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说,人一到了五十,是穷是富就得认了。天命如此,再争也没有用。可滦州城里有个叫崔明的下岗工人,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却想和老天叫叫板,要去阴阳谷掏取五灵脂,发一把外财。
五灵脂,其实就是寒号鸟的粪便。寒号鸟住在长有松柏的悬崖峭壁上,专以松柏为食。它的粪便集常青树之精华,又受五行之气熏染,是一种难得的名贵中药。但要掏取这种东西,须攀上悬崖峭壁,相当的危险。可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五灵脂是名贵之药,又不易弄到,价钱自然金贵。所以,打从老辈子起,就有人铤而走险,专门干这种冒险舍命的营生。
在滦州城北二十里的大山里,有一个极为凶险的地方叫阴阳谷。那里的悬崖峭壁,势如刀削斧劈,一落千丈。下面乱石穿空,雾气昭昭,晦暗阴森。可因这悬崖峭壁的岩缝中有寒号鸟栖居,便引得滦河两岸方圆百里的采药人来这里冒险攀爬悬崖掏取五灵脂。这当中,每年都会有人不慎落下悬崖,摔死在峡谷里。所以,人们便把这里叫做“阴阳谷”。意思是人一进这山谷,便如一脚踩在阴阳界上,生死未卜,凶吉难测。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人们日子越来越好过,都惜命了,很少有人再去阴阳谷冒险舍命地干这营生。
崔明说要去阴阳谷攀崖掏五灵脂,把他老婆何雪吓了一大跳,急忙劝阻说:“眼下我们的日子是穷了点,可也不至于穷到去阴阳谷冒险舍命的地步吧?”崔明叹着气说:“唉!不冒险舍命地弄点钱,拿啥给儿子买楼呀?”
一提给儿子买楼的事,何雪一下子没话说了。跟她同龄的同事们,早都一个个抱上孙子当奶奶了。可她呢,因没钱买楼,儿子都快三十了,连媳妇还没订呢。一想起这事,她就一夜一夜睡不着觉。看来,为给儿子买楼,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去冒这个险了。
在去阴阳谷的头天,崔明备齐绳索斧子等一应用具。晚上,何雪为他精心准备了干粮。万事俱备,只待早起启程了。可不料到了早晨,崔明把摩托推出大门时,何雪一把拽住他,说啥也不肯让他去了。崔明挺纳闷,说:“昨天咱不是商量好好的吗,这睡一宿觉咋就变卦了呢?”何雪吞吞吐吐地说:“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忒不吉利,恐怕不是好兆头。”崔明一笑置之,说:“就为这呀?梦打心头起,信那玩意儿干啥。”
何雪想把夜里做的那个梦,跟丈夫说说,可丈夫却挣脱着骑上摩托车,打着火一加油门,一溜烟地走了。因心里装着夜里做的那个梦,何雪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啥事也干不下去。眼看到了晚上,大街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可崔明还没回来。何雪再也耐不住了,便骑着自行车出了滦州城,奔着阴阳谷的方向去迎丈夫。一路上,每过来一辆摩托,她都会停下自行车,喊一声:“是崔明吗?”可每辆摩托都从她的身边一闪而过,让她大失所望。
路越走越远,前面越来越黑,过往车辆也越来越稀少,可何雪却不停地蹬着车子往前走。她想越往前走,离丈夫就越近,心里也就越觉着踏实。就在她专心致志蹬车赶路的时候,一辆汽车亮着大灯迎面而来,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没容她反应,汽车擦身而过,把她连人带车一下刮倒在路旁的沟子里。何雪就觉胸中一阵翻江倒海,一张嘴,便把一腔子血喷了出去。看着地上的一摊鲜血,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说这下完了,肯定活不成了。这么想着,果真就觉冷嗖嗖的,浑身没了气力,眼皮重重地怎么也挑不起 来⋯⋯正当她慢慢地失去知觉的时候,冷不丁地从内心深处打了个激灵。心说:“不行,说啥也不能就这样死去,我还得去找崔明呢。”
一想到丈夫崔明,何雪一下缓过神来,猛一用力,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伸伸胳膊踢了踢腿,感觉没事。可她扶起车子一看,惨了。把也折了,架子也散了,前后车圈都拧成了麻花。她索性把车子摔在地上,弃车而行,徒步赶路。还别说,这一走起路来,何雪就觉脚下生风,似乎比骑车还快。走了一阵,发现公路旁有一条岔向山里的小道。何雪料定那是通往阴阳谷的,便下了公路,顺岔道向山里走去。
等走到山谷口,何雪果真发现丈夫崔明的摩托就停在道边上。她就觉心里“扑嗒”一下,一块石头落了地。心说看来是找对地方了,摩托在这里,说明丈夫肯定就在山谷里。
