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周萌龙 | 禁止转载
1
世间有真龙。真龙者,龙族之主也。呼风唤雨,吐雾吞云,掌四时之气候。
龙族或潜游湖海,或翱翔九霄,神隐于天地之间,凡人则不多见。
龙王皆有龙珠护身,降雨时衔于口中,平素则隐没腹内。此物大如幼童握拳,有五彩祥气缭绕,晶光璀璨,固不可摧。
传说,凡人若获龙珠而食之,可得永生。
2
鹧鸪声在头顶传开,又荡到隔壁的山岭,悠远而凄寒。
“二姑娘!”
“二姑娘!”从不远处传来呼喊声,一声声呼唤着品清。
品清回过头,摇晃的火光照亮了寺庙正门的天空。短短时间之内,兄长的人马都已齐聚此地。
品清站在井上,用袖子把两手的手腕裹紧,然后再将井绳绕着手腕缠绕数圈。井口不算大,她紧抿着唇,用双脚在井台之下慢慢找寻可以落脚的地方。
越往下,井壁上的青苔越厚,她必须很小心,才能维持好身体的平衡。
品清缓慢而坚定地下到井内。
离井口越来越远,也离逃出生天的希望越来越近。这些笨蛋绝猜不到我藏在这里。她告诉自己。
她是对的。那些人在慌乱地搜寻了屋舍之后便去到别的院落。她在逃出驿馆之前,用迷香迷晕了奶娘与丫鬟,等到她们醒来去找兄长通风报信,时间充裕得很,她所制造的逃跑区域也就成倍扩大开来。这些人不敢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
躁动声逐渐弱了下去。那些人已经离开此处,想来是翻过这座山,去山下的市镇搜寻。
终于……自由了。品清心里一松。她伸出脚,向上探索可以踏足的空隙。
想来是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开的缘故,品清一脚踩在一块肥厚的青苔之上,左脚一滑,瞬间身体失去平衡。她朝井壁狠狠撞去。“啪”!撞击的疼痛使得品清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井绳。
还没等品清反应过来,她已落入水中。迅速向下沉坠。
一双温暖的手托举着品清。
幽暗的井内,她看不清这双手的主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但她莫名觉得安定,仿佛与救她的人乃久别重逢。她不再费力挣扎。
破出水面,品清用力地呼吸。呼吸的本能被剥夺后人类软弱如蝼蚁,简直唯有速速待死一条路可走。
连番折腾之下,品清疲倦而放心地昏睡过去。
品清醒过来时,悬月已经升至半空。她背靠着一颗槐树,身旁燃着一个火堆,传递给她阵阵暖意。
她身上搭着一件缥色的外袍,看制式应是男子所有,但看不出衣服的材质。
“你醒了?”她听见有人说话,但环顾四周,并没有瞧见对方的身影,正疑惑间,又听那人说道:“别找了,我在树上。”
一道淡白的身影从树上跃下,轻盈地降落到品清跟前。
这是一位容颜清俊,眉眼间带着三分闲愁的少年。身上并无佩饰,衣容从简,却有一股天然的贵气。
3
此处名为霖元寺,坐落在传说中的神山不周山境内。此刻,品清在寺中的一处院落之内。
数十年前,霖元寺出了一位造诣高深的昭懿禅师,皇上赞叹昭懿禅师的智慧,下旨封昭懿禅师为国师,迎入皇家寺庙,并多加礼遇。
出了国师的寺庙,自然是宝刹了。霖元寺自此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鼎盛堪称一时之冠。只是后来国师不慎见罪于太子,太子登基后当即废除他的名位,并将其赶出帝京。
天子一怒,余震仍是剧烈,霖元寺骤然变得冷清,人迹罕至,香火寥寥,再不复昔年盛景。
渐渐连寺内僧众也人心涣散,各自寻了出路。余下的皆是一些老弱病残,苦挨了几年,还是死的死、散的散了。徒留下这么一座空寺。
品清拉紧了袍子,目露警惕之色,“是你救的我?”
