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作壁上观:众目睽睽之,老大捏诀变成一只水蚊子,躲进我的壳里

龟作壁上观:众目睽睽之,老大捏诀变成一只水蚊子,躲进我的壳里

首页角色扮演剑气苍冥更新时间:2024-06-19

文/归墟

楔子

  北海近来喜事连连,先是龙王喜得长孙,紧跟着,龙宫里头那位大龄未婚的九皇子越千,也被天帝赐了婚。然而,老大好像很不高兴。

  作为一只单身海龟,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成亲这样的喜事上,老大还要摆出一副哭丧脸。龙王妃也无法理解,多番逼问之后,老大终于扛不住重压,向他母妃坦陈:“一千年前我去青璃山学艺,不过半月就因为受了伤,被小仙童抬回了北海。当初打断我三根肋骨的小浑球,就是容州的那只凤凰……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是长宴仙子么?是她打的你?”龙王妃接过话,担忧地说,“阿九,我找你父王说去,这门亲事不能结啊。”龙王妃一壁抹泪,一壁往外走去。老大舒了一口气,转首看着我:“龟哥,这下靠你的了。”只有需要用到我的时候,老大才会和我称兄道弟,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老大捏诀变成一只水蚊子,躲进我的壳里,众目睽睽之下,我大摇大摆地带他游出了龙宫。

  我与老大相识的时间虽不算太久,可也由衷地觉得,他是个命苦的仙家。龙王妃怀他的时候,正逢仙魔混战,四海八荒处处皆是战场,龙王随仙族联军出征收复河山,顾不上妻儿。龙王妃只好带着龙族的老弱病残东躲西藏,一不小心动了胎气,结果老大一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

  别的龙子小的时候活蹦乱跳,他却得成天躺在床上喝药。好不容易长到两千岁,老大身体健壮了些,被龙王送去青璃山宋昱上仙座下学艺,未出半月就又被送回了北海。从那以后,龙王妃不敢再让他出门,老大每天蹲在海底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望溜出去,龟丞相见他可怜,于是,从珊瑚丛里捉了一只小海龟送给他。

  我陪了老大整整三百年,彻底参透一个道理–我家老大不光命格不好,还笨手笨脚。出逃的这几日,为了逃避北海的追捕,老大带我遁入凡间,藏身一间酒楼给人刷碗,一天就能摔坏百来个碗。酒楼老板将十来个铜板砸在老大的脑门上,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带上你的工钱和破乌龟,赶紧滚蛋。”

  我很委屈,虽然这几天我的壳快要干裂了,可并没有破。老大也很委屈,他觉得,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刷碗了。一筹莫展之际,老大捧着我蹲在路边唉声叹气。一匹枣红马疾驰过去,老大呛了几口灰,正要发怒,却见那马慢慢停下,掉过头,慢慢悠悠走了回来。那绯衣姑娘坐在马背上,用银鞭指着他,勾唇笑了起来:“小哥,有桩除妖的生意,有兴趣入个股吗?”

  我笃定像老大这样的怂蛋,定然不会接捉妖这样危险的活计,可我想错了。老大起身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灰,施施然道:“五五分,成交否?”她只笑不答,一甩鞭,银色的鞭子如水蛇一般牢牢地缠上老大的手腕。

  “成交。”她答道,手腕稍一用力,老大身如轻燕,稳稳当当落到了马背上。可是,老大谈生意的时候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起跃的那一瞬间,他径直松开手,我就这样被抛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很久之后,我翻过身来,才听到老大低声和那姑娘说:“我的龟……好像不见了。”

  姑娘正赶路去百里外的凉州城除一条恶蛟,枣红马撒开蹄跑得飞快,我躲在老大袖子里,风呼啸着涌进来,险些将我刮走。偏偏老大还坐不稳,身子左倾右摆,有好几次险些一头栽下去。显然,姑娘也意识到了老大的窘境,她拉过老大的右手,慢慢牵引那只修长匀称的手环上她的腰:“抱紧了,千万别掉下去。”

