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好比烟花
一瞬的光芒四射,照亮漆黑夜空比昙花更美丽,
比昙花更短暂,一瞬间的美丽,
却是记忆里一世的永恒
不敢妄想让烟花开得更久,
害怕那会扼*了它的永恒。
“蓝学长?"
江心月纵然在心底做了一百种猜测,还是没想到会在抬眼的一瞬间看到许久不曾谋面的蓝浩声端坐在校长办公室的长沙发上。
听到叫唤的蓝浩声木然地抬头,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江心月。
他无波的眼神闪现出一丝喜悦,麻木的神情也因之焕发光彩,可是只有一秒钟立刻又归于平静。江心月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影,她百般不解蓝浩声怎么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这里。
“心月,你先坐。”说话的是董事长,她走到放置饮水机的墙边,倒了热开水再折回来。
在这个时间间隔里,江心月默默打量着双手撑着头部,手肘抵在膝盖上的蓝 浩声。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惨的蓝浩声。
在记忆中,他总是怡然自得地站在舞台上,他拉动弓弦的手指修长而优美,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都足以让台下的女孩子尖叫疯狂,他是天生属于舞台的发光体。
若是在私底下,他便是谈笑风生、落落大方的温柔绅士,不管是笑还是抿唇思考都令她感受到细心的体贴。
可是现在他一个劲沉浸在个人的情绪中,甚至没有抬头顾及她的局促不安和困惑。他扒乱了的头发,一绺绺纠结在一起;
他昂贵的西裤在腿弯处出现了无数条折痕;衬衫因为没有塞好,在裤子外面掉落了一截,还有他的脸,曾经那么儒雅俊逸的长相因为下巴冒出来的厚厚的胡茬而破坏殆尽,整个人看起来邋遢极了!
自从蓝浩声毕业后,他们就几乎没有见过面,偶尔从田谧谧或唐可儿的只言片语得知他现在过得还不错。她无从判断甚至也没有依据去猜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蔼的董事长把温热的开水放在江心月面前,江心月轻声道谢。
董事长则走到江心月对面的沙发,在蓝浩声的身旁坐下。她轻轻抚着蓝浩声僵直的背部,缓缓地说“不好意思把你叫来,今天是蓝浩声有事来找你……"她顿了顿,看到蓝浩声没有接过话头的打算,只好代替他开口说下去,“蓝先生因为旧病复发,病情加重,现在在监护病房里,医生诊断他随时有生命危险。”
蓝浩声虽然低着头,他的肩膀还是瑟缩了一下。江心月不敢置信地交替望着董事长和看不到表情的蓝浩声。
蓝震寰,那个叱咤政经界的风云人物,既是威严。的领导者,又是慈爱的父亲,面对私生子又是残酷无情。的男人。
她以为自从移植了造血干细胞,他的病已经逐步康复了,没想到还会听到他旧病复发甚至生命垂危。
江心月拿起茶几上的纸杯,凑到冰冷的唇边,喝了两口热开水,才觉得冻结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淌。
"医生说,我爸他移植手术之后恢复情况非常乐观,但是最近突然发现骨头上有瘤状物,并且已经开始扩散,现在他的骨髓造血功能刚刚恢复,医生说动手术危险性很大,失血过多的话随时可能在手术过程中停止心跳……"蓝浩声沉声解释,虽然还是低着头,但他的声音里已经平稳许多,除了沉痛之外,还透着疲惫。
“……这几天他经常陷入昏迷状态……"他接下去道,"医生说,他因为长年超负荷工作,身体机能已过早地老化,现在昏迷也是身体的自动调节。”
他抬起头来,望着江心月的方向慢慢聚焦,“但是也可能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在昏迷状态下甚至连化疗都无法进行,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当他的视网膜上终于呈现了江心月的影像时,他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我最近才知道,原来……洛星尘是我爸的儿子……”这么说时,蓝浩声凝起目光,笼罩着江心月的脸孔,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在她深邃无波的眼眸里窥见一丝了然的惊动。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可他却是听到父亲昏迷中喊着一个按理不可能出现的名字:找侦探调查后才知道的,那也仅是24小时前的变故。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江心月回视他询问的目光,无声地承认。蓝震寰一辈子费尽心力想要永远隐瞒这个事实,实际上他也几乎成功了,可是没想到竟然会从他自己嘴里泄露,这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你……找我是为了洛星尘?"江心月循着他的陈述猜测,除了这个恐怕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可是,洛星尘自从上次给蓝爸爸捐助了造血干细胞后,就清楚地说,以后和蓝家再没有关系了。
蓝震寰即使在接受洛星尘的捐助前夕,也仍然担心洛星尘会觊觎蓝家的继承权,太讽刺了,父子之间竟提防得比陌生人更甚。那一刻,连她这个外人都心寒了,更何况洛星尘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所以,尽最后一次义务,对他来说已是极限,也是了结吧。
"你希望我做什么?”江心月苦笑,何必把他逼进死角,就这样断开关系不好么?既然洛星尘不要有名无实的血缘关系,变成孤零零的他,若他要做天边不羁的风,那她就为他做一个云的窝,随风聚散。
望着曾经最敬爱的学长,她心头如今只剩下无奈的怜悯。
周五的课结束后,班主任照例宣布了一些提醒大家注意的事项。“下周就要开始分班测试,大家要利用周末的时间好好复习,希望大家都能考出好成绩。"
江心月在回家路上,先去超市买晚餐,在犹豫买大番茄还是小番茄的时候接到洛星尘打来的电话,说他晚上会回来。
于是江心月决定买大番茄做他爱吃的番茄炒蛋,再买小番茄做两个人都喜欢吃的番茄沙拉。
就在今天,蓝浩声说,希望江心月可以帮忙说服洛星尘去探望一下蓝震寰,他说蓝震寰一直对他们母子的事情感到愧疚,也许洛星尘去看他可以让他恢复意识。
江心月只答应试一下看看,她无法保证洛星尘一定肯去。蓝浩声说即使试一下也好。
虽然对蓝浩声来说,蓝震寰是疼爱他的好父亲;但对洛星尘来说,那个人始终是残酷无情地抛弃了他们母子的人。
回想蓝浩声今天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无助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心疼难过。蓝浩声其实什么错也没有,可是父亲住院濒危,得知自己唯一的兄弟竟然是父亲的私生子并一直被隐瞒,
他的母亲会受到怎样打击,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他一个人肩上……曾经最尊敬最崇拜最引以为傲的父亲所隐藏的残酷冷血的一面,血淋淋的事实……他的心境应该很复杂吧?
