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农历初四，星期六，休假第一天，出发。
其实，确切的出发时间，发生在前一天晚上，此时台风“暹芭”欲来，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天空像被撕裂一样。
据说，暹芭是一种热带花，产于泰国。泰国人借此来命台风名。
泰国古名叫暹罗。暹，读[xiān]，不是常见字，除了指泰国，也没别的意思。
记得《红楼梦》里有一段，说暹罗国进贡的茶，叫暹罗茶，其他都不爱喝，嫌味道太轻，品不出茶味，唯黛玉独爱，凤姐儿说那就都拿来给黛玉。
然而我们仨的兴奋劲，似乎可以无视台风的威胁。
1
为什么扯上这么一大段“暹芭”台风呢？因为它改变了我的行程。
我们想去海南环岛自驾久矣，各种原因一拖再拖。此次暑假琢磨出游，问女儿，答道：“我和海南杠上了。”——好吧，那就去海南晒太阳，热一点也没关系。
当我怀着极大的内疚感，把公休假给审批了下来时，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台风不偏不倚这个时候来了，获悉渡轮停运的消息时，真有点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莽汉无船不可渡海。
虽然天不遂人愿，但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换一个方向好了。我跟姐弟俩商量：“要不咱去云南？”“欧耶！可以。”
对于他们而言，我是知根知底的：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出去就行。
思来想去，因云南已去过多次，而人生苦短，不如换一个未曾到达的地方吧。苏东坡有诗云：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这首诗的妙处在于面上写景，实在写人心，一个人千般恨，主要在于经历太少。
好吧，我们先去一个地方，一个直指人心的地方。
2
7月1日晚六点，行至南宁东收费站口，轮胎失压预警，滴滴地响，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赶紧靠路边停下。
正心烦意乱，思忖着该怎么处理，两个孩子在后座打闹不休，警告了一下，还是不见停歇，增添了我的烦乱——是他们太没心没肺了，还是太有安全感了？
搜索附近一家修理店，谈好价格，师傅过来打气，然后我再开至他家修理店。上次轮胎失压，强行开至修理店，报废了一条轮胎，肉疼不已，导致此次又过于谨慎了。可见经验未必都是好的。
在修理店旁边的烧烤店点了两碟炒粉，难吃至极，伸长脖子仍难以下咽，两孩子纷纷把自己的那一份推给我吃，唉~，这是“孝乎惟孝”吗？
折腾至晚上八点，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继续前行，还是蛰伏一晚？我纠结了一秒钟，决定继续前行!
3
出城时，前方一道接一道闪电，像愤怒的猛兽，蛰伏在黑暗里，突然间目露出一道凶光，震慑人心。
事到临头，总不该哆哆嗦嗦、畏首畏尾吧。孟子教导我们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然而，孟子又教导我们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该听哪一句的呢？听女儿的吧，她经常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我问她这句话是谁说的，她反问我谁说的？我说是高尔基说的，他想我们做一只勇敢的海燕。
行至六景，大雨滂沱，雨刮哀嚎不止。
到桂平，雨过天黑，伸手不敢看，注意力都用来看路面了。
到岑溪，人困马乏，那就先睡一宿吧，明早继续赶路。
4
7月2日上午，再驱车四个多小时，到达韶关曹溪南华禅寺。
儿子看庙前路边的一条河流，说水好少啊。
童言无忌啊，殊不知水浅王八多，他不知，这里有大鱼。这一条河，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溪吧。
南华禅寺没有我想象中的香火鼎盛，至少比衡阳的南岳大庙差好几个数量级，但更令我向往，因为一个人，一个成佛了的人，一个为佛而生的人。
我问女儿：“知道六祖惠能吗？”
她说：“知道，那个那个......”