  老大没有答话,但我感觉到他全身放松了下来,就好像毫无顾虑地把自己的安危交托给了身前的姑娘。

  次日天明时分,枣红马载着我们抵达凉州城。姑娘翻身下马,颇为贴心地扶了老大一把:“你要去用早饭么?”老大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爬下来,把我甩给姑娘,然后摇摇晃晃地朝路边走去:“不……我要去吐一会儿……”

  一直以来,老大病弱无力的身体状况,注定他帅不过一刻钟。

  恶蛟藏身山中一处寒水潭中,拄着捡来的树枝走了十来里山路,老大气喘吁吁,还未歇上一口气,只见姑娘转身扑过来,挑眉一笑。他躲闪不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姑娘欺身上前,刺啦一下撕开他的衣裳前襟。

  老大惊呆了,我也惊呆了。姑娘幻出一把匕首,便往老大心口刺去。刀尖离肌肤只有半寸之远,姑娘手腕翻转,收回匕首:“话说,你们龙族都这么弱吗?连躲都不会躲一下?”

  当然不是,我们老大可是四海龙族里最软最怂最弱的!显然,老大也意识到了这点,努力想挽回一丝颜面:“你,你出手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姑娘的眼波斜扫过来,老大立即闭了嘴。

  “既然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仙家,我便不和你拐弯抹角了。现在,我需要你的心头血,用来引出这头蛟,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姑娘把匕首放到老大手中,诚恳地问,“所以,是你自己动手呢?还是我来动手?”

  老大很犹豫:“取血会不会很疼?你下手重不重?”姑娘抿着唇,直接撂倒老大,握着他的手,将泛着寒光的匕首送了进去。须臾,匕首幻为一枝细竹管,殷红的血从竹管末端汩汩流出。姑娘接了一小盏血,拔出匕首,老大胸上的伤口刹那间消失,不留痕迹。

  她颇为贴心地为老大拢好衣裳,低低道:“多谢。”

  老大愣了一瞬,问她:“潭中那头蛟,对你很重要么?”

  “我父亲受了重伤,急需一头蛟的元魄珠作为药引。可这种凶兽狡诈多疑,多潜藏水底,我水性不好,只好借助龙血散发出的独特气味,将它引诱到水面上来。”她笑了一笑,“所以,等我取了元魄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等等。”老大摸出一枚玉雕的小鱼,递给她,“这上面施过仙法,你滴几滴血上去,它便能化成青鱼的模样潜到潭底,送去龙血的气息。”姑娘依言照做,那小青鱼摆尾,游向幽深的寒潭。

  老大拾起我,走到浅水处洗净双手,忽而叹了口气:“反正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以她的修为,大概不需要我去搭把手吧?”

  我摇了摇尾巴,以示赞同。约莫一刻钟过后,蛟破水而出,姑娘甩出事先备好的缚妖索,仙索迎风而长,很快将它捆成一个大粽子。眼看着蛟即将入水,她提剑追上前,只见一道光刃闪现,那只蛟的头部被生生劈成两半,露出模糊的血肉,里头结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莹白剔透的珠子,正是元魄珠。

  血雨洒落,纷纷扬扬的,老大啧啧道:“太血腥了。”

  姑娘取出元魄珠,用三昧真火焚了蛟的尸身,她转过身,容色急变:“小心!”一道黑影蹿至水面,张嘴衔住老大的皂靴,将他往水底拖去。原来水底藏了两头蛟,一头被姑娘劈死,而另一头则伺机攻击了老大。老大稳住身形,幻出骨剑刺那只蛟的眼睛,蛟吃痛,不但没有松口,反倒咬得更紧。紧要关头,姑娘追了下来,与恶蛟缠斗了一番,终于将它*死,从而救出老大。

  一出水,老大双脚发软,径直往地上倒去,姑娘搀住他,问道:“你怎么啦?方才受了伤?”

