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看到明玥都能独自离去,止戈也动了走的心思,他挣扎着想逃开云上的怀抱,却是挣不开...
云上道:“为何要走?”
止戈操着豁巴齿漏风嗔怪道:“谁要做你的徒弟啦?我可没答应...”
“唔...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做魔物吗?!那个北斗星不是说了吗,你是为了让我走正道才收我为徒,言下之意不就是要困住我,让我翻不出你的五指山吗?这样的话,我哪里还有自由可言?生命诚可贵,仙子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云上的嘴角勾起一抹宠溺意味的笑意:“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我既答应你,让你变得强大,让你获得自由,我便说到做到。”
云上顿了顿,用一种极其温柔坚定的声音安慰他道:“止戈,别人说你是谁不重要,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我把你留在此处,只期你平安无虞,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止戈垂眸低头嘟嘟囔囔道:“是吗?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好了,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不妨以十八日为期,若你届时仍要离开昆仑神族,我便不再阻拦。”
“十八日?不算长,呵,可以可以!只不过,为何一定要十八日?”
“因为...人间一年,天上一日,十八日后,你便算成年了...”
“哦,原来如此!那仙子,你何时教我操纵之术?”
“仙子?止戈,既然做了我的徒儿,往后便不可再随意称呼,要改口了,叫师尊。”
“师尊?叫你师尊可以啊!有没有糖吃?”
“喏。”云上递给止戈一串糖葫芦,“此地,无甚吃食,唯独,这糖葫芦,管够。”
“嘻嘻,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个...”
这个问题倒把云上问住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就已经氤氲水汽,湿了一片...他怎么知道?呵!他当然知道...那糖葫芦本是他小时候的最爱,父亲出远门答应要给他带的,结果他再也没有等回来糖葫芦,等回来父亲...
偏偏那段苦涩的记忆被风止窥见,自此以后,糖葫芦便成为了他的执念,哪怕风止最终入了魔界,他还是亲手为自己栽种了满院的山楂树...
可是,他竟然没有抓住他,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陨落,消散,却无能为力,只能一瞬白头...
“师尊?你...哭了?该不会是我把你的糖葫芦都要来了,你舍不得吧?哎呀,你早说嘛,我分你一半...”
听到止戈小心翼翼的关心询问,云上吸吮了下鼻子,对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接过他递来的果子,那里还有他爪子的余温,摩挲了一阵,还是塞到止戈的口中。
止戈张大嘴,瞪大了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云上笑,笑中带泪,却叫他自己忽然心生苦涩,鼻头一酸,嗦出了两行鼻涕...
明明是煽情的桥段,偏偏引得云上破涕为笑,知道自己出丑,止戈赶紧猛地把鼻涕又吸了回去,这一吸又将那糖葫芦卡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难受之极,猛地咳嗽起来。
云上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龙背,止戈顿时便咳出了糖葫芦,只觉得一阵舒坦,再抬眼去望云上,只见他看着自己,嘴角带笑。
止戈猛地挣扎逃也似地跑了,云上在他身后追着问道:“止戈,你去哪儿?”
止戈头也不回的答道:“师尊笑我,我去找直肠子玩儿了,哼!”
“我...”看着止戈远去的身影,跌跌撞撞,冷不丁的撞到一根柱子,也顾不得摸摸头,那样子仿佛出了不知多大的丑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般,云上笑着摇了摇头,把还未说完的话留在风中...
“没笑你...”
止戈在日月殿瞎逛,一眼落在了雪神座的八瓣冰雪上,那样的圣洁美丽,美得不可方物,偏偏近不了身,明明那么想坐上去,却只能远离它保平安。
他有些丧气的立在殿门的门槛之上,翘着二郎爪,尾巴拖着地,口中一口一个糖葫芦,然后一粒一粒山楂籽,吐到地砖之上,横七竖八,乱七八糟,弄的遍地都是。
“喂!我们刚把大殿清扫干净,你怎么又把这里弄得如此狼藉?”
迎面走来对他大声喝道的人,乃是清欢。
止戈来了兴致,打趣道:“哟,直肠子,脸捡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清欢不甘示弱,脸却是刷地一下红了。
止戈咯咯笑着:“咱俩也算是同道中人,今儿就不为难你了...”
“什么同道中人?”
止戈神秘一笑,这出丑之事,当然不能为外人道。
最后一个糖葫芦也吃完了,百无聊赖。
一阵风吹来,将清欢的乌发吹起,止戈忽然眼前一亮,一个鬼点子便涌上心头。
他抬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擦了擦哈喇子,还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舐一番,眼珠贼溜溜的乱转一番,然后趁清欢不备,一蹦,就跳到清欢头上,冷不丁的从清欢头上拔了一根头发!
“啊!”
清欢猝不及防的惊叫一声,将这许多年来维持的雅正端方的节操,又碎了一地。
众弟子听到清欢的叫喊,纷纷汇聚而来,只见这小龙人止戈,爪子牢牢按住清欢的头,在他头上,拔了一根又一根乌丝,清欢已经顾不上节操,拼命甩头想把他甩掉,甩不掉又举起双手去拽他薅他,然后乱跑一通...
此情此景,只叫众人捂嘴,纷纷偷笑。
但下一秒,他们就后悔了。
止戈在清欢头上拔了几根长发后,又跳到另外一个弟子头上,拔了一撮,接着又跳到另外一个弟子头上,拔了一撮...
一圈下来,所有弟子都被他拔了头发,鸡飞狗跳。而止戈则嘚啵嘚啵的用这些头发丝翻花绳,玩的不亦乐乎...
清欢气急败坏,一个徒手,掐住止戈的脖颈道:“止戈!别以为你是神君首徒,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
“清欢...”
