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庸,侃武侠》之《书剑恩仇录》(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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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角色扮演灵路恩仇录更新时间:2024-07-28

第十三回 吐气扬眉雷掌疾 惊才绝艳雪莲馨(上)

■上一节,余鱼同雇舟独行,于黄河上先后遭遇关东三魔、言伯乾两拨人。一者疑心红花会*死盟弟而欲寻红花会报仇,一者眼睛为余鱼同射瞎,视余鱼同为生死仇敌。余鱼同危处于两大仇敌之间,而为义救妇孺,身份暴露,被两拨人堵截追*。虽在孟津酒楼之上挑起事端,主动陷身牢狱,但又新添沸羹泼顾之新仇,两拨人皆不肯放过,前往劫狱。而李沅芷亦察知余鱼同独行之动向,捷足先登,在狱中与滕言诸人遭逢。混乱之中,与余鱼同逃到林中山洞,滕言诸人尾追而至。李沅芷为救余鱼同,李代桃僵,逃出山洞引开强敌。

陈家洛等人在潼关等待余鱼同未果,央龙门帮查访余鱼同踪迹,虽然都先后查找到余鱼同闹事之酒楼、避身之山洞,然皆已落后数日,余鱼同仍不知所踪,生死难卜。

  陈家洛等一行在山洞附近察看,又发现了烟熏火焚的痕迹,可是余鱼同性命如何,去了何方,却无丝毫端倪。文泰来忧心如焚,把几枝竹箭在手中折成寸断。(文对余关心甚殷,不独因余是一会兄弟,更因余两番舍命相救,同被羁押。)骆冰道:“十四弟机警得很,打不过人家定会逃走,咱们相烦上官大哥多派弟兄在附近寻访,必有头绪。”(打不过,逃!乃是江南六怪叮嘱郭靖之语。余鱼同不是不逃,乃是强敌一路追逼,欲逃不能。)上官毅山道:“文四奶奶说得对,咱们马上回去。”

  众人回到孟津,上官毅山把当地龙门帮得力的弟兄都派了出去,叮嘱如发现可疑眼生之人,立即回报。挨到初更时分,众人劝文泰来安睡。徐天宏道:“四哥,你不吃饭,不睡觉,要是须得立即出去相救十四弟,怎有精神对敌?”文泰来皱眉道:“我如何睡得着?”(生死兄弟,不过如此)又等了一会,上官毅山走进房来,摇头道:“没消息。”徐天宏道:“这几天中可有什么特异事情?”上官毅山沉吟道:“只曾听人说,西郊宝相寺这几日有人去啰唆吵闹,还说要放火烧寺。我想这事和十四爷一定没干系。”众人心想,和尚与流氓争闹事属寻常,(流氓固是无赖,和尚却图清净,怎会无故争闹,更遑论寻常了。)无论如何牵扯不到余鱼同身上。(言之尚早)当下言定第二日分头再访。

  文泰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余鱼同几次舍命相救的义气,热血上涌,怎能入梦?见身旁骆冰睡得甚沉,于是悄悄起身,开窗跳出房去,心想:“我到处瞎闯一番,也好过在房中睡不着焦躁。”展开轻功疾奔,不到半个时辰,已在孟津东南西北各处溜了一遍,郁积稍舒。忽见黑影闪动,一个人影向西奔了下去。他精神一振,提气疾追。(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文泰来如枯守店内,便要与余鱼同错失了。)

  那人影奔跑一阵,轻轻拍掌,远处有数人拍掌相应。文泰来见对方人众,悄悄跟踪。那人一路向西,不一刻已到郊外。四周地势空旷,文泰来怕他发觉,远离相随。行了七八里,那人向一座山岗上走去,便跟着上山,望见山顶有座屋宇,料来那人定是向屋走去,于是不再跟随,缩身树丛,抬头望时,不禁大失所望。原来那屋宇是座古庙,庙额匾上三个大字,朦胧微光中隐约可辨:“宝相寺”。(佛渡有缘人。文泰来既然被人引踪至此,则必有所获。所谓失望之时,便是希望之所在。)

  文泰来低呼:“倒霉!”跟了半天,跟的却是要跟寺中和尚为难的流氓。(后文揭示,“流氓”乃是滕顾诸人。彼等行走之际,必然显露武功,又岂是寻常流氓之可比?)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便瞧瞧到底谁是谁非,要是有人恃强凌弱,不妨伸手打个抱不平,聊泄数日来胸中恶气。(空有一身功夫,明知兄弟处境凶险,却无法相救,心中宁得不恶?)当下溜到庙边,越墙入内,从东边窗内向大殿望去,见一个和尚跪在蒲团上虔诚礼佛。过了一会儿,那和尚慢慢站起,回过头来,文泰来眼见之下,不由得惊喜交集。(正是: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还须费功夫!)

  当日滕一雷等见火光中一人穿着长衫、蒙了脸从洞中蹿出,忙上前兜截。那人喝道:“金笛秀才在此,你们敢追来么?”(岂有不打自招者乎?李沅芷女子之音,如何会与余鱼同相似?大疑。)滕、顾、言三人对他都欲得之而甘心,不再去理会洞中那黑衣人,一齐急步追赶。滕一雷脚步最快,转眼间已扑到那人身后,独脚铜人前送,一招“毒龙出洞”,直向他后心点去。那人纵出一步,回手一扬,滕一雷急忙倒退,怕他金针厉害。那人其实是李沅芷,她披了余鱼同的长衫,要引开敌人,好让余鱼同脱逃,手中扣了金针,敌人追近时便发针抵挡。滕顾二人素知焦文期武功不弱,连他都死于金针之下,这金针自是厉害,黑暗之中不敢迫近,只得远远跟住,直追到孟津市上。其时天色已明。(三人与余鱼同交过手,生死之际,都未见余鱼同发过金针,则可知余鱼同没有金针。虽说在黑暗之中害怕金针,但言顾二人都万不肯放过余鱼同,怎么着也要冒险欺近身来,何况此时天色已明,则金针之厉害已大打折扣,焉能容得李沅芷跑上这么一大段路?)李沅芷见一家客店正打开门板,便闯了进去。

  店伴吓了一跳,张口要问,李沅芷掏出一块银子往他手里一塞,说道:“给我找一间房。”店伴手里一掂,银子总有三四两重,便不多问,引她到了东厢一间空房里。李沅芷道:“外面有几个债主追着要债,你别说我在这里。我只住一晚,多下来的钱都给你。”(躲债之事,寻常多有,是好借口。清晨就已躲起,却不多见。)店伴大喜,笑道:“你老放心,打发债主,小的可是大行家。”(市井之中,常有能人,李沅芷可算歪打正着。)

