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房子被台风吹翻了瓦面，老妈说请人来修一下。老爸说泥水佬要搭手脚架上去，花费太大。
“请个人爬上去就行了啊”
“这老房子三米多高，难干活啊”
“笨，叫阿娣就得咯“
“对呵，请娣哥搞掂。”
我在一边一头雾水，娣哥？阿娣？男的女的？
第二天，娣哥来了。男的。我了个去。只见此人四肢短壮，面容粗犷，好一条大汉！竟然叫啊娣？……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村的惯例，男孩子取女孩名字，好养活。有叫妹仔的，妹哥；有叫燕子的，啊燕哥；有叫虾妹的，虾哥；还有叫亚二亚珍的。他们都是男的……
娣哥话不多，五大三粗的一个人，讲话却细声细气，穿一套破旧的蓝卡其工人装，脚上是大号的解放鞋，手掌宽，小臂大，五个手指胡萝卜似的，手背上布满青筋。
老爸跟他讲定了价格，另外包一顿午饭。未了，娣哥问：“开始？”
老爸：“开始。”我老爸也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
娣哥点点头， 抄起泥刀，提起一叠瓦片，顺着梯子，“噌！噌！噌！”，眨眼间就站在三米多高的屋顶了——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纳尼？拍电影啊？
接下来，老爸在地上搅灰浆，我负责把灰浆倒进灰桶，娣哥在屋顶上甩下钩绳，把灰浆吊上去，然后蹲下身轻快地修补着瓦面。一把泥刀上下翻飞，灰浆用完了，又站起来走到屋顶边把灰桶甩下来。好几次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几十年的旧瓦顶真能承受得住那么大的一个人？莫非娣哥有轻功，食过两碗夜粥？
吃午饭时，我问娣哥，那么高，你不怕啊？娣哥扒拉了一大口饭，低声说：“惯了。”然后又大口扒饭，我于是不再问。他很少喝汤，也不喝酒，一个人吃了八碗饭……
虽说饭店的碗小，但，八碗啊！娣哥，你让我这个每顿就两碗饭的人情何以堪啊。看着那叠起来的饭碗，我忽然想起了黎明主演的那部《少年赌神》，从越南逃难到香港的*手龙五没钱吃饭，流落街头。黎明请他吃叉烧饭。龙五一口气吃了十碗饭，扒完最后一粒饭米，向华强主演的龙五很酷地把碗一个一个地叠起来，沉声说：“你请我吃了十碗饭，我帮你*十个人。”配合他那冷酷的眼神，真是碉堡了哇。那么现在，娣哥吃了我八碗饭，哇咔咔，哪个谁谁啊，早看你不顺眼了，娣哥，帮我干掉他……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娣哥已经吃饱了，说:“饱了”，转身就走。卡!卡！导演，他怎么不按剧本来的啊……
饭后，娣哥不休息，继续开工。只见一条人影在屋顶上辗转腾挪，兔起鹊落，远远看去，简直会飞，真他奶妈的像在拍电影啊。
下午，活儿干完了，娣哥收拾好工具，准备走了。老妈说晚饭好了，吃了再走吧，娣哥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转身拍腿上的灰尘，一晃一晃地走了。
这时我才发现，娣哥身上虽然灰尘仆仆，但一个灰浆点都没有。他是怎么办到的？
后来陆续听到关于娣哥的一些传闻。说有人偷单车，被人发觉围住了，贼仔拔了刀子，人群四散，娣哥一个箭步冲上去，大手一揸，钳住了贼仔的手臂，一拧，一翻，把小偷放翻在地上，解放鞋顺势啪的一声，拍在背上，贼仔当场动弹不得。“拍鱼头甘样啊！”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得眉飞色舞；说娣哥和人打赌，站在良垌河桥头金鸡独立半个钟；说娣哥喝醉酒砌歪了砖，主家破口大骂，工钱都不给了。在小饭馆里有人笑他，他也不恼。说娣哥你不喝酒了。“戒了”娣哥细声说，一大帮鸟男女不信，说娣哥娣哥，酒是你的命，真戒得了？娣哥脖子一下子就粗，沉声说：“讲得出，做得到！”于是有好事者打赌，看娣哥忍到几时。后来还真的没有人看见过娣哥喝酒。还有那不信的鸟人嘀咕，说娣哥真的“甘劲秋”？
荔枝春时，娣哥帮人摘荔枝，人又勤快，又不怕晒，力气也大，各家各户都争着请他。闲时帮人砍树，修屋顶，挖鱼塘，睇工地。总是随叫随到，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工钱也随主家给，就是有一条，要管饭。
我因为去湛江读大学的缘故，好几年没见过娣哥了。有一次在车站问一个搭客佬，他说，娣哥啊？谁知道呢，兴许回老家了吧。
“那你们摘荔枝时候不找他了吗”？
“谁耐烦寻他，又没手机电话。整天不说话，闷死个人，再说他又那么能吃，……”
他还在哪里叨念，我听不下去，自顾走了，他说得兴起，转身和旁人大声地说娣哥肯定去外边“食大茶饭”了，发了大财，仿佛他亲见。
如今想来，娣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句话，六个字，“讲得出，做得到”。这句话好简单，但似乎，真能做到的人，还真不多。
201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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