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是太子的未婚妻,而今,我却只是一名宫婢。
我在他身边多年,可惜,他从未认出我。
1
我叫长流,太子说,白云东去水长流,这个名字很好。
我小小年纪,因家族获罪入宫,从小在永巷长大,嬷嬷们动辄打骂。一日嬷嬷因着心情不好,随手抄起藤条便往我身上打,许是天见可怜,正叫太子撞见,告诉了皇后娘娘。
皇后宽和仁爱,见不得我小小年纪,受如此毒打,便提拔我去重华宫当差。虽不过是小小宫人,比起永巷,已经是云泥之别。
我看着三月温柔的日光,仿佛重回人间。
2
我和扫红将书卷抱到大殿,娘娘胸有丘壑,酷爱史书。
相较于富丽堂皇的关雎宫,皇后娘娘的重华宫,显得朴素了许多。但威严肃穆,落针可闻。
“娘娘宽容仁厚,可我每次走进大殿,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怕的厉害。”放下卷宗,走出大殿,扫红长出一口气,显得活泼了许多。
“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令人折服。”我也拍拍胸脯,不由感叹。
“这话是正理。当今陛下体弱多病,多少朝政,都是依靠着咱们娘娘,听说文武百官私底下,都合称二圣呢。”
“圣上的事,你们也敢私下议论?真是无法无天!”
突然一声厉喝,我和扫红“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
“陛下是堂堂天子,能称为胜圣人的,自然只有陛下,两个小小的宫女,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宫里的规矩,竟是这样散漫。”
几个宫女如众星捧月,簇拥着一个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而来。
锦衣华服称的她犹如神仙妃子,娇艳欲滴,明媚动人。一笑时如牡丹含露,一悲时如幽兰凝雾。
扫红抖如筛糠:“虢国夫人明鉴,奴……奴婢不敢。”
“啪!”扫红倒向一边,歪着的脸上,浮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不知死活的贱婢,夫人说话,有你插嘴得份!”旁边的女官冷冷一笑。
“皇后娘娘忙于政务,却疏忽了对宫人的管教。今日妄议圣上,明日还不知道要闯什么祸。把她们拖入永巷,长长记性。”虢国夫人轻启朱唇,声音如出谷黄莺,却令人胆战。
“夫人饶命,婢子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扫红连连求饶。
我垂着眼睛,跪在一旁,不言不语。
“你这婢子倒也奇怪,死到临头也不求饶。不如你求求本夫人,兴许,我可以留你一命。”
虢国夫人吹着她染了蔻丹的鲜红指甲,悠悠地看着我说。
“夫人教训的是,婢子犯了大错,待下值后,自会去韩尚宫处领罚。”
“怎么,本夫人罚你不得?”虢国夫人阴冷地挑着眼睛。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婢子们是重华宫的宫人,自然应该上报宫令,是罪是罚,有娘娘和尚宫定夺。”
我态度之强硬,连扫红都被慑住,一时竟忘了哭。
“拖下去,打入永巷。”虢国夫人阴沉着脸,看样子,哪怕得罪皇后,也要置我于死地了。
“慢着。”就在宫女要将我与扫红扭送下去,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和红顿时心安:“请太子殿下安。”
面前的俊朗男子,眉眼温润,如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令人心醉。虽然贵为太子,却最是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小宫人若是在别处犯了错,一概重罚,他却会轻轻揭过,天生一副慈悲心肠。
“这两个丫头胆大包天,竟然对本夫人出言不逊。太子难道要包庇她们?”虢国夫人紧紧盯着太子,毫不退让。
“宫女有错,有宫令惩处。孤正要去母后那里请安,不如带了她们去。”太子依旧一副古井无波淡漠模样。
如果不是他那副温润的长相,真真是薄情。
虢国夫人自然怒气冲冲地离开。凭她如何受宠,也不能与一国储君较短长。
“起来吧。”太子见虢国夫人一行人离去,对着我们说。
“你……罢了,在宫里,也学不会谨言慎行。”太子欲言又止,面上清清愁,转身往大殿走去。
“谢殿下。”我和扫红起身,扫红看着太子,粉面微红。
我知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又温润尔雅,是以略知人事的宫女大多暗暗倾心于他,不过都是痴心罢了。他是皇后娘娘的长子,大壅的未来,皇后娘娘爱如眼珠,也寄予厚望,绝不会让普通宫女去近他的身。
他本身,也不会。
我看着娇嫩如初放桃花的扫红,恍惚看到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3
我跪在大殿下,双腿陷进柔软华丽的波斯地毯,重华宫的灯火初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墨香,熏的人飘飘然。
“你倒是不怕死。”
端坐在重重帷幔后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深沉威严,令人后背一紧。
“陛下与娘娘乃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合成二圣,并无不妥。奴婢对娘娘一片孺慕之心,所以直言,并非无礼之人。”
我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请皇后娘娘明鉴。”
“从七年前在永巷看见你,本宫就有心提拔你。只是你今日得罪的是虢国夫人,未免她们姑侄再生事端,本宫只能罚你。”
“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只是……”
我话锋一转,眼神幽暗。
“嗯?”
