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家百年战记(四十二)大逃亡:岛津义弘的艰难回国路

岛津家百年战记(四十二)大逃亡:岛津义弘的艰难回国路

首页角色扮演京都战记更新时间:2024-06-03

上一篇说到,岛津义弘囿于形势不得已加入西军,但岛津忠恒拒绝出兵进京参战,以致于岛津义弘的兵力仅有一千多人。开战后,岛津义弘屡次与西军的实际统帅石田三成意见相左,故而在关原决战时消极作战,按兵不动,以便保存实力,伺机脱离战场。

但是,岛津义弘大概难以料到,西军在与东军遭遇之后只撑了半天就彻底溃败。岛津义弘只能突出奇计,不退反进,从德川军的本阵中间*出一条血路,试图往南辗转翻越伊势、大和的山区,撤退到堺。

岛津义弘为什么要去到堺?因为当初长寿院盛淳从九州乘船前来支援岛津义弘,就是在堺的港口登陆的,长寿院盛淳带来的五艘船,此时还停在堺的港口,由岛津家的“船头”东乡太郎左卫门看守着。只要岛津义弘到了堺,就能乘坐自家的船返回九州了。

岛津义弘竟能突破德川军本阵并逃离战场,这让德川军的前线指挥官井伊直政感到大失颜面。为了挽尊,井伊直政亲自率领德川军的“赤备”追击岛津军,但却被岛津军中的铁炮名手柏木源藤击中右胸,当场翻身落马。德川军顿时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将井伊直政抬往后方治疗,井伊直政总算是没有死,但也受了重伤。

井伊直政

趁着德川军为抢救井伊直政而手忙脚乱的时候,岛津军众人赶紧开溜,骑马的快马加鞭,走路的脚底抹油,伴着阵阵烟尘,远离德川军而去。但德川军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大家都不愿轻易放过斩获岛津义弘首级的机会,继续追击岛津军。

岛津义弘究竟能不能从德川军的追击之下逃出生天呢?

一、长寿院盛淳、岛津丰久战死

当初,身为岛津家老中的长寿院盛淳前来支援岛津义弘,岛津义弘喜出望外,高兴非常,亲自到堺港的码头迎接,并把身上穿的阵羽织脱下来赠给长寿院盛淳。这一件阵羽织来历非同一般,乃是丰臣秀吉所赐,全由真丝织就,通身杏黄,最大的特征是背后刺绣一只白色的凤凰,可谓极尽华美。长寿院盛淳得到阵羽织后,奉若神物,去到哪里都叫人随身带着,以此保佑自己武运昌隆。如今眼见德川军再次追击而来,长寿院盛淳取来阵羽织穿在身上,他对岛津丰久说:“请中务殿保护主公周全,此处的殿后,就交给小僧吧!”长寿院盛淳原是萨摩安养院住持,应岛津义久之聘,出任岛津家老中一职,是半僧半俗的身份,故而自称“小僧”。岛津丰久闻言一愣:“刚才不是说好了由我殿后吗?”但长寿院盛淳不由分说,穿好阵羽织后,马鞭一打,就冲向德川军追兵去了。

长寿院盛淳一边冲*,一边大喊:

“我乃岛津宰相兵库头入道惟新斋!今日的最期之战,请德川家诸侍为我见证!”

《信长野望·大志》中的长寿院盛淳

长寿院盛淳部下的川上主水、蒲生玉三郎等人也跟着他冲入德川军中。德川军众人一听是岛津义弘,顿时被这几个大呼小叫的敌将所吸引,几百号人迅速围了上来。岛津丰久、入来院重时、山田有荣等人趁着德川军注意力转移的机会,保护着岛津义弘继续向南逃去。

据江户时代岛津家军学者德田邕兴编撰的《御旧制军法卷钞》记载,岛津家的部队在日常训练时,除了训练后人所熟知的岛津家经典战术“钓野伏”之外,还要训练“穿拔”(将敌军分割包围歼灭)、“操诘”(铁炮密集齐射)、“取次”(铁炮分组轮流射击,类似于三段击)、“舍奸”(用诱饵吸引敌军注意以掩护主将撤退)等战术。“舍奸”本写为“舍间”,意即舍弃部分兵力以争取撤退的时间,但后来传抄有讹,也就约定俗成了。长寿院盛淳此时采取的战术,毫无疑问就是“舍奸”。