  老大指着破了洞的皂靴,无奈地道:“那畜生下嘴太狠,恐是伤到了脚。”

  闻听此言,姑娘伸手去脱他的鞋袜,他忙制止:“等等,这样好像不太文雅。”姑娘斜斜看他一眼:“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扔到潭里喂蛟。”

  老大的脚背连皮带肉被咬掉一小块,森森白骨隐约可见,姑娘背着他直奔凉州城中的医馆。

  大夫给他包扎的时候,他十指死死地抠着我,吓得我忙缩进壳中,生怕他一不小心拧断我的细脖子。大抵是见他疼得太厉害,姑娘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好啦好啦,不疼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她眉眼弯弯,眼底是亮亮的星辉。老大松开我,拉起她的手,很不要脸地答了句:“好像是没有那么疼了。”我:“……”

  姑娘还需在此地界待一段时日,暂时收容了老大和我。老大行动不便,姑娘找来木轮椅推着他回去,彼时正是日暮,夕阳的金黄色光辉笼罩整座凉州城,空气里浮动着馥郁花香,街头巷尾升起青色炊烟。她俯下身,轻轻问:“呆子,你叫什么?是从哪片海里来的?”

  “他们都叫我阿九。”老大撒了个谎,“我从北海来,得罪了龙宫里头的一位大人物,现在北海正缉拿我,你可一定要保我。”

  姑娘嫌弃地看着他:“你偷人家东西啦?”

  “没有!”

  “你睡了人家龙宫里头的蚌女?”

  “怎么可能!”

  “那你是怎么得罪北海的?”

  老大高高举起我:“我……我拐走了他们北海的一只海龟。”姑娘的眼神变得很微妙:“小伙子,看不出来,你口味蛮重的哦。”摊上这样一个冒傻气的主人,我真的非常心累。

  是夜,一小队北海的虾兵蟹将找到姑娘的住处,双方直接干起架。老大忙捡起外衫罩住脸,仅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将轮椅推到窗前,津津有味地嗑起瓜子。作壁上观的同时,他还不忘提醒姑娘:“仙子,下手定要轻点啊,莫伤了他们。对,用剑柄击他手臂……哎哎哎,别拔剑,千万不能冲动……”

  姑娘嫌他烦,直接给他下了个禁言咒。老大继续观战,姑娘手中的剑即将刺向一名身披盔甲的虾兵时,他纵身一跃,跳出窗外,二话不说拉起姑娘腾云逃走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打赢了还要落跑的。

  姑娘甩开他的手,有些生气:“你跑出来做什么,明明我就快打赢他们了。”

  老大看着她,不说话。姑娘扔了长剑:“为什么不说话?”

  老大保持沉默。姑娘转身便走,老大忙不迭牵住她的衣袂,指着自己的喉咙比画了半天,她终于悟过来:“你说,我给你下了禁言咒?”

  老大一连点了好几下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姑娘拂开他的手:“可是我今天打得不尽兴,生气了,所以不打算给你解开啦。”老大抱着我,默默地望了眼明月苍天。他们找了个破庙作为落脚点,老大又困又累,双臂枕在脑后,很快入了眠。我瞧见姑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鞋袜,给他流脓血的伤口换药包扎,低眉时的温柔神色,与白日里的她判若两人。

  之后又来了几拨追兵,姑娘从来都是拾一根树枝作为武器,饶是如此,北海的水族依旧打不过她。每每这时,老大总会忍不住叹息:“老爹招人的门槛越来越低了,连个女仙都打不过。”

  想了想,老大又说:“她这么厉害,但也还是打不过封印在灵渊下面的苍冥剑!”