“娘娘可知,武后?”
帷幔后的人缓缓前来。
已经过了垂帘听政的时候,皇后娘娘穿着平常的石榴红百褶裙,乌云一般的秀发挽成圆环椎髻,上面不过几根珠翠,负手而立,威严赫赫。
皇后娘娘和圣人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也曾有画眉之乐,而今虢国夫人姑侄进宫,原本伉俪夫妻,如今也剩下了相敬如宾。
“怎么,你也想说,本宫牝鸡司晨,越俎代庖?”
“不,娘娘有吕武之德,百姓称颂。然而娘娘现在的处境,却还没有武后好。”
“抬起头来。”
皇后终于走到我面前,我缓缓抬起头,能得皇帝敬爱十数年不衰,皇后当年,确实也是如花美眷,丝毫看不出她已经年近四十。如今更有岁月的沉淀,通身气派,也不是跋扈嚣张的虢国夫人能比拟的。
可是色驰而爱衰,哪怕有数十年的夫妻情谊,也阻止不了圣上的心偏向更年轻貌美的虢国夫人和温柔妩媚的徐昭仪姑侄。
“在宫内,皇后娘娘仅太子一子,子息不丰,乃一患;娘娘虽统领后宫,但要垂帘听政,精力难免不济,虢国夫人与徐昭仪兴风作浪,前朝大臣攻讦不断,娘娘腹背受敌,乃一患。”
“你说的这些,对本宫而言,并非难事。”皇后垂着眼睛俯视向下,“如果就为了说这些,你有什么价值呢?”
“宫内事,娘娘运筹帷幄,如今圣意难以揣测,就连太子也并没有全然向着娘娘,一味退让,绝非良策。可没有精兵强将,就算娘娘有一日君临天下,只要各路诸侯一反,别说创下则天皇帝那样的丰功伟业,恐怕整个薛氏一族,也难逃此劫。”
“你胆敢谋反,还想谋夺兵权?”皇后凤眸射出冷光,狠狠掐住我的下巴。
我的下巴被攫得生疼,可我心如磐石,笑得恣意。
“娘娘沉潜刚克,惠心泉塞,龙睛凤颈,乃是天命之相,顺应天命,有何不可?”
当晚,宫人长流因触犯宫规,打入永巷,秘密处死后,尸身抛到乱葬岗上。
4
大壅虽雄踞中原,国富兵强,但有不少骁勇善战的部族对大壅虎视眈眈。其中最强大的突厥占据西北,草原部族皆以他马首是瞻。
曾经有大将军,率三千精兵,夜袭突厥,深入敌腹,何等骁勇,直打的突厥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突厥远遁,俯首称臣。
可惜这位将军在平定吐谷浑时,孤军冒进,后援难及,吐谷浑趁势与突厥联手,*的大壅军措手不及,七千大军葬身大漠,突厥又卷土重来,依旧是大壅的威胁之一。
突厥突发奇袭,大壅军队连连败退,军情危急,传进京城,陛下龙颜大怒,传下圣旨,若再战不胜,折冲将军三族不保。
送走了盛气凌人的西北行军总管,折冲将军郑三圭的军营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奶奶的腿!”郑大将军怒发冲冠,脸上肌肉抽搐,涨的紫红。
“格老子的,什么腌臜东西!仗着自己是徐昭仪的侄子,当上个狗屁行军总管,敢对老子指手画脚!突厥都打到了家门口,他娘的还在搂着*娘们喝花酒!要不是老子,他还有这个*活在这?!不是他为了吃空饷谎报军情,能叫突厥那帮蛮子打成这样!”
