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浦县、台州府、鹿城、临海、古城,当我念起你的名字时,指尖泛黄的卷帙迢递涓滴呢喃,千年时光如一帧帧画卷,在明昧闪烁间暗香浮动。
我是风中流浪的一缕春信,循着软语、石巷、花事和潮汐的和声,在岚烟密织的雨中放下空空行囊,灰墙翘檐的雨意解译了传奇。
前世今生,梦中相识的花窗一笑嫣然,青石板回声笃定,走进你的街巷,宛如血管脉络清晰又热气腾腾,我以最小的单位定都于此,在你的血脉中,像一滴血液一样燃烧、流淌、小克拉的沸腾。
一、长城
那是一种怎样的召唤,自少年的梦中奔袭而来,在江南的山巅嘹亮隆起,一手挽着奔涌的江流,一手安抚万家灯火。条石、碉楼,你伏下刚毅的身躯,在蜿蜒的高处筑起防线。战火熄冷,历史的尘埃从旁掸落,林木森森鸟鸣蓊郁,怀古的步履在跌宕中凝重,光穿过轰隆的炮火,江声回荡抗击的*声。我们在此重逢,你坦荡的阳刚之美高举一个城市的精神硬度,一眼万年,我沉沦在充满雄性力量的环抱中。北固山张开有力的臂膀,长城拥紧他的子民和万千过客,我远道而来,不为揽胜只是归人。
群峰叠翠,在曲折和险峻的极点,长城用碉楼连起分散的山体。它不是权欲的天堑,而是自卫和抗倭的盾牌。史书用只言片语截屏的战火,省略了城池失守家破人亡,在概约的数字里,流离和饱经患难的人们蜷缩暗处,一次又一次痛失家园。当通俗的想象试图还原被埋葬的哭声,当下沉的江水露出故道的痛楚,青砖垒筑的旧址上,山风拟声戚家军的冲锋陷阵。狼筅、鸳鸯阵、空心敌台、城墙,历史以遗产的方式一面具象创痛,一面阐释救赎。
这是一座永生在历史长河的长城,它的一砖一石来自民间,防守和进攻都出于庇护。庇护之下,光影鲜亮,老旧之物不曾衰败,反而生出一种贵胄的从容气度,新生的不会浮浪,在善意宽和中自得一种沉静。“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公用大义聚合了府城的精气神,自卫自救的勇气在血液中汇集,世代临海而居的人们从不惧于风浪,这种流淌在血液中的精神硬度才是长城的灵魂,它不仅是一座栉风沐雨外观雄伟的建筑,更是久经考验深藏人心的钢铁信念。如果时光有剖面,不管哪个角度,都能看到它在城市年历上留下的踪迹,改革、发展、开放、创新,拼搏和奋进的代名词,可以说是戚家魂,更是临海与生俱来的精神基因。
二、老街
灯火葳蕤,1080米的紫阳街在夜色中幻彩。飞檐翘角,花窗木楼,岁月在这里淘尽了纷争和硝烟,只留下木质纹理里的干爽清香,饭庄茶楼、文玩古物,从深藏历史的闺阁到芳名远播,30年巨变,紫阳街人影绰绰的夜景里,汗水和笑脸是两枚不曾移位的书签,别在古老府城每个章节的醒目处。灯光勾勒的古朴建筑沿着老街中轴线流泻,由城墙拾阶而上,兴善门外,江水滔滔,远处的田野和山脉隐在朦胧夜色中。鸟群衔着群星的光辉从头顶掠过,低处俯瞰城市,繁华自天宁路一径流金织彩。长夜如昼,许多个金碧辉煌的瞬间,倚着隐约涛声,看见车马驶出驿道,那些居留盛唐的故人从各自的灯火走出,举杯相邀对月长啸,诗酒之外,此处长安。