  废话,上古凶剑,谁打得过。说起来,苍冥剑是封印在老大家族祖传宫殿地基下面的一把大宝剑。历任大祭司会从北海皇族中择选出一位龙子,作为苍冥剑的看守者。老大虽然体弱,但是运气不错,一出生就被第三十九任大祭司选中。好吧,尽管迄今为止老大也没跟传说中的大宝剑见过几次面。

  老大倚仗自己承袭了北海皇族的血脉,能够解封苍冥剑,所以只能从这点上找找安慰了。

  其实我私下觉得,并不能全怪那些水族修为低,要是换老大上,恐怕姑娘一招就能结果了他。

  老大打死也不愿承认,他的修为与姑娘相比,差了一整个天地的距离。

  但老大也有无可匹敌的优点,大概是因为从小很闲,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就连烤只兔子,都能做出十种不同的味道。这厢,姑娘正蹲在他身边,盯着火堆,眼巴巴地问:“香辣味的快好了么?不,你还是先给我撕椒盐味的那块吧。”

  做仙真的好烦啊,就连吃只兔子都要有这么多讲究。

  许是因为缺少仙药,老大的脚伤恢复得极慢,大半个月过去,还只能勉强挪动。姑娘喜欢上他的厨艺,对他的嫌弃明显减少许多。偶尔老大颐指气使地命令姑娘,要她去打野兔或者捉山鸡,保管一刻钟后,取了毛除掉内脏的兔肉或山鸡肉就能出现在老大面前。

  我始终不太明白,作为一条久居深海的龙,老大究竟是怎样做到将这些非海鲜类食物做得色香味俱全的。老大的拿手菜,不一向是葱爆海参和红烧大虾么?

  姑娘吃得开心了,老大自然也高兴,偶尔还会赏我一些吃剩下的鸡屁股。

  容州的仙使寻过来时,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彼时老大正给姑娘烤地瓜。他捡了根树枝,拨出烤好的地瓜,剥好了一个递给姑娘。

  姑娘咬了一口,不小心脸颊蹭到灰,老大居然伸出手为她擦去灰:“慢点吃,别烫着。”

  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起哪个地瓜烤得最好,我十分无趣,只好爬去一边发呆。须臾,林中传出一阵清越的笛音,九位衣袂飘飘的仙童鱼贯现出身形,踏在九只青鸾的背上。

  老大一瘸一拐地跳到姑娘身前护着她,警惕地问:“来者何人?”

  我奋力向老大爬去,以寻求庇护,反正关键时刻,老大总是会忘记我的存在,我已习惯。

  为首的仙童一跃而下,径直绕过老大,向姑娘行了一礼:“宋景上仙已于昨夜逝去,还请第四十三任族长尽快赶回容州,处理相关事宜。”

  一个地瓜骨碌碌滚到地上,姑娘轻声问道:“阿爹昨夜故去了?”

  仙童不免有些哀戚,低声劝慰她:“是,还请长宴仙子节哀。”

  姑娘以手掩面,声音渐渐哽咽:“可是阿爹明明答应过等我的,等我取到了蛟的元魄珠,洗涤掉珠子上的戾气,带回去给他治病,只差三天,只差三天我就可以回容州了。”

  老大慌了神,推开仙童,转身去牵姑娘的手:“你……你别信他们说的,兴许消息出错了呢?我陪你回去看看……”

  仙童没有生气,将老大上下打量一番后,讶然道:“阁下可不就是北海那位逃婚的九皇子吗?越千上仙,您怎么会和长宴仙子在一起?”

  世界真奇妙,兜兜转转一圈,老大还是遇见了他费尽心思想要避开的未婚妻。

  容州使者来到北海龙宫,退掉了亲事,老大因此成为北海有史以来第一位被退亲的龙子。那段时间老大茶不思饭不想,成日拄着根拐杖窝在龙宫,也不愿意出去走动。老大已经够惨了,可那些蚌女还要往他伤口上撒盐,一个个聚在他的寝殿前围观他。老大索性设了个结界,将自己锁在里头。最后是龙王妃闯破结界,揪着老大的耳朵将他提出来:“阿九你说,你到底想怎么办?”

