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烟不读书后，柳全安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感到遗憾的。三个闺女当中，他最钟爱柳云烟，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模样方面，柳云烟都要比大闺女柳云歌，三闺女柳云梦出类拔萃。柳全安原本对柳云烟寄予厚望，指望她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摆脱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可看到女儿的决绝态度，柳全安心软了，不忍逼迫女儿。
柳全安不待见柳云梦，因为柳云梦作为小闺女个子矮小不说，还刁蛮任性，爱耍小聪明，自小喜欢欺负两个姐姐，占小便宜。于水清和柳全安不同，她偏爱柳云梦，一旦姐妹三个发生矛盾，于水清从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张嘴训斥柳云歌和柳云烟。柳云歌作为老大，还知道让着妹妹，吃亏就吃亏了，不会抱怨什么，但柳云烟不行，她比柳云梦大一岁，自恃有他爹疼，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和柳云梦打闹。
柳云梦仗着他娘疼爱，自然不把二姐柳云烟放眼里，柳云梦虽然身材小巧，但下手狠，嗓门亮，不肯吃一点亏，往往占了便宜，见到她娘还哭鼻子装委屈。当然。这都是前几年的事了，大家年龄小，彼此不懂事，现在柳云梦读初三，头脑突然开窍了。个人卫生方面，虽说依然邋里邋遢，吊儿郎当，像个虎头小子，但在学习上，鹤立鸡群，名列前茅，要比两个姐姐强。
柳全安也很纳闷，前些年不看好的丑小鸭突然变成白天鹅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亲闺女，柳云梦带来的惊喜，无疑冲淡了柳云烟带给他的郁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柳全安叹息着，觉得这就是命，人啊，要认命。以前他可是对小闺女的学习不管不问，觉得混到初中毕业可以了，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
这年腊月，柳云歌出嫁了，柳云梦一直住校，每礼拜回家一次，热热闹闹的家，突然变成三个人，显得冷清许多。柳云梦进入初三后，锋芒尽露，无论大小考试，都稳居第一名，柳全安两口喜笑颜开，唯独柳云烟闷闷不乐，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以前她是他爹的宝贝，家里的希望，现在妹妹成了香饽饽，柳云烟受不了这种落差，尤其忙不完的农活，让柳云烟苦不堪言。
有时，柳云烟会悲哀地想，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注定这样了，哪怕过几年出嫁了，依然要重复土里刨食没有色彩的日子。说真的，柳云烟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脑子一热着急麻慌退学，读书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却是最好的途径。柳云烟想起顾金盛，突然有些恨他，如果不是他，自己或许还在读书，可他现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又和其他女同学神采飞扬，谈笑风生呢？
想到这里，柳云烟又嫉妒又恨，肠子都悔青了。她又想起给顾金盛写的表白信，一时羞愧难当，那封信应该早撕了吧，烧了吧？或许，那本书，也不会有好的命运，说不定正丢在茅厕当手纸用呢！柳云烟胡思乱想着，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之中。生活啊，命运啊，我该怎么办呢？请你告诉我！
三月份，一天吃晚饭，柳云梦告诉爹娘，她准备考中专，毕业回来当老师，柳全安诧异道，你现在成绩这么好，干嘛不读高中，准备将来考大学呢？于水清也纳闷地看着小闺女，只有柳云烟低头听着，没有表态。柳云梦道，我打听了，咱县重点高中升学率也不高，在市里排名倒数，所谓尖子生，不过瘸子里挑将军罢了。我还不如趁着初中水平差距不大考上中专，回头也能吃上商品粮，不更好吗？
柳云烟问道，云梦，这都是谁告诉你的？柳云梦笑道，俺班主任张平州说的呗，我觉得吧，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咱学校除了金校长是大专毕业，其他人大多中专毕业，还有几个老师是接爹娘班的。柳云烟不搭腔了，于水清笑道，考中专也好啊，女孩子嘛，当老师多好，又距离家近，恁娘大力支持。
