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本地治理(PONDICHERRY)十分舒畅。
这个印度南部的海滨小城曾被法国殖民,由一条废弃的人工运河分为两半,靠海的一半法式风格,西边则是印度风格。
小城很干净,家家都是小房子,房前种了各种植物和树,门口停着一两辆自行车摩托车或者汽车。
每天清晨,家里的妇人都会在全家人起身之前起床打扫门口,打去落叶落花和尘埃,用水清洗台阶,然后用白色粉末非常娴熟地在门前地上描上代表吉祥的复杂对称团花图案。
这里到处都是鲜花。到处都在卖鲜花(大部分光卖花朵——新鲜花朵在市场或街面上堆成山称重卖,或新鲜花朵搭配串成花环按串卖;小部分会带茎按束卖)。
鲜花是每日生活必需品:女性在往后扎成粗辫子的抹了椰子油的乌黑头发上别着串成串的白色茉莉或一串紫色风信子,或者两朵红色系玫瑰,或者几朵金黄菊花。清晨去庙里祈拜的人带着新鲜的深紫色睡莲。
抵达时在长途汽车上遇见一个送葬的队伍。
往生者穿着白色衣服躺在三层结构的布满黄色红色白色鲜花的巨大搭架上,抬架的人和送葬的人亦都穿着白衣,沿街慢慢前行,没有音乐,没有嘈杂声响。
巴士与他们擦肩而过后的很长一段路,地面上都铺满新鲜花瓣,不知是送葬人沿路撒落的还是从往生者花架上掉落的,很美。
原来葬礼也可以是浪漫美丽的——或许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本地治理这个满布鲜花的我还没有真正踏足的城市的。
第一天晚上在旅馆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零食。
加尔各答普通卷纸四十多卢比,本地治理要卖到五十八卢比。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印度人如厕都用手和水洗屁股——相较于较低的物价,四五十卢比一卷的厕纸显然是奢侈品。
几天前在船上第一次亲见印度妇人洗屁股。
路过船上的女厕,转头见到厕门大开,一老妇人叉开双腿侧对着我站在水桶边,用右臂夹着捞起的纱丽,右手用小勺接水后猛往下体泼,左手从后面伸下去洗,姿态甚为怪异粗鲁。
彼时我正要去船上的餐厅就餐,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完全没有了胃口。
之后的两天一想起那副老妪洗股图,便觉得反胃。
后来到了金奈,在汽车站上厕所时又见到一位中年妇女在厕所的公共区域洗屁股,姿态比老妇好多了,比较可以接受。
人的接受能力真的很神奇。
两个月前我第一次踏上印度土地时心里没有一分一秒不是对所处之地的排斥和讨厌(刚离开机场十分钟我就有回机场买票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冲动),而且嫌脏(他们用手左手洗屁股,但我却见到所有厨师用两只手加工食物)所以头两三天都没有去餐厅吃东西,对街头小吃则是想都没想过会去碰。
但现在我非常喜欢印度的街头小吃,完全不想上餐厅。甚至偶尔买不到瓶装水可以喝当地人喝的过滤水。
胃口好的时候我在晚餐时曾经吃下过一份青芒果黄豆花生沙拉,三大块炸鱼块,四块炸蔬菜,两块炸椰丝饼,一块巧克力蛋糕,一个青橙,一根香蕉,一杯甜拉昔。
我一般六点钟起床。
走到窗前,隔壁穿着深蓝色紧色上衣和蓝白花形图案纱丽的妇人正弯腰低头打扫门前空地。
天还不是十分明亮,树叶大部分还沉浸在淡蓝色的阴影里。
站在窗边看完妇人在洗干净的台阶前用白色粉末画好漂亮的吉符我才走回门边开灯,去厕所洗漱。
当地人习惯早晚去海边散步。
我身体不好,来此地主要是为养病,头几天都很虚弱,只能呆在旅馆。
等到身体似乎稍好、末至于不能行走时便决定也去感受一下传统散步路径,去海边走走。
其实法式建筑区跟印度建筑区的区别并不大,都是两三层的简单小楼。不过印度区相对拥挤而且喜用鲜艳色彩,法式区相对安静简朴且有更多植物、更接近自然。
我极喜爱这些与植物相依的小楼。植物和楼甚至楼前面停的自行车或洗车都有一些历史感,穿行期间,像走在已经消逝的时光里。
转一个弯可能就会在某个街角看到一棵开着花的树。
粗壮树干就着老房子的姿势生长,两者亲密无间,暗示着它跟房子一样老。
但刚刚从它枝头掉落的花朵却又鲜嫩得仿似前一秒才从漫长沉睡中苏醒、刚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
每天开花的树下都有一地的落花。
最经常是白色的。
早上掉的花可能比较新鲜,有穿纱丽的老人去拾捡,不知道是要拿回去供神还是拿去街市上卖。
其余时间这些落花有时会被房子的主人扫掉,以使地面干净十几二十分钟。
如果我家门口有一棵开花的树,我是绝不会去扫地上的落花的。
我偶尔也会在路过时捡几朵新鲜的花回去放在书桌上,或夹日记本里。
有一次散步时被一个德国女人搭讪上了。
她说她没有带相机出来旅行,因为觉得最好的相机便是我们的双眼(我非常同意)。
我们聊了很久,也聊得开心,若非我身体不好要回旅馆休息,其实很愿意接受她的晚餐邀请以继续聊天的。