“对呀,是我。”少年双手抱臂,甚为不解,“大半夜的,你干嘛跑到这荒山野岭跳井?可知搅扰了人家的清梦。”他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满,“看不出你力气这么大,竟将我的衣服都扯烂。”
品清朝自己身上盖着的袍子看去,果然,方才在水底,她慌乱挣扎中居然将少年的袍子扯出一个不小的裂口来。
品清分辩道:“损毁公子衣物实在抱歉。但我并非跳井,坠水乃是意外。”
“随便你,”少年挥挥手,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样子,“既然你没事,我就也放心了。衣服送你抵寒,天明你就下山回家吧。”
品清的手在少年的袍子上不自觉地揉着:“我没有家可回。”
“看样子又是一出悲情戏码,”少年一身白衣,却不管地上尘灰,直接盘膝坐下,“正好我现在瞌睡着,不如你将自己的故事说给我听,给我解解乏。我若高兴了,兴许愿意多收留你住几日。”
品清想,这少年对品清有救命之恩,她目下身无长物,将自己的故事尽数告之,也算全了他的恩情。
品清的故事,倒也称不上曲折。她出生在帝京的一户官宦人家,出生时家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父亲不事生产,只靠着爵位混日子。
渐渐地,就连徒有其表的空架子也撑不起来,仆从削减,典卖祖产……日子过得越来越坏。伴随品清一起成长的,是一个家族最落寞潦倒的背影。
父亲纵情声色,未至不惑便速速地去了。母亲比父亲多挨了两年。品清与兄长,还未出孝又得守孝,连头至尾足足守了五年。
家族的爵位降等到兄长这一代,因无特殊的功勋,已经是末等的云骑尉。品清眼见着兄长为了家族的振兴愁白了少年头。
作为日薄西山的老牌勋贵之后,又是丧母长女,品清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始终没个章程。直到有一天,兄长忽然告诉她,他已经为品清择好了人家。
与其说是婚事,不如说是交易。
品清谎称想在嫁人前回原籍祭奠一番父母,以尽孝道,兄长便派人护送她回乡。
“为了不嫁人,你便从返回帝京的途中逃了出来?”少年挠挠头,有些不能理解。
一席话说完,品清有些口干舌燥,“若是任由哥哥将我嫁给他,我这一生便再无半分指望了。”说着,她落下泪来。
“唉唉,你可别哭啊。”少年顿时手忙脚乱,从箭袖中抽出一张帕子,递给品清,“是我不好,牵引出你的愁肠。”
“你不必致歉。把积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哭一场反倒舒畅许多。”品清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咦,这帕子似绸非纱,怎地如此轻薄?”
“鲛绡而已……”少年打着哈哈,又忽而想到一事,“对了,我已经知道你叫品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覆香,射覆的‘覆’,香炉的‘香’。”
“是个稍显女气的名字……却与你这张脸相衬。”
覆香顿时双目圆睁,“我平生最讨厌别人说我女气了!”他见品清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精神,遂道:“此处废败已久,时有山兽出没。你一个女子夜宿此间并不安全。你可愿意去我家暂歇?”
品清扭捏道:“男女授受不亲。我……”
“你一个背弃家族的人还跟我谈什么礼法。”覆香不欲舌战,直接拉过品清的手,“我若想对你怎样,方才你晕厥时早已怎样了,还等现在!”
“好吧。”品清终于点头。她一贯信任的直觉告诉她,覆香是个很好的人。
覆香牵着品清的手走到井边,他看着品清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相信。”
“那你闭上眼。”
“好。”
“把这个含在嘴里,切记不要吞下。”月光下,他递给品清一颗闪着冷辉的珠子。
品清将珠子放入口中后,覆香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头朝上一把扔入井中。
4
紧接着,覆香也足尖点地,一个折身跃入井中。
品清听见自己“扑通”坠水的声音后,赶忙闭气,然而再度入水的她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可以睁开眼了。”覆香在她耳边说道。
品清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超乎了她的想象。
目之所及,先是一颗巨大的水泡,将她包裹在里面,使她如在陆地一般呼吸自如。水泡顺着她的心念恣意漂游。
下了井壁之后,来到地下的深流,一座晶莹的宫殿伫立在水底,璀璨的光华映照四周,神圣又寂寥。
水草姗姗摇移,游动的鱼群在品清的远方成团聚拢,在靠近品清时迅疾地朝两边分开。
除开覆香轻微的划水声,四周唯余无限的阒静。水晶宫的光华照耀着这片水域,宛如一枚水中月,凡人的目力也可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你应当知道这是哪儿吧?”覆香一个摆身,游到品清面前,语意骄矜,“你们凡人的诗词歌赋里,提到它很多次。”他没有水泡护身,却呼吸自如,甚至连他的衣服,也呈飘逸之状,连衣角都没有被浸湿。
覆香的侧脸泛起淡紫色的鳞光,一直蔓延到耳后。
“水,晶,宫。”品清一字一顿。
水晶宫虽在水底,考虑到品清凡人之躯,覆香施了法术,宫内瞬时便与人间宫室并无不同。凡人亦能自如地呼吸。
进入水晶宫内,包裹品清的水泡碎裂开来,凝成一颗小小的避水珠,落回覆香掌中。
“送你了。”覆香扔给品清,带她到了会客的厅堂。
“你是龙王?”品清盯着房间四角照明的明珠,和身下珊瑚打造的座椅,还有覆香进入水晶宫后头顶忽然变幻出来的镶嵌五彩宝石的王冠,眼睛快看不过来了。
“我是井龙王。”覆香无奈,“你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怎么跟乡野小民似的。”
“诶,井龙王?”
