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知道作家、学者毛尖是资深影迷,读了《凛冬将至:电视剧笔记》,才知她也是资深的剧迷。刷剧20年,她胃口庞杂,无论国产片、英美剧或日韩剧,无论谍战、悬疑、宫斗、武侠、历史、穿越、青春爱情,皆广有涉猎。有时候“在电视机前一睁眼一闭眼,一天就过去了”,搞得家人以为她“不务正业”,回身又在《文汇报》“看电视”专栏的千字小文里指点江山、嬉笑怒骂,释放一位文化学者对“难登大雅之堂”的电视剧的爱恨与激情。
《凛冬将至》一书收录了毛尖自2002年至2020年的数十篇电视剧笔记,全书结构巧妙,以倒叙的方式分为四季:“2020-2017”“2016-2013”“2012-2011”“2010-2002”。在近20年的时间里,曾经点亮过万家灯火、激荡过万千人心的各色电视剧,也在毛尖的笔下轮番登场,接受她的赞美或指摘,一本正经的揶揄和亦庄亦谐的批评。
“一边影视剧是最亲民的文化产品,一边我自己写剧评,从来都取的肉身身高一米六视角。在最广大最普通的位置上打通文化的不同界面,这是文化研究的任务吧,我自觉尽力了。”毛尖说。
她眼光毒辣,言辞锐利,吐槽鲜肉霸屏的短视美学,耽美书写的自饮自醉,所谓“偶像派”的表情包演技;吐槽《欢乐颂》是一曲金钱颂歌,《我的前半生》属于“九流文艺言情”,而新版《红楼梦》最大的槽点是“姿色不够”……然而作为国产剧的拥趸,妥妥的又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怕对烂剧恨得牙痒痒,内心依然装着国产剧黄金十年的风采飞扬,边追更边笑骂,爱之深责之切。
电视剧是最能承载一个时代的情感、审美、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大众文化产品,它之于时代不是单向的折射,而是相互的滋养、催发、映照和哺育。
正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文化学者贺桂梅在《凛冬将至》序言里所讲:“由于电视剧所具有的大众性,这些(笔记)其实也是二十年来当代中国人情感记忆的背书。毛尖评剧的专业水准使得这些记忆不会太走样,而她对屏幕世界的投入和热情则使无数已随生活流逝的情感活色生香。”(采写:南都记者黄茜)
著名作家、文化学者、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
在家宅了整半年,看剧续命
南都:贺桂梅在本书序言《毛尖本色》里透露,你一周可以写四五篇专栏文章,常常是和朋友吃着饭、聊着天,回家带着儿子、做着家务,抽空就把文章给写了。这是真实的情况吗?你是怎样做到在写作上如此信手拈来、举重若轻的?
毛尖:也真实也不真实。二十年前,一周写十篇都没问题,现在写不动了,一周就一两篇,人到中年,各种事情要比二十年前多得多。桂梅说的信手拈来有很大夸张,也有烂片拍遍一个字都不想写的时候。当然,我也可以比较自大地说一句,千字专栏,二十年下来,略有点卖油翁的手感,不慌。开始写专栏那一阵,一桌吃饭十点前肯定得回家,否则晚上交不了稿。现在不紧张。很偶尔也会暗自得意,遥想当年上海老报人倚马可待,亦不过如此。所以,本质上,写作就是手艺活,就像演员演戏。梁朝伟能在《花样年华》里用一个刀叉动作表现汹涌内心,是十多年的岁月养成。
南都:新冠疫情让在家刷剧成为一种生活状态。能否透露,最近几个月你宅在家中“刷”了哪些热门剧?还有从前那种“坐在电视机前一睁眼一闭眼一天过去了,沙发上站起来一个趔趄”的状态吗?
