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饶山本眀台,何故惹尘埃?
湖南俗谚有云:
湘西有饶山,离天三尺三。
攀上竹梯子,摘下星星来!
湘西饶山,东西走向,延绵四十余里,状如五指,直插云宵。常年烟雾弥漫,瘴气遮天,阻隔交通,断绝人寰。最近的村镇,也在百里之外。除了偶尔到此的樵夫,和临绝壁采药的杏林高手,几乎不见活人的踪影。
最东侧的侏儒峰,是五峰中最低者,亦高逾千丈,真可谓:云霞常蒸蔚,白云绕山间!
在侏儒峰南侧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旁,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间茅草房,虽为随处可得的山间材料砌成,却修整得让常人为之惊叹的精致和典雅。
房前一张竹榻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秀才模样的白衣人,七尺许身高,白面长髯,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正迎着山风而纳凉。左边一眼燃着旺火的炉灶上,盛满山泉水的陶罐正冒着腾腾的蒸汽;右侧一张竹几上,摆放着一摞两尺高的书卷,尽是诸子百家圣贤之言;机上还摆放着一把茶壶和一个茶杯,晶莹剔透,古色古香。懂行人一看即知是宋朝官窑的钧瓷物件,就算在永乐朝当下,也价值不菲。
竹榻上的秀士一边摇着纸扇,一边朗声吟诵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顿了一顿,若有所悟,摇头晃脑叹息道:“可悲呀可叹,我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苟活者,却仿如圣贤诗中的王孙之流!从古至今,受不白之冤最甚者,舍我其谁?”说罢长嘘短叹了数声,脸色慢慢的变得凝重,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秀士豁然坐起身,满脸的疑惑不解,而更多的却是无法掩饰的焦虑和警惕。他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今天终于不期到来;今后想要过如此前那般的悠闲日子,恐怕再也不可能。
一盏茶的功夫,三个人骑着三匹马,旋风般驰到眼前。领头的中年人方面圆眼,紫衣紫带,背插两把短戟,肌腱爆裂,目射精光,一看就是一等一的外家横练高手;随后的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均着黑衣短打,腰间别着鬼头刀,虽然看起来并无特别值得称道之处,却也显得强壮精干。
紫衣人策马奔到茅屋之前,看见白衣秀士和草屋,颇感意外:伸出右手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三人遂同时勒住马缰,随即滚鞍下得马来,将套绳系在路旁的樟树上。
紫衣人走上前来,向秀士一拱手,客套道:“先生好心境啊!在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却能悠然自得度日,佩服佩服。”白衣秀士慌不迭站起身还礼,回言道:“不第之人,在穷山恶水之间,觅悦己之处独居,只为了此残生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悠然自得好心境!”
紫衣人并未立即回言,而是警惕的向四周张望,一如所有江湖中人的谨慎和小心。只见小径右侧,草屋对面,辟有半亩方塘,居于最前端,碧波涟涟,蓝天白云倒映其间,美轮美奂;池塘后则是一小块水田及几分坡地。水田里稻米正值抽穗期,散发着淡淡的清芳,沁人心脾;坡地中则种植了数种日常用菜蔬,清一色的青枝绿叶,生机盎然。
紫衣人见了此情此景,不觉感慨万千,喟然长叹道:“先生过谦了,此地真如神仙居住的瑶池一般,让在下不禁心驰神往!”转过头来,对着秀士由衷地感慨道:“不瞒先生,在下对陶潜笔下的世外桃源早就心存向往。如果不是俗务缠身,抽不出空来,也想寻一处与世隔绝之地,修身养性,以终残年。”
秀士听了颇感意外,没想到江湖之中竟有如此清雅高洁之辈,心里不觉已有了三分好感。只是因为心中有事,遂不觉的问道:“三位壮士,不远千里至此蛮荒之地,不知有何见教?”紫衣人道:“别的话先不说了,我与两位兄弟苦苦行了多日路程,又喝完了随身携带的清水。此刻口干舌燥,身似火烧,只想讨先生一口茶水润喉而已。”
秀士微微一笑,拱拱手道:“不期而遇,便是缘分。夫山茶与清泉者,皆天地之所赐,自然见者有份。只不过学生只有一个茶盅,如何招待得了三位?”紫衣人哈哈大笑道:“先生过虑了,此事有何难哉!只要您答应不吝相赐,我等自有解决的办法。”白衣秀士听罢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紫衣人见了,径直奔向小径左侧竹林,未见手中有任何动作,背后一枝短戟已脱鞘而出,操于右手之中,这份以气御物的内功当真了得。一眨眼的功夫,紫衣人已向竹林挥出四戟,只听得嘣嘣几声脆响,一颗碗口般粗细的楠竹上半截已轰然倒地,手中短戟亦于转瞬间又飞回到紫衣人背后的戟鞘中;而紫衣人手中,却无故平添了三个盛水的竹筒。
此番手法堪称精彩绝伦,足以让普通人目瞪口呆。而白衣秀士见此却波澜不惊,还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对紫衣人的表现并不满意。只是出于礼貌,不得已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虚伪地鼓起双掌,言不由衷的称赞道:“好功夫啊好功夫,今日学生总算是是大开了眼界!”