空中传来的分明是云上神君的声音,人未至,声先来。
清欢连忙放下手中的止戈,止戈知晓拔他们头发时众弟子并未使出灵力阻挡,所以当清欢抓他时,他也并未闪躲,现下,被清欢猛地一放,不禁剧烈的咳嗽起来。
云上已至殿前。
“神君...”
“起身,不必多礼。他...又捉弄你们了?”
清欢和一众弟子撇了撇嘴,这么丢脸的事实在不宜让神君知晓...
云上望着垂头故作安静玩花绳的止戈,笑了笑,摸了摸他的一对矗立着的猫耳朵。
没想到止戈胆大包天,竟然飞到云上眼前,对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到他身后,正想拔他的银发时,却被云上用一根缚灵锁将他周身缠绕成一个蚕蛹,然后止戈便重重掉落在云上怀里。
“师尊,你绑我干嘛?”
止戈拳打脚踢,却是挣脱不了,只能气急败坏的怒吼。
“你说干嘛?玩够了吗?”
止戈噘嘴,不说话。
云上继续道:“我昆仑神族有上千仙规,你既做了我徒儿,算算,从方才到现在,已经触犯多少仙规了?”
“好好好...知道了,我不恶作剧了...师尊,你快把我松开!”
“先约法三章,答应了再松开。”
“哼!没想到你也坏得很嘛!拿一个糖葫芦把我骗来这里,现在又把我捆住,哼,老子不干了!”
“嗯?老子是谁?”
止戈欲发功将缚灵锁震开,只是他越发力,反而捆的越紧,一番挣扎后,已经气喘吁吁,只好投降。
“呜呜..师尊,我错了,求求你,行行好,把我放开吧!那什么约法三章,我答应了,你快松开我吧...哎哟,喘不上气了...快挂了...”
众弟子见这个小龙人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奶萌奶萌的撒娇,但还是阻止不了他们幸灾乐祸的大笑:“小师叔,你可消停点吧,早乖一点,也不至于让云上神君用缚灵锁捆你,你越挣扎只会捆的越紧!”
止戈被捆成蚕蛹也不忘凶他们:“闭嘴吧你,小样儿,看我出来不收拾你们!”
云上道:“嗯?当真?那这可就不能解了!”
止戈一瞬服软道:“呸呸呸!我错了,师尊,快给我松开,真的受不住,要死人啦!”
“约法三章,不可胡作非为,不可为非作歹,不可调皮捣蛋。”
“好好好,答应你便是!”
缚灵锁刚解,止戈便疾风劲草的仓皇而逃,只不过没能逃出云上的手心。
云上用定身术将他定住。止戈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哎呀我错了还不行吗?师尊,这又是哪门子法术,好生厉害!”
云上缓缓走到止戈身前道:“想学吗?”
止戈想点头,可这定身术定着,没法点头,只能答话:“想学!”
“那...还逃吗?”
想摇头,却也是被定住,只能答话:“不逃了!”
“乖~”没想到云上摸了摸止戈的头,便将他的定身术解了,还冲止戈笑了笑。众弟子看到此举便懵了,尽皆目瞪口呆,他们高冷的昆仑神族神君,何时变得如此温柔?
自从止戈这个小龙人被神君带到昆仑神族之后,似乎他所有的原则都见鬼一般消失不见,众弟子面面相觑,只敢暗暗唏嘘,这还是我们的神君吗...
云上又从灵墟处掏出一些宝物,止戈眼前一亮,两眼放光,流着哈喇子道:“师尊,这些,都是给我的?”
云上若有所思道:“挑一件,当为师送你的礼物。”
“哦!”
止戈简直挑花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一件红色的披风战袍,用尾巴挑起盖在身上,见众弟子看着目瞪口呆,瞳孔里闪着跳动的光芒,止戈回头一看,大惊若喜,战袍上的红色火焰栩栩如生,和他生气时发出的怒火简直一模一样。
他伸出爪子将一顶龙须金冠往空中一抛,然后伸长脖子,龙须金冠便稳稳当当落在脖颈之上,瞬时生出两根长龙须直指长空;套了一身锁子黄金甲,金黄璀璨,堪比日华;两只后足蹬进两只藕丝步云履,顿时犹如脚踩两轮圆月;伸爪于腕上套上一个金刚圈,尽管上面篆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铭文;最后,他眼前还剩一个宝物,那个宝物是一把失了锋芒的黑剑,黑剑与其他宝物相比,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止戈头戴龙须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烈日红披风,腕戴金刚圈,足踏圆月步云履,好不嘚瑟,臭屁的在空中摆出各种炫酷的姿势,高兴的大声道:“哇,这感觉好酷!这把剑?看上去黑不溜秋,不要也罢!”
云上一直期待着,止戈拾起那把黑剑,可是,他怎能不要它呢?就算其他所有宝物都不要,灭神,怎能不要呢?它曾经是风止的命剑,是他的荣光,在他还是凡人的时候,他于千万仙人之中拔得头筹,在日月失色万人瞩目之中将它收服;在他锄强扶弱还他苍生时陪伴他几程山水,与他并肩战斗;只是,在他身死魂灭时,灭神也自封光芒,任谁都无法拔出,变成了一把废剑...
止戈,你究竟,是不是他...
罢了,既然他不自己拿,我便将它送到他手上,也许有一天,他会记起来...
云上这样希冀着,拿起黑剑,亲手递给正得意洋洋,朝他挤眉弄眼表示感谢的止戈。
止戈一脸嫌弃,大呼“够了够了,师尊,这一件,你就自个儿留着吧!”
“不行,止戈,我说过,只能挑一件,把你身上这些都还回来!”
“我不!这么好看炫酷,师尊,你不给我你留着给谁呢?”
