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替身文学里的早逝白月光。
取代我位置的是神女殿中无意栽活的一株兰花。
她被呵护得懵懂娇稚,不谙世事。
可一转身,她偷走了我的魂灯和命器,出逃仙界。
言之凿凿道:「相信国家有信仰,相信男人没有好下场!」
沉睡万年后,我唯一留存在世的一缕神识忽而有了意识。
早前万年前山河动荡的仙魔之战中,我舍身献祭,肉体消散,神魂泯灭,只余下这缕灵智全无的神识在天地间飘飘悠悠。
过去许多年,三界早变化了模样。
我得借以神识窥见与万年前不同的风光景色,感慨万千。
只是神识太弱,如游丝飞絮,不足以控制自身游移,飘忽许久才从人魔交界之处到了仙界。
仙林停云,玉池凝烟,来往嬉笑打闹的小仙娥尽是些生面孔,丝毫不察觉地从我身侧走过。
我有意向昔年的神女故居揽月殿飘去。
高台楼阁犹在,花木扶疏,秀致古朴。
可摆设一改从前,不见刀剑,宝器珍玩随意置放,熏香甜腻,十分奢靡富丽。
美人榻上少女侧卧,鸦黑的长发自后肩垂下,铺了一枕,最夺目是半露的香肩,莹莹如上好美玉。
一袭雪衣的男人单手掀开纱帘,语声极尽缱绻温柔:「洇洇,仙侍说你又闹脾气不肯喝药。」
初醒的少女小脸皎白,形容病弱却难掩清艳姿色,懒懒倦倦,实在像只贪睡的猫儿。
「黎洛师尊,这药太苦,我喝不下。」
闻言,黎洛轻笑一声,大手握住今洇露在羽毯外的一截皓腕,神情愉悦:「听话,乖,师尊喂你喝。」
我凝神瞧了会,这不巧了,前夫哥。
万年不见,他竟变得这样耐心,如今弹压山川的天帝也会为了位小姑娘屈尊纡贵地亲手侍药。
没再看榻上形影亲密、蜜里调油的男女,我放任神识随意在揽月殿中飘着。
仙界亦有四季轮转,但凭主人心意。
原先我在时因偏爱清秋,父君特意寻来众多相衬的奇珍异草,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此时的揽月殿却正值春末夏初,长廊边上种的好些花开败了,春意料峭。
一瘦一胖两名仙侍躲在庭院中偷闲,悄声议论。
「今洇女君可真是福泽深厚,化形时便得了天帝青眼,在这揽月殿住了数千年。不过是朝会上被提了几句出身微贱,天帝就巴巴地为她求来神女名号,再过些时日就要改称今洇神女了。」
「天帝对女君的宠爱咱们都看在眼底,主子的地位尊贵,我们的待遇也水涨船高。」
偏瘦些的仙侍忽而压低声,满脸「我有瓜」的雀跃:「要说尊贵,这揽月殿的前任才叫贵不可言,万年之前谁人不晓战神丹音神女的威名?我也是听仙界中的老人提过,当初仙魔大战打得天昏地暗,僵持不下时,是神女以身祭阵,击退逼近天河的魔军。」
胖仙侍配合地惊叹了声,一副「吃到大瓜」的神态:「天帝让今洇女君长住揽月殿,可见对女君的看重!」
话语方落,二人对视一眼,似是从中琢磨出了些荒谬意味,沉默了会后心照不宣地转了话题。
可惜神识无感无觉,就算是有人在眼前狂抽黎洛 800 个大嘴巴子,我亦不会感到解气。
不知何处吹拂来的风又将我吹回寝殿。
今洇将黎洛送至殿门,恋恋难舍。
我来不及怜爱这似是对黎洛情根深种的小姑娘,就看见她朝着黎洛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随后缓缓竖起中指。
我:?
待人走远了,今洇扑向美人榻上没收起的药碗,抠嗓子眼呕得撕心裂肺。
「呸!」她愤懑不平:「男人不自爱,犹如烂白菜!」
我:??
