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两界山上（梦断阴阳）

“弟子常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怎么又有个三灾利害？”

“此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

花果山水帘洞。孙悟空正在打坐。历尽千帆、饱经沧桑的老练与传说中嫉恶如仇又十分顽劣的美猴王形象已经相去甚远。自从沉香救母过后，众神大多轮回，以求提升修为。悟空受玉帝之邀创办花果山功夫学堂，因材施教，兢兢业业，宛如当年在授业恩师须菩提祖师门下学艺的样子，无奈祖师曾言不再相见。悟空时时想起祖师的教诲，心中盘算着日子，虽然吃过无数蟠桃金丹，但感觉三灾利害依然将如期而至。

深夜，两界山山神洞外。山神刘伯钦和一百阴兵与一队不过三十人的神兵艰难的对峙。刚刚的冲突里，全装惯带的五百阴兵已经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倒下了四百，刘伯钦的钢叉还有阴兵的刀枪都已经卷了刃、崩了口，溅上的尽是同伴的鲜血。然而敌人却没有一个尸首。这群神兵个个一般的身高模样，一般的装束，一般的虎魄钢刀，一般的面无表情，似有金刚护体，身上并无半点妖气，纵刀砍斧剁不能伤其分毫，可怕的是周围还有一千多这样的神兵包围，无论是刘伯钦还是阴兵，都想跑出去报信，可是气力几乎用尽，而神兵在不断靠近。

外围神兵的队伍中，来自阿修罗界的修罗圣使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大徒弟跟班——一只久炼成精且修成人形的犀牛精灵犀在圣使身边侍立，右边脸上的一道疤痕格外扎眼，这是灵犀第二次来到上圣三界，那道疤痕正是第一次办事不力的惩戒。还有两个直挺挺的神兵搀扶着一个须发尽白、四肢无力且气息微弱的道袍老者，只听老者颤颤巍巍的说道：

“不愧是佛祖钦点的两界山神，只是可惜了这许多好汉！”

修罗圣使冷冷看了一眼老者：

“你也曾修行于灵台方寸山，一千五百年的道行，却最终未入真流？”

修罗圣使轻描淡写的言语里带着两层讥讽的含义，其一是同在灵台方寸山修行过，孙悟空早已名扬三界，而老者却只落得阶下囚；其二便是镇山太保刘伯钦只在此处护送过唐三藏一段路程就被如来佛祖钦点为两界山神，这一任近五百年，虽然不算显赫，但也是山神中的佼佼者了，老者修行过一千五百年，依然是个未入真流的人仙。老者既有一千五百年的沧桑，哪能听不出这内中的意思：

“两界山选的好啊！两界山高大巍峨，不仅隔开西南二洲，更隔开阴阳生死和道心魔障。你既知灵台之名，当知灵台祖师的弟子不计其数，似孙悟空出类拔萃者，寥寥数人。我等碌碌之辈，祖师的教诲足以受用终身。你将两界山作为用武之地，想必神通广大，但你同样有你不能抵抗的劫数。”

老者说完，闭上了眼，两句话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老者喘了两下粗气后放慢了呼吸。修罗圣使并未在意老者这两句话。而这两句话的工夫，刘伯钦身边最后的一百阴兵也已经全部倒下，只剩下刘伯钦一个，精疲力尽。神兵也不再上前，只是围住。修罗圣使转回身，依然面色沉重的看着老者，老者似乎受尽了折磨，勉强支愣起身子，脚往前挪了一步：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祖师最后的教诲。你斗不过孙悟空的。”

老者昏死过去。刘伯钦也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阴兵尸首人群里。

福建，大嘉山南麓，李纲墓

龙神的第五个儿子狻猊立在李纲墓的墓碑前，右手边一支锏直直插在地上，散落的供品和燃尽的纸钱证明前来祭奠的李纲族人和生前好友已经离开多时，今日是南宋绍兴十年正月二十二，李纲的头七。随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种种往事涌上心头。

原来狻猊十六岁那年到花果山拜师，路过南赡部洲中国上空与潜行在暗中的妖魔发生冲突，后被打落凡间，法力尽失，无奈流落汴京城。恰逢金兵南下，投降派大臣派兵搜刮百姓，狻猊也受到刁难，被李纲解围。后来宋钦宗迫于舆论，李纲复职京城四壁守御使，团结京城军民抵御入侵。狻猊以游侠的身份参与了汴京保卫战的后半程，期间被李纲的文韬武略折服，与其结为忘年之交。战争结束后，李纲将一支锏相送以为纪念。