毛尖:在家宅了半年,看剧续命,不过主要是在电脑前刷,家里的电视机和DVD完全休眠。也许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个DVD机器了,想着它曾被我奴隶一样使用,我就决定给它养老。现在看剧大量依赖电脑,写作看剧,切换方便,而且用电脑看剧,给我父母一种我在工作的假象,否则他们实在看不懂,一个大学老师清早起来就在看电视剧。在我妈看来,大清早看电视剧,不是纵欲就是消沉。我用电脑看,她就以为我在工作。形式真的很重要。形式感强的剧,还是会让人有好感。像汤姆·提克威的《巴比伦柏林》今年推出第三季,这个剧用时代氛围营造出很厉害的惊悚感,特别值得我们学习,我们拍的恐怖片经常剧场感太明显,提克威用景造出的史实感却兼有年代和美学功能。
其实不少剧看完没几天就忘了。印象深的,轻文艺里,《正常人》《爱情生活》都有意思。青春期到二十五六岁之间的爱情和友情。这类题材在我们的屏幕上,经常被表现得大呼小叫血淋滴答,要不就娇喘吁吁智商下线,《正常人》和《爱情生活》一边能做到风淡云轻一边又百转千回,剧中人智商情商正常,也拥有和我们一样的运气和挫折,正常人生才能引发正常人共鸣,希望类似正常剧能够扫荡一下我们那些比三皇五帝还牛逼的青春剧主人公。至于其他剧,一般我都是黑帮剧优先。《伦敦黑帮》看了,略失望,但优优变良,跟《大西洋黑帮》《毒枭》这些隔了黄河长江。至于国产剧,基本都会瞄一眼,也看了不少,像《新世界》《鬓边不是海棠红》《成化十四年》都快速撸过,这两天在刷《少年游》,武侠剧,总会控制不住去刷一下。
《权力的游戏》海报
南都:作为一个资深剧迷,二十年来你反复刷过最多遍的剧是哪一部(或几部)?原因为何?
毛尖:我在《凛冬将至》后记里提过,在检索这些年写下的关于电视剧的文章时,其实多少有些惊恐地发现,我居然提过五十次《24小时》,提到四十次《权力的游戏》,可见这两部剧对我的重要性。不过《24小时》我没有反复去刷,曾经用大银幕和剧迷一起看过通宵,那样的经历不曾发生在其他剧集,看杰克·鲍尔奔波生死线上,把自己从虚构人物活成了真人,他在这个世界颠沛,也让我们看到霸权的摇晃,此剧货真价实是打开本世纪的最佳方式。而打开本世纪第二个十年的最佳文本,是《权力的游戏》。两剧连起来看,比史书更扎实地写出了这个世纪的命运。《权游》我是反复刷过,有时甚至有不舍得再刷的感觉,就像狄更斯迷不舍得看光狄更斯的所有作品,需留一部在荒凉时刻看。我对《权游》也泛起过这种心情,生活打击我们的时候,心爱的人前来告别的时刻,打开《权游》,里面有更残酷更现实的人生,有对这个世纪的铁血预言:凛冬将至。
而就电视剧本身而言,《24小时》是对全球观众的一次普遍“提速”,之后,我们在无数部影视剧中听到“滴咚滴咚”声,实时剧获得二十年霸权。而《权游》的锋刃劈向所有人,三好君王奈德没有得到主角光环的庇佑,以混乱为阶梯的小指头也没有得到坏人长寿的指令,塔利父子和普通士兵一样,葬身龙焰,主角群演一样领取命运的便当,这是《权游》的史观。彻底改变电视剧三观,也在电视剧史上影响深远。
为何1999年是“中国电视剧元年”
南都:在上世纪80年代,其实已经产生了许多经典国产电视剧,比如《上海滩》《霍元甲》《红楼梦》《围城》等等。在《凛冬将至》里,你为何却将播出《雍正王朝》的1999年定为“新的国产电视剧元年”,认为“一个电视剧时代正在展开”?在《雍正王朝》前后,国产电视剧发生了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毛尖:的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产生了一大批国产剧经典,包括我们现在批评新版的《红楼梦》《三国》不好,对照的也总是王扶林版的《红楼》《三国》。我们在检讨现在的电视剧为什么不好的时候,也会对照当年的剧组精神,比如谈87版《红楼梦》为什么好,就会举例光作曲王立平就在摄制组呆了四年,诸如此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把1999年定为我们的电视剧元年,虽然元年这个说法非常危险。我大致有如下考量。一个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电影霸权时代,尤其年轻人看不起电视剧,看不起电视剧观众,毕竟电视剧观众很容易被催泪,在文化形象上也属于婆婆妈妈体。所以尽管我们少年时代也被宝黛弄得黯然神伤,但是看到妈妈阿姨看完《红楼》看《婉君》,一条手绢擦一样的眼泪,就觉得电视剧太低端。第五代在前方嘶吼,崔健招呼着我们一无所有地上路,还能盘踞在家里看慢吞吞的电视剧吗?绝不。电视剧的文化积极性押不住时代的激韵。