“对,龙王里最低一级。龙王有江河湖海之分,此外还有潭龙王与井龙王,海龙王级别最高,犹以东海为最,相当于人间的诸侯王。至于井龙王嘛……”覆香思索了一下合适的表述方式,“顶多就是个县伯的封邑。饿不死罢了。”覆香一副“我就这点本事再多也不能够了”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覆香的衣服也变幻成类似于朝服的形制,交叠数层,纹络繁复。再配上王冠,确实有一份威严气概。
品清眼眼珠一转,“你带一个凡人来水晶宫,就不怕我回到人间告知别人?”
覆香十分好笑,“怕你作甚。我好歹是个神仙,抹除凡人记忆这等术法,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品清有一肚子的问题,“戏文里龟丞相总是跟龙王爷成对出现的。怎么没见着龟丞相?对啦,还有虾兵蟹将呢?怎的除我之外,整个水晶宫里,就你一个活物?”
“你倒是机警,全都看出来了,”覆香摊摊手,不以为意道:“这座水晶宫本来就我一个人啊。”
覆香原本是有龟丞相,也有虾兵蟹将的。虽然他只是东海龙王最不受宠的一个儿子。老龙王死后,嫡出的兄长继位,将看不顺眼的覆香贬谪到了这处水井。
覆香的龟丞相是原本东海的龟丞相。从一海总管到一井总管,落差之大,也是难为了这只老龟。
覆香不得父王喜爱,龟丞相因覆香生母早逝,时时照拂这个可怜的孩子。覆香也懂投桃报李,将对父王那份无法付出的孺慕之情转移到老龟身上,倒也和乐。
老龙王虽然不重视这个儿子,东海势力广博,随便划一条江河的水族给覆香统领也不是难事。只是嫡兄嫉恨于覆香颇受水族拥戴,差点动摇自己的地位。父王一死,他便违逆父王遗愿,草草打发覆香。
老龟自觉服侍这种心狠手辣的大王还不如坐井观天来得自在,于是款款地收拾包袱去跟覆香做伴。把霖元寺内这座小小的水晶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虾兵蟹将也比别家水井来得威武神气。
老龟毕竟年岁大了,追随覆香又一路劳顿,虽然是个仙,在水族里颇有名望,毕竟在天宫里排不上位次,寿岁长久,却终有限数。
为覆香辛勤操持了七百年,老龟不甘心地撒手去了。
覆香追着老龟的魂魄到了地府,哭着塞给十殿阎罗无数宝贝,换得他们一句“龟丞相转生为人一世纯善修得正果”的承诺。
返回井底后,了无生趣的覆香一挥手,遣散了虾兵蟹将,独自在井底枯坐了一百年。幸好他这封邑老龟打理得好,水草丰茂,足不出户也不至于饿死。
再然后,他又到人间兜转了一百年,带了一样东西回井底。
那是一丝不知何时萌发又不知该去往何处的灵识。这灵识陪伴他近百年,十多年前不耐水底寂寞,离开了此处。
品清心里默默换算着,牙齿却在打颤,“这么说来,你已在这井底做了一千年的龙王?”
