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到底讲了什么呢?
以前读《西游记》的时候,完全被唐僧师徒取经的故事情节吸引了,单纯地认为西游记就是讲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毕竟这部分内容占了整部小说的绝大部分。但实际上,对于整部西游记而言,它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唐僧师徒取经只是西游世界里发生的事件而已,另一部分,西游世界的大背景,其实也很值得一看。
混沌-天地轮回
西游记开篇有一首诗: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万物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注意看最后一句诗,以前是否注意过它呢!?这句诗其实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西游记在讲什么。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这句诗的意思是:想要明白“造化会元功”,必须要看《西游释厄传》。
西游记要讲的其实就是:造化会元功。
什么是造化会元功呢?“造化”就是自然,指自然的创造和化育。“会元”在《西游记》里第一回开篇就有解释:一元是129600年,一元又分12会,一会是10800年。可以理解为时间。“功”就是作用、力量的意思。所以,合起来,简单理解就是自然的时间力量。
西游世界里,自然的时间力量,作用在人或其他生物的身上,就出现了轮回的现象。现实世界里,有多少人是相信有轮回存在的呢?在《西游记》描述的世界里,轮回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由幽冥界阴司专职掌管的。阴司则是归属于天庭的从属部门。
《西游记》里的轮回,一切都是定数,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包括每个人甚至各种生命的命数、运势、财富、名利等等。
如第三回,生死簿上孙悟空“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到了时辰,准时有“两个人拿一张批文……把美猴王的魂灵儿索了去”。又第十回中,阎王对唐太宗说:“但恐令妹,寿似不永”,到第十一回,唐御妹玉英宫主,本来好好地“正在花阴下,徐步绿苔而行,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活捉了他魂……”。
还有披香殿侍女思凡下界,投胎就是做公主;蟾宫中素娥思凡下界,投胎还是做公主!类似的事件,在《西游记》中到处都是,到了唐僧身上,那就更是拦不住了!他的一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只不过他被安排的命运与天女相反,是非常凄惨的(唐僧被安排的命运另外详述)。
但世界都是在六道轮回中安排好的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有轮回,只能沉迷于世俗;有的人知道有轮回,但不知道如何躲过,只能甘于命运,顺从定数;还有人知道有轮回,学得了长生之道,从而打破定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按照仙凡两界,把西游世界按需求可以分成两个层次。
一、世俗名利
孙悟空还是美猴王的时候,驾木筏来到南赡部洲地界,“见海边有人捕鱼、打雁、挖蛤、淘盐”,一番忙碌的景象。在“南赡部洲,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余”,“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
下面这首诗描述了追逐名利的场景: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骏马
除了深陷名利场中的人外,还有困于世俗的人。比如为猴王指路、口诵《满庭芳》的樵夫。神仙就在身边,为了侍奉老母,而无法修行。
也有如长安城外的渔翁张稍和樵子李定,淡泊名利(也可能是大唐人才内卷求而不得),安于无荣无辱的生活现状。
当然也有学了点“服气的小法儿”,能够延寿的,如观音院的贪财老方丈。
题外话,不论西游世界还是现实世界中,对于普通、平凡的人而言,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想买套房子就更难了!有饭吃、有房住、有权势,就分出了社会等级。
西游世界中,不必说上述的平凡人等,即使是世俗社会的最顶层,贵为一国皇帝,也逃不过轮回之苦,等到时辰到了,仍然不免地府一游!所以第十一回诗曰:
百岁光阴似水流,一生事业等浮沤。
昨朝面上桃花色,今日头边雪片浮。
白蚁阵残方是幻,子规声切想回头。
古来阴鸷能延寿,善不求怜天自周。
一生追求的名利就像水中的气泡一样,易生易灭!美好的生活不得长久啊!
浮沤(ōu):水中的气泡,喻易生易灭。
于是,就有“人”想要跳出轮回的束缚。比如美猴王。
第一回,猴王道:“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严,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注天人之内?”要不说,不但是人,猴也是啊,吃饱了就瞎琢磨。一琢磨还真开悟了!
班部中一个通背猿猴,高声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
通背猿猴又告诉美猴王:五虫之内,惟佛、仙、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记住这三者,属于重点内容哦!
美猴王当即决定,“明日(很着急,此时美猴王确实是大限快到了)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
二、长生大道
1.六道轮回
什么是“六道轮回”?
第十一回,太宗皇帝在阴司见到,“那腾云的,身披霞帔;受禄的,腰挂金鱼;僧尼俗道,走兽飞禽,魑魅魍魉,滔滔都奔走那轮回之下,各进其道。”
崔判官和朱太尉向唐太宗介绍说:“陛下明心见性,是必记了,传与阳间人知。这唤作'六道轮回':
行善的,生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行孝的,再生福道;
公平的,还生人道;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
上面提到的人或兽、职业等其实包含极广,即使是僧和道也不例外!能够跳出六道轮回者,其实只是极少数特殊人才!甚至直白点说,没有仙人提携传道,念一辈子经也只是希望下辈子过得舒服一点儿而已!
如第九十一回,天竺国金平府慈云寺和尚合掌道:“我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华地托生。才见老师丰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当下拜。”
所以,佛或仙,不是那么容易成就的!
怎样才能跳出六道轮回?
前面,那个通背猿猴已经说了,即佛、仙、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相对应的,跳出轮回,实现长生大道的方法,也有三种,摘录原文如下,有仙缘的朋友可自行参悟:
佛家的长生之道:
代表人物,如来佛祖
“为僧者,万缘都罢;了性者,诸法皆空。
大智闲闲,澹泊在不生之内;真机默默,逍遥于寂灭之中。
三界空而百端治,六根净而千种穷。若乃坚诚知觉,须当识心: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皆清。
真容无欠亦无余,生前可见;幻相有形终有坏,分外何求?
