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红楼梦》越深,越会发现书中的时间概念是扭曲的,整体而言全书似乎沿着时间铺叙,但是如果真的建立时间坐标轴,又会出现许多错乱时空。诸如此类的问题论证较多,大家可以自行寻找。表面看来曹雪芹似乎不擅长数学,但实际上,他是在创造一个混沌时空,在这个空间里,看似时空混乱,但是局部又有时间顺序,看似时空正常,但是局部又呈混乱状态。这种表现手法就是要在关键的地方布下线索,这样才就能更好为写作目的服务。
通过研究《金》可以证明,这种“时空安排艺术”并非曹雪芹的专利。在《金》“张竹坡点评本”中,曾写有下面一段话:
“《史记》中有年表,《金瓶》中亦有时日也。开口云西门庆二十七岁,吴神仙相面则二十九,至临死则三十三岁。而官哥则生于政和四年丙申,卒于政和五年丁酉。夫西门庆二十九岁生子,则丙申年;至三十三岁,该云庚子,而西门乃 卒于“戊戌”。夫李瓶儿亦该云卒于政和五年,乃云“七年”,此皆作者故为参差之处。……,故特特错乱其年谱,大约三五年间,其繁华如此。……,此为神妙之笔。”
将《金》与北宋历史结合可知,《金》中时间的确有明显错误:
其一,按书中推算:西门庆出生在丙寅年,李瓶儿出生在辛未年,李瓶儿之子官哥出生在丙申年,李瓶儿及其子都卒于政和丁酉年(1117)年,且李瓶儿二十七岁。据此推知:西门庆出生于元祐元年(1086),李瓶儿出生于元祐六年(1091)年。按李瓶儿之子出生在政和六年(1116),此时西门庆应是三十一岁,而书中却错误表述为二十九岁。
其二,《金》中明确西门庆死于三十三岁,按此计算,则他应死于政和八年(1118)年正月二十一日,但是在西门庆生前,提到了第二年改元“宣和元年”。这就更为错误,在1118年,其实有两个年号:在1118年十一月份之前为政和八年,之后为重和元年,直到1119年二月,才有了宣和元年,如此,则西门庆最少存活三十四岁。
其三,出现了政和与宣和两个年号混乱情况。比如李瓶儿之子官哥在《金》第三十回,错误表述为出生“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廿一日”,查政和四年为甲午年,而宣和四年为壬寅年,且后文明确表述官哥生日为六月二十三日。另外在《金》第七十一回,提到“果到宣和三年(1121),徽钦北狩,高宗南迁,而天下为虏,有可深痛哉!”,按历史记录,此事发生在靖康元年(1126)。
类似的例子很多,说明《金》作者有意打造出了错综的《金》色时空。《金》中在借用《水》中若干情节时,也使用了这种错综安排,比如宋江攻打大名府发生在了政和三年元月,而潘金莲*夫则发生在政和三年三月之后,事件前后顺序与《水》中相反。这些内容,都应是曹氏时间安排灵感来源。
毋庸多言,可知曹雪芹借用或改造了这支“神妙之笔”。这种手法最直接体现在了《红》“后四十回”某位重量级人物生平,后文有述。
(二)时空运转危局宝玉的生日是哪天,同确定秦可卿的忌日一样,历来争论不休。搜索网上大体有“四月二十六”、“五月初三”、“五月初五”等说法,且每种说法都是有理有据,令人难于取舍,这根源就在于布置了太多的“混沌”线索。在了解了《金》《红》关系后,我经常想:别管是哪一天吧,只要不是“三月初九”就行,究其原因,实在不忍心将宝玉与“西门庆”建立任何联系。随着阅读《红》的次数增多,偶然发现这种危机陡然而至。
细读《红》二尤故事,大体从第六十一回“春末夏初”插入,从第七十回“冬末春初”穿出。其间的时间轴线貌似顺畅,但其实不管怎么理顺都有陷阱。关键是此中同时讲了薛蟠外出经商、宝玉庆祝生日、贾敬丧事办理、贾琏偷娶小妾、湘莲遁入空门等多个事件,每一个事件都有独立的时间线索和特殊的时间节点,多条线索有意混杂在一起后,便呈现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状况。
1、贾琏迎娶尤二姐
