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揽春色》小说
001
凛冬时节,山雪皑皑,清晨大雾与往常一样弥漫于整个山城,三米之外难以视人。
巷口茶摊,过路的两位年轻道士坐下来要了两碗热茶。
“师兄,怎么样了?教坊的人可有为难你?”
“那倒没有,他们很是客气。”
年长几岁的道士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这是他们的委托,需要我们找到此人,并且带回去。”
小道士好奇的凑上去:“这是谁?”
画上的小姑娘,年纪不大,相貌灵气十足,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天真,一看就是个未经世事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
居然委托教坊寻人,这户人家也算是大手笔。
青年道士将画像折好,塞回怀中:“这是从教坊出逃的人,除了我们,教坊的尸鬼也会去寻。“
“要是它们先寻到,教坊还会给我们报酬吗?”
“自然不会。”
小道士蓦地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那还等什么,走吧师兄,我们现在就去把人抓回来!”
青年道士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莫急,此地已被大雪封路,她跑不远。”
-
姜姜从教坊逃出,踩着厚厚的积雪,在山中徒步整整一天,终于看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缓缓靠近,扶着荒庙只剩一半的门,小心翼翼看了看里面。
庙中一片狼藉,山神像的断首躺在铺满灰尘的坐垫上,供桌前只剩一个破碗,还有空荡荡的香炉。
夜幕将至,姜姜不敢在野外逗留,她裹紧白毛绒领披风,低头跨进这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
寒风呜咽,犹如鬼哭。
荒庙虽四处漏风,好歹有屋檐遮雪,比外面要好很多。
姜姜走了一天的双腿发软,她看到地上躺着的神像断首,思考片刻,将其扶正。
她虔诚的拜了拜:“山神大人,我实在无处可去,借贵地住一宿。等风雪停了,我即刻离开。”
姜姜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一个冻得硬邦邦的包子,放到了残缺的碗里,这是她给山神的贡品。
虽然如今世间灵气低微,神灵销声匿迹,除了教坊供奉的神之外,其他各地的神庙都无人相拜,更有地罗们砸神像、毁庙宇。
但姜姜坚信,最初的神灵是存在的,因为她不止一次的梦到过。
向山神借宿后,姜姜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掏出火折子轻轻地吹了一下,黑夜里亮起一束火光。
将几块碎石堆成了一个圆,里面摆上杂草,用火折子点燃后,把荒庙中能烧得东西都扔了进去。
原本一簇小小的火焰,逐渐燃烧旺盛,倒映进姜姜漆黑的瞳仁,她的脸上渐渐染了一层笑意。
“阿嬷,我今天从教坊逃了出来,我看到了你曾跟我说的大雾与落雪,还有风——”
深冬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但姜姜心里却觉得无比欢喜亲切。
她伸出手,感受到风从指尖流淌。
“阿嬷,我自由了……”姜姜呢喃。
忽然,荒庙角落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姜姜蓦地抬头,瞪圆了眼睛,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这里还有其他人?
姜姜抽出一根燃烧的木头,双手紧握,似是防备:“谁在那里?”
无人应。
只有风声回旋。
难道是她的幻听?
姜姜鼓起勇气,握紧木头,慢吞吞的朝着神像后面的角落挪去。
火光一点点向前移动,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墨色道袍,以及一只苍白的手。
此人穿着道袍……
是修道者?
姜姜内心的恐慌稍微平复一些,火把上移,她看到男子靠着墙壁,胸前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他受伤了。
而且,是很严重的伤。
姜姜心中戒备几乎散尽,她又靠近了些,火把抬起,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半张脸沾满血迹,无声无息,像是一具尸体。
犹豫片刻,姜姜抬手探向他鼻尖,当感受到男子微弱的呼吸后,她松了口气:“还活着……”
姜姜思索一会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盖住了他的上半身。
她将自己的水袋掏出,慢慢地递到他唇畔,稍稍倾斜,清水顺着嘴角滴落,她连忙收手。
“得让他喝水。”她自言自语。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姜姜让火把靠在石头上,她倾身,扶住男子的肩膀,慢慢地将他的上半身放倒在地。
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喝一点点的水。
只是他伤得这么重,恐怕随时都会咽气。
姜姜坐在男子身畔,双手环抱肩头,默默守候。
山中风雪肆虐,荒庙中亮起的小火苗,一直到翌日清晨,渐渐熄灭。
姜姜睡了一宿。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蜷缩着身体,躲进了披风底下。
蓦地坐起身,她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看向躺在一旁的男子,他的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
经过一夜,他还活着,那应该有醒来的可能?
