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5 漳州
按计划在漳州休息一天，侄女一家住着漳州碧湖的高端楼盘，安逸而富足，小夫妻相敬如宾，重孙女乖巧可爱，老父老母很是欣慰。
我自然闲不住，漳州外围的厦门、土楼、云水谣均已去过，近年的网红景点东山岛又太远，就在市里走走吧。多亏侄女的婆婆又当向导又开车，漳州一日，十分尽兴。
去了漳州古城，领略一番“老街情、慢生活、闽南味、民国风、台侨缘”；去了云洞岩与瑞竹岩，登上顶峰看漳州、看龙海、看厦门；去了威镇阁，漳州地标，打卡留影必须滴；去了”闽南水乡“，闲坐大榕树下，听听老人们难懂的闽南乡音；去了九龙江畔，手机下了样板戏《龙江颂》，应时应景来段江水英的”九龙江上摆战场“……
林语堂纪念馆则是漳州游的重点，纪念馆位于天宝镇的香蕉海生态园，天宝香蕉闻名遐迩。
蕉林占地万余亩，蒲扇似的蕉叶，吐绿滴翠，蔽日遮天。果农忙于采摘，一挂蕉需二人合力提起，问其价格，仅15元，蕉贱如此，令我咋舌。试吃之，果然名品，皮薄无芯、质糯味甘，且非催熟，其香浓郁，回味悠长……
纪念馆与故居是两处院落，一在蕉园入口，一隐蕉林深处，橙瓦白墙闽南风，建筑主体却迹近西化，以体现林语堂“两脚踏东西文化”的理念。馆前先生青石座像，嘴角一丝笑意，将林语堂与生俱来的幽默形神毕现。
说来惭愧，林语堂其人，我一无所知，小说《京华烟云》都未读过，更何谈诸多的散文、传记了。依稀只记得是个诺奖提名人，办过《语丝》，以幽默大师自况，闽南乡下孩子，一生却在海外度过。
在我的脑海中，中国现代文学只有鲁迅、茅盾，而林语堂、张爱玲这些人的作品，在我们这代人的青少年时期，是被屏蔽的。就是接触到了，也是本能地弃绝。在求知的饥渴中，《红岩》《红旗谱》《青春之歌》之类的红色读物， 一读再读十多遍，直至红色元素浸透了每个细胞，直至炼就一双通红的赤睛，看向世界。
……故居里的一幅照片，让我好生感动。那是上了年岁的林先生夫妇，依偎在一起，先生正探过头去，深情地亲吻着妻子。
林语堂曾有过一个刻骨铭心的恋人，阴差阳错，失之交臂。他将那份炽热的感情写进了书里、埋在了心里，而后与一个不期而遇的女人，度过了相濡以沫、风雨同行的一生。
如同胡适与江冬秀，林语堂与廖翠凤也是媒妁之言、老式婚姻。廖母曾嫌语堂家贫，翠凤回曰：此生一念，非林不嫁。就这一句话，语堂不离不弃，报答终身。五十周年金婚，林语堂送给妻子一枚胸针，正面“金玉缘”三字，背面是一首外国情诗，语堂译成了中文：
同心相牵挂，一缕情依依，
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
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
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1976年，林语堂逝于香港，移灵台北后，葬于林家后园。廖翠凤厮守墓旁，直到10年后的那夜，一阵清风卷地袭来，寻着语堂隐隐的呼唤，翠凤魂归天国……
随附视频：
7 漳州宜居在碧湖
8 三角梅开水仙城
9 瑞竹岩上瞰漳厦
10 蕉林深处忆语堂
D6 漳州 - 惠州
今日行程较长，计500余公里，早早动身，行向西南。经潮汕、过海丰，正午时分抵惠州。
所订酒店，位于东江之畔，坐南向北，隔江与对岸新区的连栋高楼，正好打个照面。东江属珠江水系，源于赣，流千余里，至黄埔东南汇入南海。临水有合江楼，攒尖顶、九重檐。苏轼贬粤寓惠，首居于此，奄忽一载，有《寓居合江楼》等名篇传世。