几个副将也怒不可遏。
“红颜祸水,真真是红颜祸水!为着徐昭仪和虢国夫人一对妖孽,徐家鸡犬升天,当年楚大将军何等英雄好汉,竟然也……”一个副将愤愤不平,一时口不择言。
“慎言啊!”一旁的人连忙劝诫。
“慎言个屁!”郑将军大怒。“谁人不知,大将军用兵如神,战功赫赫,怎么会贪功冒进,这么些年,怎么回事,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几个副将默默不语,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照样没人敢说吗?
徐昭仪的“父兄叔伯”倚仗她的宠爱,混了个西北行军总管,根本不懂排兵列阵,却盛气凌人、指指点点不说,还挪用军款,肆意花天酒地,谎报兵丁数目,自己吃空饷。
若胜了仗,立即强占军功,自吹自擂;待到败了,立刻王八脖子一缩,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口大锅直接扣在底下人的头上。
“将军所言不虚。楚将军一案大家心知肚明,然而妖孽不除,徐侯一家依旧有恃无恐,今日恐怕又要故技重施,若不早些准备,只怕要步楚将军后尘。”
一个白衣小将开口道。
“楚副将,你有什么妙计?”
“末将之计,不仅可保将军一家,加官进爵,还可以……出一口恶气。”
“什么计谋,竟有如此威力?”
“这招叫……”白袍小将抬头,笑容阴森可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5
边关大捷,龙颜大悦,举国欢庆,可另外一件事却震惊朝堂。西北行军总管徐延嗣贪功冒进,领着四千精兵深入敌腹,结果被突厥包围,全军覆没。
徐昭仪和虢国夫人哭的死去活来,要皇帝治郑将军援助不力之罪,但折冲将军刚立下大败突厥的战功,皇帝虽然偏私,但到底不算太昏庸,严词拒绝了徐昭仪。
“陛下,你是知道延嗣,那孩子秉性柔弱,明明是郑三圭让他去送死啊!”徐昭仪痛哭流涕,伤心欲绝,跪在皇帝面前拉着皇帝,非要求皇帝治郑将军罪。
“郑卿家刚立大功,朕不赏反罚,成什么体统。”皇帝看着自己哭的梨花带雨的宠妃,左右为难。
“再说了,郑卿家带着四千人拖住突厥主力,延嗣带着四千精兵,却让一些游兵散勇给——”
皇帝摇摇头,欲言又止。
徐昭仪和虢国夫人不敢言语。
她们怎么敢说徐延嗣为了吃空饷,谎报人数。边境根本没有那么多兵马,徐延嗣明明是被郑将军逼着送死呢?
到时候,别说一个徐延嗣,就是整个徐家,也要被皇后生吞活剥了。
“可是陛下……延嗣……延嗣他是我的……呜!”徐昭仪无法,拉着皇帝凄厉地哭诉,却被虢国夫人狠狠攥着手腕,生生止住。
“陛下,姑姑伤心过度,玉儿带她先歇息一会儿吧。”虢国夫人泪眼盈盈地看着皇帝,皇帝心软,道:“你们好好休息,延嗣……朕不会怪罪他。”
待皇帝离开,虢国夫人松开了徐昭仪。
“玉儿,你哥哥他……他死的好冤啊!你怎么狠心,不让我对陛下说。”徐昭仪哭倒在地。
“娘,哥哥已经死了,咱们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去触怒陛下。”虢国夫人异常冷静。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掌声,虢国夫人与徐昭仪回头,皇后款款而来。
“原来世上真有如此薄情狠心之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六亲不认,可以抛夫弃子,可以姐妹反目。”
徐昭仪泪流满面:“妹妹,姐姐不是故意的,姐姐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原来一句身不由己,成了徐家妇的薛家女,就能摇身一变,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成了姑侄,母女共侍一夫,真真是一场好戏。”
皇后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扎在徐昭仪心口上。
“是你!”虢国夫人徐延玉突然反应过来,指着皇后厉声道:“是你指使郑三圭,让他害死了我哥哥!毒妇,都是你这毒妇!”
“本宫?”皇后微笑着摇摇头,“算了,如你们这般的蠢货,也不过是凭美色侍君的玩意儿罢了,能指望你们有多聪明呢?”