2
我叫丹音。
万年前,这个名字随赫赫战功闻名三界。
我所执的望云间剑光所到之处,祸祟不容。
父君陨落后,揽月殿的主人便成了我,战神职责亦落我肩上。
我镇乱魔界,平定人界,凶名远扬。
据说凡间哄小孩睡觉的画本都将我画作三头六臂,威武不凡的女相。
故而在那场日月无光的仙魔大战中,我毫不犹疑以神骨启阵,尸骨无存。
三界欲念纷扰,人心有私,死后被遗忘是常情,化仙也不例外。
我不怨恨。
但黎洛在揽月殿养了个替身,实在是膈应人。
更何况今洇的音容笑貌着实与我有九分相似。
对着她,活像揽镜自照似的。
可到底我还是暂时留在了揽月殿。
因着揽月殿与我命相渊源深远,故物能滋养神识,于我的恢复而言再好不过。
再有就是……
我归来不过短短数日,昔日的老相识竟都在揽月殿见了个遍。
一同长大的龙女、乖巧听话的小徒弟、见了面就打架的大师兄……
我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在我陨落之后不久,揽月殿上那株被我随手栽活的小兰花便化了人形。
那日霞光漫天,青鸾报信,娇倦酣睡的花妖周身金芒萦绕。
黎洛便做主将她收为徒儿,起名今洇。
他对她百般宠爱。
为了滋补小花妖先天具有的心疾,三界罕见的仙丹妙药如流水般送进揽月殿。
明明想让她替代我的神女的名号,却舍不得她受修行之苦,只教习些防御性颇强的保命法门。
甚至有意无意纵容仙界中流传她是丹音神女转世的谣言,为其高抬身价。
传言彻底坐实。
龙女认她为义妹,小徒弟屈居二师尊。
就连我那不苟言笑的大师兄也撂言道:「愿以身护其周全。」
借着我的名声,今洇可谓是千娇百宠,无人敢看轻。
如今只余一缕残魂的我随风飘来飘去,不由得感怀,真是人走茶凉!
这日我附在香炉上懒眠,神识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却见今洇破天荒地出了揽月殿。
我生出些好奇心,便跟了上去。
只见打扮得娇弱柔美的今洇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寒暄过后三言两语透露出些许讨要灵宝法符的意图。
「黎洛师尊的诞辰将近,今洇的所有都是师尊赠与,却也想拿出些物件讨他开心……」她娇娇怯怯一笑,看似一阵风刮来就要倒了。
「没关系,就算不给也不要紧,今洇……咳、咳咳……可以接受。」
这副柔弱小白花的样子,任是女仙都被她哄得找不着北,格外大方地给了不少稀罕法物。
我从未见过有人把要饭要得如此理直气壮。
在把储物戒塞得满满当当之后,今洇紧接着去了黎洛的天帝殿。
她把不知从哪找出来的药粉倒进甜汤,边搅拌边嘿嘿笑道:「小样,迷不死你。」
今洇端着玉碗,姿态乖顺,黎洛不疑有他地咽下一口,火速被药倒。
我正惊疑她此举用意,只见今洇恶狠狠在黎洛身上踹了两脚,又掌掴了几记大嘴巴子,啐道:「死渣男!」
她轻车熟路去了密阁,定然是早将此地摸得一清二楚。
我在揽月殿遍寻不见的本命剑望云间正好好地被供在剑台,一式十八份,除却传言中从上古秘境取出的那把,都是我当年迷惑魔军所锻造的复制品。
嘿嘿。
爱剑者剑如爱妻,现下见了我的十八房老婆,忍不住心潮澎湃,上前去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今洇却径直奔向阁中屏风后幽幽亮着的一盏魂灯,想也没想地小心搂在怀里。
我的神识感到些微震荡,不由自主地被引着附上那摇曳的不灭之火,宛若倦鸟归巢般的妥帖安心。
也看清了今洇脸上的凛然。
她小手一挥把我的十八房老婆一股脑装进储物戒,大摇大摆地离开天帝殿。
经过犹然昏睡不醒的黎洛身侧,她对准浮出指印的脸又来了两巴掌,言之凿凿道:「相信人民相信国,相信男人没有好下场!拜拜嘞您!」
我笑出了声。
3
黎洛比猜想中醒得更快。
察觉我的魂灯与本命剑被今洇拿走后,他怒不可遏。
「今洇,回来!」
他气压沉沉,眸中有竭力克制的慌乱:「我平日里太过宠爱你,才叫你这般肆意妄为,将魂灯和望云间归还,我不会追究。」
今洇东躲西藏,语气贱兮兮:「你对我吼什么呀哥,姐姐要是不喜欢我我有这个机会把她的魂灯和本命剑带走吗?你要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那你就把姐姐让给我不就好了,我不就不用当第三者了吗?当第三者不过是我证明自己魅力的一种手段罢了,既然姐姐选择了我那你才是第三者吧。真搞笑你嚷嚷什么,我不是从姐姐的身上下来了吗?」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黎洛气得面色铁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手养大的小花妖会把他润养了万年的未婚妻的魂灯偷走,还这般大放厥词。
