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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元和六年,詹王逼宫,害死帝王,屠尽秦王两家精英,后幸被太后王氏力挽狂澜。
王氏平叛乱、诛奸邪、定朝堂,携皇长子叶赫·宏泰登基,改元本始,晋升为太皇太后,二度开启垂帘听政新时代。
秦、王两家元气大伤,却让从前出不得头的余嗣有了亮相的机会。如王家二郎,靠着以太皇太后马首是瞻的殷勤侍奉之功平步青云,在王家大郎身死宫中后掌王家大权,就连其女王挽也被太皇太后接进宫中悉心教养,做一名风光无限的宫廷女官,甚至不日还可问鼎后位。
王家二房的崛起,映衬得王家大房愈发零落成泥。因太皇太后并不喜曾与王家掌门人王修仪一条心的王家大房,王家二房揣摩其心意,对只剩下妇孺的大房百般苛待。
很不凑巧,我生在王家大房。大房得势时,我是嫡母与嫡姐的眼中钉;大房衰败后,我又成了王家二房的眼中钉。
就在这样的风刀霜剑中,为了生存,我逐渐摸索出一套适合的自保之法。王家二房是赤裸裸的小人,小人得志时便最喜将曾经需要仰望的一切踩在脚下。他们喜欢看我不顾身份地溜须拍马,喜欢看我摒弃矜持地与仆妇们为伍争利。
我曲意配合着乐此不疲的他们,在一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居然还能偷偷攒下几两银钱来。
我很是兴奋,将它们小心藏好留作日后的嫁妆,满心满意等着我及笄成人,哪怕随便寻个夫婿,也算能早早地脱离了苦海去。
当然,这其中也有两次险之又险的情形,其一便发生在我十岁之时。
那年,皇上纡尊降贵驾临王家宅院。王家众人相迎,设宴款待尚年幼的帝王。待得酒席散去众人离开,我趁着丫鬟们收拾残局,摩拳擦掌地蹿入其中,夺下一块酱肘子便跑。
众人见怪不怪,只纷纷向我投来鄙夷的眼神。我身经百战多年,哪里会受不住这点子委屈,只是赶紧躲入假山洞中大快朵颐。谁知乐极生悲,我居然被肉食堵住喉咙。
正当我捶胸顿足时,光鲜亮丽的皇上从明媚的阳光中探进头来,怜惜地递我一碗尚温热的茶水。我略有恍惚,刚要说声感谢,可看清他的衣裳后迅速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油腻腻的手在他的衣摆上一抹。
他果然皱了眉,却依旧不曾退出去。我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立刻夸张地擤了擤鼻涕。
他的目光终于透出几分嫌恶来,带着宫人离开。
我后怕地擦了擦额间汗水,无比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若我和他的任何“亲密”之举让王家二房瞧见,他们指不定会脑补出怎样的大戏。若是认定了我试图勾引皇上从而有可能妨碍到他们宝贝女儿的前程,岂不是会立时要了我的小命。
可还未等我全然放松下来,第二次的厄运又接踵而至。听闻皇上知我身份后甚是怜惜,竟然求太皇太后接我进宫将养。
可太皇太后素来厌恶于我,王挽更怕我勾引皇上。我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哭丧着脸去了宫中。为保小命,我日日战战兢兢地龟缩于偏殿之中,绝不肯出门望风。
皇上居然悄悄摸了进来,趁着四下无人时与我说些推心置腹之言。他悠悠而叹,由我思及他自己,不断地感叹我们的同病相怜。还许诺将来若有能力,定会救我脱离苦海。
他说君无戏言,我却只当笑话听一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他不着痕迹地赶走。
待他走后,我痛定思痛,拼着被剐下一层血肉的痛楚,很是不小心地打碎了太皇太后十分钟爱的两件物什儿。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吩咐王挽赏了我一顿鞭子后,终于大开尊口将我轰出皇城。
我忍着疼痛,心中却欢喜异常,为自己的自知之明默默庆幸,总算将小命得保。
2
流水光阴一晃而过,至本始十三年,我及笄,偷偷攒下与使计抢来的银钱也足有百两。正当我研究着该如何给自己谋一个不甚体面的夫君时,宫中圣旨突如其来。
阖府都目瞪口呆地听着,无人能掩心底的讶意。
圣旨上夸我柔嘉成性,贞静持躬,有母仪天下之德。也亏得尊敬些皇家威仪,否则这下跪接旨的众人皆要笑喷了去。
我大骇,如果不是担心欺君罔上之罪,恨不得当场便要将这圣旨撕毁。王家二房的阴冷目光齐刷刷刺来,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
浑浑噩噩中,二叔王朗急匆匆从宫中赶回,深深看了我一眼后,吩咐左右道:“带姑娘下去休息,好生照看着,务必确保她平安入宫为后。”
我惊讶抬头,虽不知他为何不设计除我,心中大石却彻底落地。接下来的待嫁生活按部就班,我的待遇直线提升,直到凤冠霞帔加身时都无半丝波澜显现。