  店伴刚带上房门出去,滕一雷等已闯进店来,连问:“刚才进来的那个秀才住在哪里?咱们找他有事。”店伴道:“什么秀才?”言伯乾道:“刚才进来的那个。”店伴道:“大清早有什么人进来?你老人家眼花了吧。秀才是没有,状元、宰相倒有几个在此。”(这个店伴满口大话,也是一个胡搅蛮缠之人,正可打发债主。)

  顾金标大怒,伸手便要打人,滕一雷忙把他拉开,悄声道:“咱们昨晚刚劫了狱,这时风声一定很紧,快别多事。”言伯乾对店伴道:“好,我们一间间房挨着瞧去,搜出来要你的好看。”店伴道:“啊哟,瞧你这副凶相,难道是皇亲国戚?”(店伴为了几两银子,浑不知天高地大,也是绝了。)这时掌柜的也过来查问了。顾金标不去理他,一把推开,闯到北边上房门前,砰的一声,踢开房门。房内一个大胖子吃了一惊,赤条条地从被窝中跳了出来。顾金标一见不对,又去推第二间房的门。那大胖子满口粗言秽语,顾金标的十八代祖宗自然是倒上了大霉。(涉笔成趣,颇接地气)

  客店中正自大乱,忽然东厢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美貌少女走了出来。言伯乾回头一望,只觉这少女美秀异常,却也不以为意,仍是挨房寻查。李沅芷换了女装,笑吟吟地走出房外。(店中大乱之时,居然有孤身秀美女子浅笑吟吟地走出来,焉得不让人起疑?)刚到街上,只见一队捕快公差蜂拥而来,原来得到客店掌柜的禀报,前来拿人了。(孟津捕快当真不错,是地方的保护神)

  余鱼同见劲敌已被引开,持剑出洞。彭三春和宋天保、覃天丞上前夹攻。余鱼同展开柔云剑术,三四招一攻,又把本已受伤的覃天丞左臂刺伤,乘空蹿出。彭三春三节棍着地横扫,余鱼同身子纵起,三节棍从脚下掠过,忽然“啊哟”一声,向前摔倒。彭三春和宋天保大喜,双双扑来,满拟生擒活捉。不料想他突然回身,左手扬处,一大把灰土飞了过来,彭宋二人登时满脸满眼尽是尘沙。(如果飞过来的是金针,两人可要遭受大殃了)这些灰土就是他们烧草熏洞时留下来的。(就地取材,甚妙)彭三春着地滚出数步,宋天保却仍然站在当地,双手在脸上乱擦。余鱼同挺剑刺进他的左腿,转身便走。(覃宋二人俱受剑伤,彭三春亦为烟灰所袭。这下余鱼同把言伯乾四人都伤了。)

  彭三春擦去眼中灰土,只见两个师侄一个哼,一个哈,痛得蹲在地下,敌人却已不知去向。彭三春又是气恼,又是惭愧,给两人包扎了伤口,叫他们在山洞中暂时休息,自己再出去追踪。(就算跟上了余鱼同,也不敢去拦截了)沿山道走了七八里路,却遇见了言伯乾、滕一雷等人。哈合台又和他们在一起了,还多了一个不相识的,这人四十上下年纪,背着个铁琵琶,脚步矫健,看来武功甚精。(当是出身洛阳韩门的韩文冲。哈合台去而复返,并偕同韩文冲,大有利于余鱼同。)

  言伯乾见师弟在路上东张西望,神态狼狈,忙上前相问。彭三春含羞带愧地说了,幸好滕一雷等三人也是一无所获,大家半斤八两。(一众高手居然让两个毛头“小子”分开逃脱,确实脸面无光)

  回到山洞,言伯乾给彭三春引见了,那背负铁琵琶之人便是韩文冲。他在杭州给红花会摆布得哭笑不得,心灰意懒,王维扬要他回镇远镖局任事,他无论如何不肯,反劝总镖头及早收山。(韩文冲在甘肃、杭州两度遭逢红花会,被惊吓戏弄得不浅,心知武功远逊于人,早萌退志。)王维扬和张召重在狮子峰一战,死里逃生,心想此后帮红花会固然不行,跟他们作对也是不妥,事在两难,听韩文冲一说,连声道:“对,对!”便即北上,去收束镖局。(在《飞狐外传》中,其子剑英、剑杰果然没有接手镖局,反而做了朝廷的武官,比之老子,更是风光了不少。)韩文冲自回洛阳,满拟从此闭门家居,封刀退出武林,哪知却在道上遇见了正要上杭州去找他的哈合台。他不愿再见武林朋友,低头假装不见,但他背上的铁琵琶极是起眼,终于躲不开,给哈合台认了出来。(补叙韩哈相逢一节,韩文冲能自杭州回到洛阳,而王维扬自亦已回北京。)

  两人在客店中一谈,韩文冲把焦阎三魔送命的经过详细说了,哈合台才知金笛秀才和红花会果然不是他们仇人,他对余鱼同很有好感,忙约韩文冲赶去解救。(哈合台是好人,颇可以一交)韩文冲不想再混入是非圈子,但哈合台说,只有他去解释,滕顾两人才不致跟余鱼同为难,否则伤了此人,日后红花会追究寻仇,他焉能置身事外?韩文冲一想不错。(韩文冲畏红花会如虎,明知有人误会红花会而不去解释,导致误伤会中之人,他岂能脱却干系?)两人赶到孟津,正逢滕一雷等从客店中打退公差奔出。五人会合在一处,回头来找山洞中的黑衣人。(却不知山洞中之人才是正主)

  余鱼同逃离险地,心想仇人中三个好手都追李沅芷去了,她一个少年女子,如何抵挡,甚是忧急。(山洞之中,情已渐移,只是不愿承认,此刻更是牵挂于心。)一路寻找,不见影踪,寻到孟津郊外。知道公门中识得自己的人多,不敢寻将下去,挨到晚上,闯到一家小客店歇了。(敢于堂而皇之地闯门住店,不怕强敌追来么?)这一晚又哪里睡得着?心下自责无情,李沅芷两次相救,然而眼前心上,仍然尽是骆冰的声音笑靥,(至情之人,便有执着之念。一旦情注她人,亦不易改。)远远听得“的笃、的笃、镗镗”的打更声,却是已交二更天了。

  正要朦胧合眼,忽然隔房“冬弄”一响,有人轻弹琵琶。他雅好音律,侧耳倾听。琵琶声轻柔宛转,荡人心魄,跟着一个女人声音低低地唱起曲来:“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不重不轻证候,甘心消受,谁教你会风流?”(出自元代徐再思的《【越调】天净沙 探梅》)