“人,不能耽于口腹之欲、身外之物。一旦有了贪欲,便有了软肋,容易受制于人。”
众弟子对着止戈都点头称道,止戈虽然刁蛮,可道理也是懂的,只是现下还有些不舍得。
“是你自己脱,还是让我帮你?”云上就丢来那样冷冰冰的话语,止戈扭捏的拽紧了他的宝贝,可无奈云上一出手,那龙须金冠、锁子黄金甲、烈日红披风、圆月步云履便一一飞回到云上的灵墟中去。
止戈左瞅瞅又看看,发觉自己身上的宝物都没了,心里也空空的,失落的不得了。
云上递过来那把黑剑,他偏偏不接,把气都撒在那黑剑之上,嘟囔着:“师尊既然舍不得给我宝物,那就算了,这把废剑我不要!”
“你...”
云上的嘴皮颤了颤,整个人抖了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把剑于他是多么重要...
空气似乎都冷却的凝固了,只剩云上的银发在风中呜呜作响。
云上顿了顿,只得用激将法来激止戈,他道:“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就算给他一堆破铜烂铁,他也会将它打磨成世上最厉害的神武。止戈,师尊希望你对所有人所有事物,都一视同仁,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你是真正强大之人的机会。”
众弟子对着止戈又尽皆点头示意。
止戈这才伸出爪子将云上手中的黑剑一把夺了过来。
在他的爪子摩挲着剑柄,欲将剑刃拔出时,云上的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究竟是不是风止的转世,只在这拔剑之中便见分晓...
幸好,止戈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将剑拔了出来,还在空中耍了几个回合...
止戈边耍着剑便道:“师尊,你说得对,就算这是一把废剑,我也照样提剑安天下,踏马定乾坤!我定是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人!看招!”
止戈说完便将黑剑刺向云上,众弟子惶恐万分,黑剑触向云上喉头之时,万籁俱静。
云上却并未闪躲,止戈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氤氲着水汽,一颗晶莹的泪珠划过脸庞...
他的师尊,望着他,竟然...哭了?
他到底怎么了?爱哭鬼吗?
止戈冲向云上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止住,眼看黑剑就要割破云上的喉咙,连他自己也吓傻之时,忽觉爪间的金刚圈收紧,把他拽向一边,黑剑与云上擦身而过,只断了他鬓边的一缕银发...
这金刚圈将止戈箍的越来越紧,他疼得在地上露出肚皮打着滚儿,翻来覆去,死命去锤、去抡、去敲打,也打不碎挣不脱它,仿佛它融进了自己的血肉里。无济于事,止戈只能焦头烂额屁滚尿流求饶道:“师尊,这是什么,你给我解开啊!”
云上回过神来,一挥手,脸上的泪便挥发不见,好似他从未流过眼泪一般。
虽然旁人眼里,止戈是大脑门、黑眼圈、豁巴齿、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在云上眼里,尤其是当止戈轻而易举拔出灭神时,他便在想,儿时的风止是否也如此般——
眉眼弯弯,牙齿糯糯,舌头圆圆,又萌又娇,懵懂的眼神和天真的表情真的和小动物有着一模一样的习性,笑起来像轻盈的泡泡,偶尔会装凶的龇牙以为能吓到对方,不满委屈时会任性耍赖的伸出爪子闷闷的对着空气挠一挠、开心时露出一点柔软的肚皮呼噜噜翻滚着撒娇...
他是自然凝萃的灵动娇俏,却又靠直觉辨别危险躲避陷阱和圈套。
这些看似凶狠狠实则软乎乎的动作,恰似彰显了他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未经雕琢的璞玉,灵动娇憨又易碎;像还未分化的美人鱼,愉悦时对月高歌悲伤时泣泪成珠;像天性未训的小狐狸,眸子潮湿狡黠又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疑惑不解,好奇张望又想要窥探明白...
他不明白善恶,不理解生死,有着小动物的本能习性,靠直觉分辨真心,他游走在人间不懂忧惧。无聊时就懒懒的整理毛发,开心时就惬意的舒展身心,世间的污渍沾染不了他毫厘。
他是出入皆坦荡,爱恨都随心。
这样的止戈,云上只想让他一辈子当无事小神仙,只管逍逍遥遥织造神梦。他想要把一切都给他。
只是...
人不琢不成器,无规矩不成方圆。该约束该管教的地方,云上心里有如明镜...
他道:“你身上,终究魔气太重,这金刚圈,是为规束你,会压制你的灵力,记得约法三章。”
“我知道了,你先给我解开...咳咳...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云上叹了口气,这金刚圈,其实是他送给还是凡人风止的礼物,那曾是一枚指环,他想用他的灵力护他安生,最后却是紧紧连接住彼此的心...直到云顶天宫那一战,风止身死魂灭,丢下了这枚指环,他不知这是风止要与他决裂,还是为他留下一个念想...总之,十几年过去了,他将指环束之高阁,和他在意之人的画像冰封在一起,直至止戈出现...
云上一挥袖,金刚圈便如消失了一般,松开了止戈。
止戈又怒了,气势汹汹的飞到云上跟前,厉声质问:“好你个大骗子,说得好听,要教导我,我看你就是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就是那个什么魔尊赤焰的转世,觉得我是个祸害,怕我为祸苍生,所以才把我囚禁在此处,是也不是?”
云上着急解释道:“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拿这个东西困住我?你说啊!”
“我...”
只是想把你留在昆仑神族,留在身边而已...不要像风止那样,再也看不见抓不着...
“说不出来是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止戈攥着那被黑剑割下的那缕银发,叼在嘴里,傲娇的昂着头颅,三分挑衅带着七分漫不经心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灭我我灭天。你命由我不由天,灭你只在挥手间。大骗子,敢与我一战否?”
云上摇了摇头。
“怎么,不敢?”