柳全安为小闺女不准备考大学有些遗憾，但想想也释然了，虽说重点高中升学率高些，但不是所有学生都能顺利考上大学，那些名落孙山的学生，回到村里，肩不能抗，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考中专，早点干工作呢！虽说小女儿现在是学校尖子生，但高中三年时间，前途莫测呀，保不定出什么幺蛾子，早做决断也好。再说了，闺女有固定工作，又能留在身边，多好啊！
柳云烟匆匆扒拉两口饭，把碗筷向桌子上一推，闷声道，我饱了，你们吃吧。说着，柳云烟回屋了，夜幕已经降临，屋里黑黢黢的，柳云烟没开灯，摸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想心事。她的心情糟透了，她受不了妹妹谈前途时脸上挂着笑，眼里闪烁着光的样子，尤其她要报考中专，是不是意味着要和顾金盛做同学呢？柳云烟不愿想下去。
柳云烟不甘心继续这种日子，想谋个出路，却不知道该干啥？当时的农村，女孩子除了读书，真的没任何出路，附近连工厂都没有，想打工都没地方。男孩子还能当兵去外面闯荡，女孩子不读书的话，只能在家熬着，等到了婚配年龄，找个男人嫁了。至于幸福不幸福，就要听天由命了，毕竟，婚姻也是一场赌博，输赢都有可能。
一次，柳云歌回娘家，大家饭后没事闲聊，柳云烟抱怨几句，觉得种地没前途，又无事可干。柳云歌插嘴道，云烟，要不去学理发吧，孬好是个手艺。谦祥他姐在县城开有一家理发店，生意红火着咧。我看她每次回娘家，穿红戴绿，大包小包礼物给家里提，不少挣钱咧。柳全安不感兴趣，没好气道，伺候人的活，不好干。柳云歌笑道，啥钱好挣呀，是个生意吧，不比在家种地强？听着，柳云烟动心了。
柳云烟私下对柳云歌道，姐，你回去说说呗，我觉得学理发也行，天天在家待着，我都快憋疯了。柳云歌笑道，那边好说，倒是咱爹咱娘要同意才行，你还是做好他们的工作吧。柳云烟道，我做咱爹咱娘的工作，你做那边工作，两不误。柳云歌道，好吧，问题不大，毕竟谦祥只有一个姐，这种事，她还能不帮忙吗？我看小菜一碟。
柳云烟听大姐的话头，基本上十拿九稳，忙套近乎道，姐，我的命运可掌握在你手里了，我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咧，你甭糊弄恁妹妹。柳云歌伸手指指柳云烟的额头，禁不住笑骂道，你个丫头片子，以前也不见你对我这么热乎，今天看有利可图了，要赖上我了？柳云烟挽着柳云歌的胳膊晃道，姐，你甭笑话我了，多不好意思吧！
柳云歌笑道，你放心吧，我回去就跟恁姐夫说这事，你只管在家说通咱爹咱娘行了。柳云歌走后，柳云烟琢磨怎么向爹娘说，她知道爹娘属于老传统，老思想，对女孩子出头露面的事，态度不积极，尤其女孩子干理发，几乎每天都要和男人们打交道，风言风语比较多。想说通爹娘，确实有难度。
为了讨好爹娘，傍晚，柳云烟帮着她娘做饭。于水清诧异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不是讨厌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吗？柳云烟笑道，咋？谁说当闺女的就不能心疼娘了，你养活大我们三个不容易，我帮忙不是应该的嘛。于水清不相信地看看柳云烟，鼻子哼道，说吧，啥事？柳云烟装糊涂道，没事呀！
于水清道，你没事会献殷勤？实话实说吧！柳云烟觍着脸笑道，还是你了解恁闺女，我对你说呀，我想学理发。于水清乜一眼柳云烟，没好气道，是不是云歌的话，把你说动心了。柳云烟道，俺姐的话只是一方面吧，我天天憋家里，也不是个事呀，学个手艺也好，至少县城的机会还多些。
于水清思忖着，没说话，柳云烟旁边悄悄察言观色。许久，于水清叹息道，恁娘是过来人，啥不懂？我理解你的心，你年轻，不甘心在村里待下去。其实，对理发，我倒没觉得什么，这事你和恁爹说吧，只要他同意，我就不反对。柳云烟惊喜道，真的？于水清哼声道，恁娘还能骗你，再说了，葛谦祥是恁姐夫咧，他姐也算自己人，还能不照顾你吗，我倒是不担心。
柳云烟激动地在于水清脸上狠狠亲一口，也不烧锅了，起身跑了。于水清气道，啥闺女呀，得逞了，就不要恁娘了。柳云烟听见了，笑着大声道，娘，嘟噜啥咧，做三个人的饭，你一个人就行了。柳云烟说着直接跑回屋去了，于水清无奈地摇摇头。柳云烟心想，现在她娘不反对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去说服她爹了。对于她爹，她觉得难度也不会太大，毕竟这么多年，他爹对她疼爱有加，处处顺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