  他心中思量着“多情便有多忧”这一句,不由得痴了。过了一会儿,歌声隐约,隔房听不清楚,只听得几句:“……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出神半晌,不由得怔怔地流下泪来,突然大叫一声,越窗而出。(余鱼同为己之孽情而苦,为李之倾情而恼,如煎如烤,终到了狂乱爆发之时。)

  他在荒郊中狂奔一阵,渐渐地缓下了脚步。适才听到的“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那两句,尽在耳边萦绕不去,想起骆冰、李沅芷等人,这当儿固然是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明艳非常,然而百年之后,岂不同是化为骷髅?现今为她们忧急伤心,再过一百年想来,真是可笑之至了。言念及此,不禁心灰意懒,低头乱走,见前面山脚下一棵大树亭亭如盖,过去坐在树下休息一阵。(释迦牟尼菩提树下证道,余鱼同大树下得能解脱否?)连日惊恐奔波,这时已疲累非凡,靠在树上,朦朦胧胧地便睡着了。(不是道行不深,只是时机未到)

  睡梦中忽听得钟声镗镗,一惊而醒,一抽身边金笛没抽到,想起早已被顾金标抢去,不觉哑然。这时天已黎明,钟声悠长清越,隐隐传来。他睡了半夜,精神已复,心想:“暮鼓晨钟,真是发人深省。”(此时已无骆李之念了)信步随着钟声走去,原来是山岗上一所寺院中所发。依着山道上岗,见庙宇已颇残破,匾额上写着“宝相寺”三字。(到了宝相寺,与本回开头文泰来所见之寺庙连接上)

  走进大殿,见殿上一尊佛像,垂头低眉,似怜世人愁苦无尽,心下感慨。只见四壁绘满了壁画,正待观看,一个老和尚迎了出来,打个问讯,道:“居士光降小寺,可有事么?”余鱼同一怔,道:“在下到处游山玩水,见宝刹十分清幽,想借住数日,纳还香金,不知会打扰么?”那老僧道:“小寺本为十方所舍,居士要住,请进来吧。”命知客僧接待到客房里,素面相待。(不是方外之人,纵到方外之地,难辞红尘之事。)

  余鱼同吃过面后,又睡了两个时辰。睡醒起来,红日满窗,已是正午,佛殿上传来木鱼之声。出得房来,想下岗去找李沅芷。(犹牵挂世间之人)经过殿堂时见到壁画,驻足略观,见画的是八位高僧出家的经过。一幅画中题词说道,这位高僧在酒楼上听到一句曲词,因而大彻大悟。余鱼同不即往下看去,闭目凝思,那是一句什么曲词,能有偌大力量?睁开眼来,见题词中写着七字:“你既无心我便休。”这七个字犹如当头棒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便呆住了。(有一首名为《你若无心我便休》的长诗,据传是唐张若虚所写,以张写《春江花月夜》之诗才,写出此诗亦不奇怪。因听到“你既无心我便休”这一句词而顿悟的,佛教中果有其人其事。人在痴迷之中,不知当断而断,无法自拔。骤闻此语,确有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效果。)

  痴痴呆呆地回到客房,翻来覆去地念着“你既无心我便休”七字,一时似乎悟了,一时又迷糊起来。当日不饮不食,如癫如狂。知客僧来看了几次,只道他病了,劝他早睡。(那老僧如何不来?)余鱼同睡在床上,听寺外风声如啸、松涛似海,心中也像波浪般起伏不定。(景与情合,推波助澜)二十三年来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中秀才、*仇人、走江湖、行侠仗义,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却一直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哪知在太湖总舵中有一日陡然遇见了这个前生冤孽,从此丢不开、放不下,苦恼万分。回想骆冰对待自己,何曾有过一丝一毫情意?你既无心,我应便休,然而岂能便休?岂能割舍?(作者写余鱼同对骆冰妄执痴恋,几入魔道,未免有些残忍,无形之中对陈家洛形成反衬,有用力过度之嫌。)心绪烦躁,坐起来点亮了灯,见桌上有一部经书,乃是从天竺最早传到中国的《四十二章经》。(该经于东汉初年传入我国,在《鹿鼎记》一书中,作者又以此演绎了一段宏文。)

  随手一翻,翻到了经中“树下一宿”的故事,叙述天神献了一个美丽异常的玉女给佛,佛说:“革囊众秽,尔来何为?”看到这里,胸口犹似受了重重一击,登时神智全失。过了良久,才醒觉过来,心想:“佛见玉女,说她不过是皮囊中包了一堆污肉秽血,我何以又如此沉迷执着?”当下再不多想,冲出去叫醒老僧,求他剃度。(佛视玉女为革囊众秽,乃是佛性自在,余鱼同视骆冰为革囊众秽,乃是强自排解,并非真正顿悟。)

  那老僧劝之再三,余鱼同心意愈坚。老僧拗他不过,次日早晨只得集合僧众,在佛前为他剃度了,授以戒律,法名空色。(佛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虽名空色,实难空色。)

  余鱼同礼佛诵经,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外面多少人为他寻觅奔走)这一日跪在佛前做早课,默念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心头清凉明净,真似一尘不染。(宛然一比丘也。由乱转静,可得解脱。)忽听得背后一人说江湖黑话:“孟津周围都找遍了,这合字在这里又没垛子窑,能扯到哪里去呢?”余鱼同一惊:“这声音好熟。”又听得另一人阴森森地道:“就是把孟津翻个身,也要找到这小贼。”余鱼同一咬牙,心道:“好,你们终究寻来了。”原来滕一雷和言伯乾等人这时已站在他的身后。(这几人怨念甚深,冤魂不散,非佛法可以消解,余鱼同的清静日子到头了。)

  他一动不动,听哈合台和顾金标在他背后激烈争辩。哈合台力主即刻动身,到回部去找霍青桐报仇,(既然弄清了正主,便当有仇报仇,有冤申冤。)顾金标不依,定要先找余鱼同。不久听得言伯乾询问住持,有没有一个丑脸秀才到寺里来过。住持一呆,支吾其词。言伯乾起了疑心,闯到后院各房中去搜查,在僧房中找到了李沅芷那件黑衫。(明明余鱼同坐诵早课,众人皆视而不见,反而去找住持询问,实在莫名其妙。)

  言伯乾立即变色,出来严词质问。住持说:“那秀才相公早已不在了,你们永远找不到这秀才了。”(和尚打的机锋,言伯乾如何晓得?)余鱼同站起身来,敲着木鱼,慢慢走向后殿。言伯乾起了疑心,向宋天保一努嘴。宋天保会意,直跟进去,叫道:“喂,你那和尚,我有话说。”余鱼同不理,脚下加快。宋天保追上去伸手抓他后心。余鱼同身子一侧,僧袍左袖挥起,拂向他脸。宋天保急忙后退,只觉胁下奇痛,原来已被木鱼槌重重戳了一记,叫道:“哎哟,好痛!”蹲下地来。(可谓跟错了师父,受虐受伤的总少不了他,徒有天保之名。)余鱼同念道:“阿弥陀佛,痛是不痛,不痛是痛!”敲着木鱼,走向后院去了。(阿弥陀佛,见是不见,不见是见,又何须剃度出家?)

