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作者:退戈
简介:
“天下苍生我求生机一线,社稷山河我求国运一寸。”
“我为持剑人。”
有人说,界南的风里,响彻的都是陈氏的剑声。
陈氏亡族之后,陈冀独自提着把剑,远赴边地。
戍卫十五载,无一妖邪侵。
所以陈冀是陈氏的最后一杆旗,亦是人族的最后一座城。
倾风初次闻听此言,低笑出声,转身瞥向一侧乱头粗服、正潜心刻剑的老汉,态度散漫而倨傲地同他说笑:“师父,您赶紧做杆旌旗传给我。我纵是身名俱灭,也定跨山越海,插到妖王他祖宗的坟头上去。”
陈冀坐在蓬檐下,微低着头,手中发钝的刀一下下削着坚硬的木块,并不当真,只随意答了句:“就你?”
武侠风奇幻文,少年热血,家国气运,群像
精彩节选:
“嗬……嗬……”
壮汉肩上担着两捆柴,低垂着头,两眼紧盯着自己的鞋尖,脚步仓促地往前走。
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深秋里显得尤为响亮,蜿蜒的土路沿着山道盘旋了一圈又一圈,蔓延入漆黑深处,似乎没有尽头。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今夜分明没有月色,他目力所及的景象却随着夜深而越发清晰。
身后林叶绵密,山雾重重。雾霭如烟,低缠树间。草草一扫,远处尽是一片白色的迷蒙。
男人喉结滚动,不敢看得真切,飞速转回头。
此刻周遭已是连蝉鸣声都没有了,偶尔有裹着秋意的风迎来拂来,同样是悄无声息。吹在他潮湿的麻衣上,冷得他浑身发颤、四肢麻木,偏生头顶的汗还是不住地往下淌。
男人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几句凌乱的经文,敬告满天神佛,间或穿插几句发狠的浑话。没走出一段路,脊背又被无形的惊恐压弯了几分,身影备显憔悴。
下斜的路渐渐平坦下来,男人紧闭上嘴,放缓步伐。余光中忽地照进几抹隐约的光线,他猛然顿住,颤颤巍巍地抬头。
前方山道两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齐整的石灯——雕琢成妖兽模样的托柱顶着碗形的灯盏,点燃的火焰笔直地向上。
稍抬高视线,灯光蔓延处是一座凭空出现的青灰色建筑,笼罩在那柔和朦胧的光线中,如梦似幻。
若不是以这般鬼魅的方式出现,这场景颇有些松风水月的清幽仙意。
男人浑身打了个寒战,往地上啐了一口,再难镇定,提气大声呼喝道:“别过来啊!妖怪,我不怕你!我有刑妖司庇佑!我有白泽先生保佑!”
说着掉头就走。
行了一段往上攀登的路,男人累得几要瘫倒,再一定睛,又是熟悉的场景。
瞅那缥缈的云观,距离仿佛还更近了些。
男人实在脱了力气,两腿一软坐到地上,背靠着身后的柴垛,死死瞪视那座青灰色的建筑,目光发虚,眼白泛红。
男人面露绝望,口水顺着微张的嘴角往下流溢也未有察觉,茫然无措之际,耳畔属于自己的呼吸声里又突兀多出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他听见来人的鞋底踩在松软的落叶上,随即又折断了干枯的细枝,衣袍在走动间轻微摩挲,伴随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男人头皮陡然炸起,想要起身,右手撑了下地,蓄不起力,改而握住别在腰后的镰刀。
他手心汗渍粘腻,使劲眨了下眼,借着幽沉的光线,看清来人的身影。
对方身形修长清瘦,肩窄腰细,右手随意地提着把长约一米的剑,行步平稳,姿态从容。
再近些,身上那件暗红色的衣服也显露出来,唯有五官还半明半暗地蒙着。
自她靠近,石灯上的烛火总算有了变化,有生气地跃动起来,出现了光影的交替,映出她清冷素净的五官,与流畅描线似的轮廓。
看着年轻,怕才不过二十来岁。
昏黄的烛光晃动着自她脸上闪过。不带表情时,她眉尾自然地下弯看起来是温柔的,眼睛与神情却俱是冷漠。
开口的声音倒是清冽、温和,略有些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调侃。
“夜里不早些回家,留在山上捡金子吗?”
男人怔怔看着她,忘了反应,只是身体依旧紧绷。
倾风站定在他两米远的位置,从腰间摸出一块牌子,抬手便抛了过去。
男人想伸手去接,无奈手脚僵得跟冻住了一样,任由那块铁牌砸在自己的胸口,顺着衣襟落到地上。
他垂下视线仔细查看,纵不识字,也认出了牌子正中那个代表刑妖司的图徽。
“官爷!”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眼泪骤然飙了出来,五官皱做一团,不顾形象地凄惨喊叫,“官爷救命,这里有妖啊!”
