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倪霞（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代黑漆嵌螺钿双龙戏珠长方攒盒，做工精良、富贵华丽，被誉为“琉球王国螺钿漆器贡品之翘楚”。此盒采用大漆嵌螺钿工艺，长55.8厘米，宽34.9厘米，高34厘米，檀木胎，内置錾花银小方盘12盏，其功用与中国的攒盒类似，可用于盛放各类果脯、果饵。作为乾隆皇帝御用之物，它充分彰显了螺钿漆器的画功之神、嵌功之精和寓意之妙，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黑漆嵌螺钿双龙戏珠长方攒盒
此攒盒造型别致大方，边角破直线为曲线，富于变化。器表光滑，磨制精细。外形整体以黑色大漆为地，盖面及四壁均随形开光，在光的反射下，色彩变化丰富、耀眼夺目。盒盖顶面装饰有一条腾云而起的蛟龙，盖子的左右两个侧面饰以单条龙。前后两个侧面为双龙戏珠图，两条龙中间夹着一颗燃烧的火珠，龙躯四周环绕祥云图案，下方饰有海水江崖纹。盒子的底部以四只瑞兽承托，瑞兽间的牙板上装点花草纹饰，以金漆髹边。盒子内部的每个银盘中央刻有寿桃图案，四周分别为丁子刃纹、卷轴、灵芝和拂尘图案，背景纹饰如鱼子团簇，精致细密、雍容华贵。
螺钿漆器用料考究，制作工艺复杂，一般使用天然檀木或黄花梨木作胎体，以天然大漆、贝壳、贵金属等为原材料。整个制作流程均依靠能工巧匠手工完成，需经过选型、制胎、设计图案、髹漆、螺钿镶嵌、推光等数十道繁杂工序。这一周期漫长的制作过程也是一场心性的修炼之旅。
攒盒四足以瑞兽装饰
要制作一件螺钿漆器，关键的一步便是绘图。此件黑漆嵌螺钿双龙戏珠长方攒盒上共绘有七条蛟龙。它们身如长蛇，犄角似鹿，尾如鲤鱼，其富于变化、栩栩如生的造型彰显出古代漆器工匠的画功之神。所谓图画，状静态易，状动态难；状身姿易，状神姿难。细观七条蛟龙，可谓动静相宜、张弛有度。盖顶之龙为正面，趾爪粗壮有力，鬃毛随风飘逸，双目圆睁有神，细密的鳞片随着龙身的摆动呈现出节奏的变化和疏密的对比，给人以庄重之感。盒盖四周所绘六条龙均为侧面，呈昂首挺胸状，有的龙口大开，仿佛正对着前方咆哮，有的龙口紧闭，神态威严。此外，装饰于四周的云纹、海水江崖纹线条流畅、极富画趣；下方的花草纹回环往复、生趣盎然。工匠在描绘时，巧妙地将龙的躯体与各类纹饰相互穿插，共同营造出起伏的动势与缥缈的意境。值得一提的是，此攒盒具有典型的中国传统装饰风格与工艺特征。由于地缘关系，琉球王国受中国文化影响较深，因此，其各类漆器上的云龙纹图案与中国明清时期的云龙纹图案相似度极高，此盒亦可作为两国文化交流的有力见证。
纹饰精美的錾花银小方盘
欣赏此攒盒的嵌功之精，需从螺钿漆器的工艺技法和审美特征说起。大漆，是从漆树上采割的一种乳白色纯天然液体，与空气接触后逐步转变为褐色。螺指螺壳与海贝，光彩夺目，如梦如幻。将二者巧妙组合，便产生出黑夜中繁星闪耀的视觉效果，而完成这场美丽结合的正是螺钿工艺。“钿”为镶嵌装饰之意，螺钿工艺技法繁多，所呈现的面貌亦十分丰富，通常可分为“镌钿”“硬钿”“软钿”三大类。“镌钿”是在做好的底漆上镶嵌贝壳片，让镶嵌物高于底漆，如浮雕样式，极具立体感。“硬钿”是在平粘厚贝壳片后髹漆，并填至螺片高度。“软钿”则需将螺贝珠光层磨薄如纸，再将其裁切成线或片，然后用笔蘸水或漆一点一点地嵌贴于漆器底地上的各类形象或装饰纹样之上，有时还间饰金、银等贵金属的条、片、屑等，经髹漆、打磨，并反复嵌贴数层，制成色彩艳丽、层次丰富的螺钿漆器。
据记载，清康熙二十九年，琉球漆器工匠赴杭州学习“煮螺法”。即水煮螺壳一夜，取出敲至石灰质脱尽，现出层叠薄贝片，再用刀片剥为若干薄片。紧接着便采用“折贝法”将薄片在砂轮上磨得更薄，单面磨可得0.1毫米左右的贝片，双面磨可得0.06毫米左右的贝片。琉球王室将专门负责制造螺钿器物的部门命名为“贝摺奉行所”，“煮螺法”与“折贝法”沿用至今。
攒盒内置錾花银小方盘12盏
由于岁月磨砺，加之温度、湿度变化的影响，螺钿漆器极易出现掉漆等损毁现象，能够如此件黑漆嵌螺钿双龙戏珠长方攒盒这样完整保存下来的器物寥若晨星。此攒盒色泽绚丽，纹饰图案富有层次感、立体感，但用手触摸却是平滑如镜、温润如玉，足见其采用了“软钿”与“衬色甸嵌”技艺。所谓“衬色甸嵌”，即在半透明的贝壳薄片下衬托不同的色彩，使其显现出更加丰富多变的视觉效果。此攒盒虽历经数百年岁月洗礼，嵌饰图案纹样却能轮廓清晰，色泽明艳，犹如新制，这也印证了明代黄成在《髹饰录》中对于螺钿漆器工艺特点的描述：“百般文图，点、抹、钩、条，总以精细密致如画为妙。又分截壳色，随彩而施缀者，光华可赏。又有片嵌者，界郭理皴皆以划文。又近有加沙者，沙有细粗。”
除了画功与嵌功令人惊叹，纹饰图案寓意之妙也是此攒盒的一大亮点。自古以来，中华民族都将龙视为至高无上的精神图腾。因此，在明清两代的螺钿漆器贡品中，以龙纹图案居多。从琉球古籍《历代宝案》中的诸多记载可知，绘有象征皇权的龙纹图案的螺钿漆器曾被大量进贡。此攒盒上的七条龙皆带五爪，代表着权利、尊严与荣耀，与龙纹图案相互映衬的云纹寓意吉祥如意，海水江崖纹象征福山寿海，各类花草纹饰则有生生不息之意。这些意涵丰富的纹饰图案在装点器物的同时，亦体现出彼时人们的精神追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综上所述，此件黑漆嵌螺钿双龙戏珠长方攒盒显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强大的传播力与影响力。它的美，得益于大自然的馈赠，也因融入了匠人的情感温度与艺术巧思，才拥有了穿越时光的恒久魅力。
《光明日报》（2023年11月19日 09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