  言伯乾等听木鱼笃笃之声渐远,却不见宋天保出来,忙撇下住持抢到后殿,见他坐在地上,愁眉苦脸地按住胁下。(看来不痛是假的,宋天保远未得道)彭三春喝道:“坐在这里干什么?那和尚呢?”宋天保说不出话,满头大汗,向后面一指。彭三春和顾金标向后追去,除了厨下有个火工,此外不见有人。(看来这些天下来,余鱼同逃跑的本事大大见长)言伯乾拉起宋天保,看他胁下伤处,只见乌青了一块,伤势竟自不轻,忙问:“那和尚伤的?”宋天保点点头。言伯乾又问:“那和尚是怎样一个人?”宋天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始终没见到和尚一面。(糊里糊涂地被戳了一下,竟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到,那也着实窝囊。)

  这时滕一雷已把住持抓了进来,(用强是其本色,虽在佛寺之中,那也不必客气。)觉他手脚软弱无力,知他不会武功,喝问:“刚才那和尚是哪里来的?”住持推说是外地来的挂单和尚,不知来历。滕一雷等虽然疑心,但问了半天,问不出结果,只得罢了。言伯乾说要放火烧寺,那住持很有骨气,并不畏惧。(一座破败寺庙,烧是不烧,不烧是烧。)

  滕一雷使个眼色,众人退出寺去。滕一雷道:“这庙很有点古怪,咱们晚上来探。”众人到附近乡村中买些面食吃了,晚上越墙进寺,窥探了一个多时辰,毫无动静。(居然没有进寺搜查,也算难得)第二天韩文冲力劝三人别跟红花会寻仇,哈合台嚷着要到回部找霍青桐,顾金标却记着泼羹之恨,又到寺里和住持争执了一回,对哈合台道:“今晚如再找不到那恶和尚,明天一早就依你动身。”文泰来夜中所见到的黑影,便是滕一雷和言伯乾那批人。(好不容易逮着一点蛛丝马迹,这些人岂肯轻易放过?却不知怨念太深,就唯有强者来超度了。)

  文泰来见那和尚回过头来,满脸伤疤,竟是十四弟余鱼同,又惊又喜:“他怎么躲在此地,做了和尚?”(虽只是小别数日,在余鱼同来说,心境却是有沧桑之变。)心下大奇,且不招呼,缩在一旁观看动静。就在此时,砰的一声,殿门推倒,七八个人闯了进来。文泰来只识得言伯乾一人,想起这人在铁胆庄捉拿自己,后来在凉州又对自己肆意侮辱,仇人一见,怒火上冲,暗道:“菩萨有灵,叫这贼子今日撞在我手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言伯乾这只毒螳螂,遇到了久未施展身手的黄雀文泰来,厄运难逃了。)

  滕一雷等奔进大殿,各举兵刃,在余鱼同身周围住。哪知他跪在佛像面前,对敌人毫不理会,双手合十祷告:“弟子罪孽深重,招引邪魔外道,滋扰清净佛地,我佛慈悲。”众人见他如此,颇为讶异。言伯乾一把抓住他右臂,喝道:“捣什么鬼,走吧!”(在言伯乾看来,余鱼同若非故弄玄虚,怎能如此置之度外?)

  寺中住持和僧众闻声起来,见这干人手执明晃晃的兵器,犹似凶神恶煞一般,都躲在殿后,不敢出来。余鱼同并不抵抗,跟着言伯乾便走。(余鱼同视玉人为革囊众秽,自己何尝不是?心既求解脱,身亦无所恋了。)覃天丞抢到前面,拉开殿门。

  大门开处,只见一人默不作声地挡在门口。众人出其不意,都退后了一步。只见这人身穿灰布衫裤,腰中扎了一条布带,圆睁双眼,虎虎生威。(文泰来甫一露面,端的不怒自威)

  言伯乾认得他是文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此人越狱之事,他还未知晓,喝道:“你……你是奔雷……”话未说完,文泰来右掌已向他手腕击下,这一招快得异乎寻常,言伯乾不及招架退缩,急忙松手,手腕已被拂中,余鱼同也被他扯了过去。言伯乾跳出两步,才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似乎骨头都已断了几根。(文泰来一出手,便教敌人大吃一亏。“奔雷手”之名,果是不虚。)

  滕一雷等七人都未见过文泰来,但见他手法快得出奇,不免心惊。滕一雷一摆铜人,站在门口,心想己方共有八人,有五人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对方再厉害,也敌不过人多,抢在门口截拦,以防敌人逃走。(以八对二,不知胜算几何?)

  文泰来把余鱼同拉过,一齐跃到殿左。余鱼同叫道:“四哥,你……”文泰来道:“受伤了吗?”余鱼同道:“没有。”文泰来道:“好,咱哥俩今日打个痛快。”余鱼同未及回话,宋天保和覃天丞已各挺兵刃扑了上来。(两人武功最次,居然不知死活地率先冲上去)

  文泰来一见二人身法,知是辰州言家拳一派中人。他本就嫉恶如仇,这几个月来又遭到生平从所未有的屈辱,这时下手再不容情,身子一晃,已蹿到了宋覃两人背后。两人兵刃尚未砸下,敌人忽已不见,正要收招转身,后领已被抓住。彭三春站得最近,三节棍“毒蛇出洞”,向文泰来后心点来。文泰来双手抓住两人,陡然转身,把两人提着打了个圈子,大喝一声,犹如晴空打了个霹雳。彭三春一惊,三节棍呛啷啷一声掉在地下。(文泰来一喝之威,胜似当年张翼德当阳桥上一吼)喝声中,文泰来双臂平举,用力合拢,覃宋两人头盖碰头盖,砰的一声,撞得血肉模糊,脑浆迸裂。(文泰来下手毫不留情,覃宋二人随师无功身先死)

