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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爬有多难？非常非常难。古语说人身难得、正法难闻、东土难生，动物要想修炼出个人身，实在是艰难。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两个小妖，在祭赛国金光寺被孙悟空逮住的时候，修炼多年的结果仅仅是会说人话而已，离修成人身还差得远，“虽然是有足能行，大抵是变成的人像。”（第六十二回）
不用提这两个小妖，之前唐僧过八百里通天河，是河里的老鼋毛遂自荐驮到对岸的。他自告奋勇效劳，不过只想托唐僧帮忙给如来带个话。
我闻得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在此间，整修行了一千三百余年，虽然延寿身轻，会说人语，只是难脱本壳。万望老师父到西天与我问佛祖一声，看我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第四十九回）
一千三百年是多久？孙悟空从出世到护送唐僧来到通天河，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一千年。老鼋从孙悟空还是石头的时候就开始修行，等到晚辈孙悟空再过几年都快取经成功、圆满成佛了，还是仍然修不来一个人身。就这一点而言，老鼋甚至还不如车迟国的三妖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
就拿孙悟空这天生石猴来说，他沾了灵长类的光，生来就比奔波儿灞这种鲇鱼怪、灞波儿奔这种黑鱼精长相更像人。但不管是会说人话也好、大闹天宫也好、齐天大圣也好、七十二变也好，始终变不成一个人形。一群佛祖开会，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不是人的，是斗战胜佛孙悟空。
所以妖精要想修炼出个人形，真是不容易。即便你都在雷音寺里身居高位了，还是难免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沐猴而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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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当人不容易，人要当神仙也不容易，比如沙僧。还没加入取经天团之前，流沙河食人魔在与猪八戒大战时，曾经自己报过升仙之前的简历：
自小生来神气壮，乾坤万里曾游荡。英雄天下显威名，豪杰人家做模样。万国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从吾撞。皆因学道荡天涯，只为寻师游地旷。常年衣钵谨随身，每日心神不可放。沿地云游数十遭，到处闲行百余趟。因此才得遇真人，引开大道金光亮。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放。明堂肾水入华池，重楼肝火投心脏。三千功满拜天颜，志心朝礼明华向。玉皇大帝便加升，亲口封为卷帘将。（二十二回）
沙悟净不见得读过万卷书，却一定走过万里路。跟孙悟空一样，他为了拜师学道升仙，也是行遍了万国九州、踏过了五湖四海，才有朝一日得遇明师、了悟真理。又经过艰苦卓绝的修炼，才得以飞升上天、官拜卷帘。
都说众生平等，但明明天生就不平等。虽然沙悟净的好命简直能让通天河里的老鼋羡慕死，但人比人气死人，沙悟净又远远不如二师兄猪八戒了。来看猪八戒的生平：
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忽然闲里遇真仙，就把寒温坐下说。劝我回心莫堕凡，伤生造下无边孽。有朝大限命终时，八难三途悔不喋。听言意转要修行，闻语心回求妙诀。有缘立地拜为师，指示天关并地阙。得传九转大还丹，工夫昼夜无时辍。（十九回）
猪八戒自小“贪闲爱懒”“混沌迷心”没天赋，更没有半点孙悟空和沙悟净要学道超脱的觉悟——但是不要紧，天上自然会忽然掉下个神仙，苦口婆心地劝你上进。不仅明师得来全不费功夫，而且还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专柜正品神仙，递过来的九转大还丹也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保健品。等到“功圆行满却飞升”，猪八戒一上天就被封为掌管天河的天蓬元帅，怎么听元帅也要比将军级别高。
同样都是人，你沙悟净踏破铁鞋无觅处，人猪八戒得来全不费功夫。眼红心热的沙悟净，除了推测猪八戒是哪个天上神仙的私生子之外，实在想不出他被命运如此眷顾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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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修炼成仙，要更上一层楼也很难。神仙当然也会死，否则孙悟空又何必在天庭偷吃御酒和金丹之后，自己提醒自己“若惊动玉帝，性命难存”？要长久保证神仙待遇不下降到凡人的地步、要长期维持神仙身份不堕落到妖怪的水平，就需要充分占有某些稀缺资源——比如说天上的蟠桃、地上的人参果、人间的唐僧肉。