  老大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一副很忧愁的样子:“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我,她修为比我高,身体比我健壮,哪方面都比我好。”

  我想起分别那晚,姑娘得知了老大的身份,诧异地望着他,很快她眸子里流露出失望,侧过头,不再看他,漠然道:“既然上仙想要退婚,那便遂了上仙的意吧。”

  老大扔掉怀里的烤地瓜,想要追她,可哪里追得上。青鸾振翅飞向长天,一路向南行去。老大将烤地瓜一个个捡起,很久后才说:“我不喜欢那位素未谋面的长宴仙子,可是我喜欢你呀。”

  我觉得老大就是运气不好,明明逃婚就要成功了,最后还是阴差阳错遇上长宴仙子。老大回了北海,听到自己被退婚的消息,心碎了一地。

  龙王妃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喜欢的姑娘比你优秀,那你就努力提升自己,总有一天,你能去到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还有,你要是喜欢长宴仙子的话,赶紧把她追回来呀。”

  经过龙王妃一番指点,老大心中豁然开朗,过了十日,带着我直奔容州。姑娘的住所在九华山上,宣云殿内白雾缭绕,姑娘侧卧榻上,闭目小憩。老大悄悄合上窗,心疼地说:“她瘦了不少。”这一月多来,我也饿瘦了不少呢,可是老大从来不心疼我。

  正巧九华山招仙侍,老大凭借一手好厨艺,成功中选。他常躲在厨房里钻研新的菜式,托人给姑娘送过去。一来二去,姑娘兴许是察觉出不对劲,亲自来厨房视察。多亏了龙王妃偷偷塞给的化形珠,他才没有被姑娘认出来,饶是如此,姑娘仍狐疑地多打量了他几眼:“一个人参精,不好好蹲在地界修仙,跑来天界给人生火做饭干什么?”

  老大挺直身板,正色道:“想要沾沾长宴仙子的仙气,以便早日飞升。”

  如此一来,他嘴更歪了,眼更斜了。姑娘静默片刻,移开目光,不再说话。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老大要变成这样歪瓜裂枣的模样。大概是为了让姑娘打心眼里喜欢上他,而不是单单只喜欢他原来那副俊逸的皮囊?老大要求真高!

  寻常的一个午后,老大化成巴掌大小的小龙,缩在水缸底睡觉。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要浮在水面给老大放哨的,毕竟水缸里多了只龟,大家只会以为是要炖了给姑娘补身子的,可若是多出条龙……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几只嗡嗡嗡的苍蝇身上,冷不丁一只纤细的手将我捞起,姑娘眉心的那抹火焰状额印,赫然呈现于我的眼前。我拼命挣脱开那只手的桎梏,奋力划动四肢游向缸底,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呐喊:老大,老大快醒醒啊。

  终归是慢了一步,姑娘卷起衣袖,提着老大的尾巴,将他拽出水缸,冷冷一笑:“容州什么时候跑进来一只海龟和一条龙?”仙侍跪了一地,皆说不知情。

  动静太大,老大突然惊醒,转过身子,很迷茫地看着姑娘:“汪?”作为一条血统纯正的龙,老大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姑娘大概是生气了,将老大领到宣云殿,重又坐回桌案前,不与他说话,也不看他。老大抱着我,很无措地站在大殿中央。清风徐徐,拂乱桌上一沓宣纸,老大手忙脚乱地帮姑娘整理好那迭素宣,一不留神瞟到上面的数字,不由得蹙了眉:“你这账目没有算对。”

  他不顾姑娘的略微尴尬的神色,执起狼毫笔,一本正经帮她重新计算。

  容州的仙族素来擅长锻造武器,每隔一百年都要按数量向天庭上缴一定数量的刀剑弓弩,故而,转眼又到了交付成品的时候,姑娘身为族长,得一件件核对数量。很久以前我听龟丞相感叹过,美貌的女人大多很聪明,越是漂亮越会骗人,可姑娘好像是个例外。

  老大算了小半炷香的工夫,告诉她算出的结果:“你漏算了十把刀,多算了九十张弓,赶紧让仙童去库房核对一下。”

  姑娘劈手夺过宣纸,赧然道:“谁要你帮忙啦?我自己……我自己会算。”

  老大抬脚正想追上她,只见姑娘拔出佩剑,在地上画了道线:“站那边,不许过来,我有话问你。”剑气激扬,削断老大鬓边一缕发,老大站定,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要追到容州来?