“是,不敢...”
众人尽皆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居然是从云上神君口中说出的话!这还是他们敬重不已高高在上的神君吗?
云上向止戈伸出手,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徒儿,我怎敢伤你?”
众弟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云上神君是这个意思...
止戈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你打都没跟我打,怎么知道一定是你伤我而不是我伤你?我不服!”
“不服,便来追我,追得上我,便如你所愿。”
云上说话间已经身轻如燕,飞至空中,止戈只得加足马力跟在后面嚷嚷道:“那是不是我追到你了,你就同意跟我打一架?”
“喂,师尊,你怎么不说话?”
“喂,师尊,你等等我呀......”
清欢和一众弟子看着,都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只道“真不知云上神君是找了个徒弟来,还是找了个祖宗来...”
止戈追着云上飞了几里地,眼看就要追上他了,却叫他消失在昆仑神族最高处凌霄峰下太极仙泉的结界里。
止戈在外面左冲右撞,甚至使出灵力也未能破开结界。
云上望了一眼被结界隔离在外的止戈,失落的轻叹了口气,他问着太极泉里的幽冥鱼: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那太极仙泉,如太极一般形状,一半温泉一半冰泉,清透温泉四季开满并蒂莲,蔚蓝冰泉下流动着无人见过的上古神兽,犹如一团巨大的阴影,那便是幽冥鱼。
仙泉没有动静。云上,也没等到幽冥鱼的答案。
这太极仙泉,只有神君才能进入,除了已逝的知微神君,便只有自己能进入。但令云上感到惊奇的是从前还身为凡人的风止,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居然那样轻易的进入了结界,猝不及防的走进了他的生命,走进了他的心里...
指环变作的金刚圈,并没有让止戈有所反应,所以,他引着止戈来追他,想试探他能否和风止一样进入太极泉...
但这,却叫他更为疑惑。
拔出风止命剑灭神的是他,身上有风止一样焚天玄火和魔气的是他,但对指环变作的金刚圈无动于衷的是他,不能和风止一样入太极泉的是他,长得和风止天上地下的也是他...
他,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不是他...
入夜之后,云上从太极泉的结界走出,月光落在地上,仿佛一层经年不化的霜。止戈蜷着身子,圆滚滚的窝在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呼呼大睡,不过一日的光景,他的身体仿佛大了一倍,人间一年,天上一日,这里,一日便是一岁...
云上想着,很快,他就能看到止戈长大的样子,成年的样子,很快,他就能知道,长大的止戈,究竟是否会变成风止的模样...
他会教他诗书礼仪,教他机扩、结印、操纵之术,教他如何控制自己,将龙身变作人身,教他不再走风止走过的道...那条道荆棘丛生,遍地狼烟,尽是苦痛和血泪,尽是绝望和遗憾...
他不要他腥风血雨,他只愿他繁花满地...
云上伸手轻轻将止戈抱起,月光倾泻流淌,照耀在止戈的脸上,这张脸虽然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邪气,但这邪气并不显阴森,反而此时他睡着放松警惕的样子,云上越瞧,越觉得有些显山露水的好看,这几分邪气反倒给他邪魅不羁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勾魂摄魄...
止戈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那种熟悉的心动颤栗的感觉又回来了,令云上只觉得趴在他肩头的不是别人,而是风止,他心中万分思念的风止...
云上将止戈带到无极殿,轻轻的将他放到柔软的床褥上,卸下帘幔,他就安静的守在帘幔之外。
止戈迷迷糊糊,只觉得他睡得昏昏沉沉间,有什么人把他抱起来,他把脑袋埋在那人的肩头和颈间,鼻尖嗅到的是那人身上散落的三两桃花香气,这味道清淡好闻的让他安心。
他低着头,无意识的在那气味缘由蹭一蹭他的脑袋,尽作依赖姿态。
须臾,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将他放入柔软床褥间。身体放松的那一刻,混沌的睡意微微清明,很快,他陷入深层的憩息中。
清晨,当他睁眼时,眼眶里承着睡眼朦胧间酸涩的睡意,透过氤氲雾气,看到帷幔之外隐隐绰绰坐着一人,几缕阳光散落,将那人的眉眼轮廓勾勒的若隐若现,他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漏了几拍...
那样的清冷通透,仿若一枝并蒂雪莲,一朵照拂三界苍生,与昆仑神山融为一体;一朵漂向烈焰火海,随红尘命运波澜起伏。
可明明那样挺拔的身姿,瘦削的脊背,却让止戈隐隐透过他清冷的眉眼,看到他藏在心底的软弱和苦痛,仿佛那个人肩上有天下大义,心里有十里柔情,却终不能抵抗这乱世洪流,只能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如刺猬一般用冰冷寒雪为刺,将那最深的地方包裹了起来...
“好美的仙子...”
止戈悄悄的伸出爪子,从帘帐薄纱之下穿过,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拍了一下帘幔外之人的肩膀,似乎觉得这样可以给他一点安慰...
“师尊,原来夜里是你守着我...”
刚睡醒的声音里是浅浅的暗哑和低沉,清越嗓音混着嘶哑,只让人觉得慵懒心动,偏偏那声音的主人还那样低柔缱绻,又含着小心翼翼的依赖留恋,根本不似孩童,而是像极了他的风止...
这样的感受让云上自己感到害怕。在止戈还不是风止的时候,他决不允许自己对他产生任何其他的想法...
云上没有睁眼。
“嗯,怕你受凉踢被。既然醒了,就起床洗漱,今日伊始,学功法,做功课。”
止戈听到这个便来神了,猛地从床上扒了帘幔跳了起来,这一跳,云上才发现,止戈的个头又长了一倍。
他激动道:“师尊,你看,我竟长得这么高了!再待几日,我肯定比你还要高!”