更夫踩着露水敲打夤夜的忧患,黎明在每一个巷口投放熙色。青石板上足音渐起,小贩的叫卖在独轮的车辙里拖长尾音,吴音软语,落地时的回旋像一种咏叹。坊墙、旧巷、石屋,老井、回廊、故居,老街从长夜的绮梦醒来,在儒雅古意的淡定里不断流逝。拐进一个巷口,蕨草在屋脊和瓦楞间自设天地,花朵跃出盆栽,在木窗和灰墙上攀援出原始的野性,无需修剪,枝枝叶叶自有要去的方向,萎谢和凋零有时声势浩大,有时悄无声息。庭院门扉半开,竹匾、水泵、猫狗,散落在最贴切的角落,草木自得其乐。咿呀的胡琴从门里奔出,顿挫的唱腔从窗中飞出,散淡的对白在对开的门檐下脱钩又挂起。
光阴的流逝在这里失效,三十年、五十年、一千年,你拜访的老者似乎一直坐在八仙桌前,从满案古籍里抬起头来,他青壮的盛年在另一扇窗里打拼奋斗。
三、古渡
像捧着一盏茶,夕阳为城池镀金,琥珀光阴,在记录的褶皱处收起舟楫和桨橹,流逝和变迁化身遥远的记忆。水声荡荡,歇在野生植物中的牌匾,被幽深岁月反复打捞、描摹,用最简洁的笔法缩写尘世的聚散离合:中津古渡。
潮起潮落,离开和归来的渡口收留了多少无眠的月色。斯人独上高楼,灵江托着粼粼风月逶迤而去,客居异乡的游子是否乘着同一轮明月遥念家乡?远道故土,羁旅茫途,一院鸡鸣一树鸟语,总有触动心弦的风物,无法安放的乡愁,像无边丝雨扯起辽阔无形的网,让怀乡之人万般思绪顺水行舟,在梦魂深处停靠在城墙下魂牵梦绕的渡口。
800多年历史的中津浮桥也将于今年底重现临海灵江
在一场风暴中滞留的旅人经此上岸,商埠、茶楼守住风雨中的烛火,油纸伞下,竹杖芒鞋的僧人走进江堤,芦苇浩荡,江风如鼓,兴善门像一个讷于表达的老者,看着年轻的思托穿过风雨和波折,走进开元宝刹(即今龙兴寺)。东渡的传奇在这里留下一脉明线,当他再次走向渡口托钵而去时,是为了赶赴扬州与一代高僧鉴真汇合,此去万里,他们历经凶险,将慈悲与爱带进另一个国度。数十年后,日僧最澄飘洋过海受命而来,秋天的渡口,帻峰流金,银杏黄得恰到好处,浅眠风中的寺院如一艘有求必应的渡船,载着佛法、慈悲、怜悯和希望,将生的信念撒向广袤的红尘, 让*向善人心向真,生生不息的市井烟火,在此处种下,亦在异域大放光华。
光阴如梭,当你写下春日的俳句,樱花在繁华寂寥处自生欢喜:“春夜无事,只为告知,龙兴寺外,樱花已开。”
四、灵江
流水的主线,根植于动荡和平静交替的匍匐行进中;副线上不断叠加,又随时消减,不断生成又消散的昂扬和顿挫,形成天籁的多声部。释放和内敛此消彼长,肉眼中的矛盾在这里获得升华,也在这里啸聚奔腾,并最终归于平静。
奔涌和平静都是相对的,一条贯通过去与未来的江域,并不醉心于此时此刻的涨落,遥遥远去的硝烟,冉冉升腾的霞光。很多时候,我们只读到它的旁批,便以为触摸到灵江的风骨。而灵江,犹自涨落,前进中的沙与沫,在洄流中丢失,并再度生成新的合集,保持前进的姿态。破碎、愈合交织的浑浊,带领伏击的势能,在坦荡中轮番掀起覆盖与超越。沙与沫,蜂拥着奔向碎裂,又从无数个方向汇聚而来。向心。搀扶。襟怀壮烈。
当时间在内心追溯一次潮汛,海水就会逐动东海,携带泥沙与浪头滚滚而来。但是,尚未罗列语序的首行,狂飙着宣言似的一线浊白,向着此刻未知的支流,在既定的流向里激荡、缓冲。在沉寂到来前,请宽恕我史前的猛兽。在鲜花盛开前,请覆盖我原始的杂芜。当冲泄与弯道打开沙砾的甬道,当青苔以缓慢簇拥着卵石的生硬,当沉默消磨着尖锐。我最终的圆润不是返璞归真,而是时间对这个世界的普遍馈赠。