刑妖司其实并不隶属于朝廷,不过寻常百姓接触不多,分不清楚,喊什么的都有,倒也无所谓叫一声官爷。
“我知道,我寻此獠已有几日了。这妖孽在界南边界处不停流窜,行事隐蔽,我一直未觅得踪迹。”倾风语气轻快,看着他安抚地笑了下,“好在你还算聪明,一直在外徘徊,对方为引你深入,才泄出一缕妖气,让我有机会寻了过来。”
近半月来,有不少百姓在夜里无故失踪,白日又莫名出现。回家后精神浑浑噩噩,反应迟钝,多梦易怒,好在大多修养一段时日便会恢复。
受难的人里,乞丐、农户,走卒商贩皆有,没有规律。
医者诊断不出缘由,在各地刑妖司驻守的修士也查不出端倪,于是转道去界南找陈冀帮忙。
陈冀起初同样没觉出是哪里反常,特遣倾风过来以作核实,确信了是妖物作祟。
不料这妖怪隐匿的功夫是有些了得,饶是她也几次错过。
男人宛若绝处逢生,自顾着一阵哭嚎,用衣袖粗暴地擦脸。待缓过神来,恭敬将铁牌捡起,擦去背面的灰尘,两手奉还给倾风。
就听倾风问:“你是在哪里捡了什么东西?否则不该如此轻易叫这妖怪盯上。”
男人愣了下,回忆起什么,在身上一阵翻找,最后两指夹着一枚发黑的铜钱从胸口拿了出来,忙不迭地丢到倾风手里。
倾风翻面来回辨认了几遍,说道:“这是那座云观里的钱币,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拿?”
男人嚅嗫着解释道:“我……我只是见这铜币古朴,以为值钱……”
倾风将东西在手心抛了下,说:“我代你去。你回吧。”
“我就这样回?”男人快被吓破了胆,犹疑着小声道,“您不同我一起下山吗?”
他很没出息地说:“少侠,我、我怕……”
倾风没有笑话他,略作思考,将随身的剑递了过去。
“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片刻。若是害怕,也可以等天亮了再下去。回去后将剑暂寄在城内的刑妖司处,我会自己去拿。”
男人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将剑抱到怀里。
这剑的材质与模样,都像只是把极寻常的木剑,可他一入手,便觉得有股暖流在四肢百骸内冲撞,腿脚的疼痛都缓解不少。定是件至宝!
定下心后,他才有闲情思考其它,当下忧虑道:“可是官爷,少侠,我若是拿了姑娘的剑,您该怎么办?”
倾风淡然摆手,道:“我的事,你不必管。回吧。”未说完便朝着灯火簇拥着的那条小径走了过去。
男人目送她离去,几番张口欲言,艰难忍住。
不过几步间,人影与灯火俱是远去了十数米。
男人揉了揉眼,尚有些不敢相信。
一股阴凉随之从他身上退去,他下意识挺直了背。
林间鸟兽虫鸣的声音再次出现了,天色也趋向黯淡。
男人不敢再做久留,单手抱着剑准备下山,方走两步又回过头,咬咬牙,将那挑了一整晚的柴垛重新担上。
等他飞也似地逃至山底,朝上方仰望,山上哪里还有什么石灯、古观?
他这才丢下扁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连连叩拜。
左右不过数十步,看似有百来米远的道观已在咫尺眼前。
倾风一脚踩上青色的石板长阶,围墙内外的光色登时皆被挑亮。不似深夜,更近黄昏。
这里的妖孽比她还会故弄玄虚。是跟哪里的江湖骗子取的道?
倾风暗忖,正要推门,大门却先从里头被拉开了,里头站了个长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对方穿了一身白色的轻薄长袍,五官只能算得上普通,可面庞盈盈发光,衣袖无风自扬,硬生生衬得他仙风道骨起来。
二人互相打量片刻,倾风眉梢轻跳,险些没控住表情。
山羊胡先行客套道:“晚来亦是客,小友先请进。”
倾风略一颔首,迈步走了进去。
庭院后方有棵百围大的古树,繁茂的枝叶从墙后伸展而出,遮住了院内大半的天光。根根红色的布条悬挂在枝干上,垂落下来,看着颇为艳丽壮观。
山羊胡立在旁侧,见倾风左右张望,目有好奇但镇定自若,甚为欣慰地冒出一句:“小友初来此地,还能如此处变不惊,不愧是我主的有缘人。”
倾风闻言转向他,接了一句:“你主?”
山羊胡右手背在身后,眼也不眨地开始颂扬道:“我主是上古大妖的血脉,显能已有数百年。而今的刑妖司司主白泽先生亦是他的好友。我主此番去京师访友归来,听闻界南这里萧条零落,特意前来体察,顺道受先生嘱托,寻一有缘人收作小徒,随我主修习。”
倾风沉默了。
山羊胡未在意,当她是震撼得难以成言,侧身做了个手势,引她入内:“此地是我主施展的妖域……你可知何为妖域?”