长寿院盛淳及其部下不过五六人,他们虽然也砍翻了几个德川军士兵,但很快就被潮水般涌来的德川军所淹没,被取下了首级。取下长寿院盛淳首级的是松平忠吉的家臣,这个功劳就算在了松平忠吉的名下。

德川军很快就发现他们取得的首级不是岛津义弘,于是继续追击。岛津丰久、入来院重时不得不回头与追兵交战。打了一阵子,岛津丰久和入来院重时突然发现他们已经和岛津义弘失去联系,不知岛津义弘去往何方。

岛津丰久急忙问道:“主公何在?”

入来院重时摇摇头:“刚才忙着应战,未曾注意主公的动向。”

岛津丰久叹道:

“多年来,主公待我如子,有父母再造之恩。如今就是我报答恩情的时候了。你且去寻找主公,此处交给我来对付。”

说完,便率领部下十三骑冲向德川家的追兵。

岛津丰久

岛津丰久的战术也是“舍奸”,但他和长寿院盛淳一样,兵力太少,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拖延片刻时间而已。没多久,岛津丰久也被德川军斩下了首级。取得岛津丰久首级的是福岛正则之子福岛正之的手下。后来,在经过德川家的“首实检”之后,福岛正则把岛津丰久的首级送还岛津家。

另一边,岛津义弘在山田有荣、本田亲商等将领的保护下,遁入了关原西南三十里的灵仙山。灵仙山山势险峻、树林茂密,加上天色已晚,德川军不敢贸然上山。岛津义弘等人看到德川军不再追来,这才松下一口气。

这时,岛津义弘清点人数,只剩五十多人,他这才发现岛津丰久没跟上来。岛津义弘放心不下,让山田有荣去找岛津丰久。山田有荣胆子挺大,原路返回刚才和德川军大战的地方,发现战斗早已结束,战场上只剩下一具具人马尸体和成群的乌鸦。找了一阵,山田有荣在一处名为“乌头坂”的地方找到了岛津丰久的坐骑“日向栗毛”的尸体,“日向栗毛”的马鞍处已被鲜血染得黑红,山田有荣一看,心知岛津丰久凶多吉少,这个坚毅如铁的萨摩男儿,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流泪归流泪,正事还得继续办。山田有荣眼泪一抹,赶紧返回向岛津义弘禀报,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长束正家部下的一名“游骑”。这名“游骑”告诉山田有荣,他是奉长束正家之命,带领岛津义弘前往长束正家的领地近江水口城休整的。

山田有荣

长束正家在关原之战时受制于毛利秀元和吉川广家,未能有所行动。在西军之中有多人暗通东军的情形下,长束正家难免被怀疑暗通东军。因此,山田有荣对长束正家派来的“游骑”说的话半信半疑,他只好把话带给岛津义弘,请岛津义弘定夺。

山田有荣回到岛津义弘所逗留的灵仙山,岛津义弘正和众人一起吃随身携带的干粮。这一顿算是解决了,但是下一顿在哪里,可就没有着落了。众人一想到这一点,都不免沮丧。山田有荣带回来的信息,让众人看到了希望。岛津义弘和大家一商量,如今已是九死一生,去到水口城休息、补给是唯一的希望,就算这是长束正家的圈套,也不过一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计议已定,岛津义弘带着众人,在“游骑”的引导下,于九月十五日(即关原之战当日)夜晚进入水口城。此时长束正家尚未回到水口城,但长束家的家臣们对岛津义弘款待甚为热情,为岛津家的五十多号人准备了酒菜,并积极张罗住宿的地方。

岛津义弘正在忙不迭地表示感谢的时候,长束家的家臣接到情报,德川家康正在向京都、大坂进发,很可能会经过水口城,逼长束家开城降伏。这样一来,水口城可就待不下去了。岛津义弘让众人赶紧打起精神,离开水口城,翻过驹野峠,前往铃鹿关。