姜姜突然有了期待,就好像小时候她救过的那只误入教坊的小狐狸,它苏醒时姜姜满心欢喜。
替他掖好披风,姜姜从包裹里掏出一个肉包,咬了一口,牙齿咯噔响。
她又将熄灭的小火堆点燃。
拿着冻硬的包子在上面烤火,外面那一层冰碴子融化后,包子也逐渐变得暖和起来。
烤了好一会儿,依旧是冷的,但至少可以咀嚼下咽。
吃完包子后,姜姜打算去山神庙外看看。
她记得,昨晚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些树还结了一粒粒小小的、红彤彤的野果,这种果子不畏严寒,越是冷,它们越甜。
下了几天几夜的雪,终于有了停的迹象。
放眼望去漫山都是白色,挂在树梢,被白雪覆盖、半遮半掩的红色小野果格外引人瞩目。
姜姜捡起小石块砸向枝头,细细的树枝摇晃,野果和雪一起簌簌坠落。
她开心的将小野果一粒粒捡起,捧在手心朝荒庙走去。
重新回到山神庙,姜姜蹲到男子身旁,将新摘的小野果用掌心碾碎,红色的野果汁滴在他唇上。
身负重伤的墓渊,躺在这无人的山神庙中已经七天七夜,他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清醒。
……甜。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齿间,流进喉咙,一种他平日里最不喜的、发腻的甜味,充斥着他的胸腔。
虽不能睁眼,却可以感受到破庙里晃动的人影。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道清澈软糯的声音。
“应该……快醒了吧?”
有人,在照顾自己?
清凉的打湿了的帕子,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擦拭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他。
“道士,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是被地罗围剿了吗?”
“或是……被人寻仇?”
“不过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用阿嬷的话来说,你应该就是道行极深的修行者吧?”
“希望你福大命大,快些醒来,这里是教坊的地界,很快就会有尸鬼寻来,它们看到你,怕是会——”少女声音微顿,带着一丝担忧,“吃了你的。”
小姑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宛如雪落枝头的小麻雀,叽叽喳喳。
“你穿着黑色道袍,不知道是在哪个宗门?阿嬷说,我们这一带的修道者,都是穿得灰色衣裳。”
“你们宗门离这里远吗?也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阿嬷说,如今世上有百家宗门,道火旺盛,其中,要数有剑道祖师爷,人称皓阳仙人坐阵的北斗宗,最为瞩目。”
“一门开,百门朝拜。”
“可惜,北斗宗离这里太远了,我有生之年怕是都不能亲眼见一见,皓阳仙人的风采。”
聒噪。
这是墓渊对小姑娘的第一印象。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握住。
像是一个物件,被人揉捏把玩。
小姑娘感慨:“好漂亮的手……”
嗯?
墓渊怔忪,许久后,方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人轻薄了?
姜姜的胆子愈发大了,毕竟照顾了他一夜,如今他还睡着,那自己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全都倒出来,像豆子似的一粒接着一粒。
将道士的手放回原处。
姜姜惆怅:“可惜了。如果你再也醒不来,就没办法用这么好看的手,去握剑。”
“你的剑,我给你放到了你身旁。”
“等尸鬼来了,我也只能将它葬在荒庙外的雪地里,就当是为你立碑了。如果尸鬼吃剩了骨头,我也一并给你埋了吧。毕竟,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外面的人。阿嬷说人与人的相识,皆是缘分。”
“这酒袋……也是你的吗?”姜姜捧着一个看上去就用了许久的酒囊,灰褐色的囊面上绣着一个字——
【忘】。
“这是你的名字?”姜姜颠了颠酒囊,还剩不少酒,看来这位道士平时很喜欢饮酒。
“稍等,我去给你温一温酒。”
他或许时日不多了。
她也是。
大雪封路,她走不出这座山。
待尸鬼寻来,她便会被抓回教坊,面临严重的惩罚。
这一切,她在逃跑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到。
火堆安静燃烧,姜姜双手捧着酒袋,慢慢用火的热气温酒。
墓渊醒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不知是因为火烧得太旺盛,还是因为风吹得太冷,小姑娘脸颊通红,裹着暖黄色衣裳的娇小身体蹲在火堆旁,安安静静,耐心守候。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姑娘抬眸看向自己。