“唯有妖力深厚的大妖方能施展妖域,此地凡人不可进。”倾风缓声道,“我也是修行人。”
她所谓的修行人,不修仙,不修道,只修身养性、昭明法理、护国卫道。这是刑妖司的宗旨。
山羊胡笑容微变,顿了顿,问:“你是刑妖司的人?”
倾风立马道:“不不不,我学艺不精,还不是。不过我师父是。”
山羊胡点头,又问:“你可有领悟大妖遗泽?”
倾风叹息,语带羞愧道:“资质愚钝,不曾。”
山羊胡笑道:“那你该知妖域的规矩。”
“知道少许。妖域的规则各有不同,凡人误入,只要不触犯妖主的忌讳,活上一夜,便可出去。”倾风羡慕地说,“我师父说,凡人若能安然走出妖域,得妖主赏识,就有机缘可以领悟大妖的遗泽,掌天地之伟力,常人不能及。”
山羊胡满意颔首:“不错。”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侧面的小路,进了后方的大殿。
大殿前的灯火都是亮着的,左右是回廊,殿门尽数敞开,正前方可以直接看见一尊金塑的神像。
空气里香味浓郁,涌进倾风的鼻腔,直冲大脑,带来一股强烈的昏沉感,不过转瞬被她压下,恢复清明。
倾风不动声色问:“这里供奉了几个大妖?”
山羊胡沉下脸来,低声呵斥道:“我主是遵从司主的嘱托来此传道,你纵是不称一句仙君,也该随司主的意愿喊一声先生。莫要妖啊妖的挂在嘴边,辱蔑我主!”
倾风稍显错愕地多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收敛了神情,顺从问道:“请问这里有几位先生?”
“摆在主殿供奉的,自然只有我主一人。至于门徒弟子,有几十人。”山羊胡拿腔捏调,语速缓慢,“你且宽心,我主与旁的那些妖物不同,最是心慈。此地妖域也只有一个规矩,祭血一碗。若先生瞧得上你的天资,你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区区刑妖司都可不放在眼里。若你与先生无缘,明早可自行离开。”
倾风随他上前,行至门槛时停了下来,定定看着高台下方的两尊泥像,若有所思,觉得有些眼熟。
山羊胡顺着她视线瞥去,清了清嗓子,指着右侧站位稍前的泥像介绍道:“这位是陈氏子弟,戍守界南有十余载,曾经也算是个声名煊赫之辈,叫陈冀,你当耳熟。”
“哦……”倾风恍然受教,频频点头道,“确有所耳闻。”
山羊胡措词间暗带不屑,昂首张狂道:“他曾随我主修习,可惜未能成为我主的弟子,后自愿为我主护道,如今姑且可以算是我主帐下的一位能人。本是没资格进这主殿的,不过我主既是来界南传道,念其劳苦功高,还是将他摆了进来。”
“他不是刑妖司的人吗?怎成了你主的门人?”倾风好奇道,“不曾听说过啊?”
山羊胡斜睨一眼:“此等隐秘你自然不知。不要多问。”
倾风谦卑应是,往前走了一步,顿足回忆道:“说起陈冀,又说到大妖,我听师父提过一两件玩笑事。”
“传闻有只黄鸟,拿着神兽酸与留下的尸骨,非说自己是上古妖兽的血脉,在东城山区作乱,掠*路人,结果被陈冀一剑制服,拔光了鸟毛,悬挂在高枝之上受日晒之刑。陈冀回界南的路上,又碰上了一只狐狸,也很有意思……”
倾风说得不急不缓,目光往那高台上的金像浅淡一扫,唇角带着丝讥讽的笑意:“那狐妖生有三条尾巴,该是狐族的天骄。蛮横拦着陈冀说要试剑,被陈冀当做黄鸟的同伙砍断了一条。狐妖心生怨怼,想偷陈冀身上的东西,结果又被砍断了一条。不知如今已修出几条尾巴。总不会变成一只无尾的狐狸了吧?”
山羊胡没有应声,自她说到一半时胸膛就开始起伏不定,两手局促地摆在身侧。
默然良久,腹中压了满腔无名气,才终于憋出一句话:“不错!这般人物,也只能做我主的一个看门人,你可知我主的厉害了吧?”
这都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倾风由衷钦佩地抱了下拳,再指向左面高台下方,那个半跪着不敢抬头的泥人,问:“敢问道友,这个又是谁?”
山羊胡径直上前,拍了拍那泥人的头,将方才那点遗留的窘迫隐去,摆出比原先更为傲然的态势,介绍道:“她是陈冀的弟子,随陈冀戍卫边地,勉强能在我主面前露个脸。不过尚不能直视我主,因此在门前跪迎宾客。”
倾风歪着头端详须臾,困惑道:“这人的脸好奇怪啊。”
山羊胡飞速接话侃侃而谈,对这类轶事传闻极为了解:“这你就不懂了吧?她脸上戴着的这个面具,可是上古妖兽举父的头骨,由人族大能打造,流传至今。传闻即可以震慑妖兽,也可以压制妖力。”
倾风摇头评价道:“这样说来,此人大抵没什么真本事,还得靠法宝外力才能震慑妖兽。”
“你胡说些什么!小儿不懂莫要胡言!”遭她一句奚落,山羊胡反倒生气了,好似此番受辱的人是自己,当即什么出尘高洁的神采都忘了伪装,吹胡子瞪眼地同她争辩,“此人在界南的恶名可是比她师父还要昭著!被她擒到刑妖司的妖怪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如今人境还有多少真正的妖怪?你去刑妖司的大牢里随便喊上一句她的名字,莫说用到面骨,单凭她自己的声名便能震慑寻常的小妖!凭你这样的小儿也敢小瞧她?她反手一剑,就能将你刺进六尺黄土!”