紫衣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切,转过身来,自谦道:“献丑献丑!先生是读书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自然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在行家眼里,这些都只能算小玩意儿而已。”一边说着,一边将三个竹筒恭敬的递到白衣人手里。
白衣秀士接过竹筒,满满的斟上茶水,回递给三人。看似不经意的又问道:“此处人迹罕至,三位好汉因何打此经过?”一黑衣大汉显然已经颇不耐烦,骂骂咧咧道:“酸秀才,我等只不过讨你一杯茶水喝而已,就问了那么多废话!把老爷们惹急了,在你身上戳上几百刀!”白衣秀士的眉头不禁又皱了一皱,一种肃*之气顿时弥漫于无形之间。
紫衣人见状急忙喝止手下,对秀士赔礼道:“江湖中人胸无点墨,往往鲁莽,望先生千万不要见怪。在下和两位兄弟到此,是奉了上峰之命,打听一个外号叫‘活神仙’的人的去向。”秀士听得此言,腹内就如打翻了五味缸,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立时涌上心来。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意,已经源起于自己都意想不到之处;死亡,即将发生在一尘不染的世外桃源!
白衣秀士强压住心中怒火,却竭力装出一副十分镇定的样子,淡淡的答道:“学生在此处已居住了三年有余,只见过几个樵夫和采药人,却从未听说过附近有各位所说的‘活神仙’这号人。诸位大概是寻错了地方吧?”
紫衣人喝下半桶茶水,觉得万分舒畅,放下竹筒,向秀士答谢道:“先生是功名界中人,本就与江湖恩怨无关,在下不妨对您实话直说。我本是黔南天风寨哨骑营的主管,只因在下惯使双戟,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为在下送了一个‘赛典韦’的名号,其实真的愧不敢当!本人姓柳,双字成梁。只因我家寨主得到线报,说‘活神仙’似乎曾在饶山附近出现过,才命我和两位兄弟不远千里,到此寻觅其踪迹。途经先生宝宅,多有打扰!”
白衣秀士听到“柳成梁”三字,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故人之爱徒,久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竟然不期在此处相遇!见柳成梁气度卓然不群,言语儒雅有礼,心里不禁颇感安慰,也由衷地为老友有如此佳徒而高兴。表面却装作无事人一般,拱手答道:“原来三位都是江湖中大有名头的英雄豪杰,失敬失敬!只是学生确实从未曾听说过各位口中的‘活神仙’其人,更不知他居于何处,去往何方。”
柳成梁喝完最后一口茶水,对白衣秀士躬身深深一揖,道:“先生大可不必介意,江湖中事,本就与先生这样的饱学鸿儒无关。渴时赐饮,功德无量,此恩此德,足以让我等铭记终身,只盼将来有机会能报得厚恩之一二!”白衣秀士听了,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满脸的迷茫,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正在此时,一名黑衣壮汉却将柳成梁拉到一旁,背对着秀士,低声说道:“柳大哥,眼前的秀才居住在如此荒远之地,一定不简单,说不定他就是‘活神仙’本人也未可知。”柳成梁摇摇头道:“你我都曾在寨主那里见过‘活神仙’的画像,年龄和长相都相差甚远,断不可能是眼前之人。”
黑衣人争辩道:“或许画像与本人并不相符,而是出了某些谬误?”柳成梁摇摇头道:“这绝无可能!据寨主讲,此画像是从江卫指挥使张兆丰大人亲手所绘。张大人曾与‘活神仙’朝夕相处,可以说是其腹心之人,怎可能有误!”