然后,《雍正王朝》横空出世,1999年,也是一个有意味的年份,转折年代带来影像霸权的移动,就像我们一直说的鄙视链,国产剧长期排在港剧后面,而随着《雍正王朝》的面世,国产剧在链条上发生位移,同时发生更重大移动的是,电视剧和电影的位置移动。《雍正》我在不同的年份看过三遍,《雍正》的碟片,我买过十套以上,那时我在香港读书,是《雍正》开始的吗,我帮香港的朋友从上海带碟过去,以前都是我从香港带DVD回上海。《雍正》开始,电视剧接过了电影的意识形态任务。从前我们在电影院体认家国政治的正统叙事,《雍正》接手塑造二十世纪末年国民的政治感。立储、财政、吏治、党争、南巡等等,从上到下,牵一发动全身,《雍正》不仅是一部电视剧,也是一部开山剧。不仅席卷了百姓饭桌,也卷入了学院派介入讨论,因此我把它看成一个具有先河性质的电视剧,从此,国产剧走出鄙视链,电视剧走出文化下游。
南都: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属于国产电视剧,而佳剧井喷(《我的团长我的团》《潜伏》《人间正道是沧桑》《蜗居》《生死线》《大秦帝国》《沂蒙》)的2009年构成了分水岭。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剧以青春剧的名义反青春,以偶像剧的名义毁偶像”,你认为是什么让国产剧的黄金时代戛然而止?
毛尖:我在以前的采访中,曾提过其中一个原因是国产剧跟风注水严重。比如《潜伏》红火以后,出来十来部更长的“潜伏”,但没有一部超过《潜伏》,白白浪费一个可能到来的谍战剧高峰期。当然,其中包含的一个潜在的更大问题是,国产剧的基本面还没有建构好。一旦《潜伏》《甄嬛》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就会刺激产业链内卷围堵一处。如果产业链足够成熟,各自类型各自发育,即便是跟风剧,也会有一个类型剧及格线的制约,但我们现在没有,所以一个抗战剧红火,一百个抗战神剧跟进。这个和我们制播系统有关,也和我们类型剧没发育好有关。
南都:关于经典文学名著改编的电视剧,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无论在普通观众还是娱评家眼里,87版《红楼梦》远胜李少红版《红楼梦》,86版《西游记》是在许多人童年记忆中独一无二,就连反复重拍的《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等,也从未超越TVB最早版本。然而,电视剧行业的发展一日千里,导演的理念在进步,无论道具、化妆、布景、摄影、特效都日益精进,为何却出现这种奇怪的“新不如旧”的现象?
毛尖:这个现象倒也不是我们一家的,日韩都经历过这个阶段。一方面倒是反向说明了电视剧产业的蓬勃,大量热钱进入,制作公司雨后春笋。早先的经典改编多隆重,演员要学一年名著,还要考试。现在时间不等人,一个演员同时要走四个剧组,才有“表情包”演技诞生。这个阶段可能也是每个产业都要经受的扩容代价,但是像上个世纪末这个世纪初的影视剧产业这样不怕货比货,既享受体制保障又享受市场利益的,也就改开时代的中国了。不过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日子过去了,尤其疫情重创了影视业,电影更厉害,接下来的资源会被更谨慎地使用。全国人民已经有半年没有去过电影院,未来如果去电影院的习惯被打破,电影要承受的代价就更恐怖。
狭隘的鲜人美学,暴露的是影像短见
南都:你在《凛冬将至》里说:“银幕鲜肉原本是一种前现代影像观,满足没经验的观众的荷尔蒙,今天的泛滥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淫欲黑洞。”当下霸屏的“颜值即正义”“鲜人美学”,是否反映了我们时代审美的某些问题?说到底,国产电视剧发展了几十年,今天的电视剧观众是更幼稚浮浅了,还是更成熟老到了?