我放松了几分心神,只以为自己自小拜到大的观世音菩萨显了灵,愿意拯救我这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凤仪殿中红烛高燃,一袭明黄的身影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我的身边。他挥退众人,掀开我的盖头后粲然而笑。
他握住我的手,坐于我的身边小声地邀着功:“朕说过,等你长大朕定会带你脱离苦海。”
这如清风朗月般的笑容,像极了当年我躲于假山洞中时对他的惊鸿一瞥。我不知怎地,顷刻间便将忐忑挥去,由着酸涩的泪水浸润眼眶。
他又笑了起来,指着偌大的宫殿道:“日后你就是这凤仪殿的主人,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心中如波浪汹涌翻滚,眼泪不自觉又落了下来。靠在这充斥着暖意的胸膛上,我似乎第一次生出些许对旁人的依靠。
我暗暗下定决心,为了回馈他与我的温情,我也愿意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来护他周全。
更何况,我如今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皇后,是这大胤后宫的凤主。我正得意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嗓音。
那女音跋扈,几句话就叫外头的宫人们战战兢兢地退下。我浑身一缩,只觉当初被鞭子抽过的肌肤又在隐隐作痛。
闯进门的是我的堂姐王挽,她甚是倨傲,见皇上也不行礼,只抱着鞭子远远地看向我与皇上。
皇上眉眼间的不耐只是一瞬,待堂姐抬起头时,他已讨好地迎了过去,含笑对她打了个揖,殷勤道:“挽司仪,不知是不是皇祖母有什么话儿要您传达。”
堂姐轻蔑的眼神从我身上划过,居然抬手将皇上推开。皇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她却扑哧一笑,毫无半分敬重之仪。
一股愤怒席卷了我的大脑,我血气上涌,拖着繁重的裙摆拦在王挽面前,怒斥道:“大胆,一介小小女官居然也敢对皇上与本宫无礼。”
“嗤。”王挽口中发出一抹嗤笑,当着我的面儿向皇上重新勾了勾手指。
皇上立即起身,毫无半分恼怒地又靠了过去。她这才开了怀,毫无规矩地拍了拍皇上的肩膀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我多年与我这堂妹不曾相见,今日特来瞧瞧,到底是怎样的美人能让皇上惦念多年,甚至不惜舍我而就她。”
“她蒲柳之姿哪能和你比?”皇上奉承,虽为帝王之尊,却仿佛在堂姐面前矮了半截。
堂姐咯咯一笑,这才满意离开。临走时,别有深意地多瞧了我好几眼。
我的心凉了半截,我本以为,就算皇上并无实权,但也能在后宫中横行霸道。可瞧着如今这情形,实在是卑微软弱得一无是处。
皇上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神色中并无多大不快,只是在与我行敦伦之后,伏在我的耳边,轻声道了声谢。
我愈发了无睡意,身体的疲乏并不能赶走我心中的恐慌。若是皇上并不能保住我,我又凭什么在后宫中生存?
3
我辗转反侧一夜,眼下青黑几乎用脂粉遮盖不住。待到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我的手又轻轻哆嗦起来。
太皇太后并不住在凤慈殿,她需兼顾前朝与后宫,便挑中了距离前朝颇近的昭和殿。不过昭和殿历来都是作为帝王的暂栖身之所,她挑中此地,足能瞧出她的野心勃勃。
越靠近昭和殿,皇上居然也愈发沉默起来。我正不明所以,高居正位的太皇太后已吩咐众人将我压了出去,就跪在廊下的青石砖上。
青石砖寒凉,廊下宫人的眼神轻蔑,闲庭散步而来的王挽视线冰冷。我心中恐慌越来越大,早就忘了在王宅里头的求生手段,居然寄希望于正焦急看着我的皇上。
“皇祖母,皇后尚年幼,要教导并不急于一时。”皇上双拳紧握,刚要下跪便被太皇太后唤人扶住。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孙儿不必紧张,哀家不过与皇后叙叙旧,教导她些为后的道理。你先回你的崇顺殿去,待会儿哀家自会派人送皇后回去。”
若连皇上都不在此处,我还能向谁求救。我眼泪汪汪地看向皇上,不断地祈祷他能振作一回,留下来护我一护。
皇上面色惨白,紧紧捏住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他歉疚地看向我,无力地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跌跌撞撞地退出殿去。
我如坠冰窟,眼睁睁看着他步步走远,昨晚升起的豪言壮志在他的背影里悉数化为虚有。
待一个时辰过去,太皇太后总算派人扶我回到殿中。我吓破了胆,什么借着皇后身份与太皇太后争上一争的心思早就抛到脑后,遂颤颤巍巍地五体伏地到她跟前,拿出在王宅中没脸没皮的手段,特意不按皇家辈分唤她,只一个劲儿地哭嚎求饶道:“姑祖母,侄孙女知错了。”
太皇太后听到我的称呼后眉眼很是一挑,颇有兴味地问道:“哀家怎不知你错在何处?”