  文泰来毫不停手,提起两具尸体向敌人掷去,顾金标等跃开避过。言伯乾毕竟师徒关心,伸手接住了覃天丞,却没余裕想到是具尸体。这只是刹那间之事,彭三春吓得糊涂了,手足无措,既不拾棍,也不逃开。文泰来踏上一步,左手反手一拳,彭三春举臂挡格,喀喇一声,臂骨早断。(文泰来勇不可挡,一般好手难以抗手)文泰来左手已顺势抓住他胸衣。彭三春情急拼命,飞起鸳鸯连环腿,向他胸口踢来。文泰来右手如风,一把抓住他左脚,左手推下,右手上举,把他倒提起来。顾金标和言伯乾双双来救。(彭不是三魔中人,顾金标亦来相救,让人好生不解。)文泰来又是猛喝一声,双手用力向地下打桩般锤落,彭三春头盖撞在佛殿的青石板上,焉得不碎?这两招迅速已极,彭三春本来是连环双腿,左脚踢出,右脚随上,哪知头盖撞破之后,右脚方才踢出。(时当深秋,三春远去。彭三春头盖撞碎,其一脚方才踢去,可见文泰来出招之捷,用力之猛。)

  奔雷手大展神威,顷刻间连毙三敌。(彭覃宋三人虽为庸手,但顷刻被*,亦足骇人。)眼见顾金标和言伯乾左右攻来,知道这两人乃是劲敌,迥非适才三人可比,忽地后跃,顺手举起供桌上的大香炉,向顾金标猛掷过去。这香炉重达七八十斤,加上这急掷之势,顾金标哪里敢接,忙斜身闪避。香炉势挟劲风,直向滕一雷飞去。滕一雷被顾金标遮住目光,等他跃开时,香炉已到眼前。哈合台急叫:“老大,留神!”滕一雷不及避让,提起独脚铜人猛力砸开,砰的一声大响,石香炉碎成数块,石屑香灰四处乱飞。(滕一雷若非有独脚铜人这样的重兵器在手,且功力不弱,势难砸碎文泰来大力飞掷的香炉。)

  这时言伯乾和文泰来已交上了手。余鱼同抢起一个鼓槌,站在文泰来身后卫护。滕顾两人脸上都被石屑擦伤数处。顾金标挺叉上前,正要加入战团,文泰来身法如风,在言伯乾脸前虚晃一掌,倏地抢到了哈合台身边。他观看情势,虽然已毙三人,仍是敌众我寡,而且其余五人武功似乎均非泛泛,必须出其不意再伤数人,才能取胜。(文泰来并非徒恃武功,亦能认清形势,不跟人缠斗,而是出其不意地各个击破。)他见哈合台与韩文冲两人站得较远,突然纵身过去,发掌打向哈合台后心。(文泰来舍近攻远,其旨便在于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哈合台矮身让开了这掌,反手勾拿敌腕。文泰来见他手法快捷,“咦”了一声,左掌横过他面门,斜击对方项颈。哈合台又是一低头,伸手抓他手腕。文泰来见他每招出手都是擒拿手,可是手法甚怪,颇感惊奇。(哈合台果非庸手,能在文泰来手下走上几招)

  哈合台和文泰来拆了两招,两次都没勾住他手腕,这本是他百不失一的绝技,心中一惊,砰的一声,背上已中了一掌。文泰来见这一掌居然没能将他打倒,更是惊奇,却不知哈合台虽在辽东多年,仍是依照蒙古人习俗,穿着牛皮背心。(牛皮背心有抵御掌力之能,其后袁承志的乌金背心、黄蓉的软猬甲,其出处当本乎此。)

  这一掌如中败革,文泰来还道他练有奇特功夫,哈合台却也一直痛到了前心,(文泰来掌力无形有质,实非背心可以尽御)突往地下一坐,伸臂来抓文泰来腰侧。文泰来右掌翻过,“电母照镜”,横击对方脸颊。哈合台一侧头,已抓住他右腕,抬手把他甩起,正要掷向地下,忽然手腕一麻,半身酸软。(哈合台以摔跤之技可以拿下彭三春,却被文泰来反拿)余鱼同见文泰来遭危,大惊上来抢救,刚纵出一步,忽见文泰来落在地上,已把哈合台夹在腋下。原来文泰来顺手点中了他的穴道,反手擒住,双手一送,将他直掼了出去。(以文泰来功力,这一掼之势,哈合台若无人救,不免要步前面三人后尘。)余鱼同急叫:“四哥,那是朋友!”(哈合台为人正直,屡次为余鱼同出头,余鱼同亦不愿其为文泰来所伤。)哈合台头前脚下(“下”应为“后”),平平向巨钟撞去。滕一雷和顾金标站在门口,抢来相救已然不及。

  文泰来听余鱼同一叫,倏然如箭般扑将上去,去势竟比哈合台飞身撞出更快,便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他右足皮靴,硬生生地抓了回来,左掌在他肩井穴一拍一揉,拉起站立,说道:“啊,是朋友,对不住。”(文泰来这一手更见功力,硬生生地将哈合台从鬼门关口夺回,端的令人目眩神驰。)哈合台死里逃生,怔怔地站在当地。滕一雷和顾金标突见文泰来救了盟弟性命,本来双双扑上拼命,忽地收住,滕一雷把哈合台扶在一旁。(饶了哈合台,镇住滕顾,只有言伯乾没有收拾了。)

  余鱼同叫道:“小心后面!”文泰来猛觉脑后风生,回身一个扫堂腿,不避不让,先踢敌人。言伯乾双手钢环丁当一碰,和身跃起,右环护身,左环平身,扫向文泰来腰骨,将要扫到,忽地收住,右环陡然发了出去。(双环交替出手,颇能迷惑敌人,与赵半山暗器后发先至异曲同工。)文泰来大喝一声,伸手夺环。

  这次仇人相见,不见死活不收手,佛殿中灯火黯淡,如来佛俯首低眉,望着座前两人狠恶拼斗。(*气腾腾,戾气横生)余鱼同靠在佛像一旁,滕一雷、顾金标、哈合台、韩文冲四人站在门口,面向殿里。大殿上横着三具尸首,都是头盖破裂,血肉模糊。言伯乾见滕一雷等居然并不上前相助,心中愤怒异常,把双环使得呼呼风响。(言伯乾孤军奋战,岂是文泰来敌手?滕一雷与言伯乾不过萍水之交,且文泰来并没有伤到哈合台,怎能为他而惹祸上身?)