人世百年便可令呱呱坠地的婴孩变为黄发耄耋的老人,覆香历经十多遭人世,眼底仍闪烁着少年特有的光彩。
覆香含笑点头,“是。千年啊,不过一弹指。”他忽而生出一些落寞之情,“老龟说,身为龙王每千年有一生死劫,渡过劫数便可更进一步,渡不过,便是我父王那般下场。”
听到这里,品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我困了。”品清打起哈欠来。
5
隔日,在客室安睡的品清很早便醒转。
覆香的房间在水晶宫的另一头,他说自己素日惫懒很晚方起。厨室内为了好玩他备了一些人间的瓜果食材,品清可自行饮用。
品清没有去厨室,她将辟水珠含在嘴里,折身出了水晶宫,顺着井壁悠悠浮出水面。她身姿轻盈地在井壁上跃动,踩在湿滑的青苔上游刃有余,迅速飞出井口。
天色微微擦亮,日色将露一隙,朝霞正蓄势待发。
昨夜起了风,井边的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品清踩在上面,发出一步步清脆的裂音。她快步走到寺外。
品清在霖元寺的寺门外站定,回首望去,只见这曾经一度昌隆的佛门净土而今破败不堪。门上高悬的金字匾额蒙上厚厚一重尘灰,大门上的朱漆也寸寸斑驳,宛如鱼鳞翻起。
她听见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哥哥。”她看着那人挺拔而消瘦的背影,停住脚步,不再近前。
“得手了吗?”卢缄——品清的兄长,转过身来,低声问她。
品清摇摇头。
卢缄走近品清,他背对日光,瘦长的阴影垂到品清身上,“你可是告诉我说,必会一击即中,我这才放任你来的。”
品清咬唇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想伤害他。”
“人?他不过是一条龙而已。”卢缄觉得十分可笑,“或许对于世人龙是神灵,可对于我们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吗?”卢缄的语气变得端凝,“还是说,见他清俊,又有神力,你便将祖训抛之脑后了?”
“卢氏祖训,我一刻也不敢忘,”品清从袖中掏出一枚短而弯的匕首,匕首尾部嵌着一颗剔透明珠,明灭着金色的光——这是祖先私留的战利品,“我是屠龙者的后人。”
昨夜,品清初次坠水,覆香救她时,她便使这匕首伤他。然而慌乱之中她失了准头,只划破覆香的外袍。
“这颗明珠,是当年曾祖以命相搏才取得的龙目,虽然不比龙珠珍贵,却也有探知龙气的功用,”卢缄从品清手里接过匕首,眼中满含珍爱之色,“若不是它,谁能想到这破败不堪的寺庙内,竟还生活着一位龙王。”
品清争辩道:“卢氏一族自古以屠龙为己任。可先祖屠的都是作恶多端的孽龙。覆香他不是恶龙!”
“我不管他是不是恶龙,我只知道他是龙王。龙王不论位次,都有龙珠护身。*了他,将龙珠进献皇上,是大功一件。卢氏振兴,你是家族的功臣,自不必嫁给睿亲王。这是我们的交易。”
提及睿亲王,品清不由气得双目赤红。
当日,兄长说已为品清择好终身时。品清心内是暗暗欣喜的,她虽怜惜兄长操劳家业,却也渴望能够逃离这个沉闷的宅子,开始新的生活。
那时她并不知道,兄长所说的人家,是帝京出了名贪恋美色的睿亲王。
为了延绵家族荣华,兄长要把她献给睿亲王做妾。
一个没有过硬背景、连名位也没有的不入流的姬妾。除此之外,她反倒是要胭脂堆里挣出一份地位,有益于家族。
不理会品清愤恨交加的神色,卢缄把屠龙匕塞回套内,扔给品清,“你若不想*他,这便下山回帝京自个儿乖乖地去王府做小。当然了,你不*龙王,我也会*他。所以你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划算。”
“今夜,子时。你一个人来。”回想起睿亲王那色欲熏心的面孔,品清从唇齿里挤出这句话。
6
晨光熹微。秋风萧萧,密林仍旧幽暗,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猎网。
她捧着匕首,慢慢回去霖元寺内,步履艰难。她没有立即回去覆香的水晶宫,而是去了霖元寺的正殿。
推开大殿的门,簌簌的灰尘落下来,钻入品清口鼻,差点叫她呛出眼泪。
虽是白日,殿内依旧晦暗不明,品清从供桌处拔下一支蜡烛,用火折子点燃。举起蜡烛,她莲步轻移,来到蛛网密布的佛祖金身面前。
蒲团早已被虫蛀得只剩一个空架子,品清用烛泪将蜡烛固定好,径直跪在地上,虔心许愿:“信女卢氏,不欲为家族所迫,故奔逃至此。愿我佛慈悲,保佑信女摆脱家族桎梏,不再受制于人。”言罢,品清深深拜服。