002
姜姜心里还装着教坊的事,正神游着,冷不丁撞上一双深邃孤冷的眼睛,她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他醒了。
“呀。”姜姜手中的酒囊差点坠入火堆里。
她连忙将酒囊抱在怀中,呆呆的盯着他,一时间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男子视线下移,落在她胸前的酒囊上。
姜姜这才反应过来。
她靠近:“……给。”
将酒囊还给他。
姜姜看着那只苍白又漂亮的手握住酒囊,她向后挪了几步,躲在山神庙的木头柱子后,悄悄观察。
从出生起,从未离开过教坊,没有接触过任何外面的人,姜姜本能的觉得紧张、拘谨,但又很好奇,好奇他的一举一动。
男子靠着墙壁,半晌未动。
他魂魄在外游荡七天七夜方才归来,这会儿浑身无力,连抬起眼皮都觉得万分疲惫。
他垂眸,看着燃烧的火堆。
庙外吹起一阵冷风,带动些许冰霜落入尘埃,消失在火里。
他不动,也不说话。没有表情。只静静靠墙而坐。
姜姜就这样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醒来?道士如今这副模样,就好像是行尸走肉。
连尸鬼偶尔都会有反应的。
但是他没有。
盯得久了,眼睛有点发酸。姜姜揉了揉眼眶,她靠着柱子坐下,低头摸了摸包裹。
这次出行,带了五个包子。
路上吃了一个,在神庙中又烤着吃了一个,还有一个用来祭拜山神。
现在还剩两个,刚刚好。
只是硬得像块石头。
姜姜慢吞吞的挪到火堆旁,偷偷瞄了一眼,男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头微微侧着,酒袋搁在稻草上,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她用篝火将包子烤温,轻轻吹气,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胃逐渐被填满。
姜姜又喝了一口清水,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吃完后,她将剩下的,烤热了的包子,用碗盛着,端到了男子面前。
将碗放下,姜姜连忙又躲回柱子后,悄悄观察。
墓渊看向包子。
沉默片刻,他闭上眼。
睡了?姜姜见状轻轻地松了口气,她背靠着柱子,抱住自己的身体,心里想着自己之前一个人说的一大堆话,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捏了捏僵硬的脸蛋,姜姜低头,用枯树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
忽然,墓渊睁开眼,看向被残风拍打的窗户。
姜姜发现后,也跟着看了过去。
刚停了没多久的雪,又开始飘落,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大雾连着雪,什么都看不清。
许久后,她听到了踩雪声。
心中一惊,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姜姜丢下树枝跑到了破损的神像背后,整个荒庙只有这里能藏身。
“师兄,我们会不会是走错方向了?”荒庙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
“不会错,就在这里。”
“可是……我们都找了两个时辰,别说山神庙了,连个小土坡都看不见。师兄,咱们的罗盘怕不是已经坏了。”
说罢,少年连打两个喷嚏。
“好冷好冷好冷……”他牙齿直打颤,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青年道士站在原处,半晌未动。
“是这里。”
他不会记错。
每一座神庙,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只要用心感悟,就能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若有似无的“香火”。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供奉神明的香火气,经久不散。
他们从教坊折返时,曾路过这座山神庙,如今找来,荒庙却凭空消失。
道士陷入沉思。
少年吸了吸鼻子:“师兄,咱们还是走吧,现在回山下还来得及,不然等天黑了撞上尸鬼,那就惨了。”
夜里的尸鬼,可比白日要难缠得多。
“看来,这报酬我们是赚不到了。”青年道士转过身去。
来时的脚印被风雪覆盖。
尽管依然坚持心中的方向,这会儿也不得不离去。
突然到访的两位道士,没有进来,就转身走了。姜姜有点发懵,她瞥见二人衣衫,皆穿着灰色道袍,宗门应该离教坊不远。
听他们的对话,是在找山神庙。明明已经找到了,却又看不见?