岛津义弘退走路线

九月十五日的午夜,岛津义弘是在铃鹿关度过的。翌日,岛津义弘不敢久留,天一亮就带领众人折向东南方而行,来到伊贺上野城。伊贺上野城是东军大名筒井定次的居城,是一座平山城,在城外的大路上设有关口,仅凭岛津义弘手下这五十多号人,绝对是闯不过去的。好在岛津义弘信佛甚笃,当年在京都、大坂参勤时与佛教大名筒井定次有一些交情,不过,这时筒井定次跟随德川家康出阵,正在前往京都的路上,留守城中的是筒井家家臣河田民部。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岛津义弘腆着一张老脸,给河田民部写了一封书信,请求他高抬贵手,放岛津家众人过路。

岛津义弘的书信,由近习帖佐宗辰送往伊贺上野城。岛津家和筒井家虽然曾经关系好过,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天下分目”的关原之战后,全日本的政治格局都已经重新洗牌,两家的老交情是否还有效,就看河田民部的一念之间了。

由于情况复杂,筒井家的士兵甚至都不敢放帖佐宗辰进城,让他在城门外等着,书信由守门的士兵转呈。河田民部收到书信也大感为难,思虑再三,他决定还是放岛津义弘一马,事情别做太绝,日后好相见。

现代恢复重建的伊贺上野城天守阁

河田民部登上城门的箭楼,朝城门外的帖佐宗辰喊话:

“岛津惟新斋与我主相善,世人皆知。但惟新斋误信石田三成谗言,明珠暗投,已成贼寇。只是如今我军皆已出阵,关口无人防守,亦未曾看见惟新斋从此经过。请阁下速速离开,否则莫怪弓矢无情!”

说完,河田民部就在城头上当着帖佐宗辰的面,烧掉了岛津义弘的书信。

河田民部的话,意思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岛津义弘过路,要求岛津义弘尽快离开,不要给人落下口实,连累筒井家。在当时的形势下,河田民部这样做已是难得可贵,可以说给了岛津义弘极大的面子。帖佐宗辰对此心领神会,他向河田民部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感谢,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回去报告岛津义弘。

二、大坂城人质救回行动

顺利通过伊贺上野城的关口,让岛津义弘松了一口气。但是前面的路还很坎坷。当时的近江、伊贺一带,因为距离京都较近,常有战败的武士从此路过,这一带的农民基本都是“落武者狩”(围攻战败的落单武士)的高手,当年明智光秀在山崎之战后下落不明,十有八九就是死在这一带。本能寺之变时德川家康也是从堺经过这一带返回三河,途中的那几天被视为他人生中最艰险的时刻之一。为避免过于招摇,岛津义弘命令全体人员弃马解甲,因为这一带都是高山密林,骑马反而不便,沉重的甲胄,更是行走山路的负担。

岛津义弘第一个脱下了甲胄,这时,身边的武士横山休内跪了下来:

“主公穿过的甲胄是当世无双的珍宝,如果被德川家的无名小卒所获,乃是岛津家之耻。请允许我暂时穿戴此甲,待返回萨摩后再奉还主公。”

岛津义弘对横山休内的话大为赞赏,他说道:

“此番若能回到萨摩,这副甲胄就赠给你,由你传给子孙。”

于是,岛津义弘一行人轻装而行,在九月十六日晚到达伊贺的信乐村。山田有荣的部下后醍院喜兵卫找了一户看起来家境还不错的农家,给了户主一些铜钱和几粒碎金,让他准备五十人份的米饭。本来这户主答应得好好的,但岛津义弘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户主的老婆看到这一大帮人个个身上带着长刀短刀,吓得大声叫喊,惊动了村中的其他村民。

这些村民都不是普通的农民,很多甚至是专门以“落武者狩”为职业的,他们一下子聚集了几百人,围住了岛津义弘等人所在的农家。这些村民个个手拿刀枪弓箭,有的甚至持有铁炮,都是武家所用的制式兵器,不用说,这全是以前“落武者狩”的战利品。

跟随岛津义弘的这五十多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骁将,但如今这种流离异乡、落单受困的局面,众人都是第一次遇到,不免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这时,岛津义弘突然奋迅而起,慷慨大喝道:

“岛津武士纵横天下,除了丰太阁以外未逢敌手,一世英武,岂能被此地的无名鼠辈所侮?各位,都振作起来,跟着我*出去!”