我飞快地转动脑子,为自己昨晚的“护犊子”行为寻着最佳解释:“皇祖母可记得先祖的莫丝萝莫皇后?”
她似真起了几分兴趣,倾身听我将话说完。
我紧张地措着辞:“我乃王家女,皇上虽慑于您的威势,但对我定会多加提防。若我能取得他的信任,日后定能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掌握到皇祖母的手中,定不会再现帝后串通一气,伤害有养育之恩的太后这等狼心狗肺之事。”
我又看了王挽一眼,意有所指道,“想必姑祖母当初择定挽堂姐也有这几分原因在其中。不过挽堂姐在明,且始终借着姑祖母的名头嚣张跋扈,皇上怎愿选她为后。而我自幼便与王家格格不入,皇上选我,想必也是认定了我心中有怨,又较于堂姐更好拿捏罢了。”
我思量多日,心底始终怀疑接旨当日二叔瞥过我那分外不甘的一眼。至今日再瞧太皇太后对我的态度,我十分有理由相信,太皇太后企图以我为线人,来监视住皇上的一举一动。
“哦?”太后抬眼看来,沉沉目光紧盯于我。好半晌,才转身看过王挽一眼,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可随后她又使心腹将我按住,蔑笑道:“哀家也觉得你此计可行,不若让哀家帮你一把,叫皇上误以为你恨哀家与王家甚深。”
说罢,三四个嬷嬷便将我按在地上,王挽阴笑着抬起长鞭,毫不留情地甩向我的后背。
我因疼痛而纠结了眉眼,愈发悔恨起昨晚的匹夫之勇,不过才嫁了人,怎就将素日里的小心谨慎丢到九霄云外。
三十鞭受刑结束,我被人用软兜抬回凤仪殿。皇上已焦急地在殿中走了好几个来回,在唯唯诺诺送走太皇太后的人手后,立刻心疼地扑在我的身旁,愧疚道:“姣月,是朕对不起你。朕真没用,连自己的皇后都护不住。”
我此刻哪里敢流露出半丝对他的不屑与怨怼,做太皇太后的棋子,便必须全然取得他的信任。更何况太皇太后总会有薨逝的那一天,我要做的,便是在皇上夺回大权之前,牢牢地成为他心中的唯一。
想到这里,我立刻将狰狞的眉眼放舒缓,只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他以为我是生怕他担忧才勉强忍住疼痛,眼底的懊恼与自责悉数喷薄而出。
我这才放心地沉睡过去,在将醒未醒时轻声地嘟囔道:“姑祖母,二叔,你们好狠的心,折我辱我,我恨你们,我要*了你们。”
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皇上闻言,立刻伸手捂住我的嘴,在窥探过四周后,急匆匆地将四周的帷幔放下。
我佯装惊醒,害怕地伏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皇上,刚才臣妾的那番话,是不是已被太皇太后的暗线听了去。”
“不怕不怕。”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背,“幸好朕阻拦得快,你说得又轻,应该不曾落入那些人的耳中。不过日后你可千万要小心,切不能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本来就是嘛。”我小声嘟囔着,斜眼瞥见他也露出几分转瞬即逝的认同神情来。
逼仄的空间中,我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郑重道:“皇上,今后你若是想做些不想被太皇太后知晓的事情,便来臣妾宫中吧,臣妾定会护住您。”
他愕然看向我,略有疑惑的眼底,却迸发出别样的光彩来。
4
自此,我成功地成为了一名双面线人。皇上时常躲进我的凤仪殿中,借着帷幔的遮挡苦读一些帝王的治国之策。
我将书名一个不落地记下报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嗤然一笑,似乎对皇上苦读良书的举动并不以为意,只吩咐我多注意些皇上与外臣接触的动态,以及是否有亲政的打算。
我慢慢回过味来,太皇太后不过女流之辈,就算执掌朝政百年,也终有归还于皇上的一天。她之所求,不过是她在世时的风光无限。至于王家兴衰,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揣摩出她的心意,行事便愈来愈有章法。皇上自在我殿中读书后,太皇太后从未唤他去耳提面令过,他一意认为是我隐瞒之功,对我愈发宠爱起来。
无数个寂静的夜中,他于万千烛火后轻吟浅笑,伸手宠溺地揽我入怀,在我耳边呢喃道:“朕今生能遇见你,是朕之幸。”
冷心如我,在抱团取暖了这些时日后,心终究不可自抑地松开一道防线。
他虽懦弱平庸,可待我却极好。我与他相处起来,就如寻常百姓家中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终究没法子全然冷下心肠,让自己只当他是令我好端端生存下去的棋子。