有如千钧重负的仙威铺天盖下,黎洛结出的阵法意欲困住今洇的去路,穷追不舍。
今洇是修为不高,但她的储物戒里堆满了跑路的法器,还有黎洛和众仙给的许多保命宝具。
尤其是先前上门要的,专挑冷门不常见的拿,让人猜不到效用。
丢出去坏了再甩一个,没带一点心疼的。
只是修为上不可逾越的鸿沟还是让距离越来越近。
黎洛的威压似乎近在咫尺,今洇灵巧地穿梭在云间,不曾松开抱紧魂灯的手。
可我的神识被颠得摇摇欲坠,没忍住试探着说:「下水,你有龙女送的避水珠。」
龙宫出的避水珠不仅使人在水中如履平地,行走自如,还能抵御三次上神以下的全力一击,亦算是一种护命灵宝,知晓的人并不多。
「啊?好!」
顾不得追问,被逼得左支右绌的今洇急速旋身入水,一息千里,竟然真甩掉了黎洛。
可惜对避水珠一知半解,甫一跑远就呛了口水,咕噜咕噜地浮上了岸。
她苦着脸往外吐小鱼小虾,我在魂灯的不灭火里温声道:「今洇仙子,初次见面,我名丹音。」
今洇一愣,被黎洛追*得再狼狈时也没惊慌失色的秀美小脸上难得露出些紧张,答得磕磕绊绊:「丹、丹音神女,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啦!」
声音蓦地低了下去:「我是、我是你殿中的一株普普通通的兰花……」
「我记得你。」我顺着她的话说:「那日小仙娥贪玩,给你浇多了水,恰好被我撞见。」
今洇吸了吸鼻子,哭腔绵软:「神女姐姐,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呀?是不是我对着你的留影石犯花痴时,你都看见了?」
我:?
不,我还真没看见。
她抽泣:「是不是我朝你的魂灯喊老婆时,你也听见了?」
我:??
我不知道的事是不是有点多?
今洇握紧拳头,自我鼓励:「但当别的女仙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已经给姐姐发去了问候,这就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嗨,姐姐!」
从神女改口喊姐姐,我一句话都插不上。
4
为了躲避天兵搜查,今洇在我的指点下匿入人界,扮作初下山门的修真弟子。
一路走来,从人迹荒芜到炊烟袅袅,重又看见那熟识的人间烟火。
在她全无保留的坦白中,我拼凑出了个完整的故事。
我陨落后仙魔交战暂休,黎洛遍寻三界,从我碎得不能再碎的神魂中找到一抹善念,供在养魂灯内。
万千年来数不胜数的珍宝法器供魂灯补养那破碎得微不可察的善念,可远年近岁以来,犹然黯淡的不灭之火亦消磨着黎洛心底对我复生一事的凭信。
今洇无疑慰藉了他的思念。
黎洛将满腔爱意转接到她身上,好像要将过去缺给我的都尽数弥补。
「姐姐!你可不能心软哦!」今洇警惕地看向我。
可我还是一缕神识,没有肉身,自然是看不到。
她的目光只好茫茫地扫了一圈:「仙界没有野菜可挖!」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今洇嘴里时常冒出些让我听不懂的词语和理论,但在我看来,小姑娘性格跳脱些也无大碍。
我莞尔道:「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今洇眼底亮晶晶的,欣喜地漾出小星星来:「想!」
在神女丹音的往事里,彼时还只是父君收养的人界孤儿的黎洛并非占了诸多篇幅。
抵御蠢蠢欲动的魔军,守护战乱不断的人间,我自小被教导处于何般的身份就该去做何般的事。
夜半空山落下的枯叶、寂静幽谷长出的嫩芽、潮湿初晨滴落的露珠……
还有沉沉暮色中的万家灯火。
都让我能深切感受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
父君带回黎洛那日,我方从人魔两界营寨的战场归来。
双手染血,满目戾气。
可那时不足十岁的黎洛一双漆黑眼眸眨也不眨,定定望着我,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深沉与世故。
我上前去在他犹带婴儿肥的脸颊掐了一把,把人弄得皱眉扁嘴才意满收手。