  他拳法上固有独得之秘,在这对双环上也是下了数十年苦功。文泰来和他拆了十余招,见他攻守严密,动作迅捷,颇有法度,猛喝一声,双掌翻飞,拳法已变。每一拳掌之出都是猛喝一声,或先呼喝而掌随至,或拳先出而声后发,或拳声齐作,或有声无拳,喝声和掌法拳招搓揉一起,身法愈快,喝声愈响,神威逼人,言伯乾渐见不支。(对于言伯乾这等为虎作伥的奸贼,文泰来是绝不会放过的,拳掌力道愈来愈强,极具声势。)

  文泰来这路霹雳掌的掌风喝声之中,隐隐蓄有风雷之势。(文泰来大号“奔雷手”,自然出手迅捷,有如霹雳震空,与无尘的“追魂夺命剑”皆以快字取胜。)言伯乾支撑到此刻,已是全身大汗淋漓,双臂发麻,双环交叉,退后一步。他知文泰来必定抢攻,果然对方毫不放松,踏步发掌。言伯乾双环“白燕剪尾”,右环本来在左,左环本来在右,这时蓦地向两旁豁开,眼见敌人一条前臂便要被双环砸断。(若手臂就这样被言伯乾砸断,那就不是文泰来了)哪知文泰来将计就计,伸掌直按向他胸前。言伯乾知道这一掌如被按上了不死也伤,只得回过左环,挡在胸前,右环反砸敌肩。文泰来大喝一声,五指弯转,已抓住钢环,跟着飞快绕到敌人身后。言伯乾呆得一呆,右环也已被抓住。文泰来用力扳转,言伯乾双手弯了过来,如不放手,双手立断,只得松了十指,一对钢环已落入对方手中,急忙向前纵出三步,方才回身。(文泰来冒似行险,其实已对言伯乾功夫了如指掌,故而一举夺走对方双环。)

  文泰来喝道:“还你的!”双环向他掷去。这一下劲道大得出奇,言伯乾虽见兵刃飞回,然而耳听风声劲急,钢环来势凌厉,若是伸手去接,手指非折断不可,忙向右闪避,当当两声大响,双环嵌入了巨钟。(文泰来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力大招劲,常人难以接挡。双环嵌入巨钟,声势着实惊人。)滕一雷、顾金标等不自禁地同声喝彩。

  言伯乾忽然两目上翻,双臂平举,僵直了身子,一跳一跳地纵跃过来,行动俨如僵尸。这是言家拳中的一路奇门武功,混合了辰州祝由科的慑心术而成。(祝由本是通过咒语画符等手段影响人之心理的治疗之术,《射雕》中的彭长老之慑心术便与此相似,杨过更将之引入其新创的“黯然销魂掌”之中。作者首部书,诚为后之著作之本。)他双目如电,勾魂慑魄地射向敌人,两臂直上直下地乱打,膝头虽不弯曲,纵跳却极灵便。(这路功夫显系从湘西赶尸中化来)文泰来和他目光甫接,机伶伶地打个冷战,心中一震,急忙转头。(文泰来都不敢直视,可知言伯乾这路功夫确实古怪)展开霹雳掌,接战他这江湖上罕见的“僵尸拳”,又拆了十余招,大声猛喝,突然跳开。

  言伯乾两眼发直,如同醉酒,身子不住摇晃,忽然流下泪来。众人正感奇怪,他“哇”的一声,大股鲜血从口中直喷而出,身子僵直,站着丝毫不动。(流泪喷血,僵直不动,大是诡异。)

  众人见他如此阴森可怖,均觉有一阵寒气迫人而来。文泰来见他流泪吐血,也就不再追迫。余鱼同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你去吧!”言伯乾双目直视,丝毫不动。(文余皆非赶尽*绝之人,有意放走言伯乾)

  韩文冲道:“言大哥,咱们走吧!”见他不动,拉他一把,不料言伯乾应手而倒,摸他身子,早已气绝多时了。(身死而身未倒,可见死之于瞬息之间)他前脑后背接连被文泰来击中两掌,已然震死。(言伯乾如何中掌,文中并未写明,盖文泰来出掌太快,旁观诸人皆未看清。)

  韩文冲叹了一口气,(言伯乾之后果,韩文冲早已料到,亦为自己不与红花会为敌得以全身隐退而侥幸。)向文泰来拱手道:“这位是奔雷手文四爷?”(韩文冲羁留在西湖孤山马宅之时,文泰来尚未救出,而被救出之后,便直接去天目山养伤。故韩文二人并未见过面。)文泰来点了点头。韩文冲道:“兄弟韩文冲。”文泰来知道他是镇远镖局的人,又点了点头。以前率人到铁胆庄来拿他的,是镇远镖局的童兆和,可是这次在杭州狮子峰斗张召重,他镖局又和红花会联手,因此这人可说是介于友敌之间。(在韩文冲心中,红花会既不可为友,更不可为敌。)韩文冲指着滕一雷等三人,说了姓名,相互点了点头,都不说话。(彼此各有顾忌。关东六魔之名不善,文泰来更无结交之意。)韩文冲道:“他们三位过去对红花会有点误会,现下已由兄弟分说明白了。”他见文泰来冷冷的,知他心中对镇远镖局尚有余怒,说道:“告辞了。”拱手为礼,转身出寺。关东三魔也跟着走出殿去。

  文泰来见顾金标转过身来,背后腰里插着余鱼同那支金笛,走上两步,叫道:“顾老哥,把我兄弟的兵器留下吧。”顾金标停步转身,怒道:“好,他有本事,自己来取。”(争端又起)他武功颇非泛泛,十余年来纵横辽东,*人越货,罕逢敌手,除了对老大滕一雷稍有忌惮外,谁都没放在眼里,(自大惯了)对余鱼同的沸羹泼面之辱,更是恨得牙痒痒的。(有仇必报)适才见了文泰来的神威,自知非敌,不敢生事,但他既惹到自己头上,却也不肯示弱,就此将金笛乖乖地送上。当下抖动虎叉,准备迎敌。文泰来伸手就来夺他虎叉。(顾金标若真心交友,则当主动将金笛交还余鱼同,可一举消除二者之仇隙。)

  两人正要厮拼,余鱼同突然跃出,说道:“四哥,小弟已经出家,这笛子用不着了,让顾大哥带去吧。”文泰来见他这么说,倒也不便再代他出头,“哼”了一声,让开了两步。顾金标收起虎叉,跃出殿外。(好在余鱼同退让,一场大战消于无形。孽情可抛,佳人可忘,何况笛子乎?)