  “我……”老大支吾半天,道不出个所以然。

  “那好,我换个问题,之前为什么逃婚?”

  “……”老大依然答不上来。

  就老大这榆木脑袋哟,这时候,难道不应说点好听的话哄一哄姑娘么?老大永远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觉悟,他活该单身!姑娘越发不高兴了:“其实我最生气的是你跟龙王妃说,一千年前我打断了你三根肋骨。你自己说说,那个时候师父要我们比试,我下手打你了么?”

  老大内心挣扎了一番,很违心地摇头:“绝对没有,你那么温柔善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怎么可能打我,所以肯定是我那时没有站稳,摔了一跤,折了肋骨。”

  我这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听得目瞪口呆。很久之后老大悄悄告诉我,当初青帝安排座下弟子比试,老大和姑娘分到一组,自幼风一吹就倒的老大,遇上武力值爆表的姑娘,怎一个惨字了得……

  此后一千年,老大最痛恨别人跟他提容州那位小神女。彼时两千岁的他,连个九百岁的小神女都打不过,这注定将成为他漫漫仙途中一桩无法洗刷的耻辱。更羞耻的是,他居然爱上了当初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的姑娘。感情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果然不是我一只海龟能够参透的。

  好在一直以来,老大的厚脸皮程度堪比南天门,他深谙一个道理,想要拿下姑娘,必定先要拿下姑娘的胃以及姑娘身边的仙侍。到了饭点,九华山上的小厨房里总是聚集着一群仙者,一个个盯着老大手里那口铁锅,馋涎欲滴。整座九华山,表现得最淡定的,大概只有姑娘了,她的饭食永远是老大亲自送过去,附带一份饭后小点心。

  老大摆好碗筷,恭恭敬敬地对姑娘说:“长宴仙子,请用膳。”

  偶尔姑娘吃得开心了,也会喊上他一起上桌吃,然后,我永远是被他们忽略掉的那一个。我无比殷切地盼望着能早点回北海,在海里,至少我还能去捕几只虾米改善伙食,在容州,我永远只能吃到被水泡发的干饭粒。我日复一日盼望着,竟然把龙王妃给盼来了。当然,龙王妃对外宣称是来寻找走丢的九儿子,实际上是来看望她未来的九儿媳。

  有一夜,我趴在瓷盆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不小心偷听到龙王妃和老大谈话。

  龙王妃问道:“你和长宴仙子,如今怎么样了?”

  老大如实答道:“不怎么样,她每天都吃得很开心,可就是不太愿意和我处一块。”

  龙王妃仔细将他瞅了瞅,无奈地说:“儿啊,你用化形珠变成这个丑样子,别说长宴了,就算是你亲娘都不愿意和你多待一会儿。”

  老大:“……”

  一颗珠子骨碌碌滚到地上,声音闷闷的。第二日,老大和龙王妃启程回北海,他特意挑了一件白袍,又唤来手艺最好的仙侍给他梳了个男仙里头最流行的发髻,努力想找回遗失的形象。

  鸾车下面围了一群仙子,有抛手绢的,也有抛媚眼的。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姑娘的身影。日头渐渐西行,龙王妃多番催促,老大这才闷声说:“母妃,我们回去吧。”

  鸾鸟齐飞,车舆驶入云层,耳畔风声呼啸,隐约夹杂了一声呼唤:“等等。”

  老大探出头,见到姑娘正腾云追赶鸾车。他赶忙命车夫勒住鸾鸟,很慌张地整理好穿戴,故作镇定地道:“长宴仙子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我原本想送送你和王妃的,可先前接到命令,说是仙族即将与魔族开战,需要容州再赶制出一批兵器。我去九重天领旨,路上耽误了时辰,回到九华山才知道你们已启程。”她垂眸,有些不安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委实抱歉,作为容州族长,我没能尽到地主之谊。”

  老大傻了眼,磕磕巴巴道:“不……不是的……”

  最后是龙王妃打起车帘,冲姑娘和善地笑了笑:“长宴仙子,阿九的父亲与几位兄长突然接到领兵出征的旨意,北海事务无人处理,这才将他召回去的。我们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仙子一声,真是失礼了。仙子若是得了空,来北海做客吧,让阿九带你四处转转。”