姜姜轻轻地“咦”了一声,十分不解。
再看向一旁的墨衣男子,他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一副厌倦人世的模样。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姜姜还是决定说出来:“要是,能动身的话,请……早些时辰下山。”
“今夜,山中,不安全。”
这是姜姜第一次与教坊之外的人对话,和之前躺在那里不知死活的“尸体”不同。
眼前的道士是活着的,是清醒的。
她的心跳得极快,简单的两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和预想中一样,男子并未理会。
姜姜坐在石像后,默默祈祷:“希望……它们晚一点来。”
不知道是不是山神大人听到了她的祷告,山中一夜无恙。
翌日,姜姜一大早就来到庙外,她行囊里的食物已经吃光了,准备摘一些野果。
红艳艳的果子,樱桃一般大小,一串串晶莹剔透。
用手指拂去上面的落雪,塞进嘴里,轻轻一咬就是甜滋滋、水润润的果肉,姜姜一口气吃了两串,意犹未尽。
身后传出动静。
姜姜回头,看到墨衣道士已经从荒庙中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叠好的白色毛领披风。
男子胸前的血迹早已干涸。
待他靠近些,姜姜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要高许多,需要自己抬头仰望。
墨衣男子伸出双手,将衣服递到她面前。
这是姜姜的披风。
之前,他还昏迷不醒的时候,为他遮风挡寒。
姜姜丢掉手中捏着的空荡荡的野果枝桠,伸出双手,接过披风。才发现,上面还放着一个黑色钱袋。
“这是……?”姜姜看向男子,漆黑的瞳仁里带有一丝困惑。
一阵风袭来,吹乱了姜姜的长发。
她的眼神清澈懵懂,素净圆润的脸蛋儿,嘴唇被果汁染红,像极了白雪里的小红果,灵动又无辜。
墓渊从她身旁走过。
于他而言,这个有着强烈好奇心又有些羞怯怕生的小姑娘,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不必在意。
待他走过,姜姜才意识到,这袋铜钱大概是他给的“酬谢”。
她拿起时发现,很重。
道士给了自己很多很多的钱。
可惜……她应该用不到了。
姜姜也没有多想,她将披风系好,踩着男子刚踩过的雪,一步又一步的跟了上去。
白茫茫的雪山,蜿蜒曲折的小道,墓渊黑色的长靴在雪地里蹚出一条路,他身后跟着的姜姜,像只迷路的小白狸一样,仔细地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当风吹来,树上厚厚的积雪坠落,打在少女头顶,又落向她的额头、鼻尖。
她连忙摇了摇头,将雪花晃落,小脸儿冻得通红。
稍稍喘息,又连忙跟上。
墓渊走得并不快,姜姜跟着却有些吃力。他没有回头,似乎也能看到,小姑娘一深一浅的步伐,吭哧吭哧的跟在自己身后。
不知不觉,他走得更慢了。
一开始跟着,只是想跟着。后来,姜姜是为了送他一程。
下山的路风雪蔓延,她鼻子很红,视线逐渐模糊。
无涯山,对她而言,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终其一生,难以挣脱。
这是姜姜第一次从教坊逃出,只带了一个拨浪鼓,一个水袋,五个香椿肉馅的包子。
她只带这么点东西逃跑,不是因为嫌重,而是……
从逃跑的那一刻,姜姜就知道,最多三日,她一定会被带回教坊。
阿嬷曾与她说过,在过往,妄想从教坊中逃脱的少女,抓回后都打断了腿,挑断了筋,关进冰冷的水牢。
她们不会死,她们只会清醒着受罪。
姜姜走着走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后悔逃跑,也并不害怕受罚。她难过的是,以后再也、再也看不到这片雪山,再也感受不到凛冬的风。
她愈走愈慢,最后停下了脚步。
墓渊察觉到身后小尾巴的驻足,他缓缓停下。
等了片刻,不见其追来。
身上的墨色道袍被寒风撕扯,他嘴唇干裂,黑眸空寂。又等了许久,身后仍然没有动静。
他慢慢转过身。
接近晌午,无涯山上的大雾逐渐散尽,枯树在风中无助摇曳,树下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像是经历了世上最艰难、最辛酸、最委屈的事,冻得发红的鼻头,黏在一起的睫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落的眼泪,藏在没有太阳的苍茫人世间。
有谁会在意呢?
一个短暂又渺小的生命,放在千年、万年的浩瀚时光里,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不值一提。
姜姜闭着眼睛哽咽,她最想要的,永远都不会实现。
身前的雪光被什么遮住,姜姜抽抽搭搭的睁开眼,看到浸透了鲜血、如今已经干涸的墨色衣衫。
抬头望去,应该早已离去的墨衣道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很高,道袍沾满风霜,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他的眼神空冷,麻木,无喜无悲,无情无欲。
姜姜怔怔的看着他,甚至忘记了哭。
好半晌,她抬起右手,将捂热的钱袋递给他。
——他是来要回银两的吗?
风声呼啸而过,二人相对,男子却并伸手拿回自己的钱袋。
仿佛一千年那么久。
姜姜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说看。”墓渊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姜姜仰头看着他,青涩的声音认真又困惑:“说……说什么?”