倾风不信,无辜地问:“那她可有领悟什么大妖遗泽?是有移山之能还是平海之力?”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山羊胡只觉同她说话甚感疲惫,这人仅懂皮毛又爱口出狂言,说的每句话都叫他哽得难受。
“你就算是把白泽拉过来,他也不能翻动一方天地啊!”
他喘了口气,脸上尽是敷衍,一只手仍按在泥像的脑袋上,视线缓慢游移:“不与你说了,若你真能入我主门下,这些你自会知晓。先去台前割腕血祭,我来教你经……”
目光转到倾风脸上时,对方恰从腰间举起一面灰白色的面骨,扣在了脸上。
外形棱角皆似曾相识。
未完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羊胡的身躯如根生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转动着瞳孔在倾风与泥像之间反复比对。
然而尖锐的獠牙、外突的耳骨,无不互相对应。
他第一次发觉这泥像做得逼真,叫他连自欺欺人的指望都被灭了个一干二净。
对面的人不声不语,只两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山羊胡忍受不住,眼皮艰难向上撩动,朝对方的目光撞了上去。
殿内的烛火照不透倾风的眼睛,那具面骨黑洞洞的双目,带着种阴怖森凉的气息笼在山羊胡身上。
只窥觑了一瞬,山羊胡便全然忘了倾风本来的面貌,眼里心里都是那戾气深重的白骨模样。
举父残留的妖力,与倾风自身释放出的威势,同在打磨他的理智,切割他的胆气。
瞳孔颤动间,他大脑里时而空白,时而是山呼海啸的尖叫。
夜寂得死沉,寂得惊骇。
就在连高空的风都几被夜色凝住的当头,倾风那句懒散开口的哂笑,无异于雷霆般在殿内落下,惊得山羊胡寒毛陡然直立。
“你试试看,你跑不跑得掉。”
山羊胡的右脚已经踮起来了,身体也朝门口侧了大半,闻言权衡了不到一息,足尖立转,熟练地跪在地上,两手高举情真意切地呐喊:“大侠饶命啊!小妖其实也是被掠来的,小妖没*过人!”
倾风叫他吼得耳朵发疼,别了下脸:“我都进你家门了,你还想去哪儿?”
山羊胡战战兢兢,每个字都说得发虚,却依旧油腔滑调:“小妖不敢,小妖只是想拜得端正些……”
“呵。”
倾风低笑一声,走向殿中的供桌,将上面的果盘与香烛往边上一推,十分大逆不道地坐了上去。
摘了面骨,顺道抄过个苹果放在鼻尖闻了一下,确认还新鲜,用衣袖粗糙擦拭两遍,直接吃了起来。
“我哪敢受你跪拜?在你主面前,我只配跪在地上迎客。”
山羊胡随着她走动不停调整姿势,将“跪得端正”践行到底,听见倾风在上头阴阳怪气,眼泪都要呛出来。
“是我跪在地上迎客!大侠请受我叩拜!”
他挺起身行礼时,瞥见一侧的泥人。
为了以示羞辱,这泥人的身高特意往矮了做,看着五短三粗。
山羊胡舌根发苦,悔不当初,立即将头伏得更低,跪得更矮,不敢高过泥像,裹着哭腔道:“大侠请不要与我计较!小妖都是被逼的!方才说的每一句都不是小妖的真心!小妖向来崇敬您的品行,无奈身不由己!”
倾风拖着长音“哦”了声:“连我师父都是你主的看门狗,谁敢逼你?”
“小妖从没说过尊师是看门狗!小妖说的是门人!小妖才是那只看门狗!”
山羊胡吓得耳朵都冒了出来,赶忙用双手捂住,不待倾风逼问,便自发将幕后人给卖了。
“是……是那贼狐狸!那贼狐狸记恨二位英雄,才行此般故意折辱,小妖曾出言劝说过,反被他恼羞成怒打了一掌。饶是如此,小妖也万不敢!说这样犯上作乱的话!”
这段溜须拍马的表演倾风都快听不下去,好笑道:“小黄狗,你到底有没有出息?我师父人又不在,你连羞辱他的话还要收着说?”
