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往事如烟
第一章 又见公主
一
带着的具,戴上草帽,从醉柳阁的后门悄悄的溜了出来。一溜出后门,藏花就快步的奔了起来。
天气晴朗,风和不热,正是钓鱼的好天气。
昨夜从无心庵回来后,就和任飘伶约好今天去"草湖"钓鱼。
现在虽然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但藏花一点也不急,因为他们是约好在草湖碰面的,谁先到先钓。
今天早上藏花忙完了醉柳阁的工作后,马上回到房内换上的鱼装,拿起昨夜就准备好钓具,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出。
当然呀,也顺便从醉柳阁内带了几瓶酒出来。
一边的鱼、一边现烤、一边吭,怎能无酒呢?
烤鱼就酒,人生乐事。
一想到烤鱼,藏花的眉头突然露出了一丝隐痛,一丝她极力想控制的悲痛。
——烤鱼,这世上又有谁能烤鱼烤得比老盖仙好呢?
——老盖仙?相思剑客?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她的记忆最遥远处,又仿佛在她的脑海里,也仿佛就在她的梦中。
杨铮的事件虽然才过了一两年,但是藏花却很不愿意去想起他。
在那一次的事件中,发生了太多令她无法不悲痛的事,老盖仙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那个为了救她,而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黄少爷,藏花依稀记得浮现在黄少爷嘴角的那抹淡淡的轻愁。
黄少爷对她的情,藏花知道,但是她无法接受,因为爱是无法施舍的。
就算她能做到这一点,也救不了黄少爷了,一把薄薄的小刀,从他的第七根和第八根肋骨间刺入,任神仙也救不了他。
风虽然很柔的在吹,藏花却忽然觉得很烦燥,每次一想起这些往事,她就会感到很烦燥,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对付这种烦燥之感,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的喝它个两三瓶,藏花的袋子里虽然有酒,可是总不能当街边走边喝吧。
要想喝,只有赶快的到草湖去,要想快到草湖,当然就要加紧脚步。
一加快脚步,藏花就隐隐约约看见路的尽头处仿佛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二
人马所扬起的灰尘,随着和风滚滚的吹向藏花,风沙中也带来了十阵哭啼声,两匹马拖着一辆车,车上摆着一副棺材,车后面跟着三个穿麻衣、戴麻帽,两眼哭得红肿的孝子,他们的眼睛虽然肿了,但哭声却不是最大声的。
哭声最响亮的是,双手扶着棺材,身材如水桶般的一位中年妇人,她的嘴巴大概是比较大,所以她的哭声当然是比较大声一点。
看样子这位胖妇人是后面这三位孝子的母亲,而躺在棺材的一定是这位胖妇人的先生。
"死",自古以来本就是一件很神圣庄严的悲哀。
不管任何人在干什么事,只要遇到有丧队经过,就必须先让道。
所以藏花当然也是先退到路旁,头微微的低下,表示默哀的让丧队经过。
小路的地面不像城里的街道般那么平,马车行驶起来颠簸不定的,车辆不时发出"吱哑"之声,看样子这辆马车是属于"老爷"号的。
藏花真替丧家担心,这辆老爷马车是否能安然的到达目的地,这个念头刚起时,藏花就知道不可能了。
因为这时她不但听见车轴的断裂声,也看见了车轮开了车身,滚向路旁。
车轮脱落,车身立即斜向一边,车上的棺材也顺势滑落,众人还来不及惊叫出声时,藏花己掠身飞起,飞向棺材滑落处。
她刚一落定,准备伸手扶住棺材时,棺材一头已然落地,发出"砰"的声音,紧跟着棺材盖因受落地震动而震开了。
棺材盖一震开,棺材里的尸体也跟着要掉出来了,藏花一看,怎么可以让死者掉出来呢?她马上伸手接住欲破棺而出的尸身。
总算还来得及,总算还接住了,藏花深深的吐了口气,可是她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完时,她突然看见了一件令她吓一跳的事。