泥塑的佛祖幽妙玄静,唇边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笑意,高高地俯视着娇弱的品清,看似心怀慈悲。
覆香果如昨夜所言,睡到月悬高空才起。
他其实不是懒散,只是越临近生死劫,他的精力便愈加有限。昨夜为救品清折腾太久,他需要足够的时间进行调息。
覆香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那是龟丞相去世后,餐花饮露三百年的覆香所久违的,熟食的香气。
身为龙王,辟谷之术是修行者最基本的术法之一,此时他却觉得腹中有饥渴之感。于是欣欣然去了餐室。
品清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荤有素。她脸上沾了一块油渍,鬓发也散乱了,但在覆香看来,此刻的她要比昨夜的那个病恹恹的美人顺眼得多。
覆香赞她:“看不出来,你还会这手。”
“跟着家里的厨子胡乱学过两招。”品清解下围裙,如女主人一般招呼覆香,“快坐下,趁热吃。锅里还煮着莲藕炖排骨,一会儿就好。”
覆香夹了一块茭白,细嚼慢咽,“很好吃。”虽然没有当年老龟做给他的好吃,却也是好滋味了。
大概每个神仙少年时期都会向往人间,覆香也不例外。他年幼时想顺着海潮偷溜到人间玩一遭,却总是在快要到岸时被抓回龙宫。
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老龟怜他是伤患,便变着法地做人间的食物给他吃。稍稍慰藉他不能饱览凡间风致的难过。
老龟转生后虔敬修行,不过百年便飞升成仙,到了九霄之上的宝殿,列入仙籍。覆香却不打算与他相认。
老龟作为龟丞相的一生已经完结。相见不若怀念。这是他在人间的百年间,所学到的一个真理。
覆香吃完品清做的所有的菜馔。
覆香用筷子拨动着菜,“既然你无处可去,那便在我这多待一些时日。井底虽然枯燥,却胜在清静。”
品清听覆香如此说,端着汤的手上顿了一顿,“时日长久,我怕叨扰了你。”她低着头,覆香看不见她的表情。
“怎么会。我欢喜还来不及。”覆香的声音低了下去。
“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品清把汤盆放下,背过身去。
再然后便只剩覆香喝汤时轻若无闻的声音。
品清手艺极佳,汤品香气粘稠,像是空气里一个打不开的死结,缓慢地缠绕着覆香的喉咙。
覆香知道,品清不过是暂时寄居于此,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掀起一片微澜。水会重归静深,她也将会离开。就如同老龟一般。
他本只是不想自己的封邑出现水鬼这样烦人的存在,这才救下品清。但与品清相处的这短短一日,他逐渐欣赏起这个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定的女子。
她不是最美。东海水族多丽人,他的母亲便是水族第一美人,他也继承了一副好形貌,但品清并非以姿容取胜。
身为深闺娇女,因不满盲婚错嫁,便苦心筹谋出逃,连钻入井中躲避追寻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她是一个敢于挑战命运的人。这是身为龙王的覆香都缺乏的勇气。
当年父王崩逝后,也有一干人愿意支持覆香继位,在所有龙子中,他是东海水族心中德行最为出众的一个。但是他不敢争,顺服地接受了嫡兄的指派,自此偏安一隅。
红尘繁华,那是她所向往的。仙凡殊途的道理覆香明白,他只是想在离别之前,好好享受这段时光。
酒足饭饱,覆香渐渐打起瞌睡。
家传的秘药果然厉害,连龙王也察觉不出来。
品清凝视着熟睡的覆香。他的睫毛那么长,像是丰茂的水草。他的鼻梁,他的鬓角……品清是深闺娇女,平素认识的男子并不多,但她肯定,终此一生,她再不会碰到覆香这样的男子。
他有天人绝世的容颜,让人心折。还有一颗柔善的心肠,断送自身。
白日她一个人在水晶宫内,着实百无聊奈。不过一日,凛冽密实的孤独便使她喘不过气。无法想象覆香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品清高高举起匕首,自欺欺人道,覆香,没有尽头的孤独太可怕,我这也是为了让你解脱。
锋利无匹的屠龙匕,一下子就划破传说中真龙的金刚之躯,刺进覆香胸膛。(原题:《覆香井》,作者:周萌龙。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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