“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荣华日子,往后,恐怕要在无尽的悔恨与恐惧中,生不如死了。”
6
太子其实忘了,我叫长留,不是白云东去长流水。
而是胜地长留,厥言非偶。
我的父亲是大将军,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本来应该深受爱戴,风光无二。现在却人人讳莫如深,不敢提起。
他已经不在了,战死沙场。函谷关失利,他带着朝廷七千精锐,全军覆没。皇帝震怒,将将军府抄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眷幼子充入掖庭。
而我,本该是将军府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距将军府抄家,已经七年之久。
边境连连传来捷报,郑三圭从折冲将军一跃成了西北行军总管,手下副将也个个青云直上。尤其是白袍小将楚长留,战功赫赫,郑三圭将他的战功上报,二圣大喜,任命他为新任折冲将军。
我看着手中印信,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七年前,父兄尚在,作为将军府中的掌上明珠,无法无天,连兄长的印信也随意拿来把玩,被父亲一顿好骂。
“将军,郑大将军在前帐等你。”侍从走来,低声说道。
走进牙帐,郑三圭正反复踱步,一见我,立刻追问:“你是……”
“将军知道了?”我微微一笑,其他几位将军面面相觑。
“你真是……胆大妄为!军营里严令女子入内,你你你……你竟敢……”
郑将军简直说不出话。
“如果不是我这个女子,将军满门上下,恐怕性命难保吧?”
我看着他满脸棠红,他当年也在我父帅麾下,受我父帅提拔,却在楚家满门被冤时一言不发。如今灾祸降到他身上,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能置身事外。
“将军不会不知道吧?徐昭仪,不是徐延嗣的姑姑,而是他的生母。”
“什么!”郑三圭大吃一惊,也不怪他迟钝,他毕竟是个粗人,又常年在外,这些内情,他并不知道。
“将军已然将徐昭仪和虢国夫人得罪透了,以虢国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郑将军以为,还有活路?”
“本将军待你不薄啊,你为何?”郑三圭又惊又怒。
“将军待长留不薄,所以长留给将军指条明路。皇后娘娘有吕武之德,远胜徐昭仪。将军不如向皇后娘娘上表,以示忠诚,这样,就算徐昭仪母女想要中伤将军,也尚有皇后娘娘为将军斡旋。”
“你也太……”郑三圭骇然。他是想做个富贵权臣,可这样的富贵权势,他从未敢想。
“不成功,便成仁。将军还有后路吗?”
7
时隔七年,终于又一次,大壅将突厥赶出边塞,突厥军败走漠南,分崩离析,难成气候。大将军郑三圭鲜衣怒马,凯旋而归。
皇帝圣心大悦,在京郊行宫大摆宴席,为将军为接风洗尘。并准备了七百样烟花爆竹,九州同庆,轰动京城。
当晚,我手持皇后御令,让*留守宫中,只带少数随行。同时,在行宫一番部署。
皇帝欣喜若狂。
他是先皇第五子,原本以为一生都止步于一个闲散王爷,没想到前三个兄长为了皇位自相残*,先皇忍痛罢黜了几个儿子,他因为“良善不争,孝心可嘉”,登上大宝。
他在政事上实在没什么能力,幸亏皇后机警。虽然他对合称二圣并未流露出太多不满,可作为一国之君,他心里还是有一番雄心。
他想有一番不输先帝的功绩,去洗刷自己软弱的耻辱,在青史留下一笔。
所以,在庆功宴变成鸿门宴的时候,他惶惶谔谔,呆若木鸡。
“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想谋反!”原来九五至尊嘶喊挣扎的样子,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陛下为妖孽所惑,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不*妖孽,难以平民愤。”郑三圭此时义正言辞,大义凛然,不少人暗暗附和。
“朕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这些年海清河晏,修生养息,究竟有何事,难平民愤?”
皇帝这时候稳住了心神,直视群臣,字字诘问。
说实话,九五至尊不要脸的时候,确实让人无言以对。
如果这么多年都是他的政绩,薛皇后早就退居后宫,安安静静当个国母楷模了。也不至于让他宠妾灭妻,逼得要效仿武后了。
“陛下难道真的无愧于心?”
我步步上前,盯着皇帝的眼睛,看着他从茫然到错愕到惊吓。
“七年前,代国公楚靖书原本因伤病请辞,结果突厥大军挥兵南下,朝廷紧急任命代国公为征西将军,因我朝兵力较弱,斟酌再三,楚将军决定带兵奇袭,率三千甲胄,打得突厥措手不及。”
“当时情况好转,代国公上书请求班师回朝,但陛下并未准奏,反而派来了当时新宠徐昭仪的哥哥,实则是徐昭仪前夫的徐闻楷,为西北行军总管,因为陛下以权势夺臣妻,所以要给一些补偿。要求代国公去平定吐谷浑,把军功记在徐闻楷头上。”
“万万没想到,徐闻楷贪污军饷,将士们无粮无草,军中爆发风寒,徐闻楷却隐瞒不报,死伤无数,等吐谷浑与突厥联手偷袭大壅征西军,只剩下七百伤兵抵抗,徐闻楷带亲随仓皇而逃。”
我抽出剑,一步步向前。
“他们是大壅的将士,多少次出生入死,可他们死的时候,已经三天没吃过饭,患了重病也没有药!”