说罢,岛津义弘抽刀出鞘,跃出门外,众人一见也纷纷跟上,后醍院喜兵卫把刀架在户主的脖子上,逼着他做向导,缓缓地跟了出来。

这些“落武者狩”的村民虽然人多,但未经训练,且以图利为目的,都是专挑软柿子吃,一旦碰上硬抗的,他们就没辙了。看到岛津家众武士奋起反击,而且个个武艺高强,一两刀就能撂倒一个人,这些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此前被岛津义弘派出去打探四周情况的木胁祐秀等十多人听到动静,也赶了回来,正好碰上岛津义弘等人正在突围而出。木胁祐秀急中生智,他命令众人,有的施放铁炮,有的吹响法螺,有的高声呐喊:“丰臣家大军来到啦!”这些“落武者狩”的村民,最怕的就是正规军大部队来到,他们一听是丰臣家的军队,又有铁炮声和法螺声,吓得一哄而散,几百号人霎时间一个影儿都不见了。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七日早上,岛津义弘等人越过生驹山南麓,到达和泉国。到这里,岛津家众人就认识路了,后醍院喜兵卫释放了当向导的户主,又给他一枚银锭作为酬劳。

岛津义弘到和泉国平野町,找了两个熟人,一个叫入江忠兵卫,是石田三成的家臣,原来丰臣政权在岛津家领国内设置石田三成的“藏入地”时,就是入江忠兵卫负责管理经营。此人八面玲珑,很善于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因此和岛津家的关系也处得很好。在石田三成的“藏入地”取消后,入江忠兵卫又被派到和泉,负责管理设在平野町的粮仓。另一个叫田边屋道与,是丰臣政权的御用商人之一,与岛津家的关系也很密切。当年岛津义弘借钱在大坂城下营建宅邸,田边屋道与也曾慷慨出资相助。

岛津义弘找这两人,主要是商量两件事情,一是如何去到堺,二是如何救出在大坂城下当人质的龟寿(岛津忠恒之妻)和园田夫人(岛津义弘之妻)。原来,当初石田三成起兵时,把东西两军各大名在大坂城的人质全都扣留了起来。如今西军战败,岛津家的人质如果落到德川家手里,不知会受到何种待遇。岛津义弘不忍两位夫人受委屈,决意要救出两位夫人一同返回萨摩。此时实际控制大坂城的是西军主帅毛利辉元,只要取得毛利辉元的批准,两位夫人就可以得到释放。

商议的结果,一是岛津家众人化整为零,分批进入堺町,到了堺町,去找一名叫做盐屋孙右卫门的商人,他可以联络上岛津家的船头东乡太郎左卫门;二是由伊势贞成和曾木五兵卫进入大坂城,趁毛利辉元尚未把大坂城交给德川家康这段时间,向毛利辉元请求批准释放人质。

计议已定,岛津义弘悄悄问入江忠兵卫:

“石田治部大势已去,你身为石田家家臣,今后有何打算?”

入江忠兵卫神秘一笑: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阁下。其实,我早就联系上了德川家重臣本多正信,经他引荐,我现在已是德川家家臣。不过阁下放心,这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阁下交代的事情,我依然会照办。”

岛津义弘愕然之下,不禁唏嘘不已。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对入江忠兵卫的做法,似乎也无可厚非。

九月十七日,岛津家众人在平野町田边屋道与的宅邸住宿一晚。次日,即九月十八日一早,众人便分头行动。岛津义弘作僧人打扮,和田边屋道与,以及贴身卫士大重平六一起进入堺町。其余众人也各自三三两两组队,分批进入堺町,到盐屋孙右卫门的宅邸会合。