犬妖刚要顺势说点肺腑之言,倾风幽幽接了半句:“对我倒是不留情面。看来师父说得对,我做事还是不够狠辣,当学会立威。”
犬妖鼓着胸膛正要开口,叫她惊得一口气行岔,弯下腰干呕起来,边吐边挤出两滴眼泪,水光盈烁地望着倾风,面上写满了乞求。
……她真是什么都没做。
倾风没料到这犬妖如此怯懦,丢了手里的果核,无奈道:“罢了罢了。此事暂不与你计较。”
犬妖忙感动拜谢,被吓飞的魂也总算回了原处。
倾风拍拍底下的供桌:“说起来,你这座云观……”
犬妖会意道:“不是妖域,是那贼狐狸偷来的法宝!也不是个道观,此地景象皆是虚幻,是用深海蚌精的壳做成的蜃楼!唯有外头这张供桌,以及里面那间客舍是真的。”
倾风略一点头,续问道:“他要那么多活人的血做什么?”
犬妖一股脑地将自己所知往外倾倒,势要与方才还恭顺高呼的“我主”撇清干系,情绪激动道:“小妖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该是那贼狐狸偷了不止一件法宝,除却这座蜃楼,最重要的是一面镜子。”
“听贼狐狸自己讲,那镜子是瑞兽白泽……自然不是现在那位坐镇刑妖司的白泽!是许久以前的某位大妖白泽,其死后尸骨溶于山脉。又过了数百年,与地脉的灵气相合凝出一面镜子,持宝人将其名为万生三相镜。后几经辗转下落不明,最后到了贼狐狸手里。”
倾风沉吟片刻,认真说:“这宝贝,似乎是我陈家的东西。”
犬妖嘴唇抽搐,心里骂她卑鄙,嘴上连连附和:“定然是那厚颜无耻的贼狐狸从陈氏的家宅偷出来的!我与其他几位同伴可为大侠作证!”
倾风颔首,面不改色道:“这镜子有什么妙用?听名字就很是不凡。”
犬妖暗嘲道那不是你家的东西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扯出笑脸回答:“不知。那贼狐狸也驱用不了这等至宝,可不知从哪儿获知了暂用的秘法,于是命几位小妖在夜里用蜃楼吸引路人,赞活人的气血用以祭祀。”
他忐忑补充了句:“可是我等真没*人!就是那贼狐狸也无心*人!仅取血一碗,天亮就放人走了,大侠可自去查证!”
倾风轻声慢调地说:“不止是失血一碗吧?那几人神智皆有受损。”
犬妖琢磨不出她的态度,臊眉耷眼地道:“那……那凡人进入蜃楼,被妖力伤了元气,非我等本愿。”
紧跟着又补充道:“好在大侠英明!早早发现……”
倾风懒得听他长篇废话,摸着自己耳后回忆片晌,兀自感慨了句:“这么多年过去,这狐狸修为有无长进尚且不知,看来偷东西的本领倒是精进了不少。若是如今再去偷我师父,说不定还真能叫他得手。”
犬妖与她同仇敌忾,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唾骂:“那贼狐狸无耻至极!专行偷窃这般不义之事,刑妖司该将他押送到京城关押百年,鞭笞受刑……”
倾风打断他:“狐妖现在何处?”
“不知。”犬妖担心她不信,语速飞快道,“这蜃楼是由他控制,在人境隐匿飘荡,近天亮时才会被他召回。他不让我等跟随,只有献过血的人族,才可进后面那间客舍。待他取完血,再由他将人送回去。”
他叨叨着:“我自然是想替大侠出这血的……”
倾风跳下桌,在供桌上找到那个盛血的瓷碗,拿起边上的匕首,于手心迅速划了一道。捏紧拳头,挤压着血液快速流出。
犬妖伸长了脖子观察碗里的血,见已有小半碗,便阻止道:“可、可以了。”
倾风收回手,捏起衣角随意擦干,见血止住,抬抬下巴,示意他带路。
犬妖才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眼地领她过去。
后屋的客舍极为简陋,仅有两扇窗户,摆了几套桌椅,空空荡荡。
寻常的百姓在大殿里熏了那么久的迷香,早已头晕脑胀,也在意不了这些细枝末节。犬妖都是直接将人丢在地上让他们睡一晚上。
他躬身后退让出位置,看着倾风缓步走进去。不坐正中,也不坐窗边,反坐在最潮湿的墙角。心说刑妖司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倾风目光散乱地在屋内晃了一圈,翘起腿支使道:“你继续去外面守观,莫叫狐妖生出警觉。待此行事了,我会向刑妖司替你说清。可你若再敢引人进来坑害,别怪我打断你的狗腿。”
犬妖弯低了腰:“不敢,不敢!”
