵气枯竭,姥姥的生命也被吸得枯萎。
「孩子,大圣将你拜托给我,如今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她将手触在我的发上,一如小时候那样,我止不住泪流。
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瘫软地跪在地上:「大圣,你走吧。」
他握拳恨声:「我现在就去破花果山的阵法!」
我们二人的争斗已经引来了天上的神仙,师父赶到时,见到满地狼籍,皱起眉头。
他想上来扶我,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你都知道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
利用!
从始至终都是利用!
什么悲悯慈悲的神仙,都是假像!
众神列位,拿着法器向我攻来,姜起一挥衣袖,将他们都拦下来。
我伸手扯住他的衣摆,缓缓站起来,与此同时,我能感受得到姜起的心,在慢慢的吞噬掉我的灵气。
我生来就是个魔头,注定不容于世间。
眼角有一滴泪划过,我来到人世间匆匆一趟,只哭过两回。
「师父,我把心还给你。」这是我最后叫他一句师父了。
「不要!」
来不及了。
我聚集所有的力量与手掌之上,凝空气为利刃,然后直冲自己的胸膛刺下去。活活挖下那颗心,我嘴角已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那颗心被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它在空中大放金光,然后直冲进姜起身内,我像只断线风筝一样坠在地上。
另一颗心,原也不属于我的,那颗被魔气笼罩的本体,冲进了孙悟空的身内。
无心之人,自然活不长久。
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姜起将我抱在怀中:「无有……」
「是我错了。」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我能感受到他湿热的泪。
我第一次见姜起哭,之前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此刻的痛苦,又有几分真假呢?我有些混沌地想。
23
我又听见他呢喃地念着什么,他欲将修为渡我!
「天帝!不可重塑这孽障的真身!」托塔天王赶紧制止他,姜起轻手一拂,众仙立刻动弹不得,他在施术控制他们。
他似乎,是想救我。
忽然天庭云雾中几缕青烟飘散进来,萦绕着我的身体,我耳旁响起了无数的祷告之声,我努力睁开眼,发现小庙内无数村民百姓在供香,而年轻的长生正守在门口。
姜起源源不断地用灵气护住我,渐渐的,我又能感受到一点生机。
「她不是孽障。」
他蹲下来,将手抚上我的脸庞,我狠狠咬住他的手,姜起笑了,笑得妖冶魅惑,眉间那点朱砂痣发出奇异的光。
「咬得好。」
我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我没有心,自然也不会辨善恶。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天界对花果山的所为,我都记在账上。姜起为救我,将自己的修为渡我,整个天界,再无人能与我抗衡。
我将姜起囚禁在天牢。
他双手被特制的铁链捆住,不管我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是笑,笑得温暖和煦。
「无有……」
「我要囚你一百年。」这一百年内,让他受尽痛苦折磨。
「一万年也可以。」姜起个子比我高,见我靠近,他将头轻轻枕在我肩上。
24
囚禁天帝的第一年。
我想尽办法折磨姜起,想到他从前对我的利用,我直接用刀划开了他的皮肉。不过他体质好,才过几秒又愈合了。我玩心大起,来来回回地戏弄他,他似乎不知道痛楚,只是笑着问我:「好玩吗?」
「好玩。」
「我这对蝴蝶骨也生得好,不如我给你拆下来。」
说着他用意念控制住我手中的刀,往身上划去。原来姜起法力还在,究竟是谁折磨谁啊!
我赶紧拦下他!
到底谁才是魔魂,天上的神仙真是冤枉我了,和这个自虐狂比起来,我是一等一的良民。
「算了……我剪你一缕头发好了。」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
囚禁姜起的第二年,听说大圣已经将花果山的阵法破了,我兴起之下,把蟠桃摘下来宴请各路猴姐猴妹,天上的神仙吃了那么多年蟠桃,也该我花果山的猴子沾沾光了。
如今花果山一扫之前的魔气,成了远近闻名的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听说姥姥那边的几个远方表亲,吃了蟠桃后直接下树直立行走,快步进化成人了。
不过我没有回去看,而是忙着捉弄姜起。
我把从三界搜寻来的各种珍奇玩意儿都用在他身上。
「这是东海的七色草,不知道人吃了是什么效果。」
说完我直接给他塞在嘴里,姜起的身体经历了赤橙红绿青蓝紫的颜色变化,我用观天镜全给他拍下来,放在天界的大幕上轮流滚放。
一众神仙觉得自己受到了耻辱,嚷着要*了我,不过他们又没打赢我。
25
第三年我给他扮女装,我从广寒宫那儿向嫦娥讨来她的衣裳,然后一件一件给姜起穿上,我手拙,编不来辫子,索性给他将发披散着。
我用仙术将铁链隐去,将他牵去休元殿,姜起本就生得俊美,这下更是雌雄莫辨,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刚走不久,成了仙的后羿在我们身后穷追不舍。
「嫦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见我一面么!」
我手中牵着锁链,拉着姜起一路狂飞,寂寞的男人热情似火,我怕姜起招架不住。
等把他牵回天牢,我才发现铁链已经松了。
姜起笑着把另一头递给我。
哎,这算哪门子囚禁啊,怎么跟嬉闹差不多。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无论我想出什么花样,他似乎都很乐意接受。
26
第十年,我从月老那儿偷来了迷情丹,直接给他喂了下去。
这个月老,表面一本正经,却私藏这些好东西,我还以为神仙全都断情绝爱了。
我要折辱姜起,让他哭着求我。
我蹲姜起面前看了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异样,还以为他会双眼迷蒙脸颊泛红。
我视线往下移。
「不要乱看。」姜起声音有些嘶哑,我索性大着胆子,翻身压在他身上。
我用手点着他的眉间,看他鲜红的唇,直接吻了上去。
姜起直接咬伤我的嘴唇,我尝到一点腥甜,然后他被困在索链中的手忽然挣脱出来,反手抱住我的头,死命啃咬我的嘴唇。
喂!主动权不是应该在我手里吗!