九月十八日,岛津义弘到达摄津的住吉町,在此住宿了两天,待田边屋道与和盐屋孙右卫门取得联系后,于九月二十日进入堺町。

到了堺町,岛津义弘得知,德川家已派人到堺町,设置了若干名“家搜奉行”,挨家挨户地搜查抓捕与毛利、宇喜多、石田、小西等西军大名家有关的人。田边屋道与小心谨慎,带着岛津义弘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入盐屋孙右卫门的宅邸,在一处仓库里和盐屋孙右卫门见面。

从盐屋孙右卫门的名字上看,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位盐商。盐在古代社会是政府专营的紧缺商品,经营者都是背景过硬的御用商人,实力非常雄厚。盐屋孙右卫门就是这么一位财大气粗的盐商。当年岛津义弘在大坂城参勤时,对盐屋孙右卫门曾有所关照,故而田边屋道与才让岛津义弘到盐屋家躲藏。盐屋家的宅邸占地极大,前面有旅店、酒屋、杂货铺,后面是仓库和内宅。盐屋孙右卫门告诉岛津义弘,在他家的旅店里,就住着一位德川家派来的“家搜奉行”,因此只能委屈岛津家众人在盐仓里面栖身。

岛津义弘落魄至此,有一个落脚之地已经很不错了。他话不多说,只是感谢盐屋孙右卫门的安排。当晚,山田有荣等人也纷纷前来会合,山田有荣告诉岛津义弘,他在路上听到消息,入来院重时也已经战死,其首级为本多忠胜之子本多忠政斩获。入来院重时实际上是岛津征久的儿子,也就是岛津义弘的堂侄子,因被入来院重朝收为养子,继承了入来院家。听闻又一位近亲被人削去首级,岛津义弘心痛不已。曾经威名赫赫的岛津家武士,如今只能屈身在一座昏暗的仓库里苟且偷生,众人都倍感屈辱,心情低落,气氛沉闷异常。

到了吃饭时间,盐屋孙右卫门给岛津义弘等人送来了米饭、煎鱼、海带汤等食物,但众人疑心重重,沉默无言,竟没有人动筷。盐屋孙右卫门知道岛津家众人仍存有疑心,于是带来了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孩,交给岛津义弘。

盐屋孙右卫门说道:

“这是我的孙子,名叫万字丸,人很机灵,就留在惟新斋身边侍候饮食吧。”

盐屋孙右卫门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孙子交给岛津义弘做人质。盐屋孙右卫门事情做到这一步,岛津义弘都不好意思再怀疑人家了,便对众人说道:“大家都吃饭吧。”

吃完饭,岛津义弘又交代众人:

“在回到萨摩之前,各位不要叫我主公,就叫我帖佐四郎吧。”

帖佐是岛津义弘的居城,四郎则来自岛津义弘的通称“又四郎”。稍微熟悉岛津义弘情况的人,都不难猜出“帖佐四郎”就是岛津义弘。从隐秘性的角度来说,岛津义弘给自己起的这个化名其实水平不高。

话说另一边,伊势贞成和曾木五兵卫来到大坂城下町。岛津家的两位夫人都住在城下的岛津宅邸,龟寿身边有岛津氏本宗家老中平田增宗保护,园田夫人身边有岛津义弘家的老中新纳旅庵保护,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岛津宅邸外面有毛利家的士兵看守着,禁止出入,唯有取得毛利辉元的批准,两位夫人才能离开。

伊势贞成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他写了一份报告给毛利辉元,里面说岛津义弘已经在关原战死,扣留岛津家的人质已经没有意义,请求毛利辉元释放岛津家的人质。伊势贞成也是岛津义弘家的老中,他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毛利辉元不会怀疑。但是,报告呈上去后,却迟迟没有得到答复。这倒不是毛利辉元有意刁难岛津家,而是此时毛利辉元正在通过吉川广家斡旋,争取德川家康赦免毛利家参加石田三成举兵之罪,这事情成不成还在未定之时,毛利辉元自身难保,焦头烂额,哪里有空去理会岛津家人质的事情。