她居然看见被接住的尸骨突然对她例嘴而笑。
死人不但会笑,还会点穴。
就在藏花看见尸骨笑的同时,死人的右手已点她的青灵穴。
青灵穴一被点,藏花整个人立即软了下来,死人立即伸手将藏花抱住,抱入棺材内。
那三位孝子动作迅速的将棺材盖捡起,盖了上去,刚一盖上,路旁的树林内立即又驶出一辆马车。
刚驶出来的马车还未定,三位孝子已然将棺材抬上这辆马车,那位胖妇人当然马上又靠到棺材边,扶棺而哭了。
丧队又恢复原状的继续走,再回头看那辆脱落车辆的马车却已经不在那儿了,就仿佛刚刚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
娇阳依旧很柔,和风依旧很轻,丧队依旧哭哭啼啼的向远方走去。
大地依旧很平静。
三
草湖不但大,水也清激,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都可清晰的看见鱼儿在水中嬉戏。
今天的天气就很好,水当然很清澈,任飘伶一早来了就选了个有树阴的地方坐下,将钓具弄好,径自的先钓了起来。
虽然他和藏花约好了时间,但他知道,藏花不可能会这么早到的,因为她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做,而且必须躲过花漫雪的视线,才能来到这里。
任飘伶只希望在藏花来到之前,能钓到几条大鱼,好让她佩服一下,可是来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了,不要说一条大鱼了,就连只小鱼也没的到。
心越急,鱼却越不上钩,明明看见鱼儿在饵旁边游来游去,就是不吃饵。
大概是鱼饵太小了,换个大一点的,任飘伶将鱼的拉起,重新换上一个大一号的鱼饵,这下鱼一定会吃了吧?才怪!
换上大的鱼饵,一丢入水中,就看见那些鱼立即四处游走,就仿佛任飘伶丢下的是一颗毒药似的。
任飘伶的眉头皱了起来,今天的鱼儿为什么不吃饵,是不是它们今天已经吃饱了?或是他放的鱼饵不对它们的口味?
唉!算了。任飘伶把鱼竿头往地上一插,双手枕头在树干上休息起来。
天空真蓝,有几朵白云在游荡,微风徐徐吹过水面,吹起了粼粼水波。
远处高山迷蒙,宛如水墨中的图书,水中之倒影却清晰如实景。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就好像水中的倒影一样,你正面去看,并不一定看得清楚,有时从反气面去看,反而看得更清楚。
任飘伶苦笑一下,这世上是有很多事情无法用常理来说的,就好像他在钓鱼一样,刚刚急得想赶快钓几条上来,偏偏钓不到,等他索性不理时,鱼儿却上钩了。
"湖面突然起了阵阵涟漪,鱼竿在震动,任飘伶伸手一抄,一条不算小的鱼已被钓起。
看着摆动不停的鱼,任飘伶不禁又苦笑。
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事呢?你越想得到,却越得不到,等你放弃了,它又偏偏追着你来。
将鱼放入鱼篓内,重新换上新饵,再次的丢入水中,任飘伶又轻松的靠着树干等待着下一条鱼儿上钩。
白云浮动,风来又走,很快的就过了下午,任飘伶抬头看了看日色,再望望小路,奇怪,那小花儿怎么还没来?
"这家伙是不是忘了今天约好要钓鱼的事?"任飘伶喃喃自语:"下午都已过了,她怎么还不没出现?会不会又让她养母给看住了?"这个问题任飘伶还没有想通时,湖面又起涟漪,这次比前两次的还要大。
一定是条大鱼,任飘伶心头一乐,赶紧双手握竿,用力一拉,随着他这么一位,湖面立即出现了一阵水花,还夹带着"啪啪"的声音。
水花白如雪,白如银。
银白如雪的水花激起,一条纯白的人影也从水龙中飞跃而出,手中各握着一把一尺八寸的小刀,如秋雨般一刀连一刀的砍向任飘伶。
从激起的水花中窜出,己出乎人预料了,便何况还穿着白色的紧身衣,手拿着白色的小刀,又在这么近的距离,而且还是任飘伶双手握竿时,在这种情形下,你说任飘伶该怎么办?
四
一拉鱼竿,任飘伶就发觉不对了,因为这次鱼竿根本就没有重量,就算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在水中也有它的重量在,刚才水面的涟漪那么大,怎么可能鱼竿上一点挣扎力也没有?