合江楼毁于民初，2006年重建。登临高阁，舒目远瞩，但见东江由东北方向浩荡而来，至合江楼下陡然急转、奔向西北，堪堪弯出一个马蹄形状。“马蹄”西南里许，便是惠州西湖了。
尝闻惠州西湖为三大西湖之一，今日到访，夙愿得偿。由平湖门入，于苏公桥头寻处好景，嘱父母歇了，便沿着长堤，向前行去。
此堤亦名苏堤，为苏轼捐资兴建。堤成之日，官民同贺，东坡诗载：“三日饮不散，*尽西村鸡”。堤岸两侧，遍植相思、新柳与老榕，透过榕树垂帘般的气根望向湖面，洲渚浮碧，山色含黛，游船叶叶，水榭亭亭，夕晖残照，金波粼粼，恍恍然身入瑶池。
过泗州塔，登孤山，有东坡立像。穿回廊、转月门，又见苏轼与朝云合像，东坡坐而撫琴，朝云托腮聆听，遂引动心念，去寻朝云墓。六如亭后，朝云墓在焉。碑刻“苏文忠公侍妾王氏朝云之墓”，青冢一抔，已历千年。
王朝云，余杭人，早年家贫，沦落风尘。熙宁六年，苏轼时任杭州通判，某日与友宴游西湖，席间唤来歌舞助兴。待得舞者卸妆，却是几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其间的朝云，小荷凝露，楚楚动人。东坡怜之，收为侍女，时朝云12岁。
苏轼似与王姓有缘，先后两任夫人并侍妾均系王氏。
第一任夫人王弗，红袖添香夜读书，是苏轼一生挚爱，惜天命无常，卒于27岁。多年后，苏轼写下千古第一的悼亡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字字含悲，杜鹃啼血。
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做了姐夫的填房。闰之温润如玉，悉心照护姐姐留下的幼子，与苏轼共同生活了25年，“身行万里半天下”，陪伴苏轼度过了动荡的岁月。苏轼为她撰写的祭文，充满感激之情：“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
王朝云则聪颖灵慧，某日苏轼扪腹徐行，顾众人道：“腹中何物？”一婢曰：“满腹文章”，东坡摇头；又一婢曰：“满腹才智”，东坡复摇头。至朝云，则曰：“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东坡捧腹大笑：“知我者，朝云也。”
苏轼确实不合时宜，是以新党旧党均不能见容，屡遭贬谪，一生飘零，《自题金山画像》曰：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朝云18岁时，苏轼纳为侍妾。育有一子，半岁夭亡。闰之故后，苏轼又贬岭南，众姬星散，唯朝云相随，是苏轼后半生的感情寄托。
苏轼与朝云，一老一少，却佳偶天成，引为知己。寓惠州时，朝云最爱吟唱苏轼的《蝶恋花》，却“每不能竟”。每至“天涯何处无芳草”句，念及苏轼飘萍转蓬、沦落天涯的遭际，便心中郁结，放出悲声……故朝云逝后，苏轼“终生不复听此词”。
因染时疫，朝云殁于惠州，时年34岁。朝云向佛，临去时，口诵“六如偈”。东坡葬朝云于孤山东麓，筑六如亭于墓前。
苏轼一生，宦海沉浮，贬之又贬；妻妾迭殇，哀而复哀，遂题楹联于亭：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随附视频：
11 惠州西湖谒东坡
D7 惠州 - 顺德 - 佛山
惠州至佛山仅两小时车程，此处毗邻港澳，通达广深，正所谓“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途经顺德，且行且游，有四个去处，可顺路一访，即清晖园、大牌坊、碧江楼、冰玉堂。