岁月静好,一晃经年。帝后同心,于明面上赏春花秋月,于私下里修帝后之能。陪读时读得书多了,我愈发瞧清这朝堂与后宫之间的波诡云谲,只期盼这日子能一路顺遂下去,叫皇上的雄心皆留待于太皇太后百年之后。
可谁知,皇上愈发年长,心终究在书香谋略的熏陶中渐渐生出无限的虚妄。耳鬓厮磨时,他伏在我的耳边,压抑着欢喜道:“姣月,明日是你接见内外命妇的日子,你且替朕给几家夫人递消息回去。”
我吃了一惊,抱住他肩膀的手微僵。他并不曾注意,又道:“今日朝堂之上,难得有几位忠臣直谏,劝说太皇太后归朝于朕。朕岂能寒了忠臣的心,太皇太后不准朕私招群臣,朕便只有寄希望于你,让你与众外命妇居中递话。”
而后,他双目灼灼,又自比先祖圣珂帝,雄心壮志待将来大权在握,必要与我携手俯瞰万里山河。
我心中早如翻江倒海,昔年圣珂帝有智勇双全的莫后为他挡风遮雨,朝堂上有势力雄厚的右相替他谨慎筹谋。可皇上有什么,如今的朝堂太皇太后独大,俯首的重臣们皆由太皇太后亲手提拔,几乎没有人会在意深宫中业已成年的皇上到底何时能亲政。
更何况,那几位势单力薄的臣子今日贸然发难,恐怕已成了太皇太后的眼中之钉。想必明日,那几位外命妇还能不能进得凤仪殿的大门都未可知。
我重新伸手环抱住他,又想起太皇太后阴鸷的眼神,鼓起勇气劝道:“皇上,何不再忍耐上几年。太皇太后业已年老,总有精力衰微,以致驾鹤西去的一天。”
他愕然看向我,忽然爬坐起来,气呼呼地套靴披衣,自嘲道:“是朕糊涂了,只以为你真真会与朕一条心,却忘了你到底是王家女。”
“皇上,如今还未到反击的时候,您羽翼未丰……”我急急拉住他,这一刻,也不知是为自己的小命想得多些,还是为他的安全考虑得多些。
他却根本不听我的话,扯了外袍便叫人伺候着回了崇顺殿。我赤足追出门外,也不曾唤回他的脚步。
月色皎皎,清辉寒凉,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阵抽疼。既气他的刚愎自用,又恼我的首鼠两端。我这可笑的帝王啊,难道不知他与我二人加起来的心智与手段,在太皇太后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更何况这一切,从来都在太皇太后的掌控之下。
第二日,命妇觐见,我用厚重脂粉遮住面上倦怠,又挑了华贵步摇振我威势。
内外命妇皆在外头候着,我着宫婢宣众人觐见,恍一抬头,不出所料地发现觐见队伍中少了一妇人。那妇人正是皇上与我所说的,带头力谏皇上亲政的大臣之妻。
不一会儿,王挽趾高气扬而来,略略与我行礼后笑道:“太皇太后叫微臣特来禀报皇后娘娘,礼部参事刘大人家内眷不休礼德,竟无端冲撞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已罚了她五十大板,轰出宫去了。”
我遍体生凉,不曾想太皇太后就连像样的借口都不愿寻找,直接便宣告着她的不快。在她面前,我不过如蝼蚁。此时若依了皇上做些无用的挣扎,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我苟活至今,却不是为了无端丧命在皇城争斗中。我握紧座椅,片刻便下定决心。四五位特定的外命妇被我单独留下,我扶着额头,淡淡道:“皇上昨夜已与本宫说起过,他叫本宫感谢诸位当家人鼎力相助。但皇上自问为政之能尚不得章法,是以并不急着亲政,还请各位回头向各位大人转达,叫他们安心为朝廷办事,谨遵太皇太后懿旨行事。”
诸位夫人神色一松,齐齐舒了口气,显然也对那无辜遭殃的夫人深感同情,更加畏惧于太皇太后之势。
我悠悠一叹,太皇太后的这招*鸡儆猴,果然十分有用。
5
我的这番举动根本瞒不过任何人,心急的皇上自听说亲政无望,居然胆大到直接上昭和殿兴师问罪。
他睁着通红的双目,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皇祖母,你是不是想将我永远困在内闱,做一只折翼的金丝雀,好满足你称王称霸、权倾天下的野心?”他俨然是一副撕破脸的打算。
太皇太后冷笑连连,居然连场面都懒得顾及几分,嘲讽道:“黄口小儿居然也敢跟哀家论长短,你真当那几个臣子是真心为你考虑,不过是想试一试水,争个从龙之功罢了。以你现今之能,如何能担得起一国大任。”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过是舍不得手中权力罢了。”皇上不甘示弱,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我躲到门外,瞧着太皇太后骤然变色的神情,暗呼一声不好,连忙一下子冲了进去,将皇上猛推一个趔趄,叫道:“皇上慎言,姑祖母历经三朝,看人看事皆老练深邃。她为大胤一朝呕心沥血,其功盖九霄,岂容你如此不顾伦常地污蔑。”