“还真是初生牛犊,大言不惭...”
门口传来一个女子打趣的声音,两人寻声望去,只见晨曦温暖的柔光里,迎面走来一位乌发蓝眸广绣纱裙的女子...
止戈不禁抬首问云上:“师尊,她是谁啊?”
第一章 逃跑
蓝眸女子与云上作揖,止戈看她身着水蓝色广袖烟罗纱裙,双髻之上以珍珠纷缀,似大海浮动的万千流光,不禁暗叹道:“美则美矣,还是不如我美...”
蓝眸女子被止戈的话逗弄的笑出声来,她又笑着望向云上道:“他说...他美?”她不可思议的望向这个大脑门、黑眼圈、豁巴齿、人面龙身、丑的不忍直视还没有自知之明自视甚高的小龙人,对云上道:“云上神君,我听闻你从海族带回来一个小龙人,收归为徒,不会就是他吧?”
云上望着止戈,只是宠溺的笑了笑,然后点头道:“不错,止戈便是我的徒儿。他出生时,宛如一颗珍珠,确实美得...万中无一...止戈,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海王之女,海公主曲非烟。”
止戈满脸问号道:“海王之女?那海王凶神恶煞的,还要抓我,那他女儿怎么在这里,看样子还与师尊交好?”
曲非烟听到旁人说云上与她交好,心情不免美妙起来,笑逐颜开道:“我是我,海王是海王,况且我拒了帝尊婚约,已经脱出海族,便不再算海族中人。幸得云上神君庇佑,赐我昆仑神族一隅,以作栖身之所,大恩不言谢,我便教授弟子们御水之术,也算是报答云上神君的庇佑之恩...”
止戈旋到曲非烟身前,抬爪摸了摸鼻尖,然后超级臭屁嘚瑟大喊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我师尊才拒绝帝尊婚约,对不对?”
曲非烟的脸,桃色从耳根蔓延到双颊,她害羞的侧过脸,只敢偷偷在暗中窥见云上的反应。
云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淡淡道:“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教我徒儿做功课,学功法...”
曲非烟紧张道:“我...没...没事...”
她刚抬脚离开,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对云上道:“云上神君,止戈还小,无父无母,有女子照拂看顾应是更为稳妥...不知...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能陪你一起照顾他成长?”
“多谢,不必。”云上拒绝得斩钉截铁。
止戈看到二人的互动,莫名觉得好笑,眼前女子明显心悦、讨好师尊,可师尊的反应仿若她是条毒蛇,唯恐躲之不及,直截了当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止戈眼珠子一转,脑袋里便生出个恶作剧他师尊的好计策。
他不是躲她不及吗?他偏偏不要他如愿!
止戈得寸进尺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师尊,我就要这个曲非烟师娘陪我,照顾我!”
听到师娘这个称呼,曲非烟又是一脸红晕,心中莫名欢喜,喜上眉梢,不禁掩面而笑。
云上皱了皱眉,仍旧淡淡道:“饭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
止戈道:“不叫师娘吗?那叫什么?叫——我娘?”
云上无言以对。
曲非烟道:“我觉得挺好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云上神君便是止戈的师长与父亲,止戈,你要是愿意,我便是你的...”
“他不愿。”云上侧身,抬出一臂,做出请人走的意思,“好走,不送。”
曲非烟尴尬的立在原地,止戈眨巴着大眼睛,解围道:“那就师娘吧,师尊?...”他一边邪笑,一边盯着云上看他的反应...
他看着云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本以为他的恶作剧并没有起效,可下一秒,云上就让他领教了乱说话的代价。
云上一把揪住止戈的脖颈,拎着他就往外走去。
“啊!师尊,你干嘛拎我走啊?我自己会走!”
“既然她不走,我便带你走。”云上冷冷答道,拎着止戈往无极殿书房走去。
曲非烟追在后面道:“好了,云上神君,我走便是,你放他下来自己走吧...”
止戈也在一旁应声道:“是啊是啊,师尊,你快放开我,疼疼疼!”
云上并不理会,直到走近无极殿的书房,才将他放下,而无极殿的大门在曲非烟跟着想进来之前,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曲非烟撇了撇嘴,摇了摇头,便暗自离去了。
云上将止戈扔坐在书桌前,然后给他准备好笔墨纸砚。
“干嘛?师尊?”
“你大概不知道‘找死’二字是如何写的...”
“什么跟什么啊?师尊,你怎么生气了?我没招惹你啊!”
“你没招惹我?给我乱点鸳鸯谱作甚?”
“嘿嘿,原来师尊在为这个生气啊...我这不过是心疼师尊,头发花白,一把年纪,还没个老婆在身边,那正好有人来讨好师尊,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拉你俩共结连理之好啊...”
“你...神君一生,不能动情...”
“为何不能?”
“这是天规,神君本就是为万民而生,身上承载的是天地之力,要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倘若为一人而滥用此力,违背天规,便要遭受天谴,轻则殒于非命尸骨无存,重则天下大乱、尸横遍野,试问换做你,你敢、你愿么?”
“啊?这样啊?我可没想过!但我铁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儿的...”
“好了,别再废话,先阅览这些仙规,再将这本《省心经》熟读,抄完,默写,我会检查。”
“啊?这么厚的仙规,何时才能看完?唉...学习苦,学习累,不如去当小土匪;东风吹,战鼓擂,青春丢掉谁来赔?”
说完这些,止戈还想想据理力争不要默写,可再当他张嘴说话时,嘴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两瓣嘴唇严丝合缝,愣是分不开来,说不出任何话,止戈心道:糟了,一定是师尊封了我的嘴...