27
第二十年,连续十年,我饱食终日,醉心于姜起的男色,没有一日解脱过。
每次魇足后我都说要戒色,没有一次戒成功。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是在用肉体囚禁我,怪不得民间都说酒池肉林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不能再沉迷于情情爱爱了,我决心做出点事业来,既然姜起被我囚禁,天帝的职位空缺,我感到肩上的责任重担,自告奋勇地去处理事务。
结果天庭各部门都运行正常,看来天帝也只是一颗流水线的螺丝钉,地球没了他还真能转。
怪不得众仙平日对我都只是口头上的谴责,换位思考,你的老板失踪了,哪个员工不偷着乐吧。
行吧,那我继续心安理得地囚禁他吧。
第三十年的时候,太无聊了,真的太无聊了。我囚禁他,还要按时检查他的生命体征,还得每日探望,我寻思着与其这样不如我直接住在天牢得了。
「我还是把你放了吧。」
「不行,还有七十年。」姜起义正言辞地说。
亲娘欸,七十年的光阴,能把我的白头发磨得呲呲往外冒吧。
28
第三十五年。
「托塔李天王起义了!」我冲进天牢里喊。
姜起一个人正慢条斯理坐在地上下棋。
「走错了,黑子儿应该放这儿。」我弯下腰和他下棋。
一盘终了,他才悠哉游哉地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天界大乱了!李靖带着他的三个儿子闹起义!我这是来请你出山,让你去主持大局的。」
姜起砸么着嘴:「被囚着呢,没时间。」
我当即给他把铁链给熔断。
「大爷,你就快出去吧,你现在倒是好吃好喝的被我养着,天界的骂名全让我担了。」
「我不。」说完他又盘腿坐回去。
29
第四十年。
「不好了!赤脚大仙也起义了!」
这次姜起在天牢里泡茶,天牢被他精心布置得跟个宫殿似的。
「他为什么要起义?」姜起给我沏了杯茶。
「他说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神仙还打光脚,比我这个弼马温还惨,气不过就起义了。」
「哦,那你就给他买双鞋吧。」他依然气定神闲。
行吧,他还真是深谙四两拨千斤的道理。
30
第四十三年。
「不好了,百花仙子也起义了!」
「她法力这么弱,平时只会种花养草,靠什么起义?」
「她靠美色策反他们。」
「她把你也策反了?」姜起盯着我身上鲜花制成的新衣看,又伸手来拿我头上戴的花环。
「她长得好,手艺好,又温柔体贴.......」我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就这么着被百花仙子的糖衣炮弹给收买了,姜起很是鄙薄我。
31
第五十年。
「不好了!」
「怎么了,这回是谁又起义了?」
姜起伸了懒腰,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
「不是,天上的神仙浩浩荡荡的来天牢了,说要请你出马。」
「跟他们说,我还得再囚满五十年。」
「姜起。」
他无动于衷。
「起起。」
还是不理我。
「小起,你就出去吧!」
他笑着逗弄我,我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32
终于,一百年。
我连放几串鞭炮庆祝他出天牢,后面这五十年简直不是猴过的日子,一边被他蹂躏还要安抚众仙。
看他神清气爽,我形容枯槁的模样,被囚了百年的人仿佛是我。
「你囚了我一百年,如今是我索要代价的时候了。」
我听了心头一凉,赶紧拢紧外衫,羞愤唾他:「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可别乱来。」
「无有,一百年了。」
「你爱我是吗?」他用手摩挲着我的嘴唇。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我没有心。
他揉着我的头:「你没有心,可是你的情根却长出来了。」
我一下子捂着脑瓜,他略施术法,我看见我的识海了长出了曲曲折折扭在一起的藤蔓,原来那是情根。
「你囚了我一百年,如今我把你囚回来,怎么样?」
「让你时时刻刻都离不了我。」
我仿佛能看到他头上长出来的魔角,只差拿个钢叉邪恶地笑了。
救命!我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姜起在我身后笑得开怀。
哎,当初就不该招惹他。
我真是只糊涂的猴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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