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平民朋友

苏东坡的平民朋友

首页角色扮演九江行歌更新时间:2024-05-11

赵孟頫所绘苏东坡像。

苏东坡自称:“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前一句话毫不夸张:东坡在元祐年间曾任翰林侍读学士,就是专教小皇帝读书的帝王师。元祐三年(1088)四月四日傍晚,正在翰林院值班的东坡被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召至内殿,一番对话后,太后命左右把御座前的金莲烛取下来护送东坡返回翰林院。可见东坡岂止是陪过玉皇,连王母娘娘都曾陪过。后一句话也毫不夸张:东坡任地方官时爱民如子,甚至对狱中的囚犯也心存怜悯。熙宁五年(1072)除夕,正任杭州通判的东坡在衙厅值班,看到因犯盐法而被捕来的百姓“囚系皆满”,心有不忍,作诗云:“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他还上书丞相韩绛说:“每执笔断犯盐者,未尝不流涕。”元丰二年(1079),正在徐州知州任上的东坡上书朝廷,请求下拨专款雇用专门医治狱中囚犯的医生。东坡对囚犯都会“执笔对之泣”,何况乞儿?

东坡既是勤政爱民的贤士大夫,又是才华横溢的文人学士,这双重身份使他得到民间的广泛爱戴。元丰二年(1079),东坡遭遇乌台诗案,身陷御史台的大牢。杭州、湖州一带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一连数月为他操办解厄道场。消息传入狱中,东坡深受感动,在绝笔诗中叮嘱家人:“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桐乡”是用汉人朱邑的典故:朱邑曾在桐乡为吏,深得人民爱戴。朱邑后为朝廷重臣,但临终前交代儿孙将他葬于桐乡。东坡希望死后归葬浙西,来报答杭、湖百姓对他的恩情。元丰七年(1084),东坡离开黄州贬所来到庐山,此时他依然是罪官的身份,可是他一进庐山,满山僧众奔走相告:“苏子瞻来矣!”东坡颇感欣慰,作诗云:“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绍圣元年(1094),东坡受到新党的疯狂迫害,远谪岭南,途中接连收到四道诏命,品级被一降再降。可是当他来到惠州时,竟受到父老乡亲的热情欢迎,乃作诗志喜:“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建中靖国元年(1101)六月,即将走到生命终点的东坡乘船前往常州。天气炎热,东坡强支病体坐在敞篷的船舱中,形容憔悴。船在运河里缓缓行驶,数以千计的百姓夹河相随,争着一睹东坡的风采。东坡笑着说:“莫非要看*苏轼否?”