记得他曾经抱着心爱的小提琴给她演奏,那时她说:“好美的音色”,早熟的他却像小孩子一样笑开:“这是我爸爸给我的 14岁生日礼物!"
东想西想的时候,对面传来砰的开门声,江心月急忙把火关小,跳起来去开门,看到洛星尘正要进去对面房间。
“星,你回来了!”她快速地说,愉悦的话尾带钩一般勾住了对方的脚步。
“刚回来,”他两个大踏步,在她从门缝中露出来的小脸蛋上偷香一个,“外面下雨了,我先换衣服,一会过去你那边。”边说边钻进了对门并把门关上。
没多久,洛星尘已经换装完毕出现在江心月的小厨房。江心月抱怨他头发没有擦干,他就乖乖去找吹风筒来吹头发。
“心月,要不要帮忙?"洛星尘边卷起袖子一边问道。江心月看看排骨汤还在熬,其他的菜也都弄得差不多了,就说:“你把菜拿出去,可以开饭了。”转身去弄番茄沙拉和洗碗筷。
摆放好后,洛星尘回到门口,倚在门边交叉着双臂看江心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我绝对不会让你变成黄脸婆的。”洛星尘突然开口说话,低沉的声音带着重若千斤的决心。
"哇!”江心月被他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绝对会给你最好的房子,最好的生活,”洛星尘从背后拥住江心月,“我们会有即传即到的家庭医生,住院的话就住特别加护病房……"
“嘘!”江心月用食指点住洛星尘的唇。“没关系,我们可以住普通的房子,做做家事也没什么,住医院的大病房也没什么……只要是你的话,这些都没有关系。"
洛星尘把脸靠在江心月头顶,轻轻磨蹭,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妈她……当时被送到医院,我们一直在大病房等着进急救室,可是还没轮到我们进急救室,她就断气了……”洛星尘平静地叙述,好像那是发生在不相关的人身上的事件,“如果我们是特别加护病房的病人,就会有人在第一时间送她进急救室。
"洛星尘换了一种语气,轻笑:"没有钱就没有命,我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如果你爸现在也在医院,想要见你最后一面……你会去看他吗?"
洛星尘顿了顿,似乎察觉到她会这样问一定是事有蹊跷。
“他不是我爸,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洛星尘接过江心月端起盛沙拉的水晶碗,拣起一个小番茄丢进嘴里,故意轻松地咂咂嘴说,“好吃!"
"对了,美食节已经定了是下周日,从早上九点一直
到晚上九点。我要在那边跟商家接头还有协助他们安排
摊位,你到时自己过去可以吧?到了学校那边再给我电话,我过去接你。”吃饭的时候,洛星尘提起美食节的事把入场券拿给江心月。
江心月暗暗排了一下时间,想起和田谧谧还有郝清风有约,既然洛星尘提前回来的话,这周就要推掉和他们的约会了,也许可以在下周六去看电影。
“在想什么?”洛星尘夹了一筷子酱肉丝放在江心月碗里,“你多吃点,我抱起来瘦得都是骨头……"
"你胡说!”她打断他,脸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今天番茄多少钱一斤?"他边吃边聊着平常的话题。“两块五毛。”
“比以前贵了一点。”
“是啊。不过今天的比较甜。”
她觉得如果能跟他每天聊着蔬菜的价格,烦恼柴米油盐多少就是实实在在的幸福。可是她怎么忍心看高大帅气的他佝偻着肩背在菜市场和菜贩子为五毛钱的番茄讨价还价,怎么忍心看他在低矮的厨房里局促地转身,满身的油烟。
爱情如果是烟花,她就不能奢想长久的美丽,但是至少在花开的瞬间让她再回味一下。
周三就是分班考试的日子,但是江心月的数学还没有复习好,作业题也是一直都不太顺遂,总是在就要解出来的时候把问题想岔了。江心月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了?又叹气,会变老哦!”田谧谧探过头来,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说道。因为周三分班考试,所以周二停课,他们班正在自习中。
"这道题一直解不出来。"
"这个啊,我看了答案才知道还有这么简单的解法呢!"田谧谧的数学题一向不会花太多精力去想,一解不出来就马上找答案,按她的说法是,这样答案的存在才有意义。
而江心月则往往是冥思苦想,非自己把题目解出来不可。
江心月无奈地翻到答案页,一边轻声对田谧谧说:“上周对不起,洛星尘周五突然回来,所以取消了去看电影的约定。”
"Don’t mind! Don’t mind!"
“这个周六去吧,你想看几点的?哪家电影院?"
“啊、没关系啦!也不是一定要去……”田谧谧慌张地摆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来是为了让江心月散散心才叫郝清风约她的,现在反倒变成江心月为了促成她和郝清风而不得不陪他们出去看电影。
但是突然间,她又找不到不去看电影的理由。"对不起,心月!谢谢你!"唉,单单便宜了郝清风,有两个美女陪他看电影。
周三的考试主要考基础科目和选考科目,一共四门:
选考科目跟分班有关,要报物理班就考物理卷,要报化学班就考化学卷。上午考两门,下午考两门。终于考完,走在校道上,到处都是互相确认答案的声音。
江心月加快了脚步,反正已经考完了,知道了答案对与错并不能改变考试的结果吧,那么又何必被这些多余的东西束缚从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呢?不如放开心情,轻松地去享受一下解除压力后的短暂时光不是更好?