在《红》第六十四回,由黛玉私祭,得知时间为当年七月。在宝玉、黛玉探讨《五美吟》时,贾琏回到了贾府参加贾敬葬礼,按文中表述:“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琏正是在送殡之前认识了尤二姐,而在送殡之后赠送了九龙佩。由此在第六十五回中,提到的“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抬来”,根据时间安排,这个“初二日”,必是“八月初二”,而不是“七月初二”。
2、贾琏第一次前往平安州
在第六十六回, 按贾琏谈及前往平安州所说:
“出了月就起身,得半月工夫才来。”
可知贾琏由京城出发的时间最早为九月初一。三天之后,遇到了薛蟠柳湘莲,可知时间大体为九月初三。湘莲同意与尤三姐定亲,提到了“不过月中就进京”,但在下文表述却写道:“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此处出现了第一处时间矛盾。
3、贾琏第二次前往平安州
还是第六十六回, 按平安节度使交代:“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此后贾琏返回京城贾府,按来往半月计算,其返京时间为九月十五左右。按第六十八回所讲,王熙凤知晓了贾琏偷娶尤二姐秘事后,定计于“十四日”,趁贾琏外出,将尤二姐赚人大观园,可知尤二姐进贾府的时间应是“九月十四”,如此产生第二个矛盾,除非贾琏快马加鞭赶回贾府,又马不停蹄返回了“平安州”。从文中分析,贾琏第一次由“平安州”返回,是在见到节度使的第二天,回来后发生了三姐待嫁、湘莲悔婚、埋葬三姐等事项,由此判断贾琏回京后应是停留多日,如此以上时间矛盾更趋严重。
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中,提出以上将以上贾琏偷娶尤二姐的时间改为六月初二。如此,贾琏第一次去平安州的时间则为七月初,遇到薛蟠柳湘莲的时间则为七月初三前后,湘莲在八月份进京也就没有了时间矛盾,贾琏第一次从平安州返回后也就有了充裕时间。表面看来这种安排比较合理,但也存在两处硬伤:其一,黛玉私祭时间要顺应调整为五月份,有点不合常情。其二,仍然忽视了薛蟠经商返京的时间矛盾。
4、薛蟠经商返回京城时间
在四十八回,遭到柳湘莲教训后,薛蟠决定随“老伙计”张德辉到江南备货,按时间推算为贾敬死亡的上一年。对此次行程,张德辉表述为:“赶(明年)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具体行程安排如下:
其一,动身时间:按第四十八回交代为“十月十四日”;
其二,折返时间:按第六十六回薛蟠所言“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可知为贾敬死亡当年春天;
其三,返回时间:在第六十七回,宝钗随口言到:“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薛姨妈补充说明:“人家(伙计)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结合母女所言,薛蟠到家时间大体为贾敬死亡当年的二月十四日——三月十四日前后。
对照当初张德辉所言“端阳节前”,以上返回时间大体符合要求,返回后二十多天发卖完货物,也算赶上了“节前行市”。但是对照整个时间节点,可知早已大错特错!按照《红》剧情安排,在薛蟠返京之前,贾琏要迎娶尤二姐、还要首次前往平安州,如此即使按着《红楼梦新证》将尤二姐成亲提前到“六月初二”的改法,仍然会出现明显的时空矛盾。如果还要再作修改,起码应有以下两点:一是将张德辉所言“端阳节前”改作“中秋节前”或“重阳节前”,二是将薛姨妈所言“四五个月”改为“八九个月”。此时“一别西风又一年”,“老伙计”口中“香扇”还能大卖,就实属匪夷所思。
其四、请客时间:按第六十七回记述,薛蟠到家后病了半个月,按上述时间推算已是二月底或三月底,他听从薛姨妈安排请客