相机对我也很重要。
虽知所有此情此景无法复制封存和分享,但旅途的照片于我最大的意义并不是分享给朋友亲人,而是在日后引领我进入自己的记忆,使某些逐渐遗忘的要点在图片的提点下重新清晰起来。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记性多么坏的人。
在本地治理住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见到了离住处不远的本地治里的海。
每个地方的海都有自己的个性。
本地治理的海有点似美奈的海,青灰色、大浪、不易接近。
不同的是美奈的长海滩全是细沙,而本地治理城内的海边都是黑色礁石。
但它们都很美。
本地治理的海边还有很现代的海滨大道,水泥大道的一头立着巨大的甘地像,还有一个英雄纪念碑,许多人在道路上散步,沉思,打坐,拍照。但很安静。
身体稍好后我便经常早上或傍晚散步去海边。
总是看得见一个满头白长发、全身黝黑、裸着上身的人穿着旧的笼基在一块铺在岩石上的布面上面向大海打座,有时一个小时也没看到他动,像一尊雕塑。
我偷偷拍过他的背影很多次,因为觉得那僵硬的身影衬着铅灰色的海和白雪般的浪十分好看。
有时我会坐在离他不远的防波堤上看海。
看海看得出神时耳边只有海的声音,涨起,落下,涨起,落下,一声声敲打着心门。
还在海边认识了一个班加罗尔来的年轻摄影师。
还有一次,一个长得不错的男青年向我兜售羊皮鼓不成,改向我兜售他的肉体,说他很棒,许多女旅行者都付费与他性交,把初次见这种世面的我惊得哇哇大叫着让他走开。
海边有很多小摊贩,卖各种吃食,我爱买。
最好吃的是撒柠檬汁和洋葱碎的鹰嘴豆沙拉,又鲜又辣又口感绵密,吃起来很幸福。
本地治理还有一个植物园(大概在与我相仿的时间李安和他剧组在那里取景拍摄了少年派的部分场景),我后来身体好一些时经常去那里打发下午时光。
植物园没有什么吸引我的植物,倒是有不少谈恋爱的情侣。
偶尔从看的书中或画本中抬起头来打量躺在草丛中或牵手走在树荫下的男女,觉得时光静好。
还有一个地方,大家都说是因为它本地治理才出的名,叫奥罗城,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地球村,住着许多来自印度国内外的想过隐修生活的人。
奥罗城的创始人是个名人,大概叫奥罗宾多。
他想建一个理想的世界,所以在本地治理附近“潜心修心”,大概也会说话,后来吸纳了一些全世界各地来的信徒,也许他也很有人格魅力吧,后来一个女信徒心甘情愿被他睡了,便被信众封为“圣母”。
现如今两人都已经死了,那个组织还在,那个靠政府划地和信徒募捐建成的乌托邦小城也还在,依旧有很多信徒在那里依着教旨生活。
据说他们与世无争,但城里却有很多他们的工场和门店(我偶尔逛过),卖他们的手工制生活品和旅游纪念品,按当地的物价来说并不便宜。
某天我心血来潮坐上汽车去了奥罗城。
不出所料,此地已是“著名旅游点”,游人很多,还有很多学校组织的学生,闹哄哄。
有一座球体建筑,表面坑坑洼洼,好像是圣楼,代表“世界中心”,被涂成金黄色,在我眼里丑毙了——还是白色的网球好看。
可供游客游览的地方除了诱人买东西的花招,还有印成文字的各种此地的“清规戒律”,比市场还市场,哪里有半分理想国或与世隔绝的味道。
我在纪念品店买了一件上衣,薄棉布上面绣满了粗棉纱白线的棱花图案,手工制,并不精细,但肯定得花不少时间。价格并不厚道。按中国的人工算,倒也不算很贵。
不喜欢去名景点,总觉得吵。如果我想感受热闹,我就去市场——当地人比游客有趣多了——如果我喜欢看游客,那在中国看就可以,何苦千里迢迢跑来这个文化陌生的国度。
喜欢在停留下来的城市没有目的地地随便乱转。经常会碰到好玩的事儿或场景。
看当地人喜欢吃什么,喜欢在哪里买东西,也跟着去买。
在本地治理住了一周后,我就不再去超市买牛奶了,因为发现每天早上八点钟,某个路口有新鲜羊奶卖。很多本地人去买。比超市的好喝很多,也便宜很多。
最有趣的是我跟着当地人在某个光线阴暗的角落的鞋摊上订做了一双皮拖鞋(以前曾在越南订做过丝绸的,也觉得很好玩)。
让摊主给我量好脚,选好一块皮子,然后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等 ,大约一个小时后为我量脚订做的人字拖就放到了我面前。
高兴地付了款,穿上它手舞足蹈地离开了。
那双鞋真舒服,后来陪着我去了很多地方。
有一天回去时在住所旁边的小街买了三个PURI,五个尚末知名的小炸卷,还有三个忘记了名字的炸蔬菜丸子,包在报纸里。又在路边买了一袋五百毫升的鲜牛奶。还跑附近的市场买了一串香蕉跟两个小木瓜。走进旅舍时,值班的老翁惊讶地问我是不是以前在本城生活过。
我笑着摇头,开门进入自己的房间,边想如果我不是嫌拎着太多东西很麻烦而把那束玫瑰也买回来,他大概会以为我是当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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