“铃--”手机响起。
"喂--”江心月急忙按下通话键接听,她以为一定是洛星尘打来慰问的电话。
“心月,是我。”电话里是温润的声音,不过不是洛星尘。
"蓝学长!”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蓝浩声在电话里的声音,江心月愣了几秒,认出声音的主人后又是一阵惊讶。"啊,那个……对不起,我问过洛星尘,他还是不太愿意去……”不过她的游说也不能说是非常积极,多少也有点应付了事的况味,在那种气氛下她实在无法开口说更多关于蓝震寰的病情。
“我、我会尽快找机会再试一下的。”江心月心底升起混沌的愧疚感,至少她应该让洛星尘知道蓝震寰已经住院以及他现在的情况,但那天她只是说了一个假设问句就打住了。
“蓝叔叔的病情……有好转吗?”江心月小心翼翼地问道,担心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加重对蓝浩声的打击。
"还是老样子,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你能说服洛星尘来看他一下。也许你也很为难,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他们母子,但是现在我所能拜托的人也只有你了。”蓝浩声说话的语调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平稳,江心月稍微放心了一点。
"我能帮忙的话一定不会推辞的,我再试试。学长你也要保重身体,别太逞强了。”一想到蓝浩声要独自面对这么多状况,江心月由衷的为他感到担心。
即使没有成为恋人,她对他的了解也比普通朋友多得多。只要是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事情,不管有多辛苦或多么勉强,他都会拼尽全力去承担,这一点跟洛星尘几乎同出一辙,不管怎样相隔,不管承不承认,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谢谢你!……我父亲有一些画在Venus画廊展出,其中有一幅是《该隐、亚伯和上帝》。如果洛星尘去看过,他就会明白了。”蓝浩声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有事情要办,先拜拜了!"
挂断后,江心月渐渐回想起当年在蓝浩声家看到的一幅画,画中的左侧偏上是站在云端神情慈祥而悲悯的上帝,而画的中部画有一个躺在地上死去的男子,画的右侧则是另一个直立着的男子,望着上帝,神情凶狠。
当时她看着画出神,连蓝震寰从身后接近也没有察觉,直到蓝震寰出声说话。“你喜欢这幅画吗?这上面画的是《圣经》里的故事,该隐和亚伯是亲兄弟,他们向上帝献上自己的供品。
上帝接受了亚伯的供品,该隐因为妒忌而*死了自己的兄弟。上帝因此而谴责该隐,但该隐拒绝认错,最后上帝惩罚了该隐的罪行。"
记得她当时反驳了蓝震寰对画的理解,会那么说大概有几分意气用事吧,对于被父亲遗弃的该隐产生了微妙的移情作用。
“该隐之所以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是因为上帝偏爱亚伯的缘故。就像一个父亲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很明显的得到父亲的疼爱的话,另一个孩子一定会很伤心的,而且很容易对前一个孩子产生敌意。”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蓝震寰是洛星尘的生父,而他们的关系就类似画中的上帝和该隐--父亲和他不受宠的儿子,否则她后来不会说:“这真是个悲剧,要是当初上帝也能对该隐好一些,或者该隐不要那么想不开就好了……"
那个时候,蓝震寰似乎有重新修改画作的打算,但是修改后的作品她没有机会再看到,因为她已经再也不去蓝浩声家了。
"你说什么?!你不能来?!"忘了自己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江心月失声大叫起来。
跟田谧谧、郝清风约好了周六早上十点在电影院门口见面。为了装成和田谧谧不期而遇的样子,她还特地叮嘱田谧谧要提前到约定地点,在看到郝清风出现后“故意”从电影院门口走过,而他们看完电影后她就会找借口开溜,为郝清风和田谧谧制造独处的机会。
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只是没把田谧谧家的狗狗考虑进去而已,没想到……
“对不起嘛!我们家豆豆今天早上一直拉肚子,我要带它去医院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田谧谧焦急道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豆豆是田谧谧家的古牧狗,由出生到现在已经快两岁,一直都是田谧谧一个人在照顾,她和豆豆相濡以沫,和蓝浩声分手之后是豆豆的淘气、俏皮、乖巧拯救了她。嗯……这些都是田谧谧的说辞。
"算了,那就没办法了!你快带它去看病吧~!"江心月无奈地叹口气,翻起白眼瞪天空,蓝天白云,实在是约会的好天气。不过,现在她只想赶快回家躲起来,她是为了什么才精心策划这次约会的啊~!唉~!
磨磨蹭蹭,迟了五分钟才挪腾到电影院门口。郝清风早就来了,宽松的迷彩裤,合身的耐克运动衫,头发用发蜡抓出凌乱蓬松的造型,百分百流行杂志上运动男孩的模样。
他比洛星尘还要高,站在人群中无疑是鹤立鸡群,清朗俊秀的脸孔配上挺拔的身体,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孩子都故意放慢了脚步,在柱子那边两个女孩子还在拿手机偷拍他。
而他本人却像毫无知觉一样只顾看表还时不时在来往的行人中寻找着某人的样子,一望即知是在等人。
然后他的眼睛一亮,朝着江心月这边招手,“喂--这里--”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从他那个高度发出来还是不可思议地有穿越人墙的效果,在江心月听来已足够引起方圆十米以内的注意了。
躲不过,江心月只好惴惴地微笑着走向他。“不好意思,你来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来。”他开心地笑,爽朗的笑容又为他的俊朗面容加上几分。江心月至少迟了十分钟才出现在他面前,电影院前比较阴凉,里面的冷气一阵阵地扑出来,可是即使在这么阴凉的地方,郝清风头上还是出现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可见,他说“刚来”什么的都是骗人安心的白色谎言。
在江心月望向郝清风的仰角里,即使不去注意,即使是刻意地不去在意,周围凝视的视线还是不断地飘进来。
如同飘雨的日子,撑着雨伞,还是会被雨丝湿了双颊。那些视线比雨丝更甚,江心月哪堪承受那样激烈的视线,清冷的美丽脸孔上,双颊早就涨成了猪肝色,如果地上有洞,她大概宁可钻进去。
"嗯,对了,你要看什么电影?”郝清风不知何时移开了目光,开始在电影布告栏上搜寻起今天上映的影片。
“啊,我、今天……”抬眼遇到郝清风微笑询问的嘴角,江心月在布告栏的电子屏幕上扫了一眼。“没有想看的……"
郝清风闻言似乎有点苦恼,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查看着电影的上映预告,没有留意到江心月站立不安急欲脱逃的表情。江心月偷偷叹了口气,如果是和洛星尘一起来的话就不会碰上这种情形了。
洛星尘会一直注意着她的感受,一路上不断跟她说话,两人手牵手,好像外来的一切视线都可以在两人的防护罩外被迫停留。摇了摇头,唉,她怎么比较起这两个人来了!