他收好自己的耳朵,长吁一口气,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仙气飘飘的外形,又谦恭鞠了一躬,关门离开。
倾风静听片刻,确定屋外无人,身体放松地往椅背一靠,没有正形地坐着,等今日天亮。
刚阖眼没多久,一阵错落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还有数人彼此交谈的声响。
倾风坐正,尚来不及皱眉,就见犬妖顶着张饱受摧残的脸推开一条门缝,冲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语带悲戚道:“就……就……是刑妖司的人非要进来。”
倾风讶然。见他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还小心将两脚藏在门外,斜着身子同她禀报,又觉得有些诙谐。
犬妖未等到倾风回话,身后的人已没了耐性,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掀开,顾自走进屋来。
犬妖不敢入内,扯着嗓子在外面喊话:“这几位少侠是从京城的刑妖司远道赶来,为了追查狐妖的下落……你们,你们好好相处!”
说罢已夹着尾巴跑了。
倾风八风不动地坐着,毫不避讳地打量新来的几人。
为首的是个华服锦衣的男子,对方衣物上的绣纹与腰间佩戴的长剑无不彰显着富贵二字。神态张扬,眼神淡漠,有种倨傲之感。这人五官本不算周正,如此更添一抹刻薄。
在他身后有四人形影相随,该是护卫。几人冷冷扫她一眼便不做关注,簇拥着男子坐到正中的位置。
隔了一米,进来的是一位粗布麻服的年轻男子,衣着是与前者截然不同的寒酸,走路时习惯低着下巴,手臂垂直下摆,几不晃动,但脚步极稳。
倾风定睛细看,竟看不懂他身上妖力遗泽的涌动。
青年察觉视线,朝倾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坐到右侧靠墙的位置。
再后头是一对长相肖似的兄妹。
二人你推我攘,最后是小姑娘先挤开了他跳进门,仰头得意大笑。
青年不屑“嘁”了一声,按着她的后脑将她推开。
除却护卫,这几人的年龄应当与倾风一般大。只那小姑娘可能稍年幼一点,十七八岁的模样。
她也是最活泼的一个,率先朝倾风走近,笑嘻嘻地与她搭话:“姑娘,你是南城刑妖司的人吗?”
倾风摇头:“我还没入刑妖司。”
她疑惑了声,张开嘴还要说话,后方她兄长开口搭了一句:“都说界南有陈冀镇守,妖邪闻其名避其芒,这妖孽竟敢主动来此挑衅,还在殿前摆那样荒唐无状的泥像,真是不知死活。”
姑娘下意识扭头,倾风也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只觉这人说话的声音跟语调都带着莫名的悦耳,分明也没别的意思,可听着就叫人不觉信服。
她正觉得这感觉古怪,思忖着是什么大妖的遗泽,华服男子一开口就毁了她的心情:“那可未必,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何况,陈冀当年离开京师是身负重伤,还剩几分真本事已是难料。听闻他那个徒弟也是在界南收的漂泊子弟。界南灵气稀薄,能出什么好苗子?若真是什么天骄之辈,又怎会陪他戍卫界南这种苦寒之地?”
虽一路已习惯他自命清高,可此刻听他语气傲慢地议论前辈,柳随月还是忍不住呛声:“话也不是这样讲,你又没见过!我师父还说,这样的荒凉之地更能历练人!”
华服男子哼笑,不置可否。
柳随月撇撇嘴,又问倾风:“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倾风忧愁叹了口气:“我有一烦恼,想找大妖看看,有无破解之法。”
“这不可取!”柳随月说,“有什么烦恼是大妖能解,刑妖司不可解的?你莫要误入歧途。”
倾风说:“不知道为何,近日常有人喜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
屋内无人在说话,因此倾风尾音落下时,整个门窗紧闭的房间被衬得旷静。
几人听出她话语里隐晦挑衅的怪调,各种打探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朝她这边飘来。
深思过后的柳随月却忽然发出一句深有同感的叹息:“那你定然,很穷吧?”
倾风愣住,刹那难掩脸上的错愕之意,细品一下,竟然有种被伤到的感觉。
“若是你有钱,哪怕有人当面奚落你,也会有人会替你直言。哪管什么道理不道理。”柳随月说得幽怨,目光婉转地在中间那名华服青年身上游离。
气氛诡异地被带偏了。
倾风想反驳,搜肠刮肚一番,发现自己没什么能反驳的底气,又郁闷地闭上嘴。
那头的始作俑者已经拉出桌边的木椅,热情在她边上坐下,将身后长棍往桌边一靠,睁着双澄澈清亮的眼睛好声安慰她:“别伤心,在穷这件事上,我们才是人多势众的!”