山谷里,树木狼林,山风怒号,寒气袭人。可一想到丈夫在里面,何雪就觉着胆子壮了。她顺陡峭的羊肠小道,摸索着进了山谷。她一边走,一边喊着丈夫的名字。山谷深处,一阵阵回荡着她急切的呼喊声。可她找遍了山谷里的沟沟岔岔,把嗓子都喊哑了,却一直没能得到丈夫的回应。当她筋疲力尽地走出山谷,看见丈夫的摩托依旧无声无息地停在道边,她就觉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冒出了一个不祥的念头:出事了。到这个时候还不见丈夫的身影,肯定是出了意外。这个念头一闪,何雪就觉双腿一软,立马瘫在了地上。恰在这时,就见山谷里闪出一个黑影,慢慢地向她这边挪了过来。何雪就觉心里一颤,抖动着嘴唇问了声:“是崔明吗?”就听黑影应道:“除了我,还能是谁。”一听是丈夫的声音,何雪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疯了似的扑了过去。她用拳头猛捶崔明的胸脯,竟然跟小姑娘似的撒起娇来:“死鬼,你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说着说着,何雪便忍不住大放悲声地哭了起来。崔明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哭哪家子。快看看这些东西。”何雪见丈夫把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子放到地上,这才止住哭声,破涕为笑,说:“这一袋子都是那个啥⋯⋯五灵脂?”崔明说:“那当然,要不我咋弄到这时候,贪这大的黑呢。好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往回走的路上,崔明问何雪,夜里究竟做的是啥梦,让她那样紧张。何雪便靠在他的后背上,随着摩托一颠一簸,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那个梦。那是一个吓人的噩梦。她梦见丈夫崔明在阴阳谷掏五灵脂攒够钱,终于给儿子买上了楼。有了楼,儿子就订了媳妇,紧接着就操持结婚。可儿子结婚这天,新媳妇的花轿到了楼下,咋也找不到上楼的楼梯。崔明便从楼窗里系下根绳子,想让新媳妇顺着绳子爬上去。可新媳妇说啥也不肯,怕绳子禁不住,断喽。崔明就说没事的,绳子结实着呢。随后他便从窗口钻出来,双手抓着绳子吊在空中试给人们看。这时候,猛听得楼下一阵惊呼,原来是绳子断了,崔明从上面掉了下来,一下摔在楼下的空地上,成了肉饼⋯⋯
把梦讲完后,何雪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崔明说:“老天保佑,今天总算平安地回来了。可明天,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会叫你再去阴阳谷冒这个险了。”
听何雪讲了这个梦后,崔明一下子沉默了。一路上就再也没吭声。等到了滦州城的街口,崔明慢慢减速停了下来。对何雪说:“前面就快到家了,你走着回去吧。”何雪说:“那你呢?”崔明说:“我只能送你到这了,我⋯⋯”崔明欲言又止,把话说了半截。何雪感到莫名其妙,便仔细打量起崔明来。就见崔明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她吃惊地问道:“你到底是咋了?”崔明低下头,无精打采地说:“你夜里做的那个梦应验了。”何雪摇着头说:“不,不可能。你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吗?”
崔明也摇摇头,眼里便浸出了泪水。他告诉何雪说,在白天攀爬悬崖掏五灵脂时,因被石棱磨断绳索,他掉下悬崖摔死在阴阳谷了。等何雪找到阴阳谷,那声嘶力竭的凄惨呼唤声,让他听着心碎。他不忍让老婆这样苦苦找寻下去,更怕她一个女人家,深更半夜的在这阴森森的山谷里害怕。他知道老婆向来胆小⋯⋯眼下他虽然是上了黄泉路,该一了百了,可跟何雪之间的夫妻情缘却咋也难以了断。他这才走出阴阳谷,骑摩托送了老婆一程。可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人鬼有别,他不可能再跟老婆相伴而归,一起回家了。
听崔明如此这般一说,何雪就觉心里一阵空虚,好像被人摘去了五脏六腑,空荡荡的没了着落。她本不愿相信丈夫的话,可留神一看,发现站在路灯下的丈夫居然没有影子。小时曾听老人说过一个辨别人鬼的法子。人有影,鬼无影,站在灯下一看便知。
趁何雪愣神的工夫,崔明悄悄地走了。等何雪缓过神来,看到的只有丈夫的摩托车靠在路灯杆子旁,还有就是摩托车的后车架上,用绳子牢牢地捆扎着那个装满五灵脂的蛇皮袋子。
一阵寒风袭来,把几片枯叶吹到了何雪的脚下。何雪低头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分明是站在明晃晃的路灯下,可在地上,咋就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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