"那我们不要看电影吧。"郝清风妥协道,语气中难掩惋惜的心情。他显然是非常习惯那些行注目礼的目光了,帅气地敲了个响指,吸引了更多的痴迷目光也不自知。
"我们去看画展吧!最近有一个画廊开了新画展,刚巧就在这附近。”
"是吗……其实我……"江心月从一开始就盘算着找机会拒绝今天的约会,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本来是为田谧谧打掩护的,以为只要看完电影就可以交接任务,谁知道田谧谧……准确地说是田谧谧的狗,临门一脚捅了这么个漏子。她根本不习惯和陌生人谈话,更不习惯和有目的的男生耍太极,真是苦了她了。
“你等我一下……”郝清风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有了,离这里不远,我们走路过去就可以了。”说完也不等江心月回复,拉过她的手肘,大步流星离开越来越拥挤的电影院门口。
“唉、慢一点……”
大太阳下,江心月被拖着走了十几步,好不容易才追上郝清风的脚步,抢到他前面阻止他,她已经有点气喘吁吁。郝清风尴尬地松开了江心月的手,低头说:“对不起!"低头时候,江心月才看到他满眼的悔意和紧张无措。
布满细密汗珠的额部,在低头的时候滑下两行水线。那个高大的身体低头认错的模样更显得楚楚可怜,好像一只即将遭到主人遗弃而垂下尾巴,垮着双肩的大犬。
“好了,没关系!”江心月勾起嘴角,没想到这个大家伙还蛮可爱的,江心月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反过来安慰他说"不是说去看画展吗?"
“Venus 画廊?"
"嗯?怎么了?"郝清风噙着一抹笑意弯下身子询问道。自从江心月说了“不是说去看画展吗”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地改变了,郝清风嘴角的笑意就像是用超强万能胶水贴上去的一样,怎么也没办法停止。
"没什么。”江心月朝他笑笑,还是那张清冷妩媚的脸,但不见了其中防备的尖锐和冷漠,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听说这次的画展是由几个业余画家的个展组成的,从二十岁到五十几岁的都有,画廊主人从去年就开始筹备了,但直到最近才把作品全部展示出来……"
听着郝清风简单的介绍,江心月的心思已经被那些画像所牵引,一步步向画廊深处走去。
Venus 画廊呈狭长形,与现在的一些画廊标新立异,采用光怪陆离的灯光装饰内壁不同,它采用的是纯自然光设计,除了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外,天花板上也间隔着安装了透光的玻璃。画廊室内的光线十分充足,走完狭长的走廊,眼前是一个让人豁然开朗地展示大厅。
正因为前面的走廊窄而深,更突显出这个大厅的开阔。大厅利用柱体和天花的漏光设计了各个位置的光线效果些微的差异,或者光线从东北角照射,或者从顶部垂直照射,有的地方是强光,有的地方的光线则暗淡一些。
异常宽阔的大厅,地面是打了蜡的光滑地板,减免了人挨人的身体接触,在这个拉开了人与人距离的空间里,身上的燥热也随之冷却下来。
透光的特殊玻璃外,车水马龙,繁华喧闹,忙碌的人群如蚂蚁般来来往往,这些事物镶嵌在巨大的玻璃框里,成为一幅生动而奇妙的写实派图画,与室内宁静优雅的艺术天地形成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息息相连的世界。
江心月沿着墙壁逆时针地在室内转动,走走停停,郝清风跟在江心月后面,亦步亦趋。江心月专心地看画,郝清风则专心地看她,然后她在角落里的一幅画像前面驻了足。
郝清风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注意到画像右下角的名片上写着“该隐、亚伯和上帝”,署名:“蓝”。江心月长时间呆怔地凝视着那幅画,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江心月始终没有一丁点移动,直到她眼里泛上潋滟的波光。
郝清风再一次看了看那幅题材并不新颖,左边有一半藏在暗淡的阴影里的画。郝清风觉得这幅画一定是画得不太好才被故意安置在角落里,画的右边是被上帝谴责*了弟弟双手染满了鲜血的该隐。他的双手握拳,似乎不满上帝的宣判,他的表情因为仇恨而狰狞地扭曲,可是他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了悲伤和无奈的复杂情绪。
左边站在云端的上帝手握象征身份的权杖,笔直地指向犯了*人罪的该隐,他既震怒又悲悯,一半隐在黑暗中的脸孔给人无穷想像。画面中央躺着亚伯,他安详地睡在血泊之中,最无辜的人却背负了最悲惨的遭遇。
郝清风觉得这个作者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和表情的琢磨一定是花了非常多的工夫。
而他更在意的是上帝隐在黑暗中的半边脸,可惜不能跨过将画与游客隔开的横栏,否则他一定靠近一点一探究竟。
江心月之所以注视了这么久,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呢?他实在没办法想通,侧头看江心月,她眼里的波涛总算归于平静,可是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一个惊动,打翻了她眼眶里水盈盈的蓄泪盆,掉出一粒半颗泪水来。
看完画展,江心月谎称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去,郝清风固执地坚持要送她回家。江心月也固执地不肯让步,坚决不让他送,相持不下的结果是引来路人络绎不绝的侧目。最后江心月只好妥协,让他送到公车站。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她道。
郝清风悻悻然,点头道:“好吧!”一路上,他小心地把江心月护在人行道内侧。“如果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话该有多好。”江心月在心中暗想。
幸福的周日不着痕迹地降临。
江心月花了一个小时在试衣镜前,黑的、灰的、白的、带蕾丝的、柳荷边的、圆领的、V领的、棉布的、丝质的、亚麻的、心形的链坠、海豚的链坠、大耳环、小耳环、银手链、水晶手链、珠串手链、大手镯、细手镯…
终于还是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细肩带黑色连身裙,高腰的设计特意强调了纤细的腰部线条,双层纱质裙摆,典雅中带点俏皮的用心。淡淡加了粉底轻扫腮红,描了眼线,涂上新买的淡粉色口红,镜中人脱俗清丽。
江心月乘坐地铁直达靖仁大学站,避去搭公车摩肩接踵的混乱和拥挤。
“星,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洛星尘说过一到门口就给他打电话。