  滕一雷心想:“这姓文的好横,你武功虽好,难道我们就惧怕于你?不如显上一手,也好叫你知道厉害。”这时三人已走到外殿,见韦驮手执降魔宝杵,站在正中,神像前点着油灯,四大金刚坐在两旁。滕一雷跃上神座,运起功力,把每个神像都摇晃了一会,喝道;“走吧!”(滕一雷亦有神力,且看神像如何)

  文泰来和余鱼同听得殿外格格声响,奔出来看,猛见五个神像似乎活了一般,一一扑将下来。这时回身已然不及,文泰来暗叫:“不好!”抓住余鱼同左臂,使开“瞬息千里”轻身功夫,跃出山门。(好功夫,好一个地行仙!)脚未落地,已听得殿里砰砰砰几声巨响,烟雾弥漫,尘土飞扬,几尊神像跌得粉碎。四大金刚又大又重,跌下来声势十分猛恶。(若是慢得一步,二人虽不至于被神像砸死,但也定然狼狈不堪。)文泰来大怒,拔步追出。余鱼同道:“四哥,今晚*了四人,已经够啦!”(数日清修,余鱼同倒也颇有受益)文泰来一怔停步,问道:“你怎么做了和尚?”

  滕一雷弄倒神像,却也怕文泰来赶来寻衅,和顾金标等疾向山下奔去。顾金标忽觉后腰一动,伸手一摸,金笛已然不见,大骇之下,“咦”的一声惊呼。滕一雷等停步询问。顾金标又惊又怒,骂道:“操他奶奶熊,这姓文的像鬼一样,把金笛偷去啦。”四人明明瞧见文泰来和余鱼同从殿里奔出,相距甚远,怎么转眼之间便能赶上来抢回金笛,身法之快,令人不寒而栗。(拿走金笛之人,显然不是文泰来。以顾金标的武功,就算骆冰有妙手空空的手段,也难在顾金标毫没察觉之下办到。陆菲青、赵半山等轻身功夫高超者或可。金笛何人取走,留下了悬念。)哈合台道:“老二,别骂啦,要是他不拿金笛,给你背上一掌,你还有命吗?”顾金标心想文泰来确是手下留情,也就不言语了。(虽非文泰来所为,但适才文泰来连诛四人的手段,已让诸人颇有顾忌,不敢再去找文泰来“理论”了。)

  四人商量着到回部去找霍青桐,给阎世魁报仇。韩文冲一定不肯同去,三人不便勉强,到了孟津就此分手。韩文冲回到洛阳隐居,闭门静弹琵琶,什么“平沙落雁”、“昭君出塞”,弹个不亦乐乎,从此不涉江湖,终于得享天年。(三联版为:韩文冲回到洛阳隐居,闭门弹琵琶,在不出山,终于得享天年。个人以为,三联版本为佳,新修版增添文字有蛇足之嫌。▲江湖人士能在盛壮之年激流勇退,颇为不易。王维扬到老方悟,终也得享遐年。)

  余鱼同听文泰来问他出家原因,叹了口气,说道:“四哥,我对你不住,你肯原谅我吗?”文泰来道:“咱们是好兄弟,别说你没什么对我不起,就是有,那也是无心之过,我怎会介意?”余鱼同道:“这不是无心之过,乃是有意的忘恩负义。”(负义有之,忘恩未必。此次虽有文泰来相救之恩,但痴恋骆冰在先。此时再说忘恩,则是仍未能忘情。)文泰来微微一笑,道:“你舍命救我,非止一次,若说对我无义,有谁能信?”月光下见他身披袈裟,面目毁伤,又怎是昔日那个英俊少年,不由得一阵心酸,轻抚他肩头,说道:“十四弟,咱们是生死骨肉的交情。过去你少年人一时糊涂,四哥从来不放在心上,何必如此心灰意懒?”(余鱼同过去种种,文泰来以一句“少年人一时糊涂”绾结,是好兄弟!文泰来之形象,又高了几分。)

  余鱼同自从父母被害,流落江湖,以往红花会众兄弟间虽然交情都好,但从没人如此真如亲哥哥般对他说话,不觉动情。但转念一想;我既已出家,一切情丝俗缘都要斩断。于是硬起心肠,冷冷地道:“四哥,你请回去吧。以后咱们不一定有再见之日。我叫空色,你别再叫我十四弟啦。”说罢突然转身进寺。(余鱼同这个和尚当得并不彻底,既然出家,但不当用出家前的口吻称呼文泰来。大概仍有洛神情结,一时不敢面对文泰来。)

  文泰来呆了半晌,看他神情,知道再劝也是无用。虽然掌毙强敌,得报深仇,(言伯乾借势官府,侮辱文泰来,实是不该,终偿恶果。)然见余鱼同如此,心情甚是闷郁,不由得长叹一声,悄回孟津。(救了余鱼同之身,未能救回余鱼同之心)

  余鱼同回入寺中,只见满殿佛像碎片,四具尸体横卧就地。他跪在残破的佛像之前,深切忏悔。忽听得轻轻的当啷一响,抬起头来,自己那枝金笛竟便在面前闪闪生光。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李沅芷站在身后。(李沅芷终于也寻访到了,然而能神鬼不知地从顾金标身上拿取金笛,难以取信于人。)这时她穿了女装,灯光下越显妩媚,只是满脸幽怨。余鱼同合十打了一躬,并不做声。李沅芷见他如此忍心,欲言又止,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下掩面哭了出来。(余鱼同全不念李沅芷一片痴情,当真是相见争如不见。李沅芷既能不避艰危地跟随余鱼同,岂能就此轻易放弃?)

  文泰来回到客店,骆冰已穿好衣服,带了兵刃,正要出外寻他,见他回来,心中大喜,怪道:“怎么悄悄一个人出去,也不叫人家一声。”文泰来道:“谁叫你睡得这样沉?哪一天让人绑了去,怕还睡得不知道呢。”骆冰笑道:“那最好,也好让你尝尝着急的滋味。”(夫妻之间调笑口吻)见丈夫神色凄然,忙问:“怎么啦?”文泰来道:“我见到了十四弟,他做了和尚。”骆冰一怔。文泰来道:“咱们见总舵主去。”叫醒了陈家洛、徐天宏等人,述说经过,章进第一个忍不住,跳起身来。众人忙奔宝相寺而去。(余鱼同出家,文泰来是想不到,章进是忍不住,骆冰应是心知肚明。)

  到得寺中,只见空荡荡的已无一人,想是寺僧见众人恶斗凶*,吓得逃走了还没敢回来。(佛寺之中血雨腥风,实在玷秽佛门清净之地)骆冰见佛像前供桌上压着一张字条,取在手中,众人围拢来看,见字条上写道:“总舵主暨各位哥哥英鉴:小弟罪孽深重,出家忏悔,以了尘缘,望各位努力大事,以成不世功业,小弟日夕在佛前为此祷告。小弟现出外募化,重修佛像金身,或数月之后,方能归也。关东三魔已首途回部,寻翠羽黄衫去矣,务请设法拦阻为要。小弟鱼同顿首再拜”。(有李沅芷追随纠缠,余鱼同还怎能面佛清修?外出募化重修佛像是假,避开李沅芷是真。)