为此,伊势贞成少不了走后门、托关系,终于等来了毛利辉元的批文。批文的内容有点出乎伊势贞成的意料,毛利辉元只批准释放园田夫人,没有批准释放龟寿。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毛病,因为伊势贞成提出释放人质的理由是岛津义弘战死,那么释放岛津义弘的人质园田夫人确实顺理成章,但龟寿是岛津忠恒的人质,岛津忠恒又没死,按道理龟寿还是要继续当人质。

大坂城下

不过,好在那时兵荒马乱,那几个负责看守岛津宅邸的毛利家士兵,其实也无心值班,都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跑路。伊势贞成拿着毛利辉元的批文,忽悠说是批准释放岛津家全部人质,毛利家士兵只见上面有毛利辉元的花押和印章,也没仔细看,就拱手离开了。

伊势贞成得以进入岛津宅邸,拜见了两位夫人,并请平田增宗、新纳旅庵两位老中一起撤离。秋月种长的夫人一直借宿在岛津宅邸,此时秋月种长虽然已经转投东军,但他并非针对岛津家,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岛津家的事,故而伊势贞成带着秋月家夫人一起撤离。

但新纳旅庵却拒绝离开。他的理由,一是自己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在路上只会拖累大家;二是他曾经和德川家诸家臣都有些往来,他自信德川家不会把他怎么样。

在这种情况下,新纳旅庵不愿离开,伊势贞成也只能由着他了,先确保两位夫人的安全才是至关紧要的事情。

九月二十一日夜半,伊势贞成和平田增宗带着两位夫人回到盐屋孙右卫门家里,与岛津义弘见面。两位夫人离开大坂时,几乎没带什么行李,但龟寿带上了家谱《岛津氏正统系图》,园田夫人带上了丰臣秀吉赐予的茶器“平野肩冲”,这两件都是岛津家的“重书重宝”,是岛津忠恒继承家督之位的合法性象征,两位夫人在危急时刻仍然记得带上这两样东西,可以说是非常有政治意识和政治眼光。

龟寿其实并非美女,这一点将成为她和岛津忠恒的悲剧之源,后面还要说到

岛津义弘对此大感欣慰,脸上露出了最近几天都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笑着对两位夫人说道:

“你们两位,真不愧是岛津家武士之妻!”

三、海上奇遇

人质已经救回,但岛津义弘要回萨摩,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尚未落实,那就是,岛津家船头东乡太郎左卫门(岛津家通常称之为“东太郎”)还没有联系上。

话说当初,东太郎送长寿院盛淳到堺,之后就一直在此等候。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东太郎结识了盐屋孙右卫门、田边屋道与等商人。但是没想到,东太郎在堺港等到的,是西军战败的消息。东太郎心急如焚,但他作为船头,守船有责,对陆地上的战事爱莫能助,只能继续等待。

九月十八日,德川家的势力进入堺町,并设置了“家搜奉行”搜查西军余党。这些“家搜奉行”没有水军和船只,对东太郎鞭长莫及,但堺町已成是非之地,东太郎也不宜长久停船在此,只能驶离堺港,另觅停靠之地。这样一来,东太郎就和盐屋孙右卫门失去了联系。当岛津义弘找上门来的时候,盐屋孙右卫门其实也很为难,因为他也不知道东太郎去了哪里。

岛津义弘和山田有荣等人商议,决定派帖佐宗辰、大重平六等“巧者”(岛津家对头脑灵活、身手敏捷之人的称呼)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到堺港码头暗中查访打探,了解是否有人知晓岛津家船只的去向。

不得不说,岛津义弘的运气实在是好。九月二十日晚,大重平六在一家酒屋喝酒,听到有人说在码头看见“萨摩船”。大重平六眼睛一亮,立即奔向码头,看到了几艘岛津家样式的船,上前一问,果然是东太郎的船。