"你沿着校道一直走,在右边有一个大广场,我在路边等你。”他的语速又急又快,周围嘈杂的声浪不时传进手机的听筒。
“好的。”收起手机,江心月望了望前面宽阔的校道,两边整齐地排列着高大笔直的法国梧桐,几乎每棵都有合抱大小的树干。枝叶相交的间隙里摇曳下来星星点点的阳光,风过,路面上的光影仿佛水面下的鱼群,游动般在脚面上嬉戏。
深吸一口都市里难得清新的空气,由清晨的露气酝酿出来的树木草叶的自然清香沁人心肺。江心月闭上眼睛,幻想自己置身在圆形光鱼来回穿梭的深海,微微勾起了粉色的唇角,坠入幸福的时光隧道。
"真令人怀念!"她喃喃说道。自从洛星尘去了大学,少了人督促催醒,她也几乎断了晨跑的习惯,已经许久不曾接触这种怀念的气息了。
还没靠近广场,沸腾的声浪就已经路标一般迎面而来。江心月循声走去,看到用彩色气球扎成的环形拱门,外面挂着美食文化节的精美大幅海报,气球门内侧的地方放了一个大纸板,上面画了广场内各摊位的位置平面图。
洛星尘站在门边的咨询服务台旁,白衬衫搭配牛仔裤,白衬衫上印着靖仁大学的校徽标志,虽然简单,却很清爽原来白皙的皮肤最近也染上了阳光的小麦色。
“心月!"看到了她,洛星尘露出阳光般耀眼的笑容。江心月嫣然回笑,加快脚步,轻快地接近,可是洛星尘却又被人叫住而转过头。
等走近了,看到是一个烫了波浪长发的女生,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柔顺亮丽的光泽。
“开场可以推迟十分钟,你先上去试一下麦克风……"洛星尘正对着那个女生交代事情,因为现场比较嘈杂,他们靠得很近,那个女生穿上高跟鞋,居然可以达到洛星尘的耳垂。
等到江心月走到身边,他们的对话也正好结束,洛星尘拉过江心月的手,笑嘻嘻地介绍:“我女朋友,江心月。”说完用手指向身边的女生,说道:“这是我的副部,你叫她 Sindy 就可以了,她可是女强人哦!"他又笑了,可见心情非常之好。
“哦,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呢,部长。”女生开心地笑起来,银铃一般的声音。
“你好!我是 Sindy| 没想到部长的女朋友这么漂亮呢!”她目光熠熠,友好地伸出手。
刚才背对着没发现,转过身来才知道这个女生长得相当妩媚,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透出健康的粉红色。不知是真是假的睫毛。
长得有点离谱,可媲美橱窗里的芭比娃娃。那双眼睛像兜了水一般,水盈盈的,波光潋滟,看一眼就如同被魔女施了魔法般转不开眼,就连同样是女生的她看着也觉得心跳异常。
呼吸几乎被夺去了一半,近距离看到那个气势逼人的美貌时,江心月惊艳不已。她礼貌地与她点头握手, Sindy 跟突然出现时一样,又是一阵风似地离开。
“你的副部真漂亮!”漂亮的人很多,有气质有风度的美人却难见。但 Sindy 虽然明艳,却不跋扈,邻家大姐姐般的亲切可人,只要是男生都无法逃得过这样的美色诱惑吧!
“嗤--”洛星尘剑眉抖动,搭着江心月的肩膀笑起来,“你在想什么?色女!"
“嗯?”不明所以的江心月看着心情好得出奇的洛星尘,疑问在眉心堆积成了小山包。“她等一下要上台表演吗?”Sindy 穿着闪闪发亮的高跟鞋,行动不便的长裙,她脸上的妆扮看上去也是适合在舞台上出现的艳丽彩妆。
洛星尘捏捏江心月的后颈,手指绕上她没有梳上去的细软头发:“她是主持人!”他的大手放在江心月腰上,拉近她道,“别吃醋,小傻瓜!"
咦?她也没有吃醋啦!有那么明显吗?盯着人家看太久的确有点不礼貌倒是真的。
越过洛星尘如大理石削成的肩线,江心月望进他如阳春三月的流水般清澈的灰色眼睛里,里面倒影着她微微发红的恬淡面容。
洛星尘带江心月经过检票口,带着工作证的男生朝他点头打招呼,没有检票便放行。
洛星尘在咨询台拿了美食节的小册子递到江心月的左手,拉起她的右手,"过来!"他一用力,便把江心月滞留原地的脚步拉动了两小步,撞上他的手臂。洛星尘不着痕迹地在她额头上敲两记。语带宠溺地轻微谴责:“别迷路了!尽顾着发呆!”
“你看,这里有今天活动的流程表,以及各个摊位的简介……."
“好详细!”江心月顺着洛星尘手指的翻动,浏览那本设计精美的小册子。合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小本本,打开的时候却是连成一片的,正面是美食节相关的信息,背面则是店家的地址、商标以及店面的宣传图片以及在门口大会场平面图的缩小版。
“不错吧?这个是 Sindy 设计的……”明明是他叫江心月不要吃醋的,这下又故意说话挑衅她,似乎发现惹她吃醋是一项不错的娱乐。果然,江心月不高兴地一撇嘴,他就像奸计得逞的坏狐狸一般笑眯了眼。
"哼,你这个人……”又捉弄她!江心月怒了,用眼白睨他。
"好了好了,为了将功补过,我带你去参观摊位。"洛星尘笑笑拉过她,朝第一个摊位走去。那里的牌子上用花体字写着“France”。
用若干张桌子拼成的长桌上铺了一大张野餐用的花格子餐布,一顺溜摆开了葡萄酒、法国面包、一口一个的小点心,薯片和曲奇饼等等。
"洛--”一个棕发蓝眼睛的男生朝着洛星尘大幅度地摆动他的长臂。
"嗨!我带客人来了!”洛星尘把江心月推到前面。
“哦哦,洛来了吗?”本来正在长桌后面忙着做准备的两个男孩子,听到声音后也高兴地探过头来。
“女朋友?”其中一个了然于胸般眨眨眼。
“真臭美!”另一个开怀大笑,完全没有恶意。
"Bonjour~!”江心月紧张地用蹩脚的法语向他们打招呼。
"哈哈,逆(你)毫(好)!”对方却用同样蹩脚的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对她打招呼。
"我们都会说中国话!”刚才跟洛星尘打招呼的棕发男生凑过来自豪地说道,然后开始用不太纯正却还算流利的国语自我介绍起来:“我叫王富贵,来自法国的马赛。他叫王吉祥,来自法国的巴黎。”
王富贵指着刚才用其烂无比的中文说“你好”的男孩子,然后又指指搭着他的肩膀站在他背后的男孩,“他叫王天才,是里昂人。"那个叫“王天才”得不怕死地对江心月抛了个媚眼。
富贵、吉祥、天才……江心月吃吃地笑起来,“好名字!"她抬眼对三个大男生明媚地一笑,三个人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我叫江心月,江水的江、心情的心、月亮的月。”说完不知道对方是否完全听懂,江心月用眼角瞟了一眼洛星尘,只见他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帮忙解释的打算。
“很高兴认识你!”叫王富贵的棕发男孩和叫王吉祥的黑发碧眼的男孩分别和江心月友好地握手。那个叫“王天才”的却隔着桌子伸出双臂,伟岸的身体折成两半以泰山压顶之势朝江心月弯过来,吓得她几乎掉冷汗。洛星尘眼疾手快地挪开那个色狼的手臂。
“喂,洛,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必须给摊子的第一个客人一个最正宗的法式拥抱耶!”他重重地强调“必须”两个字,仿佛不这么做就是犯了摩西十诫一般的罪。
谁知道洛星尘完全不理会他的抗议,把他像细菌一样推得更远,嘴上还不饶人地说:“我看你是最正宗的法式色狼!"