皇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忽然向我扑来,死死地掐住我的肩膀,悲痛道:“朕明明那么信任你,为何连你也要背叛朕。”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伸手用力将他拂开,轻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王家人,自然以姑祖母马首是瞻。更何况你无权又无势,不过一个挂名皇上,凭什么叫我陪着你一同受苦受难。”
“贱人。”他仿佛重新认识我,眼底曾有的温柔渐渐化为冷冽的寒冰。
我冷下心肠,转过头不再看他,沉声道:“我于你不也是一枚棋子么,否则你为何非要自幼便施恩于我,又特意避开堂姐选我为后,不就是希望我能与你沆瀣一气,一同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
他目眦欲裂,连说三个好字跌跌撞撞地离开昭和殿。太皇太后颇为满意我的表现,温声安慰我过后,又赐我数不清的珠宝珍玩,甚至愿意交我六宫协理之权。
我摇身一变成为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甚至权力还要略大王挽几分。可皇上却再不入我的凤仪殿,听闻宫人们谣传,说皇上躲在崇顺殿中,日夜诅咒我的名字。
我凄然一笑,他终究是个懦弱帝王,就算深恨太皇太后,也只敢拿我这个皇后开刀。
花开花落,转眼间便已春去秋来。在我入宫的第三年,偌大的后宫迎来了新的妃嫔。秦氏阿玉,已故镇国公之嫡孙女,在詹王那场夺嫡战役中枉死的镇国公世子之嫡长女。
她生得娇俏可人,兼之活泼开朗,如一阵清风吹开这沉闷的后宫。皇上见之则喜,当场便封她为玉妃,并赐居合欢宫,自此盛宠不断,恨不得日日缠绵,足足羡煞旁人。
我承认我嫉妒了,比起夜夜笙歌的合欢宫,我的凤仪殿冰冷得如同地狱。我在地狱中煎熬,在凄清的夜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曾与皇上有过的欢乐时光。
太后怒斥我无用,将我叫到昭和殿中训斥:“哀家还以为你是个能干大事的,原来竟也沉迷于这些儿女私情。这玉妃不是个好东西,仗着皇上宠爱在宫中横行无度,居然连哀家都敢顶撞。你且替我收拾住她,若是拿她不住,这皇后你也趁早让贤。”
她看了眼守在门外的王挽,惊得我魂飞天外,只得唯唯应喏。回到宫中,我正思量着该如何下手时,宫人们又送上中秋节的宴席事务。
又逢宫中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我忙里忙外,皇上只做不瞧,就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给我。宴会当日,百官入宫同贺,我孤零零地坐于凤位,眼睁睁地看着他温柔小意地挽着玉妃同来。
那交握的手刺伤了我的双眼,更过分的是,那玉妃仗着皇上的宠爱,居然连礼都敷衍而过,堂而皇之地坐到帝座之侧,就着皇上手中之酒,远远地向我挑了挑眉。
席下的文武百官窃窃私语,虽慑于太皇太后之威,但瞧我的眼神中多有鄙夷与幸灾乐祸。
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况还有王挽虎视眈眈在侧。我趁着玉妃更衣之时尾随而去,还没等她与旁人碰头,便命左右将她拿下,喝道:“好一个不循尊卑、不知礼仪的玉妃,竟敢无端冲撞本宫,来人呐,给本宫重重杖责于她。”
玉妃惊恐地瞪大双眼,刚要呼救便被我用帕子堵了嘴。等皇上赶来时,她娇俏的笑脸已被弄得肿胀。
皇上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忽地起身扼住我的喉咙,咬牙切齿道:“王姣月,你别欺人太甚。”
时隔一年多,我与他的首次对话竟是这般模样。我心中凄惶,竟对人生生了几分了无趣意的感慨。
“怎地,是哀家叫皇后惩处于她,难道皇帝也要对我喊打喊*么?”太皇太后闻声缓缓而来,在我彻底窒息过去之前将我救下,又睥睨于他道,“哀家瞧着,皇上的病症尚未大好,看样子还需在崇顺殿中调养数月。”
皇上的气势瞬间短了数分,讷讷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一礼,口中连连说着不敢。这一年来,太皇太后随意寻了个他身体娇弱需安心静养的由头,暂停了他在朝堂上的出现。
他被禁足失了大半雄起之心,当年敢与太皇太后叫板的勇气早丢到九霄云外。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又回头睇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凛,并不理会皇上欲*我而后快的眼神,说道:“玉妃恃宠生娇行事太过,不若便褪了裤子杖责二十,再贬为良媛禁足合欢宫吧。姑祖母以为如何?”