倾风:“……”
这辈子鲜少有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
华服男子的眼神也变得复杂,频频朝他们这边扫来。
虽他兄妹二人长得秀灵,倾风也不是很想与他们做这同道之人。
何况这两人虽不似那华服男子那样显贵,但观身上的装备与举止的气度,绝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家。
倾风正暗暗腹诽,柳随月的兄长走了过来,坐到她右手侧。
柳随月方想起正事,介绍道:“我叫柳随月,他叫柳阿财。”
倾风斜目看去,恰与对方视线撞上。青年的声线很低,以致于笑意里还藏着股温润的味道,报出名字:“柳望松。”
“中间那位公子,叫纪怀故。”柳随月只说了这一句。
她又指着前桌道:“那位兄长叫袁明,他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人。待会儿你若是觉得害怕,可以躲到他身后去。他不似看起来那般冷酷无情,真有危险,会帮你的。”
前桌的青年听见了几人对话,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仍是不动如山地坐着。
柳随月随即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柳望松,抿了抿唇,嫌恶道:“像我哥就不行了。即没有什么君子之风,也没什么过人天姿,只有一张嘴厉害,光会与我吵架。”
柳望松原本是端正坐着的,两腿分开,双手握笛置于腹前,在旁安静倾听,看起来是个斯文有礼的人。
柳随月望过来时,他便动作自然地翘起双腿,身形一歪,手肘搭着扶手,变得姿容懒散。
说出的话也不大正经:“就怕你性情跳脱,躲到袁明身后也避不过去,会是第一个挨打的。”
柳随月不满道:“你怎么咒我呢?”
柳望松:“我只是在劝你谨慎。”
柳随月来了脾气:“你敢与我赌吗?”
柳望松的笑里是一种游刃有余的坦然:“这有何不敢赌的?”
柳随月伸出一只手,摊开摆在他面前:“五两银子!”
青年一点下巴,带着纵她玩闹的随性:“可。”
柳随月登时喜形于色,摇头晃脑地同他炫耀:“阿财,你输我多少次了,还是不学乖。我此行之前,可是特意去找大师兄算过的,他说我会安然无恙,如期归京。”
柳望松轻笑道:“是吗?”
“大师兄?”倾风接了句,“你们师门有多少人?”
柳随月解释说:“你误会了,别叙师兄是白泽先生的弟子,袭承白泽的遗泽。我等刑妖司修士多少都听过先生讲课,算是半个门生,所以见到他要喊他一声师兄。白泽这般瑞兽天生通古晓今,足智擅谋,预卜未知,所以别叙师兄给的批言鲜有出错。”
她老道地同倾风传授:“等你进了刑妖司,遇见什么不认识的人,也喊师兄师姐就好了。”
分明是二人在对话,倾风却总觉得柳望松的余光时常落在自己身上,似有似无地打量了她许多次。纵然那眼神没什么恶意,也很叫人介怀。
又一次叫她撞上时,倾风直白问了出来:“你为何一直看我?”
柳望松丝毫不见被揭穿的尴尬,只是调整了下姿势,不再那么歪七斜八地靠着。
“姑娘这样的面相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着实有些好奇。唐突了。”
“看相?你会吗?”柳随月不留情面地掀他底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见着漂亮姑娘想学别叙师兄那一套。收手吧,这叫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柳望松罔若未闻,反朝倾风伸出一只手:“我确实研究了一些皮毛,勉强可以给人看个手相。”
他的手很漂亮。即没什么老茧,也没什么伤疤。手指修长白净,连关节处的经络都青透分明。如他另一只手握着的那管笛子,美玉无暇。
倾风垂眸看了会儿,婉拒道:“不必了。我这人不信天,不信命,不信道,更没什么想知道的。所以从不算命。”
柳望松也不介意,笑了笑便收回手。
纪怀故的几个侍卫自带了器皿,在桌上点了碳,烧了水,此时正在泡茶。
淡淡的茶叶香随着渐次的水流声传遍了满屋,闻着很是舒服。
侍卫给人每人端来一杯,可惜倾风品味不来,只浅尝了一口,不喜茶里的苦涩,弃置在桌。
没一会儿茶就凉了,杯口浮动的氤氲雾气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长久没了话题,柳随月无聊得犯困。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天亮。她趴在桌上,屈指在桌上叩了叩,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望松坐姿闲适,右手握着长笛,有节奏地在手心敲打,过了片刻才沉缓吐出几个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柳随月忍了忍,没忍住:“……如果你不说人话,那还是不要说话了。”
“这话的意思是,话说得太多容易招来祸患,不如干脆沉默。”柳望松看着她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子说的。”
柳随月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种对待蠢货的仁慈与包容,悲伤控诉:“你变了,阿财。”
倾风:“无事,我也素来不学无术。”
柳望松低吟:“此番好像不是什么安慰人的话。”
倾风一字一句,学他方才的做派:“‘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柳望松稍怔,随即笑了起来:“无事,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倒不介意在你面前犯错。”
他与倾风见过的所有人都有些不同,又表述不清是哪里不同。说得漫不经心,可偏生倾风招架不来,便转过了身,改问柳随月:“你们是追着狐妖过来的?”
那只狐妖偷盗了诸多至宝,本身实力也不弱,刑妖司若真要追责,不该请这几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过来才对。
果然,柳随月道:“不是啊。我们是追着一只蛇妖过来的。”
她说起这个,又来了兴致,精神起来,撸起袖子比划着同她讲解:“结果追到一半,蛇妖被那狐妖掠走了。我们打听一番才知道,那狐妖把临时押在南城刑妖司训诫教化的几个小妖们也给掠了。门口守观的那只黄犬就是其一。”
倾风惊道:“他还真是被掠的?”
