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数花瓣一般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重现,无数生命的过往承载在她心中最宝贵的位置,那是魔法对她转瞬即逝生命的最好恩赐。
“我曾用力去爱每一个触摸到的生命。”
花瓣在艾欧尼亚最东部的树林间放肆地飘洒,仿佛要在这个季节的末尾,把自己仅有的生命绽燃得干干净净。芬芳的气息喷薄在佳人的肩头,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和叶片,投射到那一抹苍蓝如梦境的秀发上。
美丽的瓦斯塔亚女子跪于苍老的桃树前,面前存在超过数百万年的精灵,就端坐在那个树*正中央,粉红色的瞳仁凝视着她,却看不到一点波澜。
“你在说谎,年轻的狐狸。”
有些焦虑的阿狸低了低头,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得比刚才更加紧了。
“我没有。”
声音比最初和桃花精灵开口时,多了一份难得的倔强和坚定。
在以往的日子里,阿狸并不是这样一个有着无可动摇意志的人。事实上,在冻土和凡尘的漂泊之旅中,如鲜花一般耀眼靓丽的她,从来都是妥协于自己的命运的。
无论是作为能够读取他人灵魂,摄取心魄的瓦斯塔亚异种,还是单纯被看做天涯歌女一样的外观。
九条洁白而宽大的尾巴在身后平实地铺开,狐狸再一次抬起了视线。
“每一次都,只要是当那些精魄被我吞噬掉的时候,他们的一生像画卷一样,冗长又悲哀。”
比刚刚的坚定又平添了些强调的成分。
“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放弃爱别人的权利,我的怜悯让我寝食难安,我的饥饿又让我痛苦难耐。”
“救救我吧。”扑朔扑朔的泪珠从那如同两颗温暖黄玉的眼中流出。
桃花精灵摇了摇头。
“我无法体会那种感受。”
它在这盘踞了那么久的岁月,虽能观察,却无法体谅。
树的生命,和人类,甚至是拥有着魔法的瓦斯塔亚人,都难称得上有什么相似之处。
眼前的狐狸曾抱着渴求爱的姿态去寻找让心灵宁静的乐土,只可惜事与愿违。
精灵看破了她的无知,虽说在活了百万年的一棵树面前,并不存在什么更加学识广博的东西。
“我相信你想放弃掉现有的,但不代表,你做的期许就能因为这次放弃而被实现。”
精灵的声音柔和而自然,阿狸踌躇了,她确实尝试过思考如今的生活若是少了那些魔法,会变为怎样的一种情形。自打妖狐在集市上被那个小女孩占卜师欺骗后,放弃操控精魄的秘术几乎等同于让自己手无寸铁。
在每个夜晚,静静聆听自己心脉跳动的声响,她都紧紧握住自己出生时带着的双生宝石,祈祷着可以不再看到生命终末时的残忍光景。
从艾欧尼亚北地尚未融化的冰雪中出世,又与冰原上奔驰的游狐远行。记忆中的自己,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也只能够是孤身一人。如同每一个孩子最初对世界缤纷的色彩产生了希望,踩踏在白色和苍蓝的交迭的天地之间,她的愿景逐步开始被变为现实。
不知是瓦斯塔亚人天生对魔法之土的亲和力产生了作用,还是某一处的神明切实听到了狐群中少女的祈祷。那神奇的探魂法如同恩赐一般在某一日降临到了阿狸的身上,当她惊异地发现无论是那些冰原狐同伴还是其他栖息在林间的生灵都能直接观测他们的意识时,欢欣鼓舞的她即刻施展了人生第一次的生命魔法。
真相是残酷的。
即便是一起生活了数年,这些把她收养为同族一员的冰原狐依旧在心底保留了一份对异族本能的抵触,那阴影在每个心底清晰可见。当她几近流出眼泪地把保持着魔法能量的手从同伴身上拿开时,关切的眼神击碎了阿狸的心脏。
“伊米娜,我可怜的伊米娜,有什么伤到你了么。”
那是小不点的意思,只有家人或是最亲近的伴侣才会彼此这样称呼。
可冰原狐不是她的家人,不再是了。
漆黑的影子笼罩着面前那些熟悉的脸庞,狐狸们略显疑惑的关心让阿狸几近呕吐。
“这究竟是怎样的诅咒,神呀,若这是梦,请赶快让它醒来。”
往日拥有着如同这冰原上阳光升起笑容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瑟缩在一旁,一整天都不愿和任何人交流的九尾狐狸。
“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只希望能够让自己别再承受如此的痛苦。”
临近夏季的日子,手握魔法的瓦斯塔亚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片曾经养育了她的丛林,连同着她出生时就带着的宝石一起。阿狸的离开并非是她承担不起使用那种残酷魔法的资质和本领,更多的是,她发觉自己终有一日可能会无法控制那股渴望,届时所有无法被她判定为同类的生命都会被她给吸食殆尽。
对这个后果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树林间独自奔走的阿狸曾试着触碰那些被肉食动物咬死的小动物们。魔法清楚地反馈着可怜而卑微生命的全部记忆,继而因由那魔法的本质,最后一系与世界连接着的丝带都被切断,转为无比充实的生命能量流入阿狸的喉管。