在风川,神灵断代,香火寂寥,宗门没落,尸鬼横行的光阴长河里;在凛冬,在雪山,在荒芜的尘世里,有一位堕入阿鼻炼狱的仙人,动了恻隐之心。
——“任何夙愿,吾都可以满足你。”
003
姜姜站在雪里,泛红的双眸含着泪光,她的呼吸伴随着一道白色雾气,缭绕如烟。
“我,我想……”
小姑娘认真的思考:“我想看看金陵的红月,长安的高楼,江南的杏花烟雨,塞北的大漠孤烟;我想吃黄鱼羹,冻三鲜,荷花酥,蜜汁豆腐,酒烧香螺,蟹酿橙。”
姜姜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想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吃很多很多美食。”
“要是能觅得传闻中的仙人踪迹,那就更好了……”
“阿嬷说过,人间很大,无涯山不过是一叶轻舟,我们,都很渺小。”
墓渊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侧过了身:“走了。”
“去哪?”姜姜不解。
“去你想去的地方。”
“无涯山有结界,我走不了。”姜姜的脸上露出一抹纯澈的笑意,“谢谢你,道士先生。”
小姑娘不哭了,她笑起来的眼睛像月牙:“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话的人。就在刚才,我在脑海里幻想,自己已经去了一遍那些地方。我现在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墓渊凝视着她。
许久。
“会成真的。”
他将古朴沉旧的黑色剑鞘,递到了姜姜面前。她愣了愣,缓缓接过,双手抱着。
墨衣男子不再说话。
他转身,继续前行。
道士的剑,如今在她怀中。
姜姜有些不解。
她跟了上去:“为何要把它给我?你是不想要了吗?”
凛冬的无涯山银装素裹,大雾中的山川犹如神迹,空旷曲折的山道上,出现二人的身影。
跟在后方的小姑娘,每一步都踩在积雪中已有的脚印上。
就这样跟着他,一路下了山。
无涯山下,是一座古老的城镇,名为锁灵。
在第六次天灾之后,锁灵镇萧条了许多,人口仅剩五十多户。大多数与教坊有关。
作为上山必经的落脚地,外来者络绎不绝。
姜姜抱着黑剑,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长街,商贩来来往往,路口茶摊坐着各色各样的旅客。
竟然……没有被无涯山的结界阻碍?
难道是因为自己怀中的这把剑?
姜姜低头,思索不语。
清晨大雾被风吹开一道口子,姜姜看到墨衣道士在茶摊旁与一位马夫交谈着什么。
那马夫伸手指向长街对面。
姜姜也跟着看了过去,是一个挂着黄色旗帜的典当铺。
道士先生是要典当东西吗?
姜姜跟了过去。
典当铺的老管事正在给门口的枯草浇水,见到来人后,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个血迹沾满衣裳,历经风霜的修道士,还有一个眼神清澈懵懂、看上去就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真是个古怪的组合。
“客官这是打算典当什么?”
“一把剑。”
“可是这姑娘怀中抱着的?“老管事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水壶,来到姜姜面前。
他观瞻了半晌:“好像就是一把普通的剑。可否,将剑拔出来看看?”
姜姜有些舍不得。
老管事接过剑,他回到柜台前,拔出剑后细细审视,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好剑、好剑啊!”
“不知客官是想要赎当,还是绝当?我们这小店童叟无欺,如果是赎当,值二十两,要是绝当,那就三十两!”
“绝当。”男子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犹豫。
“那好,我现在就写当契!”老管事眉开眼笑。
忽然,一双白皙的小手将剑握住,姜姜缓缓地将剑拉回来。
她凑到墓渊身前。
“道士先生,你真的要卖掉它吗?”
对修道者而言,武器就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存在。阿嬷说过,万物皆有灵,武器跟着主人时间久了,都沾上了主人的气息。而且,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更需要用武器来保护自己。
墓渊看着店外来来去去的旅客,神色平静:“嗯。”
“可是,它是你随身携带的武器。”
“不重要。”
他心中的剑已断,这世间的剑对他而言便都是废铁。
姜姜想着,刚才应是因为这把剑,才让她能走出无涯山的结界,愈发舍不得。
她又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们交换好不好?”
姜姜从已经干瘪的行囊里,翻出身上最后一件物件:“你看,我能不能用这个摇锣跟你换这把剑?”
