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 | 武元直《赤壁图》考

学术 | 武元直《赤壁图》考

首页角色扮演墨染九州更新时间:2024-06-18

[金]武元直 赤壁图卷(局部) 纸本墨笔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武元直《赤壁图》考

◇ 梁秀坤

苏轼前后《赤壁赋》在北宋时期就开始受到广泛的推崇,并不断有画家就赤壁题材进行图绘。武元直《赤壁图》就是苏轼黄州赤壁相关绘画当中重要的一幅,也是金朝绘画的杰出作品之一。武元直《赤壁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引首白纸,洒冷金笺,纵41.3厘米,横120.3厘米,孙恭篆题“赤壁遗言”,有钤印三,二寓轩、神游诗翰、孙恭而安印章。又有项元汴之题签,装于前隔水,云:“北宋朱锐画赤壁图赵闲闲追和坡仙词韵。槜李项元汴珍秘”。画心前隔水上有一方清代宋荦“字余曰牧仲”及“自若斋图书印”。本幅纸本,纵50.8厘米,横136.4厘米,为水墨画。拖尾纸本,纵51厘米,横387.5厘米,为赵秉文自书词《追和坡仙赤壁词韵》(图1):

清光一片,问苍苍桂影,其中何物。一叶扁舟、波万顷。四顾粘天无壁。叩枻长歌,姮娥欲下,万里挥冰雪。京尘千丈,可能容此人杰。回首赤壁矶边,骑鲸人去,几度山花发。澹澹长空,今古梦,祗有归鸿明灭。我欲乘云,从公归去,散此麒麟发。三山安在。玉箫吹断明月。正大五年重九前一日。书于玉堂之署。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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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金]武元直 赤壁图卷

50.8cm×136.4cm 纸本墨笔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赵秉文词为行书,书法劲健。其卷末有项元汴题识,小行书“北宋迪功郎朱锐画《赤壁图》、赵闲闲追和坡仙词韵真迹神品。槜李项元汴珍秘。其值一百五十金”。钤印二:“元汴之印”和“子京珍秘”。清府八玺全。

此卷曾一度因为项元汴的题签而归为朱锐的作品,后来马衡在《故宫博物院参加美展会之书画》中提出此卷为武元直之作:

……还有那索性不署款而后人按其笔法定为某人,也就不能百无一失。一向收藏家对于考订上,也是忽略的多。即如此次出品中的朱锐《赤壁图》,在明朝项子京家时候,已经呼之为朱锐了,画之本身却未署款,图后有金赵秉文大书赤壁词,亦不言画者为谁。朱豫卿君偶在《元遗山集》中见题赵闲闲书赤壁词,末云:“赤壁图,武元直所画,门生元某谨书。”始知此图之真正作者为武元直。元直亦金人,明昌中名士,以时以地皆无不合,从此前人之定为朱锐的是全无根据了。

马衡根据元好问之文献著录来证明《赤壁图》的作者为武元直,这一结论也被后来的书画鉴定家所接受。然而要考《赤壁图》的作者归属,还需要从武元直生平和绘画风格角度,并将朱锐画作与《赤壁图》进行比对,才能进一步确认其归属问题。

一、武元直生平和绘画风格

武元直,字善夫,金朝人,生卒年不详。最早关于武元直生平的记录出自元朝夏文彦《图绘宝鉴》:“武元直字善夫,明昌名士,能画,有《巢云曙雪》等作。”其他记录与此类似。郑骞指出武元直为“明昌名士”,是对元遗山诗集中一首七绝的题名《巢云曙雪图,武元直笔明昌名士题咏》的误解,题名指的是画为武元直之“笔”,画上有明昌名士“题咏”,而其后的著录则多转抄自《图绘宝鉴》。郑骞根据王寂《题高解元所藏武元直山水》诗“斯人地下骨应朽,此画世间宁复有。莫与纷纷俗眼看,等闲却作丹青手”,推断武元直在此王寂作此诗之前已去世。小川裕充认为武元直的卒年不会晚于明昌二年(1191)。李弈萩根据王寂明昌二年(1191)《鸭江行部志》壬寅(二十三日)所载“故友玉林散人申君与之子携乃父《龙门招隐图》手轴以示,予见之怃然,尽则广莫道人武元直也。作记者无可居士蔡正甫也,*者善善道人左君赐也,题诗者王元仲父子也,元仲父子令无恙,自余诸公,尽归鬼录,予掩卷流涕殆不胜情,因以小诗悼之:玉林宾主骨应枯,再见龙门招隐图。政似白翁旧诗卷,十人酬和九人无”,推断武元直卒于明昌二年之前。据上述的推断,可以肯定的是,武元直主要活动于金明昌(1190—1196)之前,相当于南宋高宗(1127—1162)、孝宗(1162—1189)时期。