那么,在热爱东坡的平民大众中,有哪些人称得上是东坡的朋友呢?笔者为此整理了一份名单,发现他们主要涌现在东坡被贬黄州、惠州、儋州时期,都称得上是东坡的患难之交。这里面的原因十分清楚:当东坡身为朝中大臣或地方长官时,百姓不容易接近他。比如元丰元年(1078)春徐州大旱,东坡向城东石潭的龙王求得一场透雨,乃依照当地风俗前往石潭谢雨,途中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连姑娘们也争先恐后地挤在篱笆门前(详见东坡《浣溪沙·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但他们毕竟不敢走上前去与知州大人说话。等到东坡被贬黄州,他脱下了官袍,出行时没有侍卫仪仗,渔樵农夫就能走近他了。东坡在黄州写信给李之仪自称:“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既然喝醉酒的平头百姓敢于“推骂”东坡,他们没有喝醉时当然会毫无顾忌地走近东坡。虽说天高皇帝远,但当朝诸公孰忠孰奸,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满朝大臣中谁在大唱高调一意孤行而不顾百姓死活,谁在体察民间疾苦并奋不顾身地为民请命,百姓自是心知肚明。元符三年(1100)东坡从海南北归途经大庾岭,岭上的一位白发老人得知他就是东坡,便上前作揖说:“我听说有人千方百计地陷害您,而今得以平安北归,真是天佑善人啊!”东坡感慨万分,作诗赠给老翁说:“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对于东坡的平民朋友,让我们先从黄州说起。元丰三年(1080)正月,东坡在两个御史台差役的押解下前往黄州。刚走到麻城(今属湖北)附近的岐亭,忽然看到有人骑着白马从山上奔驰而来,还频频向自己招手,来人正是他的故友陈季常。虽然此时的东坡是戴罪之身,季常仍然热情地邀请他到家做客,一住就是五天。对于刚从御史台监狱死里逃生、将要流放到举目无亲的异乡去的东坡来说,季常的友情无异于大旱之后的第一滴甘霖。陈慥,字季常,以字行。他本是一位官宦子弟,他的父亲陈希亮曾是东坡刚入仕途时的顶头上司。但季常本人却不乐仕进,当他在岐亭邂逅东坡时,早已豪华落尽,变成一位安贫乐道的隐士。东坡到达黄州后,季常时时前来探望,有文字记载的就达七次。此时的季常不很富裕,仍力所能及地给予东坡一些物质援助,东坡写信致谢说:“至身割瘦胫以啖我,可谓至矣!”岐亭距离黄州不很远,东坡也曾三次前去看望季常。两人推心置腹,不拘形迹,以至于东坡对季常的家庭生活也十分熟悉,曾写诗嘲笑其惧内:“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为汉语增添了一个有趣的成语“河东狮吼”。元丰七年(1084),东坡遇赦离开黄州。季常专程前来送行,并随着东坡一起上路,一直送到九江(今属江西)附近,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返家。此后两人书信不断,东坡晚年被贬惠州,季常还曾致书问候。其时党祸惨酷,朝野都讳言苏、黄,季常却亲自主持刊刻东坡诗集,这部《苏尚书诗集》曾引起黄庭坚的关注。

如果说陈季常是自愿放弃官宦子弟的身份才成为平民的,那么东坡在黄州结识的朋友中确实还有不少世代为民的土著。东坡一到黄州,住在长江对岸的王齐愈、王齐万兄弟就渡江来访。王氏兄弟本是蜀人,此时则是流寓武昌的普通百姓。稍后,东坡又结识了潘丙、潘原、潘大临、潘大观、古耕道、郭遘、何颉等人,诸人虽读书识字,但皆无功名,只是世居黄州的土著而已,比如潘丙在樊口开了一家小酒店,郭遘靠卖药为生,古耕道则是市井中人。东坡曾以亲切的笔触描写这几位朋友:“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郭生本将种,卖药西市垣。古生亦好事,恐是押牙孙。”所谓“押牙”,是指唐人小说《无双传》中那位藏身市井的侠客古押牙,此句正暗示着古耕道的市井身份。此后的几年里,东坡经常与他们交游。有时东坡渡过江去游览武昌西山,遇到风雨,便留宿王家,王氏兄弟*鸡炊黍招待东坡,一住就是好几天。有时东坡乘坐一叶扁舟,一直划到潘丙的小酒店门前,便走进店去喝上几杯村酿。一连三年的正月二十日,东坡都与潘丙、郭遘、古耕道等人前往离黄州十里路的女王城游玩,每次都作诗一首。第二年写的那首诗说:“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东坡告诉远方的故人:我在这儿与朋友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你们不用再设法让我离开黄州重返朝廷了!