我说：“那个獦獠。”
我也不确知獦獠是啥意思，反正不是一个赞美的词。当时五祖弘忍用来打趣惠能，大概也是因六祖外貌，所以有感而发吧。
我端详六祖画像时，一张脸确实不美，脸颊又黑，典型南方人的尖嘴猴腮。单论外貌，我亦如此，只恨无慧根。
引用一句网络流行语聊以自慰吧：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六祖就是最好的例证
5
南华禅寺不算大，背山面河，沿山坡而上，感觉坐落在一面山谷上。因为没有无人机俯拍，这种感觉并不可靠。
我们入寺时，微雨斜斜。
大门匾题“曹溪”两个大字，故得名：曹溪门。匾下另面一匾，题“敕赐南华禅寺”，敕是皇帝专用的词，故特意查了一下百度，据说是宋太祖赵匡胤赐的匾。
跨过大门，迎面一汪水池，池中一条小路，路上一座小亭子，曰：五香亭。不懂哪五香，只见水面漂浮很多乌龟，水不清，正合适养乌龟。据说，这里是放生池。
往上是宝林门，穿过宝林门，见天王宝殿。入门时，工作人员发每人三炷香，这是我对南华禅寺印象最好的地方——寺庙不应该是生意场。
天王宝殿之上，就是大雄宝殿了，一般而言，大雄宝殿是正殿。此殿，供奉三个铜身大和尚，中间的大和尚旁边还有两位站立的小和尚。门栅把我们拦在门外，我见一位蓄发小和尚，带领两位施主在佛前点灯。儿子问我他们为什么可以进去呢？我说你去问小和尚呀。儿子吐吐舌头，作罢。
往上是藏经阁，可惜没遇见扫地僧，或者遇到了，以我之眼力，没分辨出来。然后是灵照塔，我跟女儿说一般塔里供奉舍利子。她问舍利子是什么？我说人烧掉之后剩下的一粒粒的石子，可能是结石吧，但佛就不一样，是烧后剩下的骨头，因为佛的骨头比人硬。女儿切一声走开了。
往上是祖殿，即六祖殿。听说，六祖圆寂后，真身不坏，那是一副瘦瘦小小的干尸。文化大革命时，革命小战士不信邪，破膛开肚，果见五脏六腑皆在，吓得魂不附体。
总而言之， 南华禅寺共七进，由曹溪门、宝林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灵照塔、六祖殿。
寺里僧舍不少，所见僧人不多，诵经几无，倒显得特别的幽静与祥和。
6
美国人比尔·波特写的《禅的行囊》里，详细介绍了禅宗六代祖师的来龙去脉，我也经常照本宣科又略显得意洋洋地说给两个孩子听。
六祖之后，再无七祖，不是断绝，而是光大。六祖之后，一花开五叶，分别是伪仰、曹洞、临济、云门和法眼五宗。
人才鼎盛，才能发扬光大，是六祖，真正让禅宗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因占有地利，我去过几次南岳大庙，就发端于南岳怀让，也是一位宗师级的高僧，乃六祖惠能的高足，得法后赴南岳衡山弘法，创建了临济宗，临济宗后来传播到日本、韩国等地，影响非常广泛。
我对佛无学习，亦无研究，只是心向往之，认为这是安放心灵的法门。我在庭院角落，瞧着微雨斜斜，心里咀嚼着六祖的故事。
一是，偈。
我们熟悉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四首《菩提偈》中的第三首。
其妙在“本来无一物”，其难也在此。
我理解的是，放下执念，还是有一物，本来就没有执念，才是本来无一物。
话虽如此，但到了晚上，我仍噩梦频频，故难也在此。
二是，剃度。
六祖在黄梅得到五祖弘忍的衣钵之后，仓皇南渡，隐姓埋名十五载。在广州法性寺，即现在光孝寺，隐居，以扫地为业。有一天，有两位和尚争论不休。
一僧曰：风动。
一僧曰：幡动。
旁边一扫地行者（尚未剃度），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此时恰逢印宗法师在寺内讲法，闻之勃然惊呼：都说法衣南来，莫非就是行者？答曰：不敢。
故受戒剃度出家。
何为“仁者心动”？这里的“仁者”，不是儒家的有仁德的人，而是这争论的两位老兄，作为出家人，你们争论不休，说明你们心动了。
故重点不在于仁者，而在于心动。佛家讲不动心。古有苏轼的“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台”之洋洋得意，一旦心动，说明修炼得还不够。
三是，37年。
据介绍，六祖剃度后，在南华禅寺讲法37载，这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啊。
六祖圆寂时76岁，讲法37载，故39岁时开始在南华禅寺讲法。逃难15年，故24岁开始南渡逃难，是得法后再南归的，说明六祖年纪轻轻，便已得法。
六祖强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一般人难以成佛，因为没有如惠能般的慧根，但《六祖坛经》，还是应该看一看的，这是唯一一部中国人写的可以以“经”命名的佛经。
7
从南华禅寺出发，奔赴下一场，夜过吉安，宿一宿。
两个孩子在赣江边玩高空飞轮，我在吹着江风，想一想吉安的故事。
在我看来，吉安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
鼎鼎大名的欧阳修、文天祥、解缙皆出自吉安，能不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吗？然而篇幅有限，仅简要说两事：
一则。
王阳明封圣之前，宁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叛乱，*了巡抚，准备攻取南京，我估计他学的也是朱棣。
王阳明返回吉安募兵，以便对抗叛军。为何王阳明返回吉安募兵呢？我认为一是王阳明在庐陵县当过县令，有群众基础；二是吉安本来就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跟地理位置有关，又不全因地理位置。
以上故事化之于《明朝那些事儿》。
二则。
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读书不成，人却非常倔强，不通世务。
恰好太平天国起事，曾国荃才有翻身改命的机会，而他的第一个机会，就是围攻吉安城，从此扬名立万。
曾国荃的“吉字营”围攻吉安城，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经艰险，光时间就耗费了近一年。
这一战是曾国荃的出山之战，是扬威之战，是树名之战。从此，湘江最精锐的部队，掌握在曾国荃手里；从此，围城成了曾国荃的专*事；从此，曾国荃得了一个外号叫曾铁通。
后来，曾国荃围城安庆；再后来，曾国荃围城南京。
所有的封官加爵，都源自吉安。
以上故事化之于《曾国藩家书》。
8
如今，几百年过了，你看一看天空，干净如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英雄，豪情万丈，留名青史；我等，蝼蚁之躯，踽踽偷生。在天地看来，都一个鸟样，就是稻草扎的狗。
六祖惠能有如天地一般的智慧，源自于对“本来无一物”的觉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