“对啊!”柳随月用力点头,“说来,那黄犬倒挺有志气的,非守着观门不让我等进来,打了一顿还扭扭捏捏。”
那小黄狗身上还有半点与志气有关的东西?
倾风略过此事,说:“所以诸位并不知道,狐妖身上还有一件至宝。”
柳随月:“什么宝贝?”
“万生三相镜。”
倾风观察众人神色,见他们茫然思索,似乎并不了解此物。
“我在刑妖司从未听人提过这件名字,也没有它的传说,想来应该危害不大吧?”柳随月嘀咕道,“万相三生镜,有什么用处啊?光这名字就不合理,人真有三生吗?”
倾风:“?”
袁明陷入自我怀疑:“是叫三生镜吗?”
柳随月:“是吧?”
纪怀故:“不是!”
“万生三相镜还有一个名字,说来你们或许听过。”柳望松平缓开口,一语道破,“叫窥天罗盘。”
柳随月惊呼出声:“窥天罗盘!”
倾风在界南消息滞涩,陈冀也鲜少与她讲这些隐秘之事,对此唯有陌生,正要等着柳随月详叙,却听她郑重其事地评价了句:“这名字好记多了。”
倾风:“??”
纪怀故气道:“你是不是傻啊?”
柳随月小声说:“我是瞧你们都那么紧张,才想着开个玩笑嘛。”
柳望松莫名笑了一声,补充道:“窥天罗盘每次现世都是血雨腥风,十六年前,大灾之际,先生第一次冒险启封罗盘,想要窥探人族之道,结果遭天道反噬,数百护道修士也因此亡命。之后窥天罗盘便失踪了。”
“等再次出现,已是数年之后。一名小妖心智迷乱,借此法宝在人境作祟,装判官阎王,抓了一群百姓在山洞里审判。待刑妖司的人赶到,该妖已被诛首,窥天罗盘下落不明。不知那狐妖是从哪里偷出来的,我刑妖司都探寻数年不得结果,他竟有这种本事。”
柳随月被唬住:“好生厉害!”
纪怀故不以为意:“就算窥天罗盘有这种威能又如何?区区野狐,难道能懂驱使的秘法?”
柳望松说:“我更好奇的是,为何狐妖偷得宝物,要逃来界南?人境各地,想要隐匿行踪,许多地方可比界南安全得多。”
“这有什么奇怪?”纪怀故的手指沿着茶杯外壁摩挲旋转,轻慢道,“从他殿前塑的泥像来看,自然是与陈冀师徒结有旧怨。”
柳望松的长笛磕在桌沿,发出一声闷响,说:“我以为不然。他若真想报仇,不必用这样委婉的手段。来了界南,却不敢进陈冀的辖地,只在附近的几所村庄徘徊。想是他又恨又怕,却偏偏不得不来。”
纪怀故想说猜对了又如何,虚空一道声音先他一步骂出声来,狂躁地道:“谁说我怕?小子,来了我的地盘,还敢造你爷爷的谣?”
众人戒备地仰头四顾,但一眼可以望尽的房间里,并没有出现多余的人影。
狐妖又道:“呵,别找你爷爷,你爷爷在你头上!”
纪怀故站了起来,由四名侍卫护在其中,右手紧握长剑,左手则从胸口拿出了一个该是追踪妖气用的法宝,高举在空中探查了一圈。
从他趋向阴沉的脸色看,该是没什么用。
柳随月见势不妙,已猫着腰溜到袁明那一桌,蹲在地上拼命朝倾风招手。
剑拔弩张之际,倾风反舒缓松弛下来,手指轻敲桌面,嘲弄道:“狐狸,我们这里可是有九个人,你不如早点出来,乖乖认错,免得平白受罪。”
“那我还有数十小妖呢!”狐妖桀骜道,“何况除你之外,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敌。不如你拜我门下,我大度些,可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所有人整齐一致地望向房间角落,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或震惊或审视或忌惮。
倾风笑意微凉,谦虚地道:“你又未与他们交过手,怎知他们是何道行。许是你见识短浅,不知山海高低啊。”
狐妖回过味来,古怪地道:“陈倾风,你犯什么毛病,同我阴阳怪气什么?又不是我把你弄进来的。”
纪怀故心念急转,有所猜想,将那没用的法宝直接扔了下去,沉声问:“你认识他?”
“见过几面,没有交情。”倾风如实相告,“不过我师父与他,浅有两条尾巴的恩怨。”
狐妖被刺中痛脚,当即变得疯狂暴躁,声音尖得刺耳:“陈倾风!你别以为我会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放过你!”
纪怀故的姿态不自觉放低了:“你师父是?”
“唉,无名小卒,白发老人,都快提不动剑了,也就每日浇浇花、散散步,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倾风状似回忆不起来,无辜地问,“狐狸,斩你两条尾巴的人,叫什么来着?”
“陈冀!”狐妖吼叫道,“早晚我要抓了他,拔光他的头发!”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