东坡贬至岭南的惠州与儋州后,也结识了不少平头百姓,比如他在惠州白鹤峰新居的两个邻居,一个是在家修行的“林行婆”,另一个是不第的老书生翟逢亨,东坡常去串门拜访,以至于在诗歌里留下了他俩的身影:“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儋州不但地僻人穷,而且居民多为黎族,他们与汉人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迥然不同,然而东坡在儋州生活了三年,仍然交了不少黎族百姓。比如黎子云,东坡曾往他家访问。黎家的环境十分幽美,四周水木清华,只是房屋破旧不堪,东坡就动员大家捐钱在黎家修了一个“载酒堂”,此后常去那儿盘桓。东坡还表示要与他结邻,并愿意学习黎语:“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鴃舌倘可学,化为黎母民。”东坡的黎族邻居也对他非常友好,他们不大明白这位老人为何万里迢迢地流落到这天涯海角来,但十分同情他的艰难处境,不时地送给东坡一些木薯、芋头,逢年过节还邀请东坡去吃喝一顿。久而久之,东坡甚至产生了期待心理,他作诗说:“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有一次东坡醉后误入一片藤蔓缠绕的竹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路上的黎族老乡就善意地提醒他:“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当然,东坡在岭南结识的平民朋友中,也有一些非本地土著的外地人士。比如绍圣五年(1098)东坡在儋州被逐出官舍无处栖身,乃于城南的桄榔林下自行筑室。许多土著前来帮着运砖畚土,专程从潮州到儋州来向东坡问学的青年王介石更像奴仆一样不辞辛劳,东坡在给友人郑靖老的信中感激地说:“小客王介石者,有士君子之趣。起屋一行,介石躬其劳辱,甚于家隶,然无丝发之求也!”再如绍圣二年(1095)东坡初到惠州,仅有侍妾朝云与幼子苏过随行,其余的家人都随着长子苏迈远在宜兴。苏迈等人苦苦思念远谪南荒的东坡,但山河阻隔,既得不到东坡的任何消息,也难以寄送家书。苏迈把他的苦恼告诉东坡的故交钱世雄,钱又与苏州定慧院的长老守钦说起此事。正在定慧院里从事杂役的“净人”卓契顺听说后,便自告奋勇要往惠州送信。他对苏迈说:“惠州不在天上,只要不停地走,总是能走到的。我愿意为你们去送家书!”于是契顺携带了苏迈的家书以及守钦专为东坡撰写的《拟寒山子十颂》上路了,他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从苏州一直走到惠州,终于把书信送到东坡的手中。东坡看到契顺脸色乌黑,脚生重茧,不禁对这位助人为乐的陌生人充满了钦佩与感激。契顺在惠州停留了半个月,取了东坡的回信就要踏上返程。东坡问他可有什么要求,契顺回答说:“我正因为无所求,才到惠州来的。如果有所求的话,早就往汴京去了。”东坡坚持要对契顺有所表示,契顺才说:“唐代有个蔡明远,是鄱阳军的一个小校。当颜真卿绝粮于江淮时,蔡明远背了米前去接济,颜真卿心存感激,便写了一幅字送给他,使世人至今还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个蔡明远。我虽然没有背米来送给大人,但不知能否援引蔡明远的先例,得到大人亲笔写的几个字呢?”东坡听了,欣然挥毫,写了一幅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赠给契顺,并在题跋中详细记述契顺千里送书的经过。东坡写的那幅墨宝没有留存下来,但是那篇题跋《书归去来词赠契顺》却完整地保存在东坡的文集中。

东坡还有一些平民朋友虽然姓名不可考知,却也值得一提。首先是儋州的那位“春梦婆”。东坡的好友赵令畤在《侯鲭录》中记载:“东坡老人在昌化,尝负大瓢,行歌于田间。有老妇年七十,谓坡曰:‘内翰昔日富贵,一场春梦。’坡然之。里人呼此媪为‘春梦婆’。”东坡的儋州诗中有句云“换扇惟逢春梦婆”,可见他本人也认同“春梦婆”这个称呼。还有儋州的那位“黎山幽子”。一天东坡偶然进城,在集市上遇到一个进城卖柴的黎族山民。此人面目枯瘦,但精神炯炯,一下子引起了东坡的注意。山民也注意到东坡身上的衣冠,这在他眼中简直是奇装异服,不禁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两人便攀谈起来。虽然语言不通,但山民又是叹息,又是挥手,东坡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山民好像是说东坡本是一位贵人,如今却凤落草窠不如鸡了。临别前,山民把卖柴换来的一块木棉布赠送给东坡,说今年海风寒冷,让他做件衣服御寒。东坡非常珍视山民的这份情谊,特地写了《和陶拟古九首》之九来记载这次奇遇,诗中把那位不知名的山民称为“黎山有幽子”。“春梦婆”与“黎山幽子”都是理解东坡、同情东坡的儋州土著,他们也是东坡最亲切的平民朋友!

莫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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