他只能拼命摇着云上的胳膊,一边皱眉,一边撒娇噘着两瓣嘴嘤嘤嗯嗯……
云上一瞪,止戈便乖乖收回了爪子。
只听云上道:“噤声,抄书。”
随即他大手一挥,一本砖头厚的《省心经》便端正飞到止戈身前。
“抄一百遍。”
止戈气鼓鼓的噘着嘴,可他着急上火也无可奈何,谁叫他自己修为不到家,处处受制于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好,既然拜师了,就好好学些本事,等全部学会了,到时候再看看到底是谁厉害!说不定还能让这个为老不尊的糟老头当自己徒弟,叫自己师尊呢...
止戈惯会这样宽慰自己,这样想着,脸上的怒气便消了,取而代之的是眯眼瞪着他师尊,一脸“你给我等着”的狂妄...
云上看穿了他的心思,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他瞥了一眼止戈写的字,其字如人,张牙舞爪,歪歪扭扭,彷如泥菩萨洗脸,越洗越难看...
云上便不再看他,古墨轻磨,砚池新浴,信手拈来,只寥寥几笔,一幅画便行云流水落笔如烟的完成了。
趁云上专心作画之时,止戈偷偷来到云上身后,看到自己出现在云上的画里,心中一阵窃喜。
他想说一万个欢喜,可嘴巴封着,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手舞足蹈,开心的眉飞色舞...
这么大动静,云上岂能不知,从止戈蹑手蹑脚离开座位时,他就已经知道他这个小徒弟,又不安分了。
“你做什么?书抄完了吗?”
止戈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朝云上仰着下巴,左右摇摆,拼命示意让云上解开他嘴上的封印。
云上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止戈便发现他的噤声被解了。
他开心道:“师尊,你画的是我吗?你把我画的还挺好看!我超喜欢!师尊,你送给我好不好?”
“好。”
没想到云上这样轻易的答应,止戈把画拿在手里,好不欢喜。
“书抄完了吗?”
“还没...师尊,我这就回去继续抄书!”
止戈一脸坏笑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师尊给他的画放在旁边,开始着笔泼墨,可却并非在抄书,而是在作画,一边作画,一边不时往此画望两眼,似乎他抄的不是书,而是这幅画...
坐了有一会儿,云上估摸着止戈抄书抄的差不多了,便来到他身前,止戈赶在他来之前,连忙将自己的大作胡乱的藏在他誊写的字帖之中。
云上翻动着这些张牙舞爪横七竖八的字帖,无奈的摇了摇头。
倏地,他指着其中一页纸上几处空白之地道:“昆仑巍峨,人心磊落。这里怎么漏写一字?”
止戈探了探头瞄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坏笑:“师尊,那峨字怎么写?我不会!”
云上:“峨字由山我组成,山我两字总会写吧?”
“啪”的一声,止戈在云上脸上留下他两只爪子的红印子。
云上神君...有生之年,竟被一个小龙人扇了巴掌,虽然那巴掌力度不大,倒像是给他挠痒痒,可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云上还没开始发动噤声和金刚圈咒术,止戈已经先下爪为强,飞到他身前,两只爪子紧紧捏住他的两瓣嘴唇,愣是不让云上发出声音。
云上对这个胆大包天,作天作地的窜天猴真是不舍得打,又不得不打。
于是,一袭白衣,执一本经书,环佩叮当,衣袂翻飞,忽然那本书就化作了一道长长的戒尺,将止戈按在书桌,然后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抽...
被按在书桌屁股揍开花的止戈,虽然像一个滑泥鳅,左右蹦跶,却仍然逃不开他师尊云上的手心儿,只被打得鬼哭狼嚎,嗷嗷直叫...
“师尊,是我不好,可本来就是你叫我扇你的啊,不怪止戈啊...”
云上并不理他。
“啊!师尊,好疼啊!你快别打了...我错了...师尊...呜呜...”
直到止戈呜呜的哭了,云上才终于停手,倒不是觉得自己下手重了真打得他太疼,毕竟,他连一分灵力都不曾使出...只是抵不住止戈假装的可怜兮兮的难受模样...
既然他要演戏,那他便陪着他演戏。
“疼吗?”
止戈从书桌上跳了起来,用尾巴轻轻揉搓自己的屁股,边揉边道:“疼!当然疼!师尊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换师尊你在底下,我来抽你!师尊就知道疼不疼了!”
“嗯?”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云上心道止戈这是把自己当做太岁了,无奈,擦汗...便不打算再理止戈...
“师尊?师尊!你怎么不说话了?师尊...师尊,你理理我嘛...”
云上继续翻着字帖,忽然发现其间夹杂着一幅画,他把画从中抽离,置于眼前,细细端倪,一看那龙飞凤舞的画风,心下便有数了。
止戈猫着身子将头探了探,看到云上在细细观赏自己的大作时,嘚瑟臭屁的笑了笑道:“师尊,你看,这像不像你?”
云上静静看着,那幅画画工粗糙,可还是将自己的眉眼轮廓勾勒的活灵活现,甚至连他的发丝、唇角的细纹、鼻尖细如针眼的一颗小痣,都被他尽数画在画里...
“这是...你画的?”
“是啊,师尊,就是本天才画的,像不像师尊?”止戈瞪着着炯炯发亮的眼睛,咧着嘴讨赏般的笑着望向云上。
云上的视线落在画中之人的发丝上。
“这发丝...为何画成乌发?还有...怎地...将我画作女子?”
止戈嘿嘿一笑:“师尊美则美矣,如仙子一般,但,还可以更美!喏,就如我笔下这般,乌发红唇,明眸皓齿,穿上女子纱裙,簪花射箭,既倾国倾城绝色天香,又巾帼不让须眉...简直就是我理想之中命定的娶亲之人啊...”