墓渊看向姜姜手中的东西。
墨蓝色摇锣,外表看上去与孩童用的拨浪鼓相似,其作用却是让尸鬼变得安静。
他移开视线:“随你。”
姜姜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将摇锣放到柜台上:“掌柜,我们要当这个,绝当。”
这是她从教坊中带出来的,并不打算赎回。
“小姑娘,您确定要当这个?”掌柜愣住。
姜姜点头:“我确定。”
是她自己决定要逃跑的,如果需要钱财,理应典当她的物品。要是典当了道士先生的剑,她今晚会睡不着的。
离开时,姜姜手里拿着一袋子银两。
她没想到摇锣这么值钱,小小的一个也能卖到十二两碎银。
早知道,她就多带几个了。
墓渊带着姜姜回到了之前的地方,马夫还在那里候着。
他将这袋钱递给马夫。
“最迟三日。”
马夫接过后,拍着胸脯保证:“道爷您放心,明天傍晚,小的就把身份凭证和过路文书送到二位手上!时辰也不早了,二位可以先住小人家中,就在这条巷子最深处。”
刚下山的姜姜,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她跟在墓渊身后,左顾右盼,原来锁灵镇的巷子长这副模样,灰色瓦片,砖头砌的墙,凹凸不平的土地上铺着石板,来自天南地北的商贩,落脚在各个屋檐下。
大多数都只待两三日,天一亮就出发。
马夫的院子很小,只有一间屋子。他今晚会跟朋友挤一挤,这间小院,独留给他们。
姜姜蹲在院落中央的井旁,琢磨起石头上的刻痕。
接近傍晚,天色昏暗。
锁灵镇常年被薄雾笼罩,极少有太阳。
姜姜看到井边的蚂蚁,怕它跌落井中,便用两片树叶将蚂蚁挪到地面上。
有人敲响木门。
是马夫。
他捧着一些东西进来:“道爷,小的给您准备了干净的道袍,还有您要的纸和笔。”
马夫将东西放到屋中的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壶酒,一并放在桌上。
不敢逗留,马夫弯腰溜出门。
墓渊坐到板凳上,提起毛笔蘸墨。面前摊开黄色纸张,是厚厚的一沓符箓。
他喝了一口酒,开始画符。
姜姜来到桌旁,好奇观摩:“道士先生,你在做什么?”
“制符。”
“哦……”
言谈间,一张符箓已经画好。
墓渊拎起桌上烧好的茶,将这符丢进碗中,倒上水。
符箓浸透茶水后,渐渐融化。
墓渊将碗递到姜姜面前,意味不言而喻。
姜姜愣了下,她双手接过碗,没有任何犹豫,咕噜咕噜的喝进肚里。
喝完后,她脸蛋儿皱成小苦瓜。
“好难喝。道士先生,这是什么呀?”
墓渊却问:“不怕有毒?”
姜姜轻轻摇头:“是你带我走出的无涯山,还为了我要当掉自己的剑,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院中,最后一抹雾气散尽。黑夜降临,整个锁灵镇变得死气沉沉。
屋内烛光摇曳。
温暖又朦胧。
墓渊又倒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递给她。
“在南山宗创立之初,南山子画过一张可以骗过尸鬼的符箓,取名‘同舟’。此符,若混着茶水喝下,一段时间内会让身上出现尸鬼气息。”
姜姜坐在椅子上,捧着碗小口喝茶:“所以,就算尸鬼找到我,也只会将我当成它们的同类?”
“嗯。”
木门外传来动静。
墓渊吹灭蜡烛。
“吱呀——”小院的门被风吹开。
姜姜瞬间紧张起来。
她坐在原处不敢动弹,小脸儿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尸鬼沉重又熟悉的脚步声。
鼻尖充斥着药材腐烂的气味。
尸鬼,又称尸傀儡。
他们是教坊中人用死者的躯体,制造出来的僵尸。它们力气很大,口齿锋利,喜食活物的血肉,对气味十分敏感。低阶尸鬼如牲畜,品阶高一点的,甚至会使用武器。
锁灵镇,是教坊的地界,每一批尸鬼背后都有“御鬼使”。
它们不会随意伤人。
姜姜之前带出来的摇鼓,可以让尸鬼从暴躁变得安静,手握摇鼓,尸鬼不会露出獠牙。
那是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黑暗中,墓渊看着小姑娘瑟缩的肩头,她害怕的闭紧双眸,怀里始终抱着她用摇鼓换来的剑。
他起身,不动声色的挡到她面前。
察觉到男子的气息,姜姜紧张的心情逐渐平缓,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见过尸鬼食人的画面。
先从脚踝啃食,接着是腿骨、膝盖,咀嚼的声音萦绕于耳——这些她梦到了无数次,每次惊醒时都满头大汗。
她的身体止不住哆嗦,头恨不能贴到胸口。
姜姜最害怕的,便是这样漆黑的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姜姜紧紧低着头,眼角染泪。
小院静悄悄,尸鬼已离去。
墓渊等了许久,小姑娘没有松手的迹象。她应是害怕极了,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嘭。
蜡烛亮起。
姜姜感受到烛光,缓缓抬头。
墨衣道士手持红色蜡烛,伫立在自己身前。
他衣衫落魄,难掩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寥寥月光洒在他身上,如夜行斩妖的判官,声音寡淡却让人莫名心安。
“没事了。”
004
姜姜仰视着伫立在面前的男子,心脏在这一刻跳动得很踏实。
对他的好奇心也油然而生。
“道士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眉眼弯弯,嘴角含笑,“我叫姜姜。”
姜姜用毛笔在纸张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将符纸推到男子身前,满眼期待。
这是自己离开教坊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期盼他也说一说自己的名字。
阿嬷说,互相知道了名字,便等同于结缘。
墓渊扫了一眼符纸上漂亮秀气的簪花小楷,他默不作声的拎起酒囊,走到门口坐下。
夜凉如水,屋檐上铺满厚厚的雪,银光衬着夜空宛如白昼。
对方似乎不想透露名讳。
姜姜也不在意。
她将腰间黑色的荷包摘下,开始数钱。
这是之前在雪山时,墨衣道士给她的“酬谢”。铜板用红线串起,姜姜数了数:“一共是五贯。”
这是他们最后剩余的钱。
从无涯山逃出,教坊一定会派人追寻。除了御鬼使,还会有很多修道士承接委托。
这一场旅途,或许还未出锁灵镇的城门,便已然结束。
但那都是明天、或者后天的事情了。
姜姜将铜板全都放回荷包中,拉紧细带,脸上始终挂着纯澈的笑意。
至少今日,她来到了传闻中的“锁灵镇”。看到了许多在教坊中看不到的人和物。
忽然,门口传来一丝动静。
姜姜连忙将钱袋藏入怀中,她朝外面看去,小院一切如常。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上前查看,一道影子从墙上一闪而过。
“啪嗒!”