“甚好。”太皇太后赞许地拍了拍我的肩,亲眼看着玉妃行刑,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睥过皇上扬长而去。
待太皇太后走远,皇上这才敢站直身子,心疼地扑到玉妃身边,叫宫人们小心抬来软轿。临走时,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从喉咙深处挤出最浓重的怨恨。
“王姣月。”他唤我的名字,嗓音中啐了恨、染了血,恨不能以声为刀,好将我千刀万剐。
我别过头,扶着宫人的手与他擦肩而过。我与他,从前是最同心同德的帝后,终于活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模样。
6
这玉良媛也是个人物,即使受辱被贬,居然还能勾引得皇上日日去那合欢宫中瞧她。也不知二人享鱼水之欢时,她那伤痕累累的臀腿可曾碍着皇上的眼。
我恶毒地想着,借着手中权力进一步克扣合欢宫的用度,甚至指使太医给玉良媛安上不宜房事的诊断。
皇上暴跳如雷,贵脚终于舍得入我凤仪殿大门。他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我按倒在床榻上。忐忑的宫人们犹豫地闯了进来,又被他一气儿地吼出门外。
他呜咽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你既不心慕于朕,难道还不让旁人来呵护于朕么?”
我的泪水缓缓而落,惶然地将头转向一边,几乎贴着他的耳垂叹道:“皇上,您就别与玉良媛做这些无用的挣扎。你日日在合欢宫中的花天酒地,就真当内里乾坤不曾被太皇太后知悉?玉良媛的筹谋帮不了您,只会将您推入万丈深渊。”
他愕然抬头,眸中又闪现出无比的惧怕来。我长叹口气,我的这位帝王啊,从小便被心思缜密的太皇太后仔细养着,在她手中养大的人怎么可能拥有惊天的城府与过人的手段。
他与秦氏密谋策反先镇国公手下的忠心臣子,好叫他们能在恰当的时机,上演一场当年先帝爷率秦、王两家共同逼迫太皇太后退出前朝的盛景。却也不想想当年从那场腥风血雨中趟出来的太皇太后,到底会不会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他的眼眸暗了暗,略有狐疑地看向我。忽而又狂喜地将我抱住,激动道:“姣月,我便知你心中还有朕。你既愿意与朕透这个底,不若再多帮朕一些。你只需替朕稳住太皇太后,再从她那里得些不甚能得她眼缘的官员名册,好叫朕能一一收买。”
他眼中光华骤现,大言不惭道:“当年先帝能从她手中夺回朝政大权,只要朕谋划得当,迟早也会成事。”
果然,他竟真存了这样幼稚而可笑的想法,真当如今的朝堂之势还是当年的三分天下,我已无心再听,抬脚便将他踹下,冷心冷情道:“我还想安生地在宫中享我的荣华富贵,左右我对你的情已还尽,日后你若执意犯险,就休怪我不念夫妻情义。”
他的面色再变,终究愤愤转身,披了衣裳自去合欢宫中寻求安慰。我苦笑不断,笑他的稚嫩手段终登不上大雅之堂。
玉良媛替他秘密联络了先镇国公手下旧臣不假,但太皇太后已悉数威逼利诱完那批人也为真。
我趿拉鞋下地,转身去暗房祷告。观世音菩萨的面容悲悯,却迟迟照不进我灰暗枯竭的内心。
皇上终究没听进去我的话,继续与玉良媛合谋,企图策反更多的臣子。
他心思太急,来不及验证“心腹”忠诚,便迫不及待地在朝堂上发难。他高立于龙座,捧着先帝的牌位痛哭流涕,只说自己不孝,居然看着大胤江山拱手于人。他本期待众臣附和,可阶下臣子皆战战兢兢,将脑袋深深藏于玉笏之内。
太皇太后掀帘而出,睥睨于他并怒斥道:“你真真枉为大胤子孙,居然敢说出以天下与秦氏的混账话来。你既不想当这个皇帝,大胤先祖也不缺你这一个子孙。”
待我收到消息时,皇上终究被赶下宝座。太皇太后贬他为蝇王,囚他于悲鹤台中。
苍蝇鼠辈,这样的封号无异于天大的笑话。听说他在悲鹤台上日日泣血,夜夜哀嚎,声声控诉上苍无德。
