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光亮中,凌霄大约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境地。手腕粗的铁栅栏围成的牢笼,上着锁的门,外面是持刀的守卫。牢笼内是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年男女,灰头土脸、死气沉沉。她能听到一些低声的呓语,更多的人是沉默和止不住的哭泣,甚至不敢放声哭出来。
凌霄头痛欲裂,想要起身却起不来,肩头和腰间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开,留着黑红的血,她只能躺在地上借着昏暗一丝光亮在身边找寻。一圈又一圈找下来,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临月的身影。她只能假想着,临月没有被抓到这个地方来,希望临月逃脱了。
即使自己身处在未知的境地,生死难料,她还是希望临月平安。从自己三年多以前遇见临月之后,他们到了常青镖局,流浪的人有了家,可是这个家只是短暂的存在了三年,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凌霄正在默默流泪,旁边一个满是灰泥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是一个黑色馒头,一个怯懦懦的声音传来:“你醒了吗?你睡了好久了,这个给你吃,要吃东西的,不然没有力气。”
凌霄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她向这只小手的主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双手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啃咬吞咽,一口下去,露出白白的馒头心,那哪是黑色馒头,分明是馒头裹满了泥土。可惜凌霄在重伤和饥饿之下,已经感受不到满嘴泥土的沙砾感,她只是机械的完成饱腹这件事情。
“你怎么住进来的呀?”见凌霄顾不上回应,旁边女孩自顾自开始说自己,她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凌霄和她自己能听见:“我阿娘在山谷的溪涧里洗衣服,我在踩着水玩,来了一个先生,问我们村子怎么走,然后阿娘就说让我就带他去找我们村子。可是他把我们村子的人都骗来了,他说他家中缺人做工,会给很多工钱……前几年发生了战乱,村子的人都没什么收入,土地有些因为打仗的人踩坏了,没有收成……有些就直接被人抢了……好不容易有点收成……出了山却发现也卖不出去,好多人都忙着逃到东边去……大家听说有人家请做工,都很开心,就跟着那人走了……”
“然后我就被扔进这里来了……不知道阿爹阿娘在哪里?”
凌霄停止了吃东西,望着她不说话,她眼角有一颗痣,即使蓬头垢面,也衬得她很好看,看上去和临月差不多年龄。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凌霄突然说道:“我的阿爹阿娘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村子被战火烧了,我们逃难……然后就失散了……”
“不怕……”那个女孩拍了拍她,很温柔,脏兮兮的脸上亮亮的眼睛发着光,好像在这阴暗中照出一条光明的路。
“那姐姐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但是……被投进来的人,有些会被带走,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妹妹……几天前……也被带走了,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她越说声音越小,她低下头去,似乎在落泪。
凌霄笨拙地伸着手,想要去擦拭她的眼泪,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沾满了血,然后凝固结成一片血痂,那只手僵在一半,直到凌霄感觉自己累了,才慢慢放下。
“那你……”凌霄还未说完,就被女孩捂住了嘴。
“嘘~他们来了,就不要说话了,说话会被带走的。”她小声提醒着。
锁着铁门的铁链哗啦啦落地,进来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双目无神地环视一圈,伸手指了指,昏暗的牢笼内登时爆发出一串串撕裂的哭喊声,被面具人指到的人,都被他身后的手下拖拽走,包括身边的这个女孩。面对求饶和撕心裂肺的哭喊,面具人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
凌霄拽着女孩的衣袖不肯放手,却被面具人狠狠一脚踹中胸口,凌霄吃痛放开了手,那女孩哭喊着求饶,却仍是被拖了出去。
面具人带着选中的人离开牢房,铁链重新锁紧了铁门。凌霄在剧痛中重又晕了过去。
当她重新醒过来时,身边是一个眼神惊恐的男孩子,牢笼的人似乎又少了一些。凌霄询问他:“被带走的人有回来的吗?”
男孩不回答。
“你知道我睡了多久了吗?”
男孩不回答。
……
“你知道眼角有颗痣,之前坐在这里的姐姐叫什么吗?”
男孩似乎终于听到了她的问题,转过头木讷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
“我渴了……”凌霄又一次感受到了饥饿,和极度的干渴。
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睡了多久……
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和当初乞讨的日子多像啊,可那时候她还能跟别人抢馒头……
“那里……”男孩子终于开了口,伸出脏兮兮的手指了指不远处。
凌霄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铁门边破碎的碗里脏的已经黑了的水,凌霄不顾一切向着铁门边爬动。牢笼里的人没有为此惊讶,但也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凌霄感觉自己怕了很久,身上的伤口在地面凸起的石块上再次被撕裂开时,她终于爬到了碗边,她没有顾忌的像饥渴的小狗一下,吮吸着碗里的脏水……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活下去……
她终于喝饱了,有力气坐起来后,余光瞟到了外面的守卫。那守卫的眼中有戏谑的意味,似乎在看一个掌中玩物一样的看着凌霄,嘲笑、蔑视、玩味……凌霄在那一瞬间有被刺痛的感觉,一种比乞讨时更侮辱的感觉。
但是身在牢笼的人,却没有这样的眼光,笼中人的眼光都是自怜、恐惧、无助,和空洞……
杜北杨醒过来之后,执意要回镖局。程劝劝制止不住,等到程劝劝劝累了,她终于摆摆手疲惫道:“好吧,让慈姐准备点干粮,我们吃过午饭上路吧。”
程劝劝看展天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出神,就有点来气:“你刚刚干嘛不劝劝他,到时候回镖局一看又得病倒。”
“你叫劝劝,都劝不住的人,我怎么劝得住。哈哈……”展天打趣道。
“你这人没心的呀,人家的家都没了,你还开玩笑。”程劝劝压低声音说道。
展天笑中带着点无奈:“没了家的又何止他一人,这院子中的几个人,谁是有家的。”
沉默,谁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展天突然问道:“对了,这个山谷叫什么?”
“没名字,问这个做什么?”
“山外乱世,百姓流离失所。山谷内却景色宜人,倒是宜居。人如寒银钩,月半见团圆。可惜,昨晚是十五,我夜里看月,十五的圆月在这里却看不全。不如取个名字,叫缺月谷怎么样?”
身后没有回答,展天转过身看程劝劝,身后的人盯着头顶逐渐逼近的两座山崖陷入沉思,山崖上延伸出来的树木快要挡住整个光线了。
突然她兴奋起来,道:“就叫缺月谷吧。那个邪恶势力不是叫无影楼吗?我们这叫缺月谷,这里就叫缺月宫,我是缺月宫的老大,你就是……军师?”
展天“额”了一声,无奈笑出了声,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我看可以。缺月宫宫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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