止戈自顾自目光深远的眺望远方,深情描绘他的梦中情人,却不曾发现,痴痴看着他的师尊云上,桃色从耳根蔓延到双颊,又迤逦到颈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止戈,你当真是风止吗...
止戈从自己的肖想中拉回思绪,目光望向云上时,只见他飞速转身,将画作附于桌上道:“你还真是...人小鬼大...这才多大,怎么尽想着娶亲之事...”
止戈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我虽然看着身体小小的,才出生不久,但似乎作为人,该懂的东西我都懂...害,师尊,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天才的灵魂,住进了一个小孩的身体?而且这娶亲一事,人生大事,早办晚办都得办,不如早娶早行乐...”
刚说完这话,止戈就意识到不对:“啊,不过我不是说我是那个什么魔尊转世所以什么都懂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一个天才!”
没想到云上居然附和道:“嗯...天才...那我今日便教你操纵之术的入门,控纸术,学吗?”
止戈一拍大腿,猛地尖叫一声:“学啊!多谢师尊!”
云上指点了一二,便吩咐止戈练完控纸术,仍要将剩下的书抄完。
止戈一声“得令”,便心无旁骛去练那控纸术。
云上看着止戈认真专注的模样,心里的石头便算落了地,世人只道他是魔尊转世,即便他外表看上去那样狂妄不羁、吊儿郎当,可只要他愿意,他便会是那个天下最纯净无垢之人..
云上又坐回自己的位置,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止戈对这控纸术一点就通,不过须臾间,就做了几个纸扎的小人陪他玩儿,都好丑,吓哭小孩儿的那种。
一个纸人替他抄书,一个纸人陪他玩皮影,一个纸人帮忙盯着云上动态随时向他报告...
可那新鲜劲儿一过,止戈玩着玩着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又坐不住了。他瞅了一眼云上,发现他的师尊正在闭目养神,心下便来了兴致,耍起了花招...
止戈含笑半步癫的走到云上跟前,轻声问:“师尊?师尊?你睡着了?...”见没人理他,他又在云上眼前晃动整个身子,见他愣是没有一点反应,他忽然嘿嘿的偷笑起来。
云上不动声色,他倒想看看他这个徒儿又想玩什么把戏...
他感觉有人靠了过来,离他很近,就连呼吸之声都听得真切,心中微微一动...脸颊因着太过靠近的毫毛,弄得他痒的难受,还有耳朵,不知道止戈干了什么,让他有种抓心挠肺之感,再也无法装下去了...
倏地睁开眼,果不其然,止戈正猫着身子,离自己的脸仅有一寸之近。
止戈被他猛地睁眼吓了个哆嗦,嘴巴紧闭,四条爪子连忙藏在身后,活脱脱一个掩耳盗铃把自己想成是一尊别人不可见的沙雕...
“书都抄完了?”
“是的,师尊!”
“你在做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我就是...就是来看看师尊睡着没有...师尊一定是太累了,我过来这么大声响也没吵醒你,怎么你自己就醒了?”
云上不理他,直接起身,将他逼退至他自己的座位,然后将他身后的爪子瓣到身前,直接掰开,才发现只有毛笔,并无其他。
“师尊,你干嘛这么用力?疼!”
云上将止戈的爪子放开,一低头,看见他的书桌之上,小纸人们玩的正嗨...
止戈赶紧偷瞄那个打报告的小纸人,眼神示意它们赶紧藏起来,却是为时已晚,一只手伸了过去,那个小纸人已经被云上拿捏在掌中...
止戈心道完了,难道让纸人帮我抄书的事儿被师尊发现了?
他立刻往书桌一扑,将剩下的纸人全都护在怀里,当成宝贝一样。
“业精于勤荒于嬉,止戈,你可知错?”
“师尊,我这不是,太无聊了么...”
止戈说完把脸埋在纸人堆里里,捧腹大笑,笑得四仰八叉,可马上就有发不出声音来了..
云上冷冷道:“噤声。再抄一百遍。不准用纸人。”
云上平静的说完,便抽身离去,关上殿门,只剩止戈在殿内呼天抢地却发不出声音,任性的将殿内之物砸个稀碎,将自己弄得一鼻子灰,然后想来打开殿门,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打不开,只得乖乖在一片狼藉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继续抄书...
云上在殿外驻足,叹了口气——止戈的控纸术练得不错,他的纸人做的惟妙惟肖,竟可以以假乱真扮作他自己的模样在书房用功,假以时日,他定能有所擅长...
晚霞渐晚渐浓,思君愈演愈烈。
止戈,竟是和风止一般调皮搞怪...他究竟,是不是他...
云上的心境不再如一汪净水,他又来到太极泉,想捧上一捧冰泉浇醒自己,冰水从脸上滑落的时候,耳鬓上一朵小花跟着一同坠落,那是朵蓝色的星辰花——止戈用纸做的。
他忽地就笑了,那不是别的花,而是星辰花啊!
从前,风止还是凡人时,他们曾经并肩而行,在南诏的秘境里,于一片星辰花中追逐流萤,幽暗朦胧的夜色里,那片萤火之森实在美的不可方物,惺忪成诗,葳蕤生香,一如他那颗跳动不止的心...
原来,与他同行的日子,是那么美...
原来他最迷恋的,是和他包裹在烟火世间时,那些平凡琐碎却又温柔缱绻的瞬间,是那些在流光中取暖的瞬间,透着烟火气息看到的他的脸...
本想仗剑天涯诗书年华,奈何为情所困满鬓白发...
云上回过神来,才明白为什么止戈的画里,被画作女子的他,耳边簪着一朵花,原来,止戈早已将一朵花簪在自己的耳后...
他又朝着太极仙泉的幽冥鱼问道:“他...会是他吗?”
