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是夜了。
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子,只留若隐若现的月悄然洒落些光辉,同纷飞的大雪照着这人间,白茫茫一片。
殿中明亮又暧昧的光晕携着不息的欢闹声充斥于大殿上空,美酒早已过了三巡,时至酣然,女子娇俏吟着咯咯地笑,席上尽数衣衫半解,满是情欲气息。你坐那上位,慵懒斜倚,一根手指撑着脑袋,笑看殿内众人,君臣同宴,其乐融融。
我独自立于殿门外,冷眼相看这短暂的乐事,我听见你说,让众人尽兴。忆起前些年你赢了大半江山,与众将士庆功,你说,这千金的美酒予你们千人,便是用这连城的价值买它一醉也寒酸。待扫到龙椅之上的你时,我不觉间猩红了双眼,指尖陷入手心,似是不滴出血来不罢休的模样。我阖了眸子,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眼苍穹上清冷的月光,伶俜无依。身旁监侍经过,我拦了他,吩他唤你到园中赏花,棠棣花,又要开好了。
我早早到了园里的亭中,院落中遍地是血红的棠棣花,含苞欲放,明晃晃地逼人的眼。花瓣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红白相映,鬼魅一般,煞是怵人。远远地,我听见脚步声和那爽朗明亮的大笑,我知道,是你来了。
你所至之处向来声势浩大,同行之人不低二十。我起身向你行礼,你来我身前轻搀我起身,低低笑着。“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我抬眸正眼望着你,我一向极爱看你着玄色衣衫,多了几分刚毅霸气,神色却是放荡不羁。棱角分明的脸庞冷峻,而炯炯的眼神望向我时却炽热骇人。我往日多爱你望向我时与他人不同的眼神,这让我感受到,或许你待我,和他人是不同的。我一直坚信。
你挑起嘴唇勾了弧度,坐于上位,随意指了一旁的位子准我落座,示意随行舞姬起舞。我道,帝,奴可否同您共饮旧时赏我的那坛酒?你敛了眸子,迟迟不言。后罢你说,你如今已是将军,为人臣子,怎可称奴。我低下眉眼不去看你,昔时你酒醉言语至今还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拔不得。“一日为您的奴,便终身都是您的奴。”你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欢快,于我而言却异常讽刺。你差人搬了你旧时窖中我存下的一坛酒,同我把酒言欢。
亭中金碧辉煌,金器银器觥筹交错,雪又下得紧了些,棠棣花上积的雪又厚了一层。红白交错迷乱,与歌姬旋起的裙袂混作一团,灼伤了人的眼。此时,或许是个好时机。我看向你,你摇晃酒杯,好一副帝王模样,爱不得,恨不得。
我劝你遣了舞姬婢子,独留我们二人共享此等风月之美。你点头应下,我知道,这步棋我已下到关键了,必须得走。
人已退去,你突然低低在我耳边吟着,我知你最爱棠棣花,去年这时,我们也在一处,一如今日。你的话唤起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我又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了,我是不敢轻易回想的,我怕我陷,便再也出不来。
夜里的风凉了许多,即便醉与怯,也能吹得人清醒了几分。
我随你的目光看向棠棣花,我说,这景帝可喜欢?你答,自然。我突然捧了一盏酒起身,向你敬酒,我随之缓缓开口,帝,奴向您敬酒。这第一杯,敬您曾于奴落魄之时雪里送炭,做您侍从,教授武功,赏一口饭吃,您的恩德,奴自始至终铭记于心。说罢我便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其实我也从未忘却你曾告诉我,自古开国王侯权贵哪个不是贫贱出身。我这般才得以有志存于人世。
未等你开口说话,我又倒下第二杯酒,“这第二杯,敬您这许多年来于奴肝胆相照,从未疑心,征战沙场开创霸业。”便是让我为你付上这条贱命也欢喜,我在心中想着。喝尽这杯酒时,我用大袖遮掩自己的神色,好不教你察觉我的苦闷之态。搁置杯盏,我长舒一口气,用余光瞥见你不知盯着何物出了神,可能也陷入当年回忆罢。