毛尖:关于观众,我一直认为,拜上个世纪蓬勃的民间力量,中国观众早就是全球最先进的观众群体,无论是视野还是阅片量,中国观众至少跑进世界影迷四分之一赛。光是看看b站弹幕,观众能随口说出《爱尔兰人》中的原型和指涉,《权力的游戏》中的世界履历和演员前史,就能看到我们观影群体的发育已经多么高阶。当然,影迷群体也各种各样,比如《清平乐》这样的国产剧,影迷也各自论坛,有的粉王凯有的粉仁宗,有的粉北宋背书天团有的粉剧组服饰糕点,所以,要问大家在看什么,也就各取所需,也许粉器物的会让人觉得更高级,比如有的论坛会把仁宗背后所有的画都贴出原作,但在影像的意义上,脸才是屏幕的终极存在,那粉鲜肉的,是不是背后也有符号真理的哲学支持?不过,我在《凛冬》中批评的“鲜人美学”,主要针对的是,我们的电视剧只想着表现年轻演员之美,而影视的本质,难道不是让所有的脸都非凡耐看吗,影像史永远都应该是一种扩大生命的美学,而不是降低维度。如果只能让年轻人好看,那影像史上的爱森斯坦费里尼黑泽明还有什么意义?狭隘的鲜人美学,暴露的是影像短见,把影视变成没有难度没有危险的简易美,就像在电影史开端的时候,用世界风光来吸引观众看西洋镜,继而和舔屏一族*互动,活生生把新生代演员变成保鲜膜品。未来影像史写到今天,发现男女演员一样质地的楚楚动人,今天的观众会跟着一起丢脸。
南都:谍战剧是《凛冬将至》里涉及最多的类型片。从《暗算》《潜伏》到今天国产谍战剧的发展,谍战剧是否已经故事讲老,套路使尽?被誉为鼻祖的《暗算》《潜伏》,都改编自成熟的文学作品,你怎么看文学原著和改编后的电视剧之间的关系?
毛尖:确实谍战剧是我最喜欢的一类剧。不过我在书里经常提到这个类型,还因为这个类型已经跃出自身界面,成了一种世界喻体。比如美剧《纸牌屋》在中国风靡时,麦家就评价说:“这其实是一部政治谍战剧。”《甄嬛传》出场时,纸媒网媒也都在第一时间评论,“后宫版《潜伏》!”在影像本体论意义上,“谍战剧”具有超强再生性和同化能力,谍战剧的套路,也可以无限拓殖。这些年我们看的宫廷剧仙侠剧武侠剧,都套嵌着一个谍战小框架,《延禧宫略》如此,《琅玡榜》如此,《九州缥缈录》《少年游》等等都如此。所以,谍战剧的故事和套路,还有许多衍生的空间,毕竟两种类型相遇的时候,是能发生化学反应的。当年法国新浪潮,言情和黑色电影相遇,绽放过多么耀眼的光芒,希区柯克进入了《射*钢琴师》,特吕弗和希胖都焕然一新。原著和电视剧的关系,如果能产出希区柯克的歹徒和特吕弗歹徒的关系,那就是双赢。谍战剧世界,《潜伏》和《暗算》都是改编的极成功例子。像《潜伏》,小说中的翠平根本不是姚晨这个形象和这个命运,但电视剧征用了新中国以来的谍战剧传统,在自身媒介传统中重塑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女共产党员形象,一下子获得了一个和自身媒介传统相关联的新人。这个,就是成功的改编。当然,我也想同时再补充一句,有时候看上去很成功的改编也危险,比如李安的《色戒》,在各种界域里看,都称得上是一次很牛的改编,但爱情对国族问题的改写,却在后来的谍战剧中预留了灰色地带,像《黎明之前》包括《潜伏》,中共卧底的生死存亡再依赖国民党同事的兄弟情分,这种衍生出来的套路,很有可能整体改变谍战剧的意识形态描写,就像谍战剧这个名字本身的笼统。其实这个类型已经经历了根本的修正。还有像谍战剧中通常被我方使用的画外音,在《北平无战事》中被不同阵营同时使用,这些都是不断改编中发生的问题。类似话题非常多,需要专题讨论。
饭圈和影视剧公司应互相哺育
南都:在剧迷当中,至今存在着英剧、美剧、日剧、韩剧、港台剧、国产剧的鄙视链,虽然你常为国产剧仗义执言,但自身也是英剧、美剧的狂人粉。能否举例讲讲,相对于国产剧,英美剧有哪些主要的优长?为何这些优长是我们的国产剧无法学习或无法复制的?