另一黑衣人也凑上前来,悄声问道:“柳主管,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个酸秀才?”柳成梁沉吟了片刻,低声答道:“他只是一个不第的读书人,沦落到此,已属可怜;又与江湖之事无关,就留下他一条性命,随他去吧!”
黑衣人着急道:“主管千万不可存此念想。您难道忘了临行时寨主的吩咐了吗?宁可错*一千,也不可让一人漏网!如果酸秀才知道‘活神仙’的去向, 问完后就当即刻送他上西天;就算他当真与‘活神仙’无关,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等之事,也必须得死,以绝后患。我等此行是高度的机密,断不可让外人知道。”
柳成梁闻言,忙向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闭嘴悄声。随即低声断然道:“尔等不需多言,寨主那里我自有交代,绝不会连累你们;如有责罚都由我柳某一人承担!”顿了一顿,对二人道:“两位兄弟,去向先生打探一下,附近哪里有干净的山泉水?等我等盛上几皮囊水以供路上饮用后,也不需再作休息,即刻就上路,继续向前搜索。”
三人商量停当,一起转过身来,面对着秀士。一个黑衣人似乎仍然心有不甘,嘴里还在一个劲的嘟嘟啷啷个不停。
只不过他们方才低声细语所说的一字一句,却已经清晰无比的传入白衣秀士的耳中:这促使他终于作出了一个本来很难做的决定,而这一决定将直接决定在场各位的生死存亡!
白衣秀士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三人,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的阴森恐怖,袖口看似随风而飘动,两枚暗器却早已无声无息的飞出:那是如冬雪一般洁白的两颗银针,不,是比冬雪还白上一百倍的夺命利器;在空气中游动时却泛出诡异的淡蓝色的光,那么的唯美却又显得无比的凄凉!
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暗器上闪现的蓝色是一种死亡的颜色,是一抹黑白无常收割茫茫众生时播撒的最后光亮!两名黑衣壮汉顷刻间就无声无息的栽倒在地上,连死前的最后一声叫喊都来不及发出,便蹬蹬腿见了阎王。
柳成梁呆立当场,好像白日里见了鬼,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虽然依据多年的江湖经验,他早就预感到眼前的书生可能并不简单,但对方如此深不可测的身手,确实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想象。
白衣秀士依然微笑着看着他,就象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半晌之后,柳成梁才缓过神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无影针,无影针,普天之下第一暗器!虽早有耳闻,却确是在下平生第一次仅见。”低下头苦苦思忖,沉吟片刻之后,猛然抬起头来望向白衣秀士,问道:“请问先生,‘无为子’张浩前辈是阁下什么人?”
白衣秀士长叹了一口气,答道:“学生正是他老人家不肖的关门弟子,却违背了恩师的教诲,没能成为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俊,反成了供人驱使的*人工具,惭愧呀惭愧!”
柳成梁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在下一早就应该知道,先生绝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但真的没想到,您竟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饕餮书生’李天笑!”