也是战争结束后，狻猊才知道自己一时任性闯了祸。身为仙门子弟，遇事不可轻动；而且参与人间之事需要得到天庭的批准。天庭倒也没有怪罪，只是让狻猊将经历上报过后，前往花果山拜师学艺，所有事没有再提。而这一次学艺，就是十四年，同时期的修行者还有年龄相仿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托塔李天王之女李贞英、不知来历的女孩心玥、狻猊的二哥睚眦还有幼时的好友麒麟，而劈山救母的刘沉香，正是中央神兽黄龙转世，也是这批学子的大师兄。

狻猊正想的出神，忽的一阵阴风袭来，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刀已经出现在狻猊身后，刀锋从上而下，眼看狻猊避无可避，刀锋落下，狻猊原地消失却背对黑衣人，只望着眼前一箭之处的空地，黑衣人转过身，看到插在地上的锏，上前就要拔出，却不知世间四棱锏外形大多相似，李纲所赠铁锏已经被狻猊收藏，地上的锏是狻猊用花果山仙铁矿石所铸，千锤百炼，已经成为如意金箍棒那样认主的神兵。黑衣人用尽力气却无法拔出，只得转过刀锋再次攻击狻猊，却被狻猊一一轻易躲过，并趁机揭下了黑衣人的蒙脸巾，黑衣人大怒，更加狠辣，狻猊轻轻一抬手，身子退后两步，地上金锏飞起，同样自上而下的一击，黑衣人横刀格挡，怎料刀却被打作两段，金锏再次插到地上，黑衣人也被这一击击退到刚才狻猊所注视的空地处。差距明显太大，黑衣人拿着断刀气呼呼看着狻猊，狻猊已经认出这人正是十四年前遭遇的那个妖魔，也就是修罗圣使的跟班徒弟灵犀，只不过脸上多了一道疤，身上没有了妖气。灵犀身边又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仙人现身，正是修罗圣使。灵犀手执断刀向其施礼，修罗圣使虽然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左右，但狻猊看得出修罗圣使的修为起码超过千年。

狻猊一把甩掉黑衣人的蒙脸巾，那黑色蒙脸巾立时燃尽，又对着二人简单的拱了拱手，喊道：

“小子狻猊，不知何处开罪了二位，若有误会，还请明言。阁下既有无边神通，又何必遮遮掩掩？”

修罗圣使目不转睛看着狻猊，一手拿过灵犀手中断刀，指着狻猊，一股寒风霎时令人窒息，只见地上的一半断刀飞起，两截断刀重新拼到一起，复原如初，那修罗圣使将刀轻轻一挥，*气扑面而来，狻猊没有躲闪，而是运起小周天来防御这一击，只见*气穿过，狻猊和身后的李纲墓安然无恙，只是*气的风劲将墓后十几棵大树刮的倾斜，几乎破土而出。修罗圣使微微一笑：

“果然胆识过人，不愧是龙神的后裔。十四年，我手下最得力的灵犀已经不是你的对手。”

“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狻猊说着走上前，拔出地上的金锏，墓后的大树也重新挺直，这是明摆着准备好大战一场，狻猊继续说道：

“尊驾神通广大，我自问不是对手。但要我束手就擒，恐怕不能从命。”

修罗圣使重新举起了刀：

“你以为你能逃的掉？”

“你以为你能伤的了他？”

修罗圣使正要挥第二刀，只见两道金光落在狻猊身前，金光落地处，只见孙悟空和佐使灵官王善如两座泰山一般，庄严肃穆，说话的正是王灵官。十四年前狻猊的遭遇悟空和王灵官一直放在心上，故而时时四处查探，今日前来，也想拜祭一下这位人间的民族英雄。佐使王灵官心知来人法力不在自己之下，但身为五百灵官之首，天庭的尊严岂容践踏！掣鞭在手，对修罗圣使说道：

“足下何须为难一个小辈，若要过招，王善乐意奉陪！”