  姑娘扬眉,展露笑颜:“如此,多谢王妃了。”

  姑娘忙着铸造兵器,老大忙着处理北海事务,故而,他两能见上面的时间算不上多。偶尔老大得了空,带我奔赴容州,也要被姑娘逼着去后山练武。对此,姑娘是这样解释的:“仙魔两族一战迫在眉睫,万一他们要你上战场,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人家魔兵一剑就能结果了你。”老大再一次被戳到痛处,只好拿起逾百斤重的铁剑。

  九华山的烟霞很好看,日暮时分,漫山遍野浮动着金黄色的晚照,晚风起,衣袂翻飞。老大穿一袭白袍,很不文雅地蹲着马步,还要被姑娘嫌弃姿势各种不标准。后来,大战爆发,龙王与几位年长的皇子随军出征,北海的重担全压在老大肩头,他去容州的次数越来越少。

  姑娘开始教他剑术,持一柄木剑与他对决,即使这样,老大依然输得落花流水。姑娘扔了木剑,柳眉倒竖,瞪着他道:“为什么不还手?我跟你说,别人要是怎么样打你,你就要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呀,就算打不赢也要让对方知道,你可不是好欺负的。”

  老大往前走了几句,揽过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俯下身,轻轻吻在姑娘的火焰状额印上。

  “好了,长宴。”他说,“我欺负回去了。”

  姑娘震惊地望着他,渐渐地,脸颊绯红,一双手如柔软的藤蔓,勾住他的脖子,眸中透露出小小的狡黠:“你说,一千年前我欺负你的那次,要不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我爬去一块大石头后面,心想,我一只单身龟,看多了这样的场面,恐会长针眼。

  匆匆便是三十年,战事到了紧要关头,魔君鬼苍不知从何处寻来法器摄魂钟,专门摄取仙族的魂魄,用以提炼出修为,渡到自己身上。摄魂钟出世,仙族联军受到重创,龙王与司战上仙联手打伤鬼苍,夺走摄魂钟,并耗尽自身修为,将其封印在冥河渡。龙王陨灭,魂魄散入四海八荒,这一消息传回北海,龙王妃直接晕了过去,几位年幼的龙皇子龙公主,围在母亲膝下低低哭泣。

  老大劝慰住母亲与弟妹,抱着我蹲在龙宫屋顶,望着头顶一片幽深的海水。他静默地坐了一整夜。次日,他召来龟丞相,问道:“丞相可有法子取出封印在灵渊下面的凶剑苍冥?”龟丞相吓得连连磕头:“九殿下,凶剑出世,必定搅得世间不宁,切不可用这个法子。”

  老大笑了笑:“一旦解封苍冥剑,宿主多半会入魔,嗜*成性。可如果宿主死了,苍冥剑必定又会恢复到封印状态,等待下一个宿主的到来。我若能成功*了鬼苍,还请丞相去战场走一趟,带回苍冥剑,将它继续封印在北海的灵渊。”

  龙王妃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老大的这个想法,哭着劝他说:“我已经失去了丈夫,难道还要我再失去一个儿子吗?阿九,这样凶险的法子,你想都别想。”

  老大沉默良久,才说:“阿娘,我身为北海皇族,理应为天界出一份力。况且鬼苍只是重伤,他的修为还在,苍冥剑兴许能克制住他,倘若我成功了,便是为父王报了仇,为天界出了一份力。”

  龙王妃劝不住他,只好传信给姑娘。她赶来北海,老大负手站在灵渊上头,眉目温润。她挽着他的手臂,低声问:“王妃不想让你冒这样的险,我也不想,可是,你已经决定好了是么?”