如此多的改来改去,曹雪芹的真实水平如此不堪吗?联系到《红》中出现的众多时空矛盾现象,这其实不过是作者精心设计的一个混沌时空,此间他想要“保护”的信息应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三)宝玉的可能生日回到上面推导的薛蟠返京时间:二月十四日至三月十四日。按《红》剧情可知,在此之前,宝玉已经庆生。按第五十八回,明确的提到了“可巧这日乃是清明之日”,又可知宝玉生日是在清明之后。如果在“清明”至三月十四之间,可以出现“三月初九日”,就代表宝玉的生日可能会是三月初九!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不用惊动“钦天监”大人,还是我们动手验证一下吧。
以2020年为例,清明节在三月十二日,“三月初九”在清明节之前。以公元2022年为例,清明节在三月初五;2023年为例,清明节在二月十五(润二月);2024年为例,清明节在二月二十六日。以上三年,三月初九均在清明节之后。以上验证说明,宝玉生日危机的确存在。
返回到《红》中第六十二回,探春讲了“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此后她讲到了“正月初一”、“正月二十一”、“三月初一”及“三月初九”,漏掉了“二月十二”。巧合的是“三月”前的三个生日都出现了“两个(人)一日”。而在她统计的三月份生日中,她排除了自己的生日“三月初三”,这直接说明了她所统计的是“生日重合”情况。由此“三月初一”更应是一种陪衬,关注重点自然会落在“三月初九”上。按照探春原意“初九是琏二哥哥”,那么还应有人也是此时生日。假如以上推论正确,宝玉应是合适人选。
作者在一番暗示之后,又作了一番否定。一是在第六十一回中,出现了“小幺儿”向“柳家的”讨要“杏子”吃内容,因为宝玉的生日还在是回之后,这直接将宝玉生日推到了“杏子”成熟时分;二是在第六十三回中,贾敬死后,尤氏考虑到了“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问题,这也将宝玉生日拖到了夏天火热时节。如此是耶?非耶?我想曹公要说的是“一切皆有可能”。为了更好顾及“宝玉”粉丝感受,我们不妨假设宝玉也可能有着两个生日,其一可能是“三月初九”,其一是另外一个时间,这取决于你问的是哪个宝玉。
如此切换到《金》中一个镜头,蕙莲、小玉和玉箫三人在后院挝子儿,赌打瓜子。玉箫输了不认账,小玉便骑在玉箫身上,并要求蕙莲按住玉箫的双腿,场面甚是热闹。熟读《红》后,可知这一幕被拆分为两个镜头。
其一,在第六十四回,此回中某日早饭后,后芳官被晴雯追出屋外,恰巧被宝玉撞到,他看到了如下场面:
“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却是芳官输与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
其二,在第七十回,某日清晨:
“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雄奴(芳官)身上。麝月是红绫抹胸,披着一身旧衣,在那里抓雄奴(芳官)的肋肢。”
与《金》对比可知,晴雯扮演了小玉,玉箫扮演了芳官,麝月扮演了蕙莲。按《红》剧情分析,应是芳官在第七十回中,从炕上挣脱了晴雯二人纠缠后,一下子跑到第六十四回中的院落中。推测曹雪芹如此安排时光倒流问题,一是继续提示《金》《红》照应,《红》“二尤”故事大体从《金》中拓展而来;二是告知读者解析《红》中疑问,可参考《金》中情节。或许宝玉生日也是此中道理,查当前流行的宝玉生日说法以“四月二十六日”居多,按《红》中表述,此日还是“遮天大王”的圣诞,真假对错仍需仔细论证。三是关键的贾敬忌日,由宝玉生日不定,在混乱中有了多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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