孙悟空始终没有说话，转身看狻猊没有受伤，又转回身打量几眼修罗圣使，右手两指轻轻从耳朵里掏出绣花针大小的金箍棒，迎风晃了几晃变作丈二长短，碗口粗细，杵在地上。狻猊也提起金锏，做好战斗的姿势。

修罗圣使亦有慧眼，观此形式，知道孙悟空和王灵官威名非是海口虚词，且此处不是大战之地：

“原来是传说中的齐天大圣和道教第一护法神佐使王灵官。”

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轻轻向前一抛，只见两个人从掌心里出来，掉在地上，修罗圣使继续说道：

“久闻大名。今日权且别过，两天后我会在两界山恭候上圣三界各路英豪大驾，还请两位莫要失约。”

修罗圣使说完转过身，将刀还给灵犀，又道：

“十四年前的事不怪你。”

说完，修罗圣使便消失不见，还有灵犀右边脸上的的刀疤。灵犀接过刀，看了一眼狻猊，也消失不见了。

孙悟空、王灵官、狻猊三人皆识得地上两人身上隐隐的仙气，三人急忙上前查看，身着山神装束的正是刘伯钦，刘伯钦受了些皮肉伤，而且虚脱的过了劲；另一个是那个老者，老者一身白色，后背脖颈处有黑色的不知名符印花纹，王灵官撩了一下老者的后衣襟，惊道：

“这是上古神明用来收服妖魔的索魂符印，三千多年前就被列为禁术，早该失传了。”

又将老人翻过身来，王灵官和狻猊都不认识这位老者，只有孙悟空仔仔细细打量，轻轻的喊了一声：

“师兄！”

那老者艰难睁开眼看了一眼悟空，却又昏死过去，王灵官和狻猊有些惊讶。山神和老者还有得救，悟空急忙用个神通将两人带回花果山。

刘伯钦和老者被分开安顿在两间山洞，专修医术的麒麟赶忙照应，好在花果山也有一尊八卦炉，平日里除了功课，麒麟也来学着炼些丹药，悟空见麒麟这般殷勤，跑到三十三天兜率宫找太上老君软磨硬泡，终将一些仙丹的方子要了出来，花果山虽炼不出九转金丹那般的大功效金丹，但也能炼出一般续命救急的丹药。听说了这次的遭遇，众学子纷纷回到花果山打听消息。王灵官已经上天面圣陈奏此事。

麒麟拿着自己炼出的丹药走到安顿老者的山洞，孙悟空和王灵官一同施过法，老者有些好转，强挺着精神坐在石床上，身靠着床背，下半身盖着绒毯，悟空陪坐，众人这才知道，老者是当年跟悟空一起在灵台方寸山挑水砍柴学艺的悟尘道长。悟尘道长见麒麟送来仙丹，简单的摆了摆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仙药了。去救刘山神吧。”

悟空思虑万千，不知该说什么，只朝麒麟点点头，麒麟明白悟尘道长有话要和师父说，和一旁的狻猊、心玥等拱手施礼后，走出山洞又去看山神。悟尘道长看着出去的晚辈小仙，羡慕的一笑：

“他们，好像当年的我们！”

不等悟空答话，道长又道：

“悟空，没想到我也活过了一千五百年吧？”

道长这话明显也是在试探悟空对祖师的心意，悟空料想师兄有祖师的消息，故而有些激动：

“师兄何以至此？”

悟尘道长，望着洞外远处看了看：

“当年你离开灵台山，师父再没收过徒弟，师兄弟们嘴上不说，师父也明白大伙的心意，然而修行需要缘法，不可强求。师父将三百六十旁门功法因才传授，又传了大伙一些练气之法，不到三年，众师兄弟都离开了灵台山。平日里偶尔相遇，谈经论道，得登仙之寿，却再也找不回三星洞。”

悟空听了，心想自己也一直寻找师父未果，不知师父究竟去了何处。悟尘道长接着说道：

“我自懵懂之年便被送至师父处修行，从未奢求过什么。一千多年，我游历千山万水，做过算命先生，也在林间搭起芦篷炼过丹药，只是再无师父一点消息。我一直以为长寿来自师父传授的功法和平日里做下的功德。直到十四年前，我行至南赡部洲中原之地，被抓到阿修罗界，方知自家先祖竟是阿修罗界逃难至上圣三界之人，造化弄人啊！”