太皇太后恼他气他,保养得宜的指甲因听了这些混账话而生生折断。我瞧见她眼中*意,骇得一时手脚冰凉,遂不忍道:“姑祖母,蝇王不过是受玉良媛蛊惑,这才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若过两日等丁司仪礼佛归来,让她好生去劝解一二,说不得还能让他安生些。毕竟他若一时激愤夭于台中,只会白白叫天下人嚼了您的舌头根子。”
太皇太后骤然看向我,锐利视线几乎将我看穿。我额间冷汗涔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饶道:“姑祖母,他毕竟是我的夫君……”
太皇太后了然,嗤笑道:“没想到你王家男儿卑劣无耻,女子之中竟能真出几个情种。前些年有个王窈,现在又多出了一个你。”
我瑟瑟发抖,赶忙五体投地表忠心道:“姑祖母明鉴,我一心效忠姑祖母,实不屑窈姑姑那阳奉阴违的举动。我愿在此立誓,若我做出那等不忠不孝之事,便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太皇太后敲打了一番,甚是满意我的态度,遂摆摆手道:“看在你这情义还算知分寸的份上,哀家也不与你多有计较。”
我连连叩首,见她神色中并无多少不虞,这才又战战兢兢退下。
7
当年丁相被罢免之后,阖族人皆退出帝都。丁太后历经逼宫之乱,亲眼见到秦、王两家的惨状,又自知太皇太后之势已难以阻挡,遂也断了丁家再入京都朝堂的心思,除了将娘家侄女丁氏接入宫中,其余皆远远地外放为官,免得再叫太皇太后瞧见,想起往年被掣肘的难堪来。
这丁氏与王挽同年入宫,比起王挽的嚣张跋扈,丁氏温和谦卑,更能算得上皇上的青梅竹马。据说,皇上最听丁氏的话,在幼年时几乎已到了言听计从的份上。
若不是后位必须出自王家,若不是丁太后只想安静地残度余生,恐怕这后位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丁氏在我大婚之日出京礼佛,礼佛三载终于将归。玉良媛已在蝇王被囚当日吊死于合欢宫中,我只盼着丁氏的出现,能缓解他的几分痛楚,让他在悲鹤台上安生些。
没过几日,略带佛香的丁氏换下比丘缁衣,一身华贵宫装雍容。我自惭形秽,心底的嫉妒又悄悄上涌。
她温婉与我见礼,待听我说起蝇王的近况时眉心微蹙。我领着她去往悲鹤台,蝇王一见我如见仇敌,恨不能立时将我生吞活剥,待转眼看向丁氏时,满心满眼的爱慕与委屈便怎么都掩藏不住。
我怔怔地看着他俩的亲密相偎,浑身冷得如同坠入千年冰川之下。我嗤笑一声,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蝇王有如今的下场,这其中不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么。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怪罪蝇王,揽着只会关心他的丁氏成双成对。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凤仪殿中,不愿再去理会宫中俗务。皇上都已被贬,我这个皇后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我要了十几坛酒,窝在内殿中喝得酩酊大醉。外头光辉几经变换,也不曾叫醒我这个执意宿醉的小人。
沉沦半月,我这早荒无人烟的凤仪殿居然有人愿意踏足。王挽依旧趾高气昂地甩着她的长鞭,睥睨的眼神从我脸上划过后,落在我身上凤袍时陡然变得贪婪。
她蹲下身来,用鞭子挑起我的下颚,得意道:“王姣月,这个凤仪殿终究会属于我。太皇太后已决定立宁王为帝,而我,会成为宁帝的正妻,这凤仪殿的新主人。”
我的脑袋“砰”地一声炸开,忽然酒醒大半,也顾不得素日里对她的惧怕,将她的衣领牢牢捉住,嘶吼道:“那蝇王呢?”