  众人看了都很伤感,骆冰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有没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想?)章进怒道:“出什么屁家?咱们把这庙放火烧了,瞧他还做不做得成和尚?”说着拿了烛台,就要去放火,骆冰连忙喝止。(素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之说,未闻烧掉了寺庙做不成和尚。一笑。)

  徐天宏道:“我看十四弟凡心未断,未必能做一辈子和尚。”文泰来忙问:“怎见得?”徐天宏道:“第一,他还挂念咱们的大事。第二,他要募化重修佛像,但他素来心高气傲,不屑求人,要他募化,哪能成功?我瞧他势必仍用老法子,要去劫盗为富不仁的大户。”(看来余鱼同常去劫盗大户,倒与骆冰的手段差相仿佛,莫非余鱼同痴恋骆冰,亦为此乎?)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起来。陈家洛笑道:“那还像什么和尚?”徐天宏道:“他连翠羽黄衫都还放心不下,只怕做和尚很难。这字条上署的是他本名,不写和尚法名。看来他对自己的和尚身份也不怎么在乎。”众人听他一说,都觉有理,也就宽怀。(还是徐天宏有识人之明,一番剖析,则余鱼同出家为僧,只是一时之冲动,终不肯放下江湖人身份。)

  文泰来道:“这关东三魔武功很强,不知那翠羽黄衫能敌得住吗?”徐天宏道:“我们曾见霍青桐姑娘和六魔阎世章相斗,霍姑娘稍胜他一筹。不过若非总舵主出手相救,只怕也已遭了他的毒手。”文泰来道:“那不成,这大魔滕一雷力气大得异乎寻常,甚是了得。”徐天宏道:“那么咱们赶快动身去回部,路上把三魔截住。等咱们办完正事,再回来劝十四弟吧。”众人都说不错。(韩文冲跟三魔在一起,而文泰来话语中未有提及,虽然节省了笔墨,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漏洞。关东三魔武功甚强,三人联手,以文泰来的身手也不易对付。先救霍青桐,再劝余鱼同,是大义所在。红花会不以私废义,急于救人,有墨家遗风。)

  众人回到孟津,天已发白,便到酒楼去吃面喝酒。

  徐天宏道:“三魔既已动身,咱们最好有人骑四嫂的白马赶过头去。眼下回部军情紧迫,木卓伦老英雄他们正忙于应付,别让翠羽黄衫冷不防地给三魔打个措手不及。”(徐天宏事事筹划在先,不负诸葛之名)陈家洛心想此言甚是,皱眉不语。

  章进道:“那我先去吧,你们随后来。”徐天宏道:“你性子急,别途中惹事,误了大事。”章进道:“我不惹事就是。”骆冰明白徐天宏的意思,说道:“你不懂回语,途中好生不便,眼下到处有战事,别让回人们起了误会。”座中只有陈家洛和心砚两人在回疆住过十年之久,精通回语,骆冰这句话明明是要他们去了。陈家洛仍是不语。(骆冰都已想到此中关节,陈家洛如何想不到?)心砚道:“少爷,那么我先走吧。”徐天宏道:“总舵主,我瞧还是你先走最妥。你懂回语,功夫又好,关东三魔和你没朝过相,就是狭路相逢,动手不动手都不打紧。你赶到之后,要是兆惠仍不停手,你还可以帮他们出些主意。”陈家洛沉吟半晌,说道:“好吧!”吃过面后,谢了上官毅山,和众人作别,跨上骆冰的白马,向西驰去。(坐骑中只有一匹超级快马,故赶去报讯者只有一人。而诸人中也只有陈家洛最为合适,原由已由徐天宏道出。而陈家洛亦自知他是不二之选,之所以沉吟不语,而不是当仁不让,其实仍在于对霍青桐与李沅芷关系之疑忌。堂堂一会之总舵主,大义当前,而犹彷徨于儿女私情,实为不智不明。好在最后还是接受大伙劝告,一马当先赶去报讯。)

■本节,余鱼同得李沅芷引开强敌,逃出山洞,辗转来到孟津西郊的宝相寺。一住数日,听闻暮鼓晨钟,披览佛画佛经,痛悟不当痴缠于乱情之中,竟在寺中剃度出家。

文泰来心忧余鱼同之安危,中夜独自出来寻找,被引至宝相寺,终于见到出家为僧的余鱼同,而一直不肯放过余鱼同的言顾诸人再次闯进寺来。言伯乾于文泰来而言,有被擒受辱之恨。此时相见,文泰来下手毫不留情,以超卓武功力*言家拳四人,惊退雷顾诸魔。

韩文冲自杭返洛,拟退隐江湖,在途中被哈合台认出,也被邀而来。在韩文冲的解释之下,关东三魔方始明白*死盟弟的真正仇人并非红花会,遂转赴回部去*霍青桐,余鱼同之危已解。

文泰来救下余鱼同,也算报答了余鱼同两次相救之德,然而余鱼同却以出家人为辞,不愿随文泰来回到红花会。文泰来无奈返店邀得陈家洛再来宝相寺,已是寺空人去。余鱼同留下短信,全不似出家人口吻,更指出关东三魔赴回部之意图。诸人商议之下,由陈家洛骑白马先行,告知霍青桐。

余鱼同甫逃言顾诸人之追*,又被李沅芷追上寺来。情事漫漫,佳人悠悠,秀才何以当之?

本节与上节,作者颇有创举地使用蒙太奇手法,穿插叙述,文情跳脱,将多处数日之事,颠而倒之,悬念横生,最后束而收之,实是绝妙文笔,让人眼界大开。试问多少正统文学,有如此之能为?

文泰来身为红花会第四号人物,以武功而论,亦在顶尖之列。然露面以来,不是多病困扰,便是身陷缧绁,始终无法一展身手。本节独写文泰来大展神威,以迅雷之势,连诛言家拳四人,震骇关东三魔,有如天人。“奔雷手”之风采,终得展现。

※金庸小说,博大精深,逐章逐句,含英咀华,收获颇丰。虽然无法写出颇有研究的文字,但也不无创见,不负一把辛酸。当然更希望诸位同好给予关注,参与讨论,贡献心得,发现更多有价值有意义有噱头的文字、情节和人物,更深层次地展现金庸小说魅力,让金庸小说更好看,更耐看。本人这一抛砖引玉之举,冀望得到众多热爱金庸小说的同仁的认同和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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