关于武元直的身份、交友和绘画活动,可以根据赵秉文《武元直画乔君莲峰小隐图》略知一二:

武君非画师,胜概饱胸臆。太华五千仞,驱写入盈尺。飞泉峰顶来,落我松下石。清风忽吹散,琴上溅余滴。呼儿急写之,指下淋漓湿。未知责子翁,颇复有此适。何如图中人,真作林下客。青山不违人,但恐富贵逼。勇退良独难,此愿谁能必。向来燕赵间,逆旅拜真逸。儿时弄琴者,天涯老相识。俯仰四十年,父子埋双璧。卷中题诗人,十九已仙籍。年光飞鸟过,纸上但陈迹。对此还自伤,何事为物役。还丹日月迟,白首光阴疾。文章真小技,身外皆长物。拂衣归去来,莲峰入心碧。

由“武君非画师,胜概饱胸臆”可以知道武元直精于绘画,但其画非画工之笔,而是能够体现武元直胸中的气魄和人格魅力。北宋时苏轼提出画家应该“有道有艺”,画重在“传神”,同时也是画家品格的表现,这是文人画风格的题中之义。“非画师”则体现其绘画重意的表达,体现武元直气格之高,也可见赵秉文对武元直怀有钦佩的情感。“清风忽吹散,琴上溅余滴。呼儿急写之,指下淋漓湿。”描写武元直作画时的状态,将“太华五千仞,驱写入盈尺”,可见其绘画中将“五千仞”的高山写入画幅当中,善于构造巨碑山水的画面,与《赤壁图》(图1)之展示高山山体全貌有相似之处。“俯仰四十年,父子埋双璧。”父子二人皆非在朝为官者,“埋双璧”可能指武元直父子皆有杰出的才能而未出仕,则应该是。父子二人应该皆在金朝,据武元直的卒年下限和同时人对其隐逸的赞赏,武元直父子可能是滞留在北方而未出仕之人。又赵秉文《跋武元直渔樵闲话图》称“两翁久忘世,木石以为徒”,则可知武元直乃隐逸之士,从赵秉文几次题跋武元直的绘画,可推知赵秉文对武元直颇为熟悉。从王寂《鸭江行部志》可以看出,王寂与武元直交往颇为密切,特别是王寂明昌二年(1191)两次提及的《龙门招隐图》,武元直画,“作记者无可居士蔡正甫也,*者善善道人左君赐也,题诗者王元仲父子也”,则以《龙门招隐图》为中心的文人雅集,最少包括了蔡珪(?—1174)、左光庆(1135—1185)、王元仲父子,且该画作不会晚于蔡珪之卒年1174年。这也说明在1174年前后,武元直的交游活动较为频繁。王寂、蔡珪、赵秉文皆为金代文坛执牛耳之人物,武元直与他们有密切往来,说明他在金代文人群体中的地位不低。又元好问“画手休轻武元直,胸中谁比玉峥嵘”(《巢云曙雪图武元直笔明昌名士题咏》),“醉后狂歌问渔叟,残年何计得随君”(《武元直秋江罢钓》),可见武元直的画品、人格和隐逸思想,在后代仍然得到很高的赞扬和推崇。

据现存的有关武元直的题画诗文,可知道武元直的画作有《赤壁图》(图1)、《龙门招隐图》、《巢云曙雪图》、《秋江罢钓》、《渔樵闲话图》、《桃溪图》《雪霁早行图》、《风雨回舟图》。“招隐”“罢钓”“渔樵”“桃溪”,包括“赤壁”,其实都与隐逸有关,可见武元直是隐逸之士,也擅长山水隐逸题材的画作。并且从上述赵秉文《武元直画乔君莲峰小隐图》可知,武元直长于巨碑山水的绘画,将高山写入画中而充满雄豪之气和隐逸之风。武元直之后学有元代郭敏和韩绍晔,夏文彦《图绘宝鉴》著录:“韩绍晔,字子华,燕人,官至御衣局使,画山水学武元直。”又“郭敏,字伯达,杞县人,幼读书,长好丹青,工画人物山水,喜武元直,师其意,不师其法”。郭敏实际上没有传承武元直的笔墨风格,韩绍晔亦不见其他著录,则武元直之绘画笔墨风格在后代基本没有传承。