清晖园于明万历始建，屡颓屡复，至本朝渐成规模，植花莳草、凿池垒山，位列岭南四大名园之首，也是顺德唯一的4A景区。进得园去，小桥流水、迭石悬瀑，漏窗蕉影、古垣新篁。大园小园，层层叠套，有船厅、澄漪亭、碧溪草堂等精巧建筑错落其间。转阁穿廊时疑无路，临轩凭阑柳暗花明，小中见大，疏密相谐，粵园班头，此名不虚。本人于园林艺术，乃一介白丁，绕行一匝，已觉索然，且性子粗粝，最喜大开大阖的场面——大牌坊，走起！
大牌坊者，顺峰山公园大门也。我中华上国，凡事必抢个“大”字，将吉尼斯纪录个个踩在脚下，以令诸夷臣服。此门既为中国最大，自然亦为世界最大，计三跨，宽88米，高38米，厚3米，重1.4万吨。悬有16条龙柱，石艺精湛、巧夺天工，游人观之，无不叹服。
碧江金楼位于北滘碧江，是一组紧凑的古建群落，宅第、祠堂、书斋、园林，干打垒、蚝壳墙、水磨砖、“镬耳山墙”，岭南风情，扑面而来。宛如蚌中之珠，其精华所在，便是俗称金楼的赋鹤楼，据传，为清末名臣戴鸿慈之女的随嫁之物。楼内木雕，手法奇绝，且以足金镶贴，触目之处，无不灿烂。想起才去的大牌坊，又是个“不差钱”的。
与红绡帐、象牙床、金玉满堂的碧江小姐楼相比，冰玉堂则是另一个世界，死水微澜，古井无波。当最后一位“自梳女”去世后，这里已辟为“自梳女博物馆”对外开放。楼体两层，分左中右三座，中座底层供奉观音，左右底层为已故自梳女灵位，楼上则为自梳女当年的憩居之所。
在汉文化圈，福建惠安女、广东自梳女确是异数。前者以掩头露脐、短衣肥裤的服饰，为画家、摄影师所追捧；而后者看似怪异的生活形态，却折射出顺德底层妇女对包办婚姻、封建礼教的决绝与抗争……
自梳女一生不嫁，又称姑婆、净女。旧时在顺德一带，未婚女子均留长辫，婚嫁时由母亲挽成发髻。立誓不嫁者，亲友不得干预，经履行仪式可自行束髻，称为“自梳”。但若反悔，交结异性，则浸入猪笼、投水溺毙。自梳女仍居母家，年迈病危，则须移居“姑婆屋”，不得在母家过世。
清末民初，顺德蚕丝业发达，女工收入可观，经济独立，自梳女之风，领一时之盛。至30年代，丝厂式微，自梳女纷纷出走南洋、打工帮佣，待到油尽灯残，有点私蓄的便叶落归根、返回故里。
按照旧俗，外归自梳女既不能寓于母族，更不能死在村中。1949年，顺德自梳女集资，在沙头村外修建了冰玉堂，数十年来，一批批归来的姐妹，在此颐养天年。随着最后一位百岁老人的离世，那群女子，那个年代，隐入了历史的深处……
是夜，宿于佛山千灯湖畔。万家灯火，霓虹明灭，花树婆娑，倒影清漪。身沐南国熏风，举头一轮秋月，心中默祷：花好月圆，夕夕如是……
随附视频：
12 清晖园中岭南风
13 顺德密宝碧江楼
14 卧榻佛山千灯湖
D8 佛山 - 湛江
天亮出车，至佛山祖庙一带“吃早茶”。
“一天之计在于晨，一盅两件半日闲”。在岭南，早茶是一道风景。茶客多为老人，清茶一盅、点心二件，便可消磨半日，从高层秘辛到坊间八卦，点评古今，天花乱坠。
佛山是历史文化名城，古来即为“天下四聚”之一。四聚者，北京、苏州、汉口、佛山也。现下广佛一城，昨晚所住酒店，过街转角便有地铁，半小时许，即由禅城直抵花城腹心。
佛山亦是武术之乡，为南拳发源地。南拳硬桥硬马、门户紧密，讲究贴身靠打、多出短拳，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刚猛凶狠，技击性极强。南拳流派纷呈、名家迭出，如咏春拳的叶问、李小龙，蔡李佛拳的陈享，洪拳的黄飞鸿等。祖庙北侧，便有黄飞鸿纪念馆，两进三间、镬耳山墙，为岭南风格的仿清建筑。天色尚早，不得其门而入，徘徊良久，怏怏而去。