“他们不是被敌人*死的,他们是被你们害死的!”
泪水决堤而下,仇恨的火焰要将我焚毁。
“你为了保住徐闻楷的*,将罪孽全推到代国公头上!我楚家三代忠良,开国有功,镇守西北!毁我宗祠,*我全家!”
“我在永巷暗暗发誓,若我楚长留能活下去,我要你李家宗庙隳,社稷亡!”
8
我还是没能*了皇帝。
当我一剑刺出去时,他连连后窜,并把身边的徐昭仪推了上去。
徐昭仪看着贯穿她胸口的三尺青锋,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不顾她是半老徐娘,宠幸她多年的男人,然后,如尘埃倒地。
“娘!”虢国夫人披头散发地冲上前来,状若疯癫,痛哭流涕,兼着她娇艳欲滴,如梨花带雨,简直令闻者落泪。
我只觉得可笑。当初父兄战死,楚家被下令抄家。大嫂抱着我和侄儿,在永巷里艰苦求生。难道大嫂当年不是“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前呼后拥,如珠似玉的高门闺秀?
亲人被牵连斩首,她一滴眼泪没掉,病得快死时还拉着我的手说,长留,你要走出永巷,去沙场上,洗雪楚家门楣的耻辱,要他们血债血偿。
如今,只死一人,这痛楚,便受不了?
我哈哈大笑,如痴如狂,提起剑,走向徐延玉。
楚长留,住手!
三尺剑锋堪堪停在杏黄袍前,太子温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慌。
我恍惚记得那个烟花三月,先帝尚在,父亲带我入宫请安,当时还是太孙的他正是个翩翩少年,带着我在御园放风筝,那时正烟波拍岸,肃肃絮晚,先帝笑指着我俩,对太子与太子妃说,楚家小女,堪为良配。
太子妃与父亲欣然应允。
楚家被抄,我和嫂嫂幼侄没入永巷,我被那个凶神恶煞的嬷嬷追着抽打,一头撞见他时,我仿佛绝境逢生,他救我时,我如枯木逢春。
我满心以为,等我为楚家洗清冤屈,到时功德圆满,我和他的婚约,也水到渠成。
直到我满心欢喜地去找他,却看见他看向徐延玉的眼神,那般温柔缱绻,又痛苦隐忍。
一瞬间,我如坠冰窖,心如死灰。
“原来一向为众生楷模的太子,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看上自己父皇的女人。”
我哈哈大笑,冷嘲热讽。
皇后蹙眉,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么没用。既没有喝退乱臣的勇气,也没有永固河山的能力。为了自己父亲的女人,而损毁自己的清誉。
“来人,把太子与徐氏带下去。传本宫懿旨,徐氏谎报军情,冒领军功,残害忠良,犯上作乱,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为平民愤,正我朝纲,徐氏满门抄斩,株连三族,逆党与之同罪。”
9
徐氏抄斩那天,太子披头散发来找我,虽衣衫凌乱,却依旧濯濯如春月柳。
他看着我,言语温柔地哀求:长留,你救救她。
你救救她,只要留她一命,你我履行婚约,我从此不再过问她。
原来你没忘,我楚长留和你李邝,还有一段婚约。
郎情似酒热,妾意如丝柔。酒热有时冷,丝柔无断绝。
没想到,太子是个痴情种,竟不是酒热,而如丝柔。
我问太子:陛下和娘娘,为你生身父母,为何你连夺你心爱之人的陛下都能隐忍,却不能原谅一个满心为你打算的母亲?
他默不作声。
“*父之仇,岂共戴天?”
我看着这个曾经令我痴迷的男子,第一次发现,他竟如此浅薄可笑。
“还是太子觉得,以我楚长留多年对你的痴恋,一定会为了嫁给你,而放弃我楚家满门血海深仇?”
我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眼泪潸然而下。
我曾经那么想抓住的温柔,只是他对不相干人共有的施舍,他会为所有的小宫女小太监温柔相待,却只会为一个人,摒弃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好在,我早已把过去的长流溺。比起这样隐忍的情爱,不如驰骋沙场,江山万里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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