关于武元直《赤壁图》(图1)的著录,最早为李晏《题武元直〈赤壁图〉》。李晏(1123—1197),从生卒年来看,与武元直为同时人。其后则见于元好问《题闲闲书赤壁赋后》:

夏口之战,古今喜称道之。东坡赤壁词,殆戏以周郎自况也。词才百许字,而江山人物无复余蕴,宜其为乐府绝唱。闲闲公乃以仙语追和之,非特词气放逸,绝去翰墨畦径,其字画亦无愧也。辛亥夏五月,以事来太原,借宿大悲僧舍田侯秀实出此轴见示,闲闲七十有四,以壬辰岁下世,今此十二日,其讳日也,感念畴昔,怅然久之,因题其后。赤壁,武元真所画,门生元某谨书。

元好问所云“武元真”者,当为刊本之误。据此题词还可知,武元直《赤壁图》(图1)曾被田秀实收藏。元好问亦有题《赤壁图》诗。明代李日华《六研斋笔记》卷二记载:“丙寅夏,余购得东坡游赤壁图,笔法布置苍秀古雅,极类唐人。元遗山跋云,画系武元直所作。”李日华所见《东坡游赤壁图》笔法“极类唐人”,与现所见题为朱锐《赤壁图》全不相近,又没有提到赵秉文的题词,且又有元好问的跋,徐邦达认为此本“显然不同于项氏之本(李、项亦同时人);我估计李本元跋或即从项本拆下的真迹(当然在未入手以前,所以元汴未知图为武作),那末其画可能是个元、明时代的移配本了——根据李说:‘极类唐人’,可见与项本之图不同,而非摹本;金人画类唐人画法我们没有见过,这是一个可疑之点”。此后便不见武元直《赤壁图》之记载。

二、《赤壁图》与朱锐绘画风格比较

《赤壁图》(图1)无款识,赵秉文之题词亦不言及朱锐,项元汴为什么会认定为朱锐所作呢?从画面来看,细致观察便可定为宋人作品,项元汴倘若未见过朱锐其他作品,也不敢作此判断,最少说明二人绘画风格上相近。

夏文彦《图绘宝鉴》记载:“朱锐,河北人。宣和画院待诏。绍兴间复职授迪功郎赐金带。工画山水人物。师王维。尤好写骡纲、雪、猎、盘等图,形容布置曲尽其妙。笔法类张敦礼。”朱锐曾在北宋宣和画院任待诏,又入南宋画院,主要活动时间应为宣和(1119—1125)至绍兴(1131—1162)年间,与武元直之活动年代相当,可能稍早于武元直。张敦礼的画作无传世者,元汤垕《画鉴》云:“张敦礼,汴梁人,善画人物,师六朝笔意。……在京师见《阮孚蜡屐图》,人物、树石,并仿顾、陆。”又元庄肃《画继补遗》:“张训礼旧名敦礼,后避光宗讳改名训礼,学李唐山水人物,恬洁滋润,时辈不可及。”则张敦礼之画有李唐的韵味。汪砢玉《珊瑚网》云:“朱锐雪中驴纲种种纤备。”则其绘画以布局精妙和笔法纤备为特点,题材以盘车、雪、骡纲、山水人物为多,其后学有刘松年、吴浚臣。

查历代关于朱锐的画作的记录,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著录颇多:“朱锐《溪山秋霁图》《雪猎图》二,《水阁晓寒图》《骡纲图》二,《溪山雪霁图》《盘车图》《运粮图》二。”另见于其他著录和诗文中的有《雪庄行骑图》《访戴图》《雪景图》《湖山春晓画卷》《春社醉归图》《秋山驼车图》《雪庄养马图》《雪山运粮图》等,其绘画以骡纲、盘车、雪景为著名,山水也是他画作的重要题材。而朱锐《赤壁图》的著录最早见于项元汴于《赤壁图》上的题签,其他关于《赤壁图》为朱锐的记录见于清阮元《石渠随笔》卷二、清永瑆《诒晋斋集》,皆晚于项元汴之题签时间,而此前关于朱锐的记录,皆不见其曾绘《赤壁图》。