孤独而倔强的律动。簇拥光阴的箭矢。啜泣与欢呼并行的族谱上,光是水的曲背,水是光的长颈。灵江以非语词的壮阔复显沧海,排闼陈旧的蛩声。浪啸丛生,自山脉腹地诞生的水系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最终与多雨的江南暗结兰襟。知己的山山水水,短垣上重新构筑的城池,自远古而来的烟火以浓墨重彩的印记篆刻这片土地深沉的情意。
它的歌吟深沉激越,从日夜不息的岸边涉水而来,孤悬的桅杆上,星辰在吞没中迎来每天一次的新生。当它悉数说出水体的沧桑,你才会看到真正的永恒。江水退潮,灵江空出大面积的滩涂,供一只水鸟打盹。
五、花事
春风打开一棵树的绝壁,千山之外,寒意盘旋的枝头耸出一粒浅红。墨干虬枝,是谁巧手新结第一枚盘扣,此时,请打开紧闭的门户,沿着城墙的伏笔,去拜访一位深居梅蕊的古人。光阴起伏,沿着城隍山的竹荫走向广文祠,千年时光在这里凝成玉的片片冷香,温润锃亮的黄,越过围墙,将安静眼眸搁在瓦檐上,看着你自鲜亮的时光中踏歌而来。木环轻扣,山门洞开,它无意迎送,也未曾渲染,只在小小院落里,自开自落,年复一年。你站在树下,看着它,时间叮咚,所谓白驹过隙并非无踪无迹,它们植根在这块土地的更深处,以缄默娴静的方式续写着眷恋和关怀,并在时光深处应合这个城市的脉动。像他贬谪而来,却为启一方文智殚精竭虑。“石压笋斜出,谷阴花后开”,他将最坚定的信念播种于此,一片荒蛮的沃土开始迸现生机,古城文脉自此蒂固根深、兴旺昌盛。
尔后,在临水的岸边,起伏的北山之巅,在城墙苍灰的前襟,深深浅浅的美意俏然红着。簇立而精巧的姿态,饱蘸古旧光阴积攒的祝祷,在你不经意的某个瞬间,用夺目的色调点燃冬天尽头的萧瑟,自此,大地的阳明之气升腾,城池焕新。梅园沸腾了,人们相携而至,赏梅、雅集,火红光景像一匹骏马,驮着人们在城市高处向着更盛的年华奔腾。
灵江涛声掠过三月的扉页,我坐在窗下写信,想把巾山路揣进一行簪花小楷。阳光点读腾空的枝叶,绒毛细密的苞芽越过最深的严寒,迫不及待自行上色,第一笔太浅,第二笔入色,接着是拙而厚的紫穿透季节的褐衣,噼噼啪啪将心地的雅白和盘托出。行色匆匆的玉兰,是恣意烂漫,它不留白,也不留时间给你伤感,掐着雨水的间隙,将漫长等待中积蓄的热烈全部献给晴天,献给你。这是一条街的高光时刻,也是一座城的节日,车水马龙,在浪漫紫色高擎的杯盏里纷纷柔和,风一吹,它们倾倒出微醺的诗句,在你耳畔细语眼底招摇。入夜,藏青天幕下,路灯将光和阴影同时投射在一棵树上,它们突然洗尽白日窈窕,俨然戎装的女将,铁甲寒光,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彻夜守护。
与你的相逢像一场花事,我在渐变的色彩里抚摸你的沧桑,解读那些蕴藏岁月里的深沉爱意,合着你的脉动倾听你的心跳,在缓慢的流速里年月更替,新貌旧颜,你强有力的臂弯始终拥着我,拥着千千万万的我。
是的,当我说出爱,已是归属。
作者简介:西窗竹,女,浙江省作协会员。
编辑:万蓉
校对: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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