悟尘道长说道这里，有些激动，悟空虽然惊讶，却也感同身受：

“大概师父早知道这些，只愿师兄做个自在的世外散仙。”

悟尘道长点点头：

“可惜我被困十四年，却对阿修罗界一无所知。”

……

另一处山洞里，黄龙早将另一颗仙丹给刘伯钦服下，且一直在照看，麒麟和狻猊、心玥从悟尘道长那里过来，刘伯钦也逐渐醒来，麒麟又仔仔细细诊断了一遍：

“山神五脏六腑与元神皆有损伤，尤其元神几乎被废，我的仙丹只能暂时续命，若要恢复，只能转世轮回，从新修行！”

众人沉默，刘伯钦闻言，苦笑一声：

“小神有缘，得遇功德佛和大圣，做了近五百年的山神，且子孙后人，多福少忧，死有何恨！只可惜两界山的五百阴兵尽数死于非命，我却无能为力。”

想到刘伯钦心中的苦楚，狻猊正想上前安慰，只听一个声音从外面进来：

“来人神通广大，强弱悬殊，终不是前辈之过错！”

大家转眼看去，正是龙神第七子狴犴跟第二子睚眦进来，狴犴自小刚直，被地藏菩萨收为弟子，而且是九个兄弟里第一个拜师的龙子。狴犴接着说道：

“前辈亦有守土之功，功不可没，切不可因一时之败自责。”

刘伯钦点点头。狻猊问道：

“你怎么来了，还和二哥在一起？”

“小五哥的事早又传来了。小弟奉地藏菩萨之命，特为悟尘道长和山神而来。进山遇上二哥，得知大圣和悟尘道长叙旧，未敢讨扰，故先来看山神。”

“现在这消息怎么都这么灵通？”

睚眦拍了下狻猊的肩膀：

“我们听说你又遇上那个犀牛精，还有那个修罗圣使，你没事就好。”

狻猊点点头，却又看向山神：

“不知菩萨有何见教？”

“师父已知悟尘道长与山神各有重伤，欲将两位接入地府。师父有话在先，山神可转世轮回，亦可在幽冥界寻一个差事，要恢复到原来的修为，终须日久年深。”

“多谢菩萨与上仙惦念。”

正说间，孙悟空走了进来，众人施礼，悟空看着伤重的山神，山神艰难的点了点头：

“大圣，这伙人除了领头的两个，还有一千多神兵，这些神兵不惧兵刃，我等用尽力气，刀砍斧剁均不能损伤，望大圣与众位上仙小心在意。”

大圣点点头，众人也对山神行了拱手礼，狴犴这才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个两寸大小的的宝瓶，念动咒语，将刘伯钦收了进去：

“山神前辈，委屈你先在这瓶子里休息一下。”

众人随着大圣来到悟尘道长身边，道长也知道狴犴的来意，对众人说道：

“我身中索魂咒，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些中过索魂咒的神仙妖怪，最终都成了飘荡在阿修罗界不能点化不能轮回的冤魂。”

“道长且请宽心。幽冥地府既为一切魂灵归宿之地，自有应对之法。”

说着，狴犴又从百宝囊中掏出一盏八宝琉璃灯：

“这八宝琉璃灯是菩萨执掌幽冥地府时燃灯佛祖所赐，其中精妙佛法无边，度一切苦，减轻索魂咒折磨，可使魂魄不入阿修罗界飘荡。或有朝一日咒印解除，道长可再转世投胎，重新修行。”

“事之变数，亦是定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祖师对我等师兄弟最后的教诲。老朽已看透生死，今日得此善缘，已无恨矣。”

悟尘道长说完后，起身合掌施礼与大圣作别，便进了八宝琉璃灯，狴犴收了琉璃灯，对大圣合掌作揖：

“弟子奉命前来，今已事了，这便归去，将两位前辈送到翠云宫中，请大圣不必挂怀。”

“贤侄可代老孙向菩萨致谢。”

狴犴又与众人作别，看见还有心事的狻猊，轻轻一笑：

“李纲先生也在翠云宫中，与地藏菩萨谈古论今，终日不倦。先生文武兼备，有勇有谋，十殿阎王与判官皆是钦佩。今阳寿虽尽，还有成仙之期，如关羽元帅故事！”

“先生有功于百姓、社稷，当有此福报。”