「丹音,为父有话同你说。」
父君难得见这样严肃的神情。
「我儿,此前太清真尊曾卜过一卦,卦象道你九千岁之日必逢情劫,若涉渊水。可苍生愿力供奉的战神须心无挂念,不可徇私于人。此子即是你的劫难中人,如何决断,遵照你心意。」
我轻怔,随后了然。
身为一界战神,父君亦有为人父者的私心,担忧他的小女儿会在他万年故去后无人可靠。
亦担心我为情所困,难拾初心。
「父君不必为此忧虑。」我虚空召出望云间,剑光烁烁,如弦月高悬。
望云间剑身透红,刃芯吐朱,已是结了血契的模样。
父君面色一凛,喃喃道:「你同它定下了契约。」
我微微颔首,极为郑重:「以神女之名,丹音此生以四海八荒为重,己身为轻,绝无反悔。」
5
今洇带着我在一处繁闹小城落脚。
我一眼认出此地曾是我镇守的驻地。
星移斗转,枯骨生花,万年之前的人魔交战之地消散了战火,依依垂柳掩盖了战争的残酷。
生灵得以繁衍生息。
今洇见我的神识凝瞩不转,杏眼瞪得很圆:「姐姐,这里你也来过呀?」
我失笑,四海八荒,无一不是我庇佑之地。
「买,都买。」她嘟囔道:「现在我可是小富婆了。」
不缺钱的今洇小手一挥,一掷千金在城中买下座小桥流水的雅致小院,拎包入住。
我栖居在魂灯内修养,她便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琢磨着如何用储物戒中的天灵地宝增补魂火。
这日,她不知从哪摸出本破旧秘法,边往魂灯里丢丹药边结结巴巴念书。
「七千年孔雀王尾翎、未发芽即枯的逢春木、冰封万里以下的银……银……真火烧炼……」
书被她翻得哗啦作响,上古秘文没认识几句,精神状态倒是越来越让人担忧。
「哈哈!学习!
「学习关我什么事?我可是猴子(浪荡在树林之间)(不经意顺走路人的香蕉)(缠着树藤从左荡到右)(落在高山上高猿长啸)(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望着挠头抓耳、状似疯魔的她,陷入沉思。
「照这个速度几万年后才能学会了,我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姐姐?」
今洇抽嗒嗒地抹眼泪,一扭头,撞见我安安逸逸攀在魂火上吸食药香的虚影。
她眼睛一亮,有如小猫见着鱼似的眼巴巴瞧我:「这个字不会读,那个字也不会念,姐姐,我是不是好笨好笨?」
眼底却分明写着「快来教教我」,满是得逞的窃笑。
这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
我轻飘过去,自泛黄纸张上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掠过,神识一震。
这字歪歪扭扭,有如狗爬,实属与署名「颠乱老怪」相配,字如其人。
可「颠乱老怪」是当年我的三千化身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秘术神幻三千过于精妙深奥,说出去亦十分骇人听闻,是故三界之中所知者甚少。
顶着一旁求知若渴的目光,我哄道:「册子里记载的是复生之术,于你的修行并无裨益,不若从基础术法开始修习,夯实根基。」
她非但没被劝退,反倒打起精神劲:「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一次,我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姐姐!」
我后知后觉地察觉她心中所想:「你想复生我?」
她小鸡啄米点头:「谁不想和美女姐姐贴贴呢!」
我面色复杂。
原来她单只知道魂灯是复生之用,却不知这灯中只缺了一味引子便能使人冶骨炼魂,重凝血肉。
只是聚魂灯为大荒圣器,早已失落,颠乱老怪随笔中记载的复生秘法又太过晦涩苛刻,光是心头血就令人退却。
剖心取血如炭中取栗,伤神耗力,折损修为。
更何况人在意气风发之际,又何尝会设想有朝一日溘然长逝?
这魂灯中正缺了我的心头血。
我想了想:「取我的十八房老婆……剑来。」
神剑有灵,近日在魂火中修补的神识已能与其共鸣,霎时霜光若倾,宛如初雪消融。
但在我听来,十八把剑同时在耳边哭哭啼啼「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聒噪得就像一千只鸭子在叫。
我只能耐心解释道:「我死了。」
立即又听当中一声冷哼:「哦哦,死鬼,不来看我!」
我:?