  的确是的,就在前一夜,老大向天帝递了折子,请求以苍冥剑宿主的身份上战场。天庭的使者问他,苍冥剑主凶,性嗜*,如果身为宿主的他因此堕魔,要如何处理?他答道,以他的修为,多半也只能勉强撑到*死鬼苍,此后,苍冥剑反噬的力量足以*死他,倘若他侥幸不死,还请修为高深的上神当场击毙他,并将苍冥剑重新送回灵渊封印。

  他谋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姑娘也会来北海,那时他想,姑娘一定也是来劝他不要冒险解封凶剑的。然而,姑娘依偎在他的身侧,浅浅笑道:“既然你决定好了,我就不劝你了,我等你回来。”

  “打小我就很羡慕你们这些能跑能跳的小神君小神女,不像我,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只能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数着日子。”他忽然开口,“后来身体好些了,父王送我去学艺,我不是块学武的料,又回了北海。四海龙族里,我的修为常年垫底,依仗自己的一点小聪明,混了个草包的名声,可是长宴,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担起属于我的责任,保护好我想要保护的人,甚至是,成为一个万人敬仰的英雄……然而我终究只能想想罢了。”

  姑娘牵了牵他的衣袖,认真地道:“我的心上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不能把他夺走。现在我要做的呢,是等他平安回来,等他回来迎娶我。”

  “阿九你给我听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老大离开北海的那一日,特意起了个早,做了一碗炒虾米喂我,我没有胃口,静静地趴在缸底瞅他。他摸了摸我的头:“龟哥,以后母妃会照顾你,其实,母妃做的吃食也很好吃。”

  可是我只喜欢老大的手艺,只要他能回来,就算以后全喂我吃鸡屁股也是可以的。我等了半个月,老大没有回来,天界的使者将一把样式古朴的剑送回北海龙宫,龙王妃寸寸抚摸着那把剑,止不住泪落如雨。姑娘陪在龙王妃身边,眼底同样有泪痕。

  魔君鬼苍被诛,苍冥剑重新封印回灵渊,仙族收复失地,魔族叛乱扫平。我等了十年,老大还是没有回来,我趁龙王妃不注意,偷偷溜出龙宫,浮上海面,请一只路过的青鸟将我带去冥河渡。又过了几年,一日,我伏在草丛里打瞌睡,冷不丁被一只手托起,那女子望着我,凄凉一笑:“你也在等他回来是么?你留在这里多危险呀,我带你去容州吧。”

  姑娘没有再嫁,她挑选了一位资质出众的小神女,收为养女,作为下一任族长培养。后来北海一拨水族叛乱,囚禁了龙王妃与几位公主。姑娘得悉此事,连夜赶去北海平叛,亲手割下叛贼首领的头颅。有水族不服气,大声嚷道:“越千那病秧子早死了,你一个外族,凭什么过问我们北海的事?”

  姑娘收回剑,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神色:“就凭我是他的未亡人。”

  两百年后,龙王妃辞世,临去前拉住姑娘的手,叮嘱她早些寻觅良人,不要耽搁了自己。姑娘柔婉地笑了笑,道:“阿娘,我在等他回来,这一生,我只认他。”

  老大始终没有回来。时光荏苒,五百年匆匆逝去,姑娘将族长之位传给养女阿若,托付她照顾我,然后,同我道了别。“既然他还没有回来,那我去找他吧,他一定等我很久了。”姑娘眉眼弯弯,眼底亮亮的,像是蕴含着星辉,一如初见那时。

拾壹

你问我后来怎么样了呀?后来姑娘去冥河渡投河,被一只浑身挂满水草的水鬼救了上来。

  那水鬼自然是我家老大,当初苍冥剑护主,保住了他的仙魄,他在水底养了七百年才重新修成仙身。再后来……老大回了北海,敲锣打鼓迎娶姑娘过门。

  过了三百来年,姑娘诞下他们的长子。眼下,小家伙正拽着我的尾巴,兴高采烈跟我提议:“爹爹在和丞相爷爷谈正事,娘亲回了容州探亲,阿若姐姐也不在这里。龟叔,你陪我玩好么,我们来比比谁跑得快吧!”这个小兔崽子,要不是我壳生得厚,早让他给踩死了哟!

本文转自【飞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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