原来,东太郎等人离开堺港后,本打算去往纪伊。但刚一出海,就遇到海上风浪甚急,为安全起见,东太郎又返回堺港暂避一晚。因为是夜晚,暂时不会遭到德川家“家搜奉行”的为难。结果,刚到码头靠岸不久,就和大重平六接上了头。

找到船后,事情就好办了。在盐屋孙右卫门的安排下,岛津义弘一行趁夜色分批出门,悄悄上船。东太郎的船共有五艘,为分散风险,避免被人一网打尽,岛津义弘、龟寿、园田夫人分别乘坐在三艘船上。

岛津义弘一行乘船离开堺港,是九月二十一日晚。扬帆起航后,众人都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的感觉。但前面的路还很遥远,路上也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众人依旧不敢大意。

次日早晨,警惕的大重平六就发觉一件蹊跷的事情。有一支颇为庞大的船队,约有五十多艘船,紧紧地跟在岛津家船队后面,似乎是在追赶岛津家。大重平六赶紧向岛津义弘报告,这很可能是德川家的追兵。

船队

岛津义弘倒是镇定如常,他平静地说道:

“我若命终于此,也是天意。如有必要,我将在船上切腹,到时就由你来当介错,将首级献给德川内府,只求保全两位夫人。”

九月二十六日,到了濑户内海的安艺国日向泊一带,来船追上了岛津家的船,一问,才知道那是立花宗茂的船队。话说回头,当初立花宗茂积极响应石田三成举兵,率兵至大坂城加入西军队伍,他原本奉命攻打京极高次守卫的近江大津城,于九月十五日攻下大津城,当日正是关原之战的决战之日,所以立花宗茂没有来得及参战。在听闻西军战败的消息后,立花宗茂返回大坂城,并于九月二十一日从大坂的港口出发,乘船返回九州。因为没有参加决战,立花宗茂的兵力基本保存完好,所以船队比较庞大。立花宗茂返航的路线也要经过濑户内海,因此与岛津义弘的船队相逢。

但是,立花家与岛津家的关系向来复杂。天正十四年(1586年)岩屋城之战,立花宗茂的生父高桥绍运在落城后自*,岛津家与立花宗茂可以说是有*父之仇。庆长朝鲜之役时,立花宗茂与岛津义弘曾在战场上有一些合作,但那是形势紧迫之下所为,还不能由此断定两家关系已经改善。如今,两家船队在海上狭路相逢,敌我未明,因为当时西军之中多有暗通东军者,岛津家和立花家都不知道对方是否暗通东军,因此都不免有些尴尬。

据岛津家史料《西藩野史》记载,在得知前面是岛津家船队时,有家臣向立花宗茂进言,建议将岛津义弘诱至本家船上,斩其首级献给德川家康,以换取德川家康赦免立花家参与西军之罪。但立花宗茂说道:“如此不义之举,吾不为也。”相反,立花宗茂主动要求去到岛津家的船上,与岛津义弘见面。两人执手相语,从当年两家结怨,说到眼下战败之局,同病相怜,感慨万分。

其实《西藩野史》的上述记载并不完全靠谱。立花家臣向立花宗茂进言,岛津家如何得知?这很可能是岛津家史臣的恶意猜测。但是立花宗茂和岛津义弘曾在海上见面,这一事实应该无误。

立花宗茂

过了日向泊,两家船队就要分别了,立花宗茂向北,经由北九州回筑后柳川城,岛津义弘向南,经过丰后滩,在日向国登陆,再经陆路回到萨摩和大隅交界处的帖佐城。

岛津义弘的船队在经过丰后滩森江冲的时候,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话又得说回头。当初石田三成举兵后,天下两分,全日本的大名除极少数态度暧昧者外,都各自加入东军或西军。领地在丰前中津的黑田家,属于东军,黑田家的主力部队由黑田长政率领,在关原参战,但善于搞事情的黑田官兵卫(此时已出家,法号“如水”)在中津城又组织了一支数千人的部队,攻打丰后的大友义统。大友义统原本因为在朝鲜之役中表现不佳,被丰臣秀吉没收了领地,丰后因此成为丰臣家直辖领地。丰臣秀吉死后,毛利家暗中扶植当年宿敌大友义统,支持他联络大友家旧臣,恢复领地,重新占据了府内城等据点。关原之战时,大友义统自然是跟着毛利家,属于西军,因此,东军的黑田官兵卫攻打西军的大友义统,也就顺理成章。