在场的人哄笑成一团,周围的几个学生也被吸引过来。大家高兴地打招呼,帮忙招待他们摊位的第一个客人。然后,洛星尘和几个男生一起商量事情,江心月则由他们同组的一个法文系的女孩子带去参观摊位。银色的酒架上整齐地水平摆放着7瓶不同口味的葡萄酒。
“这是1995年份的波尔多,是用merlot和 cabernet-sauvignon 两种葡萄搭配酿造的。”短发的女生拿起第一瓶,从桌面下拿出几个一次性的小杯子,倒了四分之一杯递给江心月。"它的口感香醇,有一定的甜度,香气在口中会停留比较长的时间。”
江心月依照指示拿起杯子,先观酒色,是澄净的淡红,再闻酒气,有很清新的果香味,然后将葡萄酒全部含入口中,微微呼吸感受酒的香气,最后咽下时香醇的味道已然渗透到口鼻之间。
“怎么样?”对面的女生兴许是第一次做介绍,期待地望着江心月,检验自己说明的效果。
"真的很好喝!"江心月吐一下草莓色红润的小舌头,点头笑着说。
“是吗?"短发的女生也很兴奋,"我叫小馨,你呢?"
“我叫心月。”对方突然熟络起来,江心月唯有赶忙报上自己的姓名。
“嘿嘿,你要不要试试其他的。”小馨眼睛骨碌一转扫过眼底气派的7瓶红酒,“我们规定每个客人只可以品尝其中一种葡萄酒,可是既然你是摊主的朋友,应该可以特别优待。”
"“摊主?是哪个?"
“刚才的三个法国男生啊,今天的所有食物都是他们联系店家赞曲提供的。"
“哦--”原来如此,因为他们是摊位的负责人,所以才跟洛星尘那么熟络吧?她还在想洛星尘什么时候外交做到法国去了呢,他原本并不是外交家,在星辉高中,社交活动一向是副会长杨羽的份内事,杨羽是天生的社交花,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无论有无目的,都能让对方对他产生好感并且卸下防备。
洛星尘会进外联部连她都感到意外,而又在半个学期内提升为外联部部长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只能说他的适应力和潜能深不可测。
“你男朋友真厉害,这是我们第一届的美食文化节而已,就已经这么有声有色。”小馨羡慕地咋舌,她没有发现江心月年龄比她小,一直用同龄人的口气对话。江心月娴静冷然的脸孔的确有令她年龄看起来超越真实年龄的可能性。她拿出一打小杯子,“怎么样?"
江心月像受到无形控制的拉线木偶一样轻轻点头。
她的酒量不好,如果是平时,她应该不会答应,可是,也许是洛星尘在身边令她心安,也许是真的对那些蜜酿的琼浆动了心,也许是为了多听一点有关洛星尘的事情,总之她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
"这是阿尔萨斯省的 Riesling 白葡萄酒,阿尔萨斯省的酒在法国占有特殊地位,因为它成功地实现了用葡萄品种来辨认和命名葡萄酒。这里的葡萄酒以芳香的口感和精心选料择著名。"小馨在江心月面前一溜摆开六个空杯子,首先在第一个空杯子里斟上四分之一杯,说书一般介绍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刚放下又兴奋地“噗”一声打开第三瓶酒的软木塞,聚精会神地倾泻手中的液体。
江心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空杯子里不可思议地出现了淡黄色、金色、玫瑰红、淡红等各色液体,她瞟一眼酒瓶的标签,希望看到上面标示的酒精浓度,结果只看到一排法文。
小馨倒完酒在旁边的长棍面包上切了一小片递给江心月。"先吃一片面包再喝酒,这样才不会影响你的味觉。"江心月把松软诱人的面包放到嘴里咀嚼,没多久酒香就被面包的香气所取代。
“快试试这个,这是勃艮第 1997 年的香槟酒,用一种叫 pinot noir 的葡萄酿的,中文名叫黑皮诺。黑皮诺对气候很挑剔,属于葡萄中出了名的娇气难种,而且颗粒小、果肉少,导致价钱很贵。不过它的口感香醇,而且细腻,层次也丰富。很不错哦!”
小馨一脸心向往之的神态,盯着江心月一口把酒倒入喉咙,一边去切面包,一边开始八卦:“今天的行程表你看了吧?上午有三个店家进来,下午有三个,晚上还有三个,真是豪华得让人掉眼泪,一般的活动只有一个商家资助就足够了,这次居然一下来九个!你男朋友真不是充的!”