图2 [南宋]朱锐 溪山行旅图页(局部) 26.5cm×27.2cm 绢本设色 上海博物馆藏

而古书画之鉴定,必须以笔墨和画面风格为准,现藏上海博物馆有朱锐《溪山行旅图》(又名《盘车图》,图2)和《雪溪行旅图》(图3),皆有朱锐之款,被公认为朱锐真迹,可作为判别其他朱锐作品的标尺。

图3 [南宋]朱锐 雪溪行旅图页

24.8cm×26cm 绢本设色 上海博物馆藏

从画面分析,武元直《赤壁图》画幅开卷右下角为松林石壁,中有一瀑泉出于石间,右上则为浩渺江流和远山,中卷为垂直江面之峭壁直上云天,山势险峻,山下水波盘旋,中有一小舟,一舟子持桨而立,东坡峨冠,与二人对坐。卷尾则赤壁山渐远而淡,对岸为松林岩石。整幅图构图呈“V”形,左右下角的山壁于中景断开,让出断崖状的赤壁山,使得江流呈现一个大转角,主山呈现北宋风格的巨碑式造型,有强烈的立体感。右上方之远景云雾迷茫,淡墨描出逐层低矮的峰峦,呈现出江流渺远的阔大景象。而左上方则为赤壁之峭崖渐远渐淡,与对岸形成较小而紧密的空间。从笔墨上看,又有南宋院画的风格。全幅用笔较为湿润,笔触甚短,墨色变化较为丰富,松林皆用浓墨,其对山石的描绘也颇多变化,用浓墨勾勒山石之轮廓,凸显坚硬之感,浓淡墨交替而不互渗,以见山形变化和立体感。山石皴法丰富,主山有较为长直的线皴,又有多方向的短直皴,似泥里拔钉,与范宽之雨点皴用笔相似,但貌态不同,近于小斧劈皴。水的描绘甚为精彩,用细笔描出漩涡和曲线,小舟用断续的点和短线勾成,若隐若现。

对比朱锐的两开,则可见其画法的差异:

图4 武元直 《赤壁图》(局部一)

图 5 武元直《赤壁图》(局部二)

1.山石皴法和苔点

《赤壁图》(图1)与朱锐的两幅画作(图2、图3)的山石画法差异甚大。《赤壁图》之山石用短直皴和小斧劈皴,不用苔点,喜于山石上画草丛(图4、图5),而朱锐《溪山行旅图》则用淡墨勾出轮廓,用卷云皴,又用重墨加圆浑的苔点,用墨色对比凸显山石的浑茫,而又透出圆柔之感(图7)。而同于水中之石,《赤壁图》用笔湿润(图6),墨色浓淡多层展现,朱锐《雪溪行旅图》则重在墨色浓淡的鲜明对比,且间杂干擦之法(图8)。

图6 武元直《赤壁图》(局部三)

图7 《溪山行旅图》(局部一)

图8 《雪溪行旅图》(局部)

2.树法

《赤壁图》全幅仅见松树,而朱锐两幅画作(图2、图3)皆不用松树,多为杂树,露根,树法用郭熙法,树干用重墨粗笔勾勒,树枝似鹿角,笔触劲健。《赤壁图》中树干用笔较为湿润,墨有渗感(图9),而朱锐之树干虽亦用湿笔,但是浓淡墨无相渗,层次分明,于较远的树,亦用墨粗勾树干之轮廓,不与淡墨相混(图10、图11)。

图9 武元直《赤壁图》(局部四)

图10 《溪山行旅图》(局部二)

图11 《溪山行旅图》(局部三)

3.人物

《赤壁图》与朱锐的两开对人物的刻画均较为细致,重视人物衣领、袖口的描绘,线条流畅,而朱锐的线条则更为细净流畅,有方折之笔,衣褶用线条勾出(图14—图21),《赤壁图》则以墨笔圆滑之线为多,且有用墨染衣褶处(图12、图13),但整体风格略为相近。

图12 武元直《赤壁图》(局部五)

图13 武元直《赤壁图》(局部六)

从画面的比对可以看出,《赤壁图》虽然有南宋院画之风,但与朱锐的笔法相差甚远。《赤壁图》用笔分外湿润,墨色相渗,而朱锐的风格则近于圆柔细腻,与《赤壁图》的差异很大。

张珩曾阅武元直《赤壁图》,云:“余细阅卷后石壁上隐约如有字迹,子京以三印盖之,但剜括之迹仍不能泯,疑武或原有款,为飞凫人括去,子京不察,遂为所欺。”结合李日华所见《赤壁图》和元好问的题跋,大概原作上有元好问的跋,在传入项元汴手之前被割掉了。而武元直《赤壁图》的笔法湿润,近于南宋院画,被误认为是朱锐之作。