汗流浃背了。
6
世间鲜少有人知情望云间并非上古秘境中的剑冢所出。
千岁生辰宴上,我误饮忘忧草酿成的潋滟烈酒,醉得一塌糊涂。
醒后才知剑庐的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浓雾笼罩,一米之外人畜不辨,如坠云雾。
故而起名望云间。
忽然有种渣男一夜纵情醒来多了个老婆的虚无感。
是时魔军频频来犯,时任魔尊放言说势必夺走望云间,振奋军心。
于是我连夜锻了十七把与望云间同模的剑。
翌日提着十八房老婆吊打了魔尊一顿。
轻视我可以,肖想我的剑不行。
打架是打爽了,一时间起名倒成了问题。
为了方便记忆,我点鸭子点数:「你叫大狗,你叫二狗……」
它们却很不满意:「你觉得这合理吗?」
我淡定颔首,指着望云间:「从今往后,它叫多狗多福。」
很长一段时间,众人看我的眼神多了敬畏。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在战场上面色不改地掏出把大玩意,张口唤道:「剑来,多狗多福!」
听说我要以心头血为引复生,叽叽喳喳的狗子们一倏静默下来。
我补充说:「纯自愿制,不许有压力,现在这样我感觉也挺好,至少能感同身受你们剑灵的体悟了。」
锻剑时我在它们之中各自融了一滴心头血,就如同精制了定位。
起初是防魔尊小贼,留了一手。
后来更像是血脉羁绊,感情自然格外深厚。
要取心头血,必要将剑熔入魂火。
剑灵虽是灵体,失去承载的剑身亦会消散。
换句话说,会死。
所以不论它们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怨。
望云间先开了口:「我随你征战最久,要论资历,也该是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多狗,以前你总和我争宠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当出头剑,我第一个不允许!」
「女君最爱用我烤鱼,要排先后也是我在先!」
「哼,女君拿我拍过的蒜比你烤过的鱼还~要~多~」
「女君,你快说句话呀,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狗!」
十八是它们中最为内敛害羞的性情,稚童模样的灵识紧紧依偎在我神识之侧,一如往日寡言。
「女君,你祭阵时是不是很疼呀?」十八细声问。
剑灵无泪,望向我的眼里仿若下了场春雨,潮湿晶亮。
我摸了摸十八的头:「不疼,我不怕疼。」
十八轻轻点头。
可一瞬平地而起的禁锢让我不能再动弹半分,一向胆怯爱哭的十八深深看了我一眼,好似早下定决心,毅然旋踵扑向火舌。
来不及阻拦,焚烧万物的不灭之火须臾间吞噬了那道小小的灵识,炽焰肆意,星芒破碎。
「女君。」十八在赤火中呢喃:「再见时您可以将我锻成手镯吗?我想在最靠近女君的地方陪着您。」
十数道灵识跌跌撞撞奔向魂灯,泣声不休。
术成,风止。
迎接神女复生的日月同辉失色,百鸟齐鸣沉寂。
山河悲恸。
7
魂灯照彻长夜。
有心头血做引,碎落八荒之外的神魂在火中凝聚。
天地重新赋予的血肉在一夜之间长了出来。
支着下颔瞌睡的今洇从梦里惊醒,眼中初醒的迷惘犹在,看清魂火已熄后仓惶站起。
「姐姐!」
天光乍泄,微芒轻柔泼在半敞窗台,明灭光影间有人捧剑而立。
分明是近乎相同的面孔,容貌却是天生带着点冷的,有一种「月出寒通雪山白」的冷韧。
不妖娆,也不轻浮,是如日月光耀一般磊磊落落、坦坦荡荡的艳。
不施粉黛,姿容殊丽,在她还是一株兰花时惊鸿一瞥的神女就活生生站在眼前,一时让她分不清虚实。
今洇几乎看得痴了。
新生的躯体总有些陌生钝感,我久站至微倦,回过头,今洇就撒娇卖俏地黏了上来。
她亲昵蹭在我侧颊,语气软糯,手下轻巧拿走我掌中紧握的长剑。
「你好姐姐,我是一只被你美昏头的鲨鱼,可以和我拍一张昏鲨照吗?」
眼底却满是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担忧之色。
我垂眼看向空落的双手:「……复生让我记起过去的很多事。」
今洇不假思索道:「我听你说,你慢慢说。」
她边搓手边哈气,继而伸出热融融的手心拙笨地包裹住我。
暖意一点一点从相贴的肌肤漫上。
我如大梦初醒,迟疑回握。
那颗浮寄孤悬的心忽而有了着落,被轻柔捧住,缓缓落在实处。
而我,被今洇稳稳地托在了现世。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