幽冥鱼仍未出现。
云上在太极泉的仙荷上坐了一会儿,想起当初和风止一起查探昆仑眼时的景象,昆仑眼掉落在地,生发画面,画面上神石崩裂,魔神出世,世界归于混沌,万物化为炼狱...
他曾以为风止就是魔神,可现在想来,“神石崩裂,魔神出世”,不是正应了止戈身上发生的一切吗?止戈便是从蚌壳崩裂中诞生...
止戈,会不会是魔神?
云上感到心中烦闷,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止戈和风止一样,陷入无穷无尽的腥风血雨之中,前半生,他弄丢了风止,余生,他只愿将止戈留在身旁,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只要他在他身边,他便能看顾好他...
夜已经深了,云上抬头望了一眼书房,不知那个小泼皮有没有把经书抄完...
云上来到书房门口,屋内依旧灯火通明,却鼾声如雷。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止戈趴在一堆纸上,张着嘴吐着舌头,口水印湿了书桌一大片,一根爪子戳着鼻孔,一根爪子架在砚台上,鼾声如雷...
这睡相,也是没谁了...
云上轻轻走到止戈身边,将他轻柔抱起,走到寝殿将他放到柔软的床褥上,替他掖好被角,便走出房门...
等云上出了寝殿,在日月殿召唤清欢时,只见清欢一脸疑惑。
云上道:“清欢,可有何事发生?”
清欢道:“云上神君,你不是带止戈小师叔下山了吗?”
云上愣了一下,便明白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这么说,便是无事发生了。好,你下去吧...”
清欢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来疑惑地走...
云上在太极泉前往书房的路上,便察觉到昆仑虚结界处似有一缕气息,和止戈身上的一模一样。他用远观看到两个背影,一大一小,似乎在和弟子交涉下山之事。
现在想来,原来是止戈将纸人扮做他的模样,想趁夜下山溜走,骗弟子们说云上神君要带他下山历练...
一路并未露出破绽,就连清欢也被他瞒过去了。
止戈走出昆仑结界后,回头一望,纸人便在原地,随风化了。
只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明明已经出了结界,却又忽然折返...
与清欢说完话后,云上便起身回到无极殿寝殿,有一番话,他在心中思忖良久,还是决定要让止戈知道。
他轻轻走到止戈的床前,用袖子擦了擦止戈嘴角流的哈喇子,擦干净了才满意的收手。
他望了止戈一会儿,发现止戈就连睡觉时都会无意识的皱脸撅嘴露出脸窝窝,像新生的小动物还没有生出防备只用本能表达内心情绪,带着些试探和好奇小心的张望、用触须轻挠这个世界的神经,是鸿蒙初开时的那一道光束、像小鹿第一次看到青草上的露珠、似来年春天回到旧巢的雨燕、像蝴蝶初次停落在海棠花瓣,那样细腻又异样的触感让人灵魂都在震颤...
他轻声道:“止戈,你的出现,让我这古井无波的心,生起了诸多波澜,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还有,刚刚用戒尺打你,是我下手重了,可是这作弄人、偷懒取巧的毛病不改,终将难成大器。你身为我座下弟子,对尊长毫无敬畏之心,胡作非为,小打小闹尚可,只怕将来万一...该如何是好?我在太极泉,心中不安,恐你受罚难受,远观书房,不料房中空空,你已逃之夭夭...你的性子本就难耐昆仑神族清苦,纵是我万般想将你留下,也知强留无益...可结界已开,你明明已经下山,我也并未阻拦,你却忽然折返...我不知你为何改变主意,可心中莫名欢喜。止戈,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既然你不离去,那为师,便也永不弃你...”
待云上说完此番话离去后,止戈却睁眼,抬头望了望殿外,确定云上走远后,才拍了拍胸脯心道:乖乖,原来这一切师尊都知道啊?幸好我又回来了,不然被他抓到可能又要掉一层皮...
可是,应该不可能了吧?刚刚听师尊的意思,是有意放我走啊...看来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若他不打我屁股,我仍是很喜欢他的,嘿嘿...
但是,我刚刚为什么不走呢?
止戈想到出了那昆仑结界时,扮作师尊模样的纸人在原地风化,明知是假人,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一痛...
他想了想,这师尊,虽然确实打了自己,尤其还打了屁股,可是,他的糖葫芦那么甜,和他的人一样,那么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俊美可爱的人儿了...
止戈回想着,师尊在日月殿认自己为徒时,戴玉冠,着华服,高高在上,天神一般,不可直视。
他伸手一招,空中云霞明灭,隐有鹿呦鹤鸣,万物似乎都臣服于他的威严与恩惠里...自己虽背对着被他揽到怀里,但那圣洁的光辉还是溢进了他的双眸...
他虽然嘴上没个把门儿糟老头儿的乱叫,可师尊的气度威严,还是让自己望而生畏...
师尊却如有所觉,朝他微微一笑。那一笑让止戈的心中好似有春风拂柳,自豪得不得了,昆仑神族神君居然是他的师尊!他一个人的师尊!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得他展颜一笑?
还有他两番见到师尊眼里含泪,那样强大威严高冷坚强之人,要见他流泪恐怕难于上青天,可师尊的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脸上,挂进他心里,他只觉得那样的师尊,让他破防觉得格外心疼,而那点在师尊眉梢蕴着的光华、在眼角泅着的水雾,像是笼在春柳下的烟、袅袅绕绕的好看极了;又像薄雾笼罩般淡淡氤氲的湖面,清风吹来涟漪微闪、美丽和柔情就被一圈圈漾到心田;像云朵像花瓣像小溪自在又清浅,是片片月光洒在窗台、像颗颗露珠滚落在青石板上...
他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动人的神仙了...
止戈想着想着便咧起了嘴角,笑着入梦,甜甜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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