江心月根本插不上口,因为小馨一开始说话就没有间歇,她只好乖乖地品酒。“这次的活动虽然说是由学生会主办,但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外联部和生活部承担,其他的部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大不了做点后勤什么的。
从策划到资金、前期筹备到今天的现场执行真是够呛得……这次所有的赞助还有所有进场的商家都是外联部争取回来的,甚至连横幅的制作、小册子和海报也全都是外联部负责。
白养了一群米虫……要不是洛部长硬撑下来,今年的美食节大概也泡汤了!”江心月翻到小册子介绍进场商家的地方,除了早上的麦斯威尔咖啡和晚上的明治雪糕是熟悉的商标外,其他的都是连听都没听过的商家。
"你男朋友真的很厉害啊!”末了,小馨又加上一句感叹。
“大家早上好--”本来正流泻着轻松的爵士乐的广场,刹时停了音乐,被一阵带着麦克风尖哨的电流声取代,大家都转过头去注意广场中心看台上的动静。
Sindy 端庄大方地站在正中央,长裙款款,开始愉悦地跟所有人打招呼,清晰明朗的声线在早晨听来特别提神。
在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后,她笑盈盈地转过身来用各国语言欢快地对每一个摊位道早安。"Bonjour!(法语)"她转向法国留学生的摊位,笑着俏皮又妩媚地抛给这边一个媚眼。
"Buenos das!(意大利语)"她又转向隔壁意大利留学生的摊位。
“God morgon|(瑞典语)"这次是对瑞典学生说的。"Goedemorgen|(荷兰语)”然后是挂着荷兰小风车模型的摊位。
“......"
广场上随着这一声声熟悉又陌生的问候,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肤色和发色相异的年轻人们沸腾起来,掌声和口哨声、欢呼声起伏不断。
大家的心像被这些语言用线连在一起一样连接成一个整体,早晨各忙各的杂乱又些微有点隔离的空气一下子被和风驱散,一瞬间所有人的距离被贴心地拉近,附近摊位的学生也各自对自己隔壁的人道早安。偌大的广场上来自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年轻人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仿佛瞬间结成了一家子。
"靖仁大学一年一度最豪华最盛大的美食飨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我们第一届的美食文化节,可能会碰到各种各样无法估计的困难,大家有没有信心--”Sindy把麦克风伸向前方,一手在耳朵边做个顺风耳的聆听状。
“有--”广场上回响声发出的响彻校园。江心月被小馨近在耳前的高分贝尖叫声吓了一跳。
"那么,10 分钟后我们的客人们就要进场了哦!大家准备好了吗?"
“噢--”大家闹腾着一哄而散,纷纷加快了手上准备工作的效率,现场的氛围开始进入有序而忙碌的节奏中。
“Sindy最棒了!”小馨由衷地说道,然后手脚灵敏地在每一种面包前面摆上面包名字的小牌子。长棍面包 Baguette、古罗史布鲁面包 Growth Bore、风堤面包 Fondue、小餐包 Petti、香披纽面包 Champignon、普利欧修面包 Brioche……
"她可是上一次主持人大赛的冠军呢!依我看,靖仁本年度最优秀的女人非她莫属!”小馨啧啧称赞,手下动作也没有稍歇。“按她的能力,完全够格当部长,却心甘情愿屈居外联部的副部,我每次一跟她比,就觉得应该把头埋进沙堆里……"
“咦?”没想到可爱的小馨居然有当女强人的志向。"哈哈,你别这么惊讶嘛!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生活部的部长……”
“小馨!你乱哈拉什么!”洛星尘大步流星走来,他的眉眼诉说着瞒不住人的喜悦。“你这个大喇叭,宣传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卖力,在我背后说我坏话?”他不着痕迹地把江心月拉进怀里,俯耳对她说:“她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口水多,能把人淹死!”
江心月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喂喂!你的悄悄话也说得恁大声了点吧!”小馨跺着脚抗议,说:"我哪里有说你坏话!要说也是说别人的……”她一撇嘴,又说:“我从头到脚把你夸了一遍,你还冤枉好人!"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洛星尘一低眼看到桌上六七个沾了酒的空杯子,不悦地蹙眉。“你们也快点做准备!来,趁还没开始,我们去别的摊位走走。"
洛星尘不由分说地带走江心月,她只能在回眸中再看一眼那香气诱人的法国面包。啊啊……香披纽面包 Champignon、普利欧修面包 Brioche、杏仁片糖霜面包 Escargot、皮斯多雷面包 Pistolet……软的软,香的香,脆的脆,酥的酥……她还一口都没吃到呢!
埋怨地望向洛星尘,正好他也在看她。“我还有好多法国面包没吃到……"
"小馨是王天才的女朋友!"洛星尘好笑的在肚子里闷笑一声,风马牛不相及地扯开话题,还好成功地转移了江心月的注意力。
“哦,难怪她对葡萄酒那么熟……”法文的发音也很流畅漂亮。江心月看进洛星尘漂亮的眼睛里,清澈的溪水上散了点点阳光,扬着自信高兴的神采。“你不用做准备吗?"她指指他胸前的工作证。
“我今天是陪游,事情也交化得差不多了。你刚才喝了不少吧?混着喝很容易醉的。”他有点生气,她这个不知拒绝的小傻瓜在第一摊就被人押着灌酒,要是醉倒了,后面的都看不到吃不到岂不是损失惨重?!