岛津义弘的船队路过丰后滩的时候,是九月二十七日夜晚,当天,黑田家的军队正在围攻丰后的安喜城。安喜城东面临海,为了攻城,黑田官兵卫在陆地上将安喜城三面包围,同时派出水军在海面巡弋,以切断安喜城的海上补给交通线。岛津义弘的船队在经过时,因为是夜晚,在最前面领航的船在桅杆上挂起提灯,以指引后面的船,防止走错路。在同一海域巡逻的黑田家水军,看到岛津家船队的提灯,立即围了过来。

黑田家和岛津家的关系并不好,当初根白坂之战,岛津家就是吃了黑田官兵卫计谋的亏。后来黑田家受封丰前中津城,也是带着任务来监视岛津家的。朝鲜之役时,黑田长政和岛津义弘也未有任何交集。如果知道遇上的是岛津家船队,黑田家一定不会放过。

黑田家战船

好在是黑麻麻的大半夜,黑田家只是觉得挂灯而行的船只可疑,其实并不知道这是岛津家的船队,更不知道这几艘船上有岛津义弘,因此只围住了那艘挂灯的领航船。但是,岛津义弘、龟寿、园田夫人都不在领航船上,那艘领航船上的都是岛津家的侍女和几个武士。结果,领航船很快就被黑田家水军控制,船上的武士伊集院左京、比志岛源左卫门、大重次郎兵卫等战死,侍女全部被俘。经过审问,黑田家水军才知道这是岛津家的船队,但这个时候,岛津义弘、龟寿、园田夫人的座船早已趁着夜色,逃得远远的去了。

九月二十九日,岛津义弘到达日向细岛,在此登陆,并住宿一晚。九月三十日,到达秋月家领地高锅城,送秋月种长夫人回城。秋月家家臣对此感激不尽,留岛津义弘一行在城中住宿一晚,好酒好菜款待了一番。

十月一日,岛津义弘到达佐土原城,与岛津丰久的母亲和妻子见面,告知岛津丰久战死的消息,众人无不垂泪。而且,岛津丰久没有子嗣,佐土原的领地将来如何处置,也是个大问题。但这时岛津义弘还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匆匆离开佐土原城,经过雾岛山,到富隈城拜见岛津义久。

岛津义久听闻岛津义弘回来,又惊又喜,他坐着乘舆,亲自出城迎接。岛津义弘劫后余生,一见大哥,不禁老泪纵横,赶紧跪下请罪,请求赦免他擅自参加西军,连累本宗家之罪。岛津义久喜怒不形于色,他只是叹口气,说道:

“你破大敌之围,不但无事生还,而且救回人质,足以为后世传奇。真是岛津家武士之轨范!”

岛津义久说岛津义弘之举足以为后世传奇,确实不假。在江户时代,萨摩一直都有名为“妙圆寺诣”的大型活动,由众多武士翻越山路到妙圆寺会合,最先到达者可得到萨摩藩主的奖赏,性质有如马拉松比赛,其目的就是纪念岛津义弘突破重围、翻山过海、辗转回国的壮举。

妙圆寺诣

虽然岛津义久话是这么说,但岛津义弘也确实因参加西军而闯下大祸,德川家康将会如何处置岛津家,已是如今岛津家面临的最大难题。要是过不了这一关,岛津家被改易、减封,乃至没收领地、就此灭亡,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这层缘故,当晚,岛津义久在富隈城为岛津义弘举行酒宴,以庆贺岛津义弘安然归国,但在酒宴上,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两兄弟都心事重重,沉默不语,众家臣也不便多言,好好的一场酒宴,最后竟然是黯然而散。

号称“天下分目”的关原之战胜负已决,战败的岛津家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德川家康将如何处置参加西军的岛津义弘?岛津义久和岛津忠恒又将采取何种立场和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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