狴犴离去，大圣也令众人散去各归山洞修炼准备大战。

两界山洞，三界内有名的魔王带着贴身侍从一日之内尽数到来。群妖集会，纷纷讨论大嘉山李纲墓前的事还有这次集会的目的。

修罗圣使带着灵犀出来，群妖见圣使身上不凡气质，立时默不作声。修罗圣使左看看，右看看，目光最终落在右首客座挨着墙角一个邋里邋遢的妖怪身上，那妖怪蓬头垢面，双眼无神，脖颈上一道伤口年久日深却不能愈合，似是颓废已久，圣使慧眼早已看出来历，上前便问：

“足下莫非九头驸马，如何落到这步田地？”

那怪果真是九头虫，九头虫没有回话，眼神恍惚，哪里有当年九头虫意气风发的样子！群妖亦是不解，九头虫身前客座上的蛟魔王答道：

“圣使慧眼如炬，此位正是当年九头虫。只因五百年前在祭赛国碧波潭被孙悟空和二郎神联手围捕，被哮天犬咬下一颗头颅，至今未能痊愈，万圣龙王一家惨遭灭门，只有九头兄弟一个逃得性命。如今唐僧成了佛，沉香救了母，但天庭并未撤去九头兄弟的通缉令。我也是最近才找到九头兄弟。”

“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修罗圣使也同九头虫一般坐在地上，群妖都看向这里，修罗圣使笑了笑：

“一颗脑袋就让你失去往日的威风和尊严？”

九头虫终于忍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出两行眼泪：

“我本来以为逃出生天就能东山再起，可谁知这伤口不能愈合，滴血遗祸，我的元神五百年也没恢复过来。神仙要*我，妖怪不容我。我只得变作这副模样，谁也认不出来。五百年，我逃了五百年！”

九头虫双手拍地，发泄着心中的委屈。修罗圣使站起身，将手对着九头虫的伤口处轻轻一指，那伤口便立时愈合，九头虫当下瞪大眼睛，试着转运小周天，发现五百年未能恢复的元神只在片刻间恢复如初，第九个头也重新长出来。九头虫当即转悲为喜，给修罗圣使跪下，不住的磕头，群妖也赞叹这神通法力。修罗圣使扶起九头虫坐到右首只在蛟魔王、鹏魔王之下的第三座位上：

“恭喜你啊，你又能九天翱翔，振翅高飞。可你仍旧敌不过孙悟空、二郎神，甚至是花果山那班小神仙当中的翘楚。要想报仇，还需好好修炼。”

“感谢圣使赐我重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而已。我知道你们都受了很多委屈，你们冒着性命之忧来到两界山，我自是不能怠慢，损了我家修罗天尊的威望。”修罗圣使回到主人座位上，灵犀只在身边侍立。

群妖听说修罗天尊四个字，毛骨悚然，一直以为修罗天尊的传说只是传说，但看修罗圣使这份气度和出手，当下深信不疑。修罗圣使又问蛟魔王：

“怎么不见牛魔王、狮驼王、禺狨王、猕猴王四位？”

“上告尊使，自从唐僧走过火焰山，牛魔王全家遁入空门，不问世事；禺狨王和猕猴王是猴类，因为孙悟空把猴类的生死簿销了，这两个兄弟得了实惠，又在孙悟空闹天宫后遁世避祸，再无音信。”

“至于狮驼王，”

一边的鹏魔王也附和道：

“他原籍狮驼岭，后来狮驼岭被佛门青狮、白象还有佛前护法金翅大鹏雕所占，狮驼王哪里反抗，有说被害的，也有说得到高人指点转世轮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本使奉命邀请诸位入阿修罗界投效我家主人。一日内本使走访多处，有的绝世妖王还在佛门道门下监禁未得其便不能前来。诸位也不必急于答复，今日请稍事休息，且看明日本使约战三界各路高手。灵犀？”

“弟子在！”

“照顾好诸位大王！”

九头虫急忙上前一步：

“圣使大人，小可既得圣使再生大恩，自当舍命以报之，明日之战，某愿为先驱！”

修罗圣使笑了笑，拍了拍九头虫肩膀：

“驸马不必心急，本使自有主张。他日若得我家修罗天尊指点，重回三界之时，还怕不能一雪前耻？”