第三杯酒,倒满后我重重搁下酒壶,你猛地抬头看我,我轻笑,举了那第三杯酒。我说,这第三杯,敬您赐奴豪门权势,执掌生*大权,如今奴已是护国大将军,与往日更是云泥之别。我瞧你也终于端起酒杯,同我一起喝下。
我在心底笑,笑你是如此慷慨,予我权势,予我心计,终是泯灭了我的少年心性,好些恩情,我今生定是还不起的。眸中泪珠滚烫翻涌,此情此景我宁永不面对。随意丢了杯盏,我便瘫坐座上抬头望天。
好像囚于地狱的困兽终欲迸发而出,低低嘶吼着,夜压下来圈了这座城,好教它也作这困兽的爪牙助他伸手覆了这天地。月也隐了,天,是真黑了。
酒意愈来愈浓,若绵绵细针,深深浅浅刺痛神经,一下又一下,头痛欲裂。眼前竟是前些日子你与监侍的对话,额间猛地青筋暴起,后槽牙被我咬得吱吱作响。那针又一下刺痛了我,*意已起了。
雪已成了鹅毛大雪,像是挥洒的纸钱绵绵不绝,整个园子银装素裹,除了白便只剩棠棣花那血一般的红,随时要滴下来一般,言语片刻,它已悄然展了展身子,像是要开了。
我想再看你一眼,从南到北,是饱含我所有的深情。
“帝,您瞧,花儿要开了,古有太白举杯邀明月,今有你我主仆对饮趁花繁。”我再一次端起了酒杯看向你,我从未觉得这酒杯如此之重,是我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但我仍用尽力气将它举起,慢慢喝下。
你又大笑了,你已经很久未曾如今日一般久笑了。不过也是合乎情理,若是我明日要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我怕也定是要合不拢嘴。
而这日子不会等太久了。
剑锋出鞘,利刃已抵你喉,我道,想不到?我在你酒中下了软骨散,不然凭我本身怎能*你。你并没有我所想那般惊愕,甚至头都未曾抬一下,冷静孤傲,是我最厌恶你的样子。我怒目圆睁,活像阴司里面目狰狞的恶鬼,“你灭了我满门,我已知晓了。”你突然与我对视,眸中辨不出喜怒,你说,阿萧,这江山,我同你换个酒钱可好?
我僵在原地,握剑的手有些颤抖,身子里依稀某处隐隐作痛,好像要裂开一样。可我脑中却猛地浮现幼时那血淋淋的画面和你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不屑神态,你说过,古来王侯生贫贱,我今日,也要遵一遵古训!
霎时,一阵东风席卷花瓣落了一地,棠棣花,终于开了。花绽声像极了我耳边的封喉声,地上散落的花瓣更红了。我将那坛余酒尽数浇了洗去剑上血污,在这静谧的夜里,啪嗒——啪嗒——地响着。
终是拨云见月,月光柔柔地照你身,玄衣融入雪,白雪作褥,红花作衾,你眉眼温柔,浅浅笑着,留你今宵春好梦,渡至黄泉彼岸间。
我要独揽权,称了帝,笑看万里江山。掌生死,凭我喜,任其风云诡谲。金口开,无戏言,天下皆从我命。玉铺街,金砌墙,闲时琉璃掷响玩。我要这世间又如何,敢有奴否笑我贪?
我摆了国宴庆我登基,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大殿如今是我独有了,换我坐在你昔时坐的宝座,我笑你还是输在了我手上。我邀臣下共饮,金樽酒,排炉暖,玉盘炙,流席添。而这些卑贱的奴仆,得此盛宴,全仰仗我一时欢喜,必得感恩戴德。
你酒窖里的千金美酒,我一坛又一坛喝着,仿若置身云雾,我瞧见殿外的棠棣花红艳艳的,大雪白茫茫的,与当年征战沙场的滚滚血浆嶙峋白骨好生相似。恍惚间,我像是看到你了,东风吹起层层纱幔,遮遮叠叠,我却怎也看不到你眉眼,惟你声音在我耳边萦绕,你说,我是一流人物,你至多二流半。
我沉湎于同你,同其他兄弟军前半死生之景,我也笑了,仰天大笑。是很久没有过了。我笑得何等癫狂,我总觉着,眼角有东西滑落脸颊。我才明白,是我输了。江山为何?怎抵得过你贻我之酒。
我要向你敬酒。一杯敬相遇,一杯敬相知,一杯敬相付......和相残。
不,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江山,是快意恩仇。
我要独揽权,称了帝,笑看万里江山。掌生死,凭我喜,任其风云诡谲。金口开,无戏言,天下皆从我命。玉铺街,金砌墙,闲时琉璃掷响玩。我要这世间又如何,敢有奴否笑我贪?
我痴痴笑着,掷了酒杯。我想,我许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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