图14 《溪山行旅图》(局部四)

图15 《溪山行旅图》(局部五)

又根据钤印和著录,可以勾画出武元直《赤壁图》大致的收藏路径:武元直绘《赤壁图》,李晏曾见此图并作诗,赵秉文于其后跋《追和东坡词韵》,后归田秀实收藏,元好问见而题跋,后被商挺收藏,元明之际流入民间,在项元汴收藏之前被人裁割,画幅和赵秉文的《追和东坡词韵》被项元汴收藏,其后被宋荦收藏,后流入清宫内廷。而元好问的跋则被割裱在其他画作后,被李日华收藏,其后不知所踪。

三、武元直《赤壁图》的相关题咏及其意义

武元直《赤壁图》的题咏作品,最早的是李晏的《题武元直赤壁图》:

鼎足分来汉祚移,阿瞒曾困火舩归。一时豪杰成何事,千里江山半落晖。云破小蟾分树暗,夜深孤鹤掠舟飞。梦寻仙老经行处,只有当年旧钓矶。

图16 《溪山行旅图》(局部六)

图17 《溪山行旅图》(局部七)

李晏(1123—1197),字致美,高平人,皇统六年(1146)经义进士,明昌初为礼部尚书,谥文简,《金史》有传。从生卒年来看,与武元直为同时人,此诗未题于画幅上,写作时间不会晚于1197年。李晏为金朝名臣,仕熙宗、世宗和章宗朝,从其仕履的经历,他应该与王寂、蔡珪、武元直等人均有交往。

《赤壁图》拖尾后有赵秉文的题词《追和东坡赤壁词韵》(图1)。赵秉文(1159—1232),大定二十五年(1185)中进士,逐渐成为金代画坛和文坛领袖,对金朝文学、绘画、理学和史学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为金朝中后期执牛耳之人物。正大五年(1228)时,赵秉文时年七十四岁,为晚年之作,武元直早已去世,此跋当为赵秉文作为后学见此画而追跋。此跋亦为赵秉文唯一传世书法作品,书法爽利,正与词境之旷相辅相成。赵秉文词中化用了前《赤壁赋》的语象,“清光一片”“一叶扁舟、波万顷”“四顾粘天无壁”,直接承自“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叩枻长歌”“玉箫吹断明月”亦承自“扣舷而歌之”“客有吹洞箫者”的《前赤壁赋》的描写。“今古梦,祗有归鸿明灭”,不仅有前赋之三国英雄“而今安在哉”的感慨,又交杂着后赋之入梦与梦醒。而“我欲乘云,从公归去”又似东坡《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的心境,又恰似东坡登上赤壁山时的思想状态。赵秉文此作,以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为韵所做,并仿东坡之词境而作。从语象的角度,与《赤壁图》之同构者,为“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描写,由于赋作这一描写直接以渺阔的空间建构奠定了苏轼开阔心境,成了“赋——图——题咏”的三重唱,也就成了赤壁文化记忆的核心组成部分。

图18 《雪溪行旅图》(局部二)

图19 《雪溪行旅图》(局部三)

赵秉文另有《东坡赤壁图》:

连山盘武昌,古木参云稠。诛茅东坡下,门前江水流。永怀百世士,老气盖九州。平生忠义心,云涛一扁舟。笛声何处来,唤月下船头。掬此月中水,簸弄人间秋。荡揺波中山,光中失林丘。古今一俯仰,共尽随蚍蜉。孙曹何足吊,我自造物游。尚怜风月好,解与耳目谋。归来玉堂梦,清影寒悠悠。一顾能几何,鹘巢淹不留。遗像不忍挂,尚恐儿辈羞。俨然䄂双手,妙赋疑可求。何时谪仙人,骑鹤下瀛洲。相期游八表,一洗区中愁。

虽然没有说明是武元直的《赤壁图》,但是赵秉文曾多次跋武元直的画,如《跋武元直渔樵闲话图》《武元直画乔君章莲峰小隐图》,从这些诗歌的内容来看,他对武元直的隐逸和绘画分外赞赏和尊敬,此《东坡赤壁图》大有可能是在跋武元直《赤壁图》后,又另外追作的。诗中“江水”“一扁舟”“笛声”“月中水”“荡揺波中山,光中失林丘”与《和东坡赤壁词韵》用了共同的语象。在内容结构上也融汇了苏轼的前后《赤壁赋》,即山川之描绘、笛声与水色、怀古与哲思、梦境与对脱离困恼的向往。可见二者情感的共同落脚点在奔腾的胸中气魄和想要“相期游八表”脱离物外的超然之思。