九头虫深深鞠了一躬，群妖各自散去，分头寻安身之处。

天庭，凌霄宝殿。

王灵官把大嘉山李纲墓的遭遇以及两界山神、悟尘道长、索魂符印的事一一对玉帝说了，玉帝没有升殿议事，众神却早在凌霄殿外待命，玉帝只宣召三清天尊、太白金星、王灵官数位留在宝殿，其余神仙各归本府等候圣旨。

三清天尊和太白金星只一脸愁容，玉帝站在阶上背对众神，都不做声，御案上早已备好了三道圣旨，只是还未盖上玉印。王灵官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却不知玉帝在迟疑什么，须臾，李天王、哪吒父子带着照妖镜来报：

“群妖集会两界山。”

又有千里眼、顺风耳来报：

“两界山未有异动。”

千里眼、顺风耳报完就又去了西天门继续监视两界山，李天王父子留了下来。玉帝转过身来，与三清天尊对视，三清天尊只点了点头，玉帝将玉印盖到三道圣旨上，并召来四大天师，一道圣旨发往彤华宫调火部众神；一道发往九天应元府调遣雷部天将；一道发往花果山请孙悟空挂帅，众小仙参阵；另有一道文书，差许旌阳同游奕灵官投送西天佛祖处。又令二郎神与哪吒三太子助阵，李天王点齐十万天兵镇守天宫，不可轻动。众神依令而行。

花果山最高的山峰之上，“齐天大圣”和“斗战胜佛”两杆大旗迎风飘摆。

黄昏时分，孙悟空坐在高阜处王座上，俯瞰花果山胜景如画，一千二百猴子猴孙戏耍于山林涧泉之间，学堂众仙做完功课亦在平原处舒伸懒腰，锻炼拳脚。唯有李贞英、心玥与黄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睚眦、狻猊聚在一起，讨论阿修罗界的事。

王座前石桌上端端正正放着玉帝的圣旨，自从张道陵天师送来圣旨后，悟空并未在意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是在沉思另一件事，十四年前狻猊的遭遇牵扯到幽冥地府的魂魄失落旧案，天宫压下此事必有缘故。而下落不明的群猴和七十二洞小妖一直是悟空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此事可能也牵连在内。悟空想的出神，马猴元帅恭恭敬敬将一碗椰子酒放在石桌上，自己端坐在石阶下，看着满山芸芸众生，说出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小的们何其有幸追随大圣啊！想当年大圣登上王位，出海学艺，一去二十余年，我等不知受了山下混世魔王多少鸟气！幸得大圣学成归来，一雪前仇！

后来大圣销死籍、盗御酒仙肴，将诸般天宫受用分赐小的们，小的们得以长生逍遥！大圣被困五行山，小的们四散逃命，就连无知的凡人猎户也跑山上来劫财害命，又是大圣归来，重建家园；

再后来六耳心魔打伤唐师傅，占据洞府，是大圣英明睿智、力证清白，剪除二心，保住了花果山众生；花果山从四万七千群猴和七十二洞小妖至今日空余一千二百小猴，虽有大圣当年闹天宫之失，可也是小的们过于依赖大圣神威，不能奋发自强之过。

当年天兵天将虽是放火烧山，却并未为难小的们，七十二洞小妖被抓，也是从轻发落，似二郎神、三太子、王灵官，都是忠厚之君子，言之凿凿，毋庸置疑！小的们今日快活逍遥，皆是大圣的恩赐！”

悟空听得十分感动，马猴元帅哽咽了一下，又道：

“大圣当年虽是有错，但小的们蒙大圣庇佑，在这洞天福地有神仙不能体会之乐，此生足矣！纵然万死轮回，也不能报答大圣之恩！”

马猴元帅说到激动之处，悟空的热泪已经是呼之欲出，想不到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身边的马猴元帅，轻轻的叫了声

“老猴！”

马猴元帅站起身来：

“小的们追随大圣已有一千五百年，无论风雨生死，从未有过怨言！大圣如今身居水帘洞，心系苍生事，早是三界擎天一柱，天降大任者，必有万千劫难强加于身！往事已矣，请大圣莫再执着于过去而误了前程！”

马猴元帅说完转个身长鞠一躬，带着两行眼泪，缓缓走了下去。悟空站起身来，也早已热泪盈眶，对着马猴元帅的背影施了一礼，心中念道：

“多谢老猴开解。生在花果山，也是老孙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