什么东西扔了下来。
“那是什么?”黑夜里,姜姜拿起桌上的蜡烛,她来到门口站在墓渊身旁。
小院的古井旁,好像安静地躺着一条……
“草鱼?”姜姜怔了怔,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给他们送了条鱼?
那道影子蹿得太快,姜姜根本没看清。
她走过去,将还没断气的草鱼拎了起来。
烧饭的地方在院角。
姜姜找到一个木桶,里面还剩半桶的清水,她将草鱼放了进去。
“明天有鱼汤吃咯。”姜姜开心道。
墓渊含了一口酒,他背靠着门,凝视着被薄雾遮去一半清辉的月。
“今日,是何年份。”他忽然开口。
姜姜正挽起袖子在井边打水,听到他的声音后想了想:“柒玄,二百二十四年。”
“嗯。”
——距离下一次天灾,还剩不到三百年。
墓渊咽下浓烈的酒,沉默不语。
-
翌日。
姜姜睡里屋,她醒时,守夜的人已不见。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爬起来,穿上鞋子朝外跑去。
刚到里屋门口,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道爷,小的一大早就去了马行,最便宜的一匹马也得十两银子,这属于能吃能跑的。要是那快活到头的老马,也要七两银子。拉不动车,也不跑了几里路,吃起来也硌牙,不值当买。”
年轻的马夫本就与马行那些人熟络,他几乎都跑遍了整个锁灵镇的马商家里,看完了所有的马。
“道爷,依小的看,不如接个商队的委托,能乘免费的车,吃免费的饭,而且任务完成后,商队还会给酬金。眼下就有个商队,要前往鹧鸪山那一片,就一百多里路。好像,抵达之后,他们还会送一头毛驴。”
姜姜悄悄地探了个头,看到道士先生换了件新道袍,和之前穿的颜色、款式差不多。
这墨色道袍穿在他身上可真好看。
她在教坊里见的所有教众,还有经常上山的修道士,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俊逸。
马夫正说着,看到里屋探出的脑袋,愣了下,他自然而然的抬起双臂,微微作揖。
姜姜也站直身子,抬起双手,轻轻回礼。
“毛驴虽然比不上马,但多少也能载点人、载点物,路上您和……”
马夫又看了眼姜姜:“您和令妹,要是谁累了,可以骑驴歇歇脚。”
墓渊沉默片刻:“有劳了。”
马夫连忙笑道:“哪里的话,道爷您歇着,小的这就去联系商队!”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尸鬼横行,地罗作祟。修道士在平民老百姓的眼里,那都是高人。
哪怕是衙役、官爷,都不值得他们如此巴结。
姜姜用清水洗脸,她看了眼角落的厨房,昨晚上天降一条鱼,待会儿就研究研究怎么做鱼汤。
见她出来,墓渊开口:“我去街上买食材,你就待在院里,不要出门。”
姜姜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锁灵镇是教坊地界,外面肯定有不少人在寻她。
昨晚的御鬼使已经挨家挨户的找,幸好她喝了那碗符箓茶,身上染了尸鬼的气息,没有暴露。
她快步走到门旁,将黑色钱袋奉上。
道士先生之前,应是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自己。
墓渊接过钱袋,推门而去。
姜姜躲在门后,偷偷地朝外看。墨衣道士走在迷雾弥漫的小巷中,很快,便销声匿迹。
她有点担忧。
希望道士先生一切顺利,不要被教坊的人为难。
又有些害怕。
怕他出事,怕他回不来。
怕他……不想回来。
姜姜轻叹一声,她缓缓关上木门,背影略显落寞。
墙上瓦砾忽动,姜姜蓦地抬头,一只还未来得及逃跑的白色狐狸立于墙头,它一只爪子微抬,嘴里还叼着一条鱼。
狐狸看上去很小,才几个月大。
它眼睛瞪得圆圆的,通身毛发雪白,只有蓬松的尾巴尖如烧焦了一般黑糊糊。
姜姜认出了它:“小白?”