我忐忑地看着她,生怕从她的口中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她嫌恶地将我推开,提起蝇王时满是嘲讽:“他当然还是蝇王,太皇太后仁慈,只是将他流放邬州。”
说到此处,她又不怀好意地看向我,“哦,对了,太皇太后还许了他如花美眷。丁司仪秀外慧中,堪为蝇王良配,许之为蝇王正妃呢。
至于你,原先的皇后,听说蝇王出悲鹤台前只恳求了太皇太后一件事儿,便是将你的名字从他的妃妾名单中彻底划去,立誓与你死生永不相见。”我仓皇地向后倒去,失力般瘫倒在酒坛中央。
庶女嫁皇帝为后,不久却被下旨“剔除嫔妾名单,死生不见”。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而去,却又偏偏说不清、道不明。
王挽已无暇再理我,整个人已坐到梳妆台边,将九尾凤钗插入自己的鬓间,良久,才仿佛又记起了我,状似不经意道:“既然你与他都要死生不负相见了,说不得还是见上一面为好。都这个点儿了,若你的脚程快些,说不定还能在雍和门前与他一叙别意。”
我已然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只顾着埋头向雍和门狂奔。
雍和门风大,孱弱的蝇王勉强地立在马车之前,黯然回首他居住了二十载的宫殿,一双枯瘦至极的手微微颤抖。倏然,丁氏伸手将他握住,温婉从容地立在他的身旁。
二人相视一笑,终究别过皇城,同步踏上即将远行的马车。
我远远瞧着,始终不曾鼓起勇气相见。我霍然转身,反向登上高高的角楼。
目光所及之下,只能瞧见漫长的马车队伍,一点一滴剥离出我的视线。
角楼风大,吹得我的衣角猎猎作响。角楼风急,吹得我眼中的泪意转瞬即逝,就像从未曾出现过。
许久,另一道身影立到我的身边,与我一同目送着远去的车队。丁太后虽已年长,却因常年的和乐保养,少了太皇太后的盛气凌人,却多了雍容妇人的温婉平和。
她眼中藏了怜意,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
我扬起依旧酸涩的眼角,努力扯出释然的笑容来:“太后娘娘不必可怜我。俗话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是个幼年失怙、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却也着实是个恩将仇报、曲意逢迎的小人。”
8
“小人只会立即将蝇王意图联络外臣的举动告诉太皇太后,哪里会折中叫外命妇传话,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小人哪里会护着太皇太后与蝇王决裂后,又偷偷将太皇太后克扣下来的帝王份例想方设法地还回去。”
“小人怎会赶在太皇太后动手之前惩罚玉妃,在消了太皇太后怒气的同时,又保住了蝇王的体面。”
她的眼中怜意依旧,长长叹道:“小人更不会主动来寻我,许了万千诱惑与好处,只为求我丁家出手,从太皇太后手中保住蝇王性命。”
我早已听得泪如雨下。
当初,我给外命妇递话,不过是想在保全我自身的同时,将蝇王与太皇太后的矛盾激化再往后延上几年,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当初,我知他的莽撞会叫太皇太后不喜,他的胡言乱语会叫太皇太后愤怒,只得彻底靠向太皇太后,就期望着日后他落魄时,我能借着协理宫务的体面悄悄接济他一二。
当初,若不是我赶在玉良媛私自联络外臣之前将她杖责,恐怕太皇太后立时便会将他与玉良媛的谋划一同揪出水面。至于禁足玉良媛,更是想让她消停些,好断了蝇王不切实际的妄想。
可懦弱又平庸的帝王啊,还是一步步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太皇太后*机毕现,可势单力孤的我根本没有能保下他的万全之法。
我转头看向她,轻声道:“他那般无能的人,还是交给你们丁家去辅佐吧。我累了,也想过一过清净的下半生呢。我瞧着道观极好,当初我姑母王皇后就是去道观中逍遥了一生。”
丁太后含笑看向我,却并不揭穿我的谎言。
看似只想颐养天年的丁太后深藏不露,她背后的丁家也足够隐忍地蛰伏。他们避太皇太后锋芒,却知晓这大胤的未来迟早会回到蝇王手中。那即将登基的新帝宁王,早就在他们的算计下丢了孕育子嗣的希望。
丁家想挣一份从龙之功,想要一个外戚之家的荣耀。我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后位,只祈祷在茫茫人海中,依旧可寻蝇王健在的身影。
“蝇王不堪为帝,也不堪为夫,也不知到底是哪点值得你如此费心尽力地帮他。”丁太后不解,提起蝇王时仍嗤之以鼻。
我并不答话,似乎又想起那年山洞中,逆光探头而入的蝇王有如神祇。他笑得悲悯而温和,在一瞬间便将我枯竭的心灵彻底照亮。
有些温暖,对于我这种活在黑暗中的人而言,足以用一生来铭记。(作品名:《大胤天下:姣月》,作者:应惘然。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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