吞噬生命的灵魄伴随着强烈的撕碎感,仿佛浑身上下为另一个灵魂的到来而辗转腾挪,最终融为全新的存在。少女扑在那死去小鹿的尸身边大口地喘息着,生命魔法的力量切实地注入进她的每一个细胞,她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增强。同时,更加恐怖的事情在她的脑中成型,那只鹿的一生自此盘踞在她的脑海中,连同死去时被野狼咬破颈部流血的绝望,内脏被掏空的剧痛,全部钉死在记忆中,再也无法被割离。
尝试着探寻爱的少女,直面了生命的来来往往,直面了生命的春秋冬夏。
当她终于从那空旷林地上艰难爬起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成为一种近乎魔物的存在,随即,对生命精魄的渴望继续涌上心头,区区一个小动物的灵魂根本无法满足那沟壑难填的*。
几经波折,一边怀揣着宝石试图找寻自己身世的下落,一边不断与自己的生命魔法作着抗争,终于在触碰了几十个林中动物尸体过后,阿狸迎来了头一个让她暂时跳出那片雾霾的人类。
在繁华城镇上,有着同样如阳光照射一般微笑的那个男子,让她不由得想起在获取生命魔法之前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
并未因为阿狸瓦斯塔亚人的特征而对她有任何偏见,反而是那透在骨子里的热情让阿狸欣喜起来。在无数日夜孤单的旅程之后,终究能如此畅快而自由地与人攀谈交流,并未花多少时间,男子就爱上了美丽而温柔的她。那一如既往和初见时别无二致的笑容始终对阿狸敞开,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石匠们优雅的雕塑,带她骑马在落日余晖的麦田奔腾,带她在融入星斗的镇上舒适地徘徊。
一切都那么得美好和自然,阿狸终于在那段宝贵的日子里相信自己找寻到了归宿之地,甚至忘却了自己原本是要踏上寻找家人的旅程。
纯粹的爱意麻痹了少女的感官,有了他的陪伴,之前的全部痛苦都变得值得。而终于当她试图委身于这个并不富裕的小村落时,生命魔法的力量以一种如同镌刻在她心灵上的形式回归了身体。
她终于尝试着,像她最初渴望寻求爱那样,用魔法的力量触摸了伴侣的心灵。
远古的咒法在空气中低吟,清晰地一生就此展开在眼前,从双目,耳畔,甚至肢体的触摸中都无法得见的那些思想,在魔力的侵蚀下被昭然得一干二净。
就和曾经的同伴一样。
眼前的男子,在心底抗拒着接受这个可怜的瓦斯塔亚女孩。
被美丽所打动,被温柔所打动,被一同度过的岁月打动。
无数明亮光晕的映衬让最核心的那块污渍显得如此刺眼。
“不。”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源于魔法初生之土上恩惠的力量席卷了刚刚还燃着火炉的温暖小屋,九尾大口啃食着她曾爱着的人灵魂的一切,当她终于从那种对人生命力量的饥饿感中恢复时,徒留眼前失去了光泽的一具空壳。
爱人临死之前将手放在她的脸庞上,竟都没有任何的抵抗。
记忆从心上的缺口喷薄而出,他忍受着妖狐那狰狞吸食的面貌,忍受着她无法压抑的饥饿,忍受着爱从他这里索取的痛楚。
但那微笑却从未变过,即使如今已变得那样勉强。
哭泣着的少女掩埋了她最初遇到,也是唯一真正曾彼此心心相印的人类。
在那之后,时光如白驹过隙,穷苦的少女占卜师,于花园里踱步的老人,探求着未知的画家。
一个接一个,阿狸每当看到那些如同诗篇一样精彩的生命,都尝试着阅读一番。
可不再触碰了,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些幸福。
再也寻不到靠近的路。
“我想要放弃,我曾那样坦诚地希望爱上别人。”
狐狸眼中的神采黯淡而悲哀。
桃花的精灵注视着那清丽如年华代言的面容,扬起了像枯枝的手臂。
“但你应该看看这些,这些在秋季到来之前,就即将流逝的花儿。”
些许的惊讶,随即,生命能量盘布在整个林间的花丛之中。
这些花,并没有几日可活,甚至其中的大部分,已经进入最后时光的倒数。
“我熟悉这些,我看过太多的死亡了。”
阿狸仍茫然不解。
“嗯,它们确实是即将消亡的事物。既然如此,你何不爬上去?”
“爬到哪里?”
“这树*顶端,我居住在这里几百万年,但无法得见上面的风景。”
像是参透了那指点中的某些部分,阿狸爬上了晚风即将来临的桃树树顶。
放眼望去,这是整片树林最高的位置了,只要抬头就能瞥见闪烁着的星斗。
但那份苍冷和空旷,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抵挡,少女呆呆看着上面。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在风中的呼喊还未传达而至。
突然——
林间渡过了一整个季节,那些耀眼的鲜花被桃花精灵高高抛弃,于接近秋日的最后一个夏夜,笼罩了那繁星都无法填补的蔚蓝天宇。
丽色的壮阔如生命倾诉之诗,在他们落地熄灭之前,绝美的光华映入眼帘。
无数花瓣一般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重现,无数生命的过往承载在她心中最宝贵的位置,那是魔法对她转瞬即逝生命的最好恩赐。
瓦斯塔亚的狐狸少女在夜空下向远方高声大喊。
那声音如此温暖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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