毛尖:也没说不能学习或复制吧,只不过所有的优点,尤其英剧美剧的优点,也是人家花了大半个世纪进化而来的,就像我们看老师傅做葱油饼挺简单,一招一式都有谱可循,但自己上手,就怎么也不对。当然,这里有一点也需要说明,当我们谈论英剧美剧的时候,我们说的,常常是人家最好的剧,比如《唐顿庄园》,但议论我们自己的剧时,常常又说的是烂剧,比如《大唐某医》,一个是唐诗,一个是唐氏,两相对比确实也不公平。不过我们可以在一个平均值上讨论彼此优长短缺,总体而言,我们会在外国电视剧中看到辉煌的西方文学传统,认出莎士比亚、奥斯丁和狄更斯的影响,听到惠特曼和金斯堡。但是,国产剧里我们很少看到《红楼梦》或鲁迅。我们使用的台词经常如网上的小学生梗,很多剧文化水准连九年制义务教育都令人质疑。这就能看出,我们是在如此不同的平台上起步。面向历史的冷静也是我们匮乏的。
南都:媒介研究的领军人物亨利·詹金斯写过一本《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认为粉丝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电视剧的内容建构、传播和阐释。当下国内兴盛的饭圈文化,是否同样在反哺电视剧的生产?“粉丝”群体在以电视剧为载体的大众文化生产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毛尖:几年前参与童世骏老师的一个国家课题,我们介入的就是粉丝文化调查。詹金斯把粉丝当成文化斗士来描述。不过几十年过去,看到现在的粉丝力量,甚至粉丝霸权,詹金斯也许会需要再写一章。饭圈文化和电视剧生产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在变化。作为一个影视批评者,目前而言,我还是非常愿意从最良性的关系来想象彼此的互动。就像当年,《潜伏》在东北播放,制片方迫于东北饭圈的压力,修改了原来相对阴暗的结尾。粉丝入场,其实和影视剧史相始终,没有粉丝对小马哥撕心裂肺的呼唤,《英雄本色》也不会有续集。当下的粉丝集结号更嘹亮也更有势力,粉丝文化也闹出了很多大事件,但我想,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活跃最有能量的地方,我的一个天真美好的愿望是,饭圈和影视剧公司互相哺育,在同人生态上各自阵地,展开真正的文化竞争,召唤一个磅礴的百家争鸣新时代。
危机在前,谁也不敢做粉色梦
南都:新冠疫情让国内的影视行业遭受重创,不少影视公司解体、从业人员转行,真正面临着“凛冬将至”的困境。在你看来,疫情之后,影视业是否会迎来一波“触底反弹”?行业的冷寂期有没有可能为未来的电视剧创作开辟新局面?
毛尖:是的,疫情对影视业是一次巨创。触底反弹谈何容易,现在连上电影院的习惯都可能需要重新培养。行业危机在前,谁也不敢做粉色梦,新局面云云,都是大家彼此打气的话。影视业是需要钱刷墙的。当然,萧条时代也不能尽说丧气话,至少编剧可以把剧本反复打磨打磨,没钱拍长的,迷你剧考虑一下,未来几年,也许我们可以在屏幕上听到高密度台词。从迷你剧出发,未尝不是一个新局面。
南都: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优秀的电视剧对于我们认识人生和世界有何助益?
毛尖:在必有一死的人生中,优秀的影视剧,会让你觉得,不虚此生。或者,我换小恶魔的名言回答你,fail again,fail better。用《火线》台词,则是:为人必须得有原则。《是,大臣》则会教你:如果人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请回答1988》则会催泪但真实地告诉你:所谓强大,不是守住自尊,是抛开自尊的时候。《潜伏》会说:为人民服务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心里的。这些,对于认识人生,是不是都有点助益?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