小白是她小时候救过的一只狐狸。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白却跟初见时一样幼小。
在教坊的时候,小白偶尔会来找姜姜,经常给她带吃的。雪山上没什么食物,大多时候小白带来几串野果,有时还会抓来死老鼠。
它每次丢下食物就躲得远远地。
这一次,竟然找到了这间小院。
姜姜没想到小狐狸跟她一起离开了无涯山。
“你来找我啦?”姜姜语气轻快,上次见到小白狐,是在半年前阿嬷火化的时候。
她盛情邀请:“快进来,院里暖和。”
小狐狸傲娇的在墙头上走了几步。
它一跃而下,落在厨房棚顶,很快又跳到米缸上,一眼就看到木桶里它昨晚送来的鱼。
小狐狸转头看向姜姜,狐瞳困惑。
——怎么不吃?
姜姜仿佛知道它的想法,她笑了笑:“我在钻研怎么做鱼汤呀。”
小雪狐将鱼丢到木桶里,这下有了两条。
它蹲在米缸上,尾巴圈住自己。
这个厨房看上去很久没人用了,米缸里只剩一点糙米,也就墙头挂着几串红辣椒,红艳艳的。
姜姜没有煮过饭,但是她看过别人煮饭。
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尝试点火。兴许外面风太大,她吹了好几回,才点亮炉子。
角落的药罐,她清洗了好几遍。
把最后一把糙米倒进去,加入清水,放在炉子上熬煮。
姜姜蹲在一旁用扇子扇火。
“小白,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狐狸歪了歪头。
“我们离开无涯山,走到哪是哪。”姜姜守着她的小火炉,轻声呢喃。
院里渐渐出现米香。
墓渊拎着一筐食材回来时,便看到这番景象。
院子角落,小姑娘守着炉子煮粥。
一只小狐狸蹲在她旁边的米缸上,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
听到开门声,姜姜立马抬头,满眼惊喜:“道士先生,你回来啦!”
比她预想中要更快的回来。
直到见到他熟悉的身影,姜姜心底隐隐的不安才一扫而逝。
墓渊来到厨房,将竹筐放在案板上。
这次出行,他买了豆腐,小青菜,用来煮鱼汤。
路过包子铺,顺便买了两个香椿肉馅的包子。
姜姜一直守在炉子旁,鼻头染上一抹黑。她看到包子后眼睛都直了。
墓渊把包子递给她:“先垫肚子。”
“谢谢。”姜姜接过,包子热乎乎的,比之前在山上吃的“硬坨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咬了一口,久违的松软。
香椿伴着肉香,浓汁儿滑入喉咙,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道士先生,你也吃。”她抬着手,想要跟他分享。
墓渊娴熟的用铁石磨刀:“我不饿。”
“哦……”
姜姜又看向小狐狸,它闻着味就来到脚旁,蹲在地上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掰掉一半放在它面前。
“我们的小白当然也有包子吃啦。”
小狐狸毫不客气的低头,将包子一口吞掉。它咀嚼后,狐瞳微眯,这味道还可比不上它的鱼呢。
磨刀结束。
墓渊从木桶里将一条鱼捞起。
不一会儿,准备妥当。
姜姜腮帮吃得鼓鼓的,她站在墓渊身旁,看着菜板上已经处理干净的鱼块,还有切成一片片薄薄的豆腐,她满眼惊叹——
道士先生不但会做饭,看上去还非常擅长。
自己也要出力才行,她赶忙将两把小青菜拿起:“我去洗菜!”
热油下锅。
白色狐狸跳到米缸上,狐瞳眯起,上下打量起这个陌生男子。
冷不丁对上他的视线。
狐狸一怔,本能的移开视野。
姜姜洗完菜回来,看到小白狐不自在的样子,主动介绍。
“道士先生,这只狐狸叫小白,是我的朋友。我想邀请它跟我们一起出行。”
“随你。”
草鱼下锅,溅起油花。
小狐狸逃离厨房,跑到了井边蹲着,满脸警惕。它不敢盯这个碍眼的道士,只能低头瞪着井边的石子。
“你这位朋友,怎么认识的?”男子寡淡沙哑的嗓音在院中响起。
它不是普通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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