三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六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九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这是玉帝掌控天庭的重要工具：听我话的，丢个蟠桃；不听我话的，一边凉快去吧。
像孙悟空即便被封齐天大圣，还在蟠桃园边起了一座齐天大圣府，但因为连领工资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更没有参加蟠桃会的资格。玉帝自己对观音说的，“及至设会，他乃无（俸）禄人员，不曾请他。”孙悟空要不是自己偷吃成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得偿所望——何况就算参会，也休想吃到顶级蟠桃，那都是留给玉帝、王母、如来、老君一干大佬的。
至于人参果，那是比蟠桃还要神奇的存在，一万年仅结三十个果子。沙悟净这种年年参加蟠桃会的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海外诸仙将此果与王母上寿，见便曾见，却未曾吃。”而福禄寿三个神仙，对于人参果产权拥有者镇元大仙的羡慕嫉妒恨，更是溢于言表：
那果子闻一闻，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活四万七千年，叫做万寿草还丹。我们的道，不及他多矣！他得之甚易，就可与天齐寿；我们还要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不知费多少工夫。（二十六回）
至于人参果的去向，当然是由掌管这种稀缺资源的镇元大仙说了算。孙悟空将人参果树救活之后，镇元子倒也慷慨，一举敲下十个人参果作一个“人参果会”。且看人参果如何分配的：
（观音）菩萨与（福禄寿）三老各吃了一个，唐僧始知是仙家宝贝，也吃了一个。悟空三人亦各吃一个，镇元子陪了一个，本观仙众分吃了一个。（二十六回）
高级领导都是一人一个，而“本观仙众”一共四十八人，都是镇元子的徒弟。九个人占了90%的资源，其他48个人只占了10%的资源，大致也就是一人一勺人参果鲜榨汁的水准——不要嫌少，有一勺已经应该感恩了。虽然他五庄观的基尼指数有点离谱，但因为镇元大仙不好惹，连观音姐姐都让他三分，也就更没什么势力敢去打他的主意。
蟠桃和人参果都被牢牢把握在高级神仙手里，人间的妖精鬼怪们，也就只有觊觎唐僧这一块小鲜肉了。女妖精心心念念的是盗取元阳，男妖怪无时不忘的是煎煮烧烤，于是蝎子精、老鼠精、玉兔精前赴后继，白骨精、红孩儿、青牛精此起彼伏——最终无一成功，毕竟唐僧是如来托观音找打手亲自罩着的人。于是一路因为唐僧肉而跃跃欲试的妖精朋友，有背景的最终都平安地物归了原主，没后台的统统都成了孙悟空的棒下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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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部西游记早已讲得很分明：如果你没有猪八戒那样的好命、没有玉帝王母那样的出身、没有镇元大仙那样的师承、没有老君观音那样的后台，还是先老老实实地做个人吧。虽然做人其实也很难：童男童女时要被通天河的金鱼精吃、生得漂亮去宝象国当宫女要被黄袍怪吃、立志去取经要被流沙河的卷帘大将吃、老老实实哪都不去呆在土生土长的狮驼国也要全家全城都被如来佛的亲戚吃——但总还是能让千年老鼋羡慕的。
何况时代早已不同了，如今还有高考这样的机会。虽然存在诸多不完美，但对于草根底层而言，高考仍然是目前成本最低、相对最公平的上升通道。即便蟠桃和人参果永远遥不可及，但鲤鱼跳过高考这道龙门，变人的机会总是更大一些。在没有英雄的年代，做一个人已经不错了，要知足。
但是怕就怕高估自己，许多人一直都把自己看作“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的孙悟空本空，但实际自己连沙僧都比不上，不过只是精细鬼伶俐虫、巴山虎倚海龙、有来有去小钻风这样的小妖。小妖不知道上进，那就真是注定只能一辈子当妖了。
然而也有利好消息。想深一层：能享受到蟠桃和人参果的群体，早就不屑来跟人啊妖啊的抢名额了。所以奔波儿灞看见灞波儿奔不但积极备考、最终还玩花样冒名顶替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嘲笑：
“考试就有用了？顶替我就有用了？你再怎么跑，孙悟空想要来灭你的时候，你还能快得过他？”
灞波儿奔淡淡一笑：“我哪是要快过他？我只是要快过你，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