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个活动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为了让她好好玩一场--在他的陪同下。
洛星尘把胸前的工作牌摘下来放到口袋里,挽着江心月开始对各国美食的巡礼。法国摊子的隔壁是意大利留学生的摊位。
意大利摊位的负责人是一个黑发的帅哥,肌理匀称,长腿窄腰,简直是意大利名模杂志上走下来的,他的搭档是一个皮肤雪白的红发女孩,女孩脸上有一些褐色的小雀斑,看上去很可爱。他们请了很多朋友来,不仅仅是学生,还有上班族。
江心月只对黑发男子多看了一眼,就被洛星尘暗中使劲在腰上拧了一把。
意大利摊位的负责人很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也是用中文,但是后面就完全无法交流,只能通过外文系的同学进行翻译。不过幸好他的朋友们中文都说得不错。
"首先要拼好一块拼图才能进场是吧?”洛星尘简单地复述道。
“是的。”一个意大利学生明快地微笑,牙齿白灿灿的,丝毫不输给牙膏广告上的人。
地上摆着一块拼图板,拼图的小木片像小山一样堆在一旁,右边放着供拼图者参考的图片,上面是意大利的比萨斜塔。拼图碎片的背面都写上了序号,他们很快找到标着“1”、“2”的拼图碎片,拼好后进场。
意大利人拿出他们最得意的 Pasta(意大利面)当招牌。在长桌子上用不同的盘子盛着 Spaghetti(直形面)、 Fusilli(螺旋面)、Farfalle(蝴蝶面)、Elicoidali(弯管通心面)、Penne Rigate(斜管通心面)……他们的朋友从餐厅搬来了简单的厨具,一会将现场制作各式意大利炒面给游客们试吃。
意大利最脍炙人口的 Pizza 当然是不能少,他们将新鲜出炉的 Pizza 饼放在保温箱里,以便维持它们表皮的香脆。
因为每人限量一份,所以洛星尘和江心月分别点了摊主推荐的 Pizza Margherita(玛葛丽塔比萨,即人们口中的比萨皇后)和杂菜比萨。
在他们等待 Pizza 切好端上来的时候,红发的女生向他们介绍 Pizza Margherita,红色的西红柿、白色的奶酪和绿色的罗勒叶子,据说是像征意大利的三色国旗。
“玛葛丽塔皇后为了表彰为她制作了一种美味无比的 Pizza 饼的店,特地颁发了表彰的文件……有着悠久历史的比萨店布朗迪家族至今仍然保留着这份文件……"显然是有“背”而来,有时候背错了字,她还“呀--”的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知道 Pizza 的起源是来自哪里吗?"洛星尘吃 Pizza 的时候跟江心月聊起来。
江心月略一沉吟,他就用讲故事的语调说道:"马可?波罗到中国旅行的时候,吃到北方的葱油馅饼,回到意大利后他一直念念不忘。有一天,他到朋友家聚会,其中有一个是来自那不勒斯的厨师,他跟那个厨师说起这种馅饼,对方也很兴奋,按照他所描绘的方法制作起来。
可是等他们烤好了香喷喷的面饼后,却不知道如何把馅料放到里面去……"
这时候他们周围的意大利人都凑上来听故事,目光熠熠地望着洛星尘。
“过了午饭时间很久,大家都饿坏了,他们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后来马可?波罗灵机一动,建议厨师干脆把馅料放在面饼的表皮,并涂上那不勒斯的乳酪。
没想到味道出奇的好,后来这种方法推广开来,大受人们欢迎于是就有了今天的 Pizza。"
洛星尘说完,意大利人纷纷说有趣,但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说。
客人们开始进场,人渐渐地多起来,广场上更加热闹了。洛星尘拉着江心月赶快转战下一个摊位。刚才还很宽阔的广场一下子布满了星星点点的人群,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虽然洛星尘说了今天当“陪游”,可是开场没多久就有人打他手机。
“嗯!是吗?我现在过去。你先联系商家看可能筹集到多少太阳伞。"
江心月睨着站在一旁打电话的洛星尘,这是他第一次担当这么大型的活动的总负责人。她很少看到他工作的样子,来靖仁虽说也有好几次,但都是和洛星尘单独在一起,跟他的朋友或同学都很少碰见。
原来他认真工作的时候,会微微蹙着眉,眼神也会变得比平时锐利。
"怎么了?"
"天气预报说等一下有小到中雨,我要过去后勤那里看看。”他有点焦急,但又放不下江心月。
“那你去吧,我自己先逛逛。”她眼一弯,毫无芥蒂地笑着说。
“对不起,一会补回来。"
她笑,目注他的背影渐去渐远。这个说法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一开始她还有所期待,后来已经习惯失望了。
各国的美食文化汇集一堂,其实有点万国游园会的感觉。日本人拿木屐来玩游戏,谁要是能把木屐扔出去,让它有一瞬间是站直的,就可以获得三文鱼刺身大奖。
德国人在摊位前安放了大酒桶来宣扬他们的啤酒文化,同时又可以吸引游客。还有印度的手抓饭、韩国的 BBO烧烤和泡菜……
人越来越多,太阳又毒,江心月玩了一会就觉得兴致减了大半,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洛星尘的身影。以前不管在多拥挤的人群中,她都能一眼就找到洛星尘,但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
穿着高跟鞋的脚开始发麻,她瘸着脚步走到广场周围的石阶上坐下。想起蓝震寰还在医院等着洛星尘去看他,蓝浩声也寄希望在她身上希望她能说服他去探病。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真的开始下雨了。洛星尘打电话来说,现场有两个学生食物中毒,他要送他们到医院去检查,中午回不来了,让她自己先想办法填饱肚子。
“我下午回去。对不起,以后补回来!”他又说了这样的话。
"没关系,你也别忘了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她体贴地说。
雨丝飘下来,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加深了颜色,广场上的摊位因为之前都撑开了很大把的阳伞,大家都躲到伞下面去避雨,广场上空了,只是偶尔有几个人撑伞走过地面湿了,飘来染了夹有热气味道,周围的草都绿油油的,在微雨中扬着叶片吸收雨露,然后在叶片间晶莹闪动。
江心月笑了,才这么点小雨,小草们就显得这么满足欢欣,幸福就是这样的事吗?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她看着冷清广场上飘落的小雨,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心酸,胸口胀得发疼。
雨终于停了,太阳又露了脸,在氤氲的水汽中,迷蒙地洒下层层柔和的金光。雨后的空气更加清新,江心月站起来,她的黑色裙摆上东一块西一块漫布着水痕,收了雨伞,她伸出手想接一缕阳光的温热,谁知竟接了一大颗残留在云层中的雨滴。洛星尘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她决定回去了。
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发如雪》的音乐才响起,她接起来。
“喂,你在哪?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我……”她看到他正朝着公车站小跑过来,他没有看见她,她等的车到了。
“我已经上车了。我想……早点回去复习功课。”她嗫嚅着,终于还是上了车。
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车开动的时候,她看见他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公车站。
"你以为我那么辛苦是为了谁?"他在电话里吼,濒临爆发。
"你去看看你父亲吧,他一直在医院的监护病房。蓝浩声说希望你去见见他,他在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喂……”她挂断了。她看见他握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坚毅的肩线失去生气般下垂。
原谅我吧!她在心里哽咽。与其做一个无法理解你不能支持你任性撒娇的绊脚石,不如让我当一个冷漠的坏女人吧!在崩溃之前离开你,是我为自己所做的自私选择,不让丑陋的自己站在你面前。
在童话的城堡崩塌之前,她选择离开,企图保留一个完好的记忆,记忆中童话的城堡完好无损。他一直站在那个公车站,一动也不动,渐渐地,远了,淡了,模糊了,消失了。
她其实早就知道,那个是命运车轮崩坏的声音,“嘎嗒--嘎嗒--”只是她一直假装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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