黄飞鸿3岁随父习武，平生以武馆医馆为业。1924年广州商团暴乱，西关一带，房屋尽毁，飞鸿身家，亦付一炬，遂郁而成疾。翌年，飞鸿病逝，贫无以殓，女弟子邓秀琼出资，葬于白云山麓。
港拍黄飞鸿系列看过几部，其中关之琳饰演的十三姨，天仙相貌、侠客心肠，令人心神驰之。然纵观飞鸿一生，并无此等香艳之事。娶妻三任，或数月或数年相继亡故，疑有克妻之命，未敢再娶。直到54岁时，一次舞狮表演，高桩蹬跳其鞋飞出，击中人群中19岁的莫桂兰，飞鸿登门致歉，成就一段老少姻缘……
用过早茶，出城向西，直奔湛江。过西樵，遥见大仙峰之巅的南海观音坐像耸立天穹，心中赞道，又是个“不差钱”的。
西樵山为广东四大名山之首，数次经过，均未得便一游。叹惜之际，忽地想起一个人来，正是此地人氏。此人于近代搅动大清朝野、一时风头无两——康南海康有为是也。
康有为幼习经史，“慷慨有远志”。光绪五年，始接触西方文化，越十数年，成为维新变法的领军人物。《马关条约》签订后，联合千余举人“公车上书”；戊戌变法事败，潜逃日本；辛亥革命后，反对共和，谋划清帝复位。1927年，逝于青岛。
在我看来，康氏亦正亦邪，人设复杂。钩沉史海、剖表剔里，不难发现这位自称的“南海圣人”，却是个有意无意的“大忽悠”。
他游说帝师孙家鼐，将西藏售与英国，换得钱财，以资变法；他向伊藤博文建议，“中日合邦”，再图寰宇霸业；他鼓动光绪，一日连下政令百条，天下人莫知所从；他撺掇废科举绝仕途，读书人断了晋身之路，成为革命党的不竭之源；他甚至策动“围园*后”，从而激怒慈禧，直接导致变法失败。
康有为人品亦甚低劣。变法失败，光绪被拘，自家远遁，令弟善后，致使康广仁弟代兄责，斩首菜市口；流亡期间，谎称奉有光绪衣带诏，大肆敛财，却在欧洲买了个小岛；力倡一夫一妻，却娶了六房太太，年过花甲，还强纳19岁贫女张光为妾。
文革中，红卫兵掘其墓而曝其尸，几个顽劣少年，将康有为的骷髅头当作了皮球，踢来踢去……
过午，抵湛江。用过中餐，父母小睡，便向海边踱去。
湛江跨海大桥，风姿不减当年，对岸的奥体中心已然落成，形如大鹏，振翅欲飞。天色晴好，浪涌不兴，风起处，却有股海腥味扑面而来。明日便纵穿雷州，从徐闻过海上岛了。海南的海，才是真正的大海……
随附视频：
15 御风湛江雁归来
D9 湛江 - 徐闻 - 海口
驱车狂飙，上午10时抵徐闻港。
徐闻港是广东方面今年国庆刚刚开通的新港，高速公路几乎直达港区。今后车辆渡海，将由原海安港、海安新港迁至此港，海南方面，则从秀英港迁往海口新港予以对接。如此，渡海时间可缩短一半，且改为航班制，网上可提前购票，省却多少麻烦。
但车辆过海，上船下船还是极为耗时，台风季节，航运时断，待渡车辆绵延十数里，更是令人无奈。1994年始，有司便谋划建设大桥，据说，其难度远甚港珠澳大桥，以致屡议屡弃，迄今已无声息。我六渡琼海，深受其累，心中期盼，易年益甚。
午后2时，方登彼岸。行车15分钟，即抵居琼之所“悦海湾”。离此北还，已迄两年，红花绿树，依然娇艳。一泓清池，两三曲桥，高阁低榭，长廊短亭，更有泳池、温泉、会馆及餐厅配套，常居之，乐不思蜀矣。
黄昏，倘佯海边。蓝天白云，碧水金沙，心知此八字俗而又俗，却搜遍枯肠，再寻思不出更为贴切的词句。将无人机升向空中，实时传来的画面中，我的身形越来越小，小得就像一粒尘埃，飘浮在天海之间……
随附视频：
16 天涯海角我安家
注：所附视频可见本号视频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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