行功打坐,乃为入定之原;布惠施恩,诚是修行之本。大巧若拙,还知事事无为;善计非筹,必须头头放下。
但使一心不行,万行自全;若云采阴补阳,诚为谬语,服饵长寿,实乃虚词。
只要尘尘缘总弃,物物色皆空。素素纯纯寡爱欲,自然享寿永无穷。”
仙家的长生之道:
代表人物,太上老君
修仙者,骨之坚秀;达道者,神之最灵。
携箪瓢而入山访友,采百药而临世济人。摘仙花以砌笠,折香蕙以铺裀。
歌之鼓掌,舞罢眠云。
阐道法,扬太上之正教;施符水,除人世之妖氛。
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运阴阳而丹结,按水火而胎凝。
二八阴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阳长兮,如杳如冥。应四时而采取药物,养九转而修炼丹成。
跨青鸾,升紫府;骑白鹤,上瑶京。参满天之华采,表妙道之殷勤。
同为道家仙人的银角大王(实为太上老君的银炉童子)也曾说过:“若是吃了他的肉就可以延寿长生,我们打甚么坐,立甚么功,炼甚么龙与虎,配甚么雌与雄?只该吃他去了。”修道还是比较辛苦哈!
神圣的长生之道:
代表人物,须菩提祖师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具。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鬼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上面,佛与仙的长生之道,源自第七十八回,唐僧与比丘国丈(寿星的坐骑白鹿)关于长生大道的辩论;下面神圣的长生之道,源自须菩提祖师深夜给孙悟空传道的口诀,见第二回。实在论起来,个人感觉最牛的还是要数菩提祖师的长生之道,看口诀最后一句就知道了。只要学成,佛或仙随便挑啊!喜欢哪行干哪行。
2.天地之数
学会了长生之道,就算是很厉害的仙人了。就像学艺回来的孙悟空,“有分有缘休俗愿,无忧无虑会元龙”。会元龙,能够在时间的长河里翱翔的龙!当然,仅仅学会长生之道是不够的!还要防备外界的侵害,如雷、火、风三灾。所以,菩提祖师又教了孙悟空躲三灾的方法:地煞七十二般变化。
自从学会这身逆天的本领,孙悟空心高气傲,最后大闹天宫,惹出一堆祸事!还要妄想夺取玉皇大帝的龙位。可孙悟空不知道的是,他不屑一顾的玉皇大帝才是西游记里最牛的仙人!
前面提到“造化会元功”,简单理解为自然的时间力量。这么说只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但并不完整。“会元”二字的涵义,一方面是表示时间,另一方面,即需要补充的涵义,还包含“轮回”的特征。
所谓一元,有129600年,它隐含了西游世界最大的恐怖和危机!就是每129600年,世界都要毁灭一次,万事万物都将归于混沌。从混沌中,世界再次开天辟地,造化万物,覆载群生,如此循环往复。这就是作者开篇就提到的“天地之数”的涵义。可以看作天地轮回。
而这么恐怖的天地之灾,或者也可以叫作天地大劫,玉皇大帝却能安然无恙地渡过。
第七回,佛祖训斥猴子,呵呵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龙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趁早皈依,切莫胡说!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能做玉皇大帝,岂是简单的人物?玉皇大帝不仅能渡天地大劫,而且还有着丰富的渡劫经验!按佛祖的说法,已经渡过了1750劫!1750、1750、1750!只有一个字形容:牛!玉皇大帝才算是真正的无忧无虑会元龙啊!相比起来,孙悟空确实初登仙界,还未了解到世界天地大劫的真相,草率了啊!
跳出六道轮回,也就是个初级阶段!能渡过天地大劫的,才算是大能啊!
三、结语
概括起来讲,我们不谈隐喻那些,就书论书的话,《西游记》是一部描述打破轮回、追求长生大道的小说。轮回是定数,而仙人之所以是仙人,就是能放下俗愿,一心向道,从而打破轮回、打破定数,获得长生。
如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可以看做天庭女仙中的最高领导。为何王母娘娘的地位如此尊崇呢?和玉皇大帝一样,玉帝有渡过天地大劫的能力和经验,而王母娘娘有栽培蟠桃的“植物学”知识。第五回,孙悟空刚入主蟠桃园时,有诗描述蟠桃园:“不是玄都凡俗种,瑶池王母自栽培。”(蟠桃的作用可以看我前面的文章,这里不赘述了!)
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实际上又被天庭的神仙们称为“添寿节”。可参考第五回,描述赤脚大仙的诗:“名称赤脚大罗仙,特赴蟠桃添寿节。”各路神仙那么喜欢参加蟠桃会,可并不是为了吃喝玩乐交朋友的,主要目的是想要增加寿命。如果没有蟠桃,就得辛苦拼命地打坐、炼丹,具体可参考上面佛、仙、神圣的长生之道,还有银角大王的话语。当然,哪样都没有吃蟠桃来得省事、高效!那么王母娘娘的地位能低吗?基本就像袁老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长生大道(人)与造化会元功(自然)就是《西游记》的核心话题,也是西游世界的大背景。
最后,读懂了上述西游世界的大背景,文章中很多地方就比较容易理解了。比如,一方之祖如来佛,为何不敢违悖玉帝呢?唐僧取经,14年九九八十一难,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呢?天上的神仙都在忙什么?等等。相信读完本文,这些问题,自然也就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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