元好问亦有《赤壁图》诗:

马蹄一蹴荆门空,鼓声怒与江流东。曹瞒老去不解事,误认孙郎作阿琮。孙郎矫矫人中龙,顾盼叱咤生云风。疾雷破山出大火,旗帜北卷天为红。至今图画见赤壁,仿佛烧虏留余踪。令人长忆眉山公,载酒夜俯冯夷宫。事殊兴极忧思集,天澹云闲今古同。得意江山在眼中,凡今谁是出群雄。可怜当日周公瑾,憔悴黄州一秃翁。

据李日华《六研斋笔记》记载,元好问于曾见武元直《赤壁图》并跋,元好问亦有不少咏武元直诗歌者,如《武善夫桃溪图二章》《巢云曙雪图武元直笔明昌名士题咏》《武元直秋江罢钓》,则其一生见过多幅武元直之绘画。武元直卒于1194年之前,元好问(1190—1257)应未曾见过武元直。元好问此诗则侧重对赤壁之战景象的重新描绘。“天澹云闲”“得意江山”其实也一样造就了开阔清旷的空间描写,也就呼唤起了对苏轼赤壁之游的想象。

图20 《雪溪行旅图》(局部四)

图21 《雪溪行旅图》(局部五)

从这几首较为确定的咏武元直《赤壁图》的诗词当中,有一些重要的共同点:在词境上,追求开阔雄壮之美;在主题上,追想三国英雄与怀想东坡并重。金朝承接北宋之文化,是两种文化的融合,而金人长期在北方,形成了与北方之广漠山川相通的爽朗劲健的性格,自然崇尚雄浑的风格。宋人入金,不仅有本身北方文人的气质,还受到了统治者的喜好和风尚的影响,逐渐接受这种雄浑的美。武元直《赤壁图》之气魄雄壮,就是这种美的追求在画面上的表现。北方文人就容易感受前后《赤壁赋》中开阔的胸怀和风景高峻的一面,也更容易接受《念奴娇·赤壁怀古》,由此形成了金朝的词作中,以《念奴娇》为词牌的作品最多,且多标榜追忆东坡。这些题图作品也突出了对三国英豪的凭吊。元好问的《赤壁图》诗,对三国历史的凭吊甚至超过了对苏轼之游的怀想。元好问《题闲闲书赤壁赋后》评云:“夏口之战,古今喜称道之。东坡赤壁词,殆戏以周郎自况也。”元好问认为,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是东坡以周郎自比而创作的。在金人对赤壁的想象当中,三国的文化仍然是其中重要的部分。赤壁之战实际上促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曹操南下一统的希望破灭,而魏国的建立实际为北方政权,与金人之境地有相近之处,而金人又有着金戈铁马征战的文化特征,这一特征表现在文学上,一个是金院本杂剧中三国题材特为流行,另一个是诗文中对三国英雄征战事迹的凭吊和追想。

武元直《赤壁图》和这些持续的题咏当中,又有一条隐形的脉络。从时间上来看,武元直和李晏是同辈人,赵秉文是武元直的晚辈,元好问又为赵秉文之门生,几乎贯穿了金朝的始终,他们在所有咏武元直绘画中,都表现出对武元直人格,特别是武元直隐逸气节的敬佩。靖康之役后,滞留在北方的宋人入仕金朝,一方面他们在金朝受到极高的尊敬,一方面又难免有故国之思和仕于所谓“蛮族”的屈辱和矛盾心理。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仕金宋人中是普遍存在的,他们选择在精神领域里寻找超脱的慰藉,于是在诗文中便出现了尊陶崇苏的现象。大约是因为武元直父子皆不仕金,这种气节能够两代人保持,在金朝文人和文化政策当中实为难得。仕与隐皆有一种在精神上寻找解脱的倾向,在绘画上表现为《赤壁图》对苏子之游的描绘,在诗文中则为大量学苏、拟苏的作品的出现。

(作者为河北大学博士后)

【详见《中国书画》杂志2024年第2期/总第254期】

新媒体编辑:孙莲

责任编辑:欧阳逸川

审阅:刘光

终审:康守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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