白衣秀士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天笑确实正是区区在下。只不过‘饕餮书生’这个名号,真的是言过其实了太多太多!学生此生确实*人不少,却从不吃人,‘饕餮’二字,只是武林同道对在下的误解甚至刻意的描黑。而且所有死在学生手下的,要么是作恶多端的该死之徒,要么是主人眼中不可饶恕的恶人。”
柳成梁听后大感不解,疑惑地说道:“在下混迹江湖数十载,也可谓阅人无数。南侠北义,东圣西贤,就算不曾亲见亦有所详闻。却万万没想到人世间居然有如此神通广大之辈,竟能让江湖中人人畏惧的‘饕餮书生’乖乖为其效命。”
李天笑苦笑了一声,反问道:“如果有人对你有救命之恩,帮扶之义,你当如何待他?”
柳成梁不假思索,慨然朗声答道:“当不避生死,竭全力以报!”李天笑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了难得的笑意,但接着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满脸惆怅,缓缓的道:“这就是学生与柳兄相同的地方:受人滴水之恩,必当以涌泉相报。就算*人无数,甚至于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也在所不惜。想来那些惯于享受人间烟火的满天神祇,也能理解学生的此番苦心吧!”
柳成梁听了,自知今日想要全身而退,几乎已没有可能。想到家中的妻儿老母此后或将无所养,心中不禁涌起了万分的感伤,愧疚的泪光不自觉地泛起于眼眶,黯黯然叹息道:“今日在下落入先生的手里,恐怕想要留个全尸都不可能了吧!”
李天笑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柳兄,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自然明白受人恩惠,与人消灾的道理。只要柳兄能让我对主人有所交代,学生保证绝不会为难阁下。”
柳成梁闻听此言,愤愤然道:“在下又不是三岁小孩,请不要用满嘴谎话哄骗于我,江湖上连白痴都知道,阁下所言均只是连篇鬼话!试问,连恩师都敢弒*的丧心病狂大魔头,怎可能放过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李天笑听毕厉声狂喊道:“无知小辈,你找死啊,还不快快闭嘴!”脸色由白顿时转青,腾腾*气澎湃于胸间,仿佛随时要从身体里爆出,此情此景不禁让人胆战心惊。他恶狠狠的对柳成梁叫道:“你知不知道,就冲着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已经有了*你一万遍的理由!”
但他并没有动手,反而眼神落寞的转头望向天边,整个人仿佛如泄了气的皮球,显得十分的颓唐。痛苦地喃喃自语道:“谣言*人,胜过利刃万倍,何其惨烈哉!”
柳成梁见此亦觉好奇,不禁问道:“莫非江湖传言不实,尊驾并未作此欺师灭祖之事?”李天笑回过头看着他,一脸的认真,郑重其事地问道:“如果学生告诉柳兄自己是被冤枉的,阁下会相信吗?”
柳成梁点点头答道:“只要先生肯开口说自己确是被冤枉的,在下一定会百分百的相信。因为以阁下在江湖中的地位,以及当下你我两人非此即彼的关系,阁下似乎完全没有对在下说谎的必要!”
李天笑终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而且笑得那么的灿烂!
连天边的白云,似乎也闪烁着欢欣的光亮!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节。
第二章:千里寻死路,尔等何苦来?
附注:此长篇历史武侠小说足以颠覆普通人的历史观,却也有凭有据,起码看起来无懈可击。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历史书籍或许真的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真实可靠。某位大师曾说过:历史书为胜利者所写,决然不可信。当权者自然要美化自己,贬低对手,不自觉的就说了许多误导后人的无耻慌言。作者不禁有如下疑问:难道数千年的历史典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其实凭心而论,世间最难掩饰者,非人性莫属!所有史书中符合人性的部分,作者均选择相信;而那些一味歌功颂德的违逆人性的浮夸浪言,由于太过虚假,连傻子都能一眼看穿,作者自然绝不肯信!
作者基于一个暂无定论的历史事件展开想象,以至于最终构筑成一篇长篇历史小说,也只是基于人性的基本规则,揣测其最有可能的走向罢了,这或许比趋炎附势的所谓的史家之言更为可信吧!虽托名武侠,其实打心里把它当作一部史书来写,只不过缺失了相关的资料,而作者本人文史修养又极其有限,不精当之语,难入法眼之处,还请见谅!而且,此长篇历史小说仅为一家之言,作者也只想借此达到抛砖引玉的目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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