等水花浅起,任飘伶已双手拧竿,下沉竿,白色人影从水花中飞出,任飘伶就将鱼竿一收、一抖,这时,白色人影正好双刀挥砍了过来。
任飘伶往后一躺,鱼竿再一抖,鱼线立即成圈圈状的套住了白色人影双手。
鱼线一收,圈圈立即锁住白色人影双手,任飘伶随即一个翻身,顺手一扯鱼竿,白色人影就如同钓上的鱼般被甩上地上。
"啪达"一声,人已被重重的甩在地上。
任飘伶纵身站起,回手想去拿放在树干旁的剑,突然闪起数十点寒光,直射"泪痕"剑的四周。任飘伶逼不得已的放手,人往后退。
人一退,水中又纵出两条人影,张着渔网,从上往下对着任飘伶罩了过去。
任飘伶想闪已来不及了,一张坚刃无比地渔网已然将他网住了。
想钓鱼者,反被网之,任飘伶不禁又苦笑了,如今他身在网中,才知道鱼儿被网时是什么样的滋味。
看样子这群人一定是渔村长大的,刚刚他们在空中张网的手法,竟然比渔夫们还要纯熟俐落。
"如果你们改行去当渔夫,我敢保证,你们的收入一定不错。"任飘伶笑了笑:"因为你们会网人。""我们*人的技术比网人还要好,你相不相信?"站在右边的壮汉冷笑道。
"我相信,我相信你手中的一对判官笔,绝对可以在五招之内将一位高手置于死地。"任飘伶笑着说:"可是我也相信你不敢*我。""不敢?"
"是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敢*你?"站在左边的年轻人问。
"如果你们要*我,又何必用渔网呢?"任飘伶说:"你们从水中纵起时,一个在发暗器,一个手持判官笔攻我的上半路,不出于招,我左胸必中一伤。"任飘伶突然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你一定比我更清楚,身中判官笔是什么滋味。"站在左边的那个壮汉盯着网中的任飘伶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是的,我们是不敢*你,可是你落到我们主子的手里,你就会发觉,还不如现在让我*了的好。""哦?"任飘伶故意装出很害怕的样子:"你们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见了面,你就会知道的。"
五
从王家祠回来后,白天羽并没有回到醉柳阁,起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何处?
他只是不想回到醉柳阁,他只想我一个静静的地方,静静的喝两杯,然后静静的想它一想。
就这样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胡不败酒楼,抬头望向里面,冷冷清清的,只有胡不败靠在柜台上打盹。
进去吧,这里又有酒,又没人,挺安静的。白天羽举步跨了进去。
大概是职业性的关系,一有人进来,胡不败立即醒了过来,定眼看了过来,看见是白天羽,胡不败马上就挂上了笑脸。
"坐,坐,白少侠你好久没有来了。"
胡不败将白天羽迎到靠窗的座位,然后笑着问:"要些什么?""酒。"白天羽说:"上好的酒,多来几瓶。"
"茶呢?要不要来点茶?"
"随便,酒先来。"
"是,马上来。"
有些人心情不好时,喝酒很容易醉,有些人却是心情越不好,酒量却越好,也有些人高兴时却反而容易醉。
但有一种人不管是高兴,是悲哀?他的酒量都很好,一定要喝到某一种程度才会醉。
白天羽就属于后面这种人,到目前为止,他已喝了两瓶竹叶青,却还不见有酒意。双眼清澈,遥望窗外的远方。
远方有山,有浮云,仿佛也有一佝偻的孤独老人。
那个背已弯曲的孤独老人有着一双和白天羽相似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也在远方遥视着酒楼内的白天羽。
白天羽嘴角浅浅的现出一丝笑意,就在笑意刚始荡漾时,他举杯邀了远方的孤独老人。
干吧,现在虽然无法于你共醉,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回去陪你,陪你同醉于天地间。
白天羽抹了从嘴角溢出的酒汁,再倒,再喝再倒,他就这样默默遥望远方喝了三杯,才停了下来,才深深吐了口气。
"古有诗人举杯邀明月,今有白少侠举杯邀浮云。"这个声音来自白天羽的身后:"不知是否有对饮成三人?"声音刚响起,白天羽就已闻到了一阵荣莉花香,声音平息后,白天羽一回头看见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佳人站在那儿。
她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春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雨后的夜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缓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春雪。
她如梦幻般的站在那儿,她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一个杯子,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浅浅的吸了一口,然后用比蜜甜的笑容看着白天羽,用比梦幻更好听的声音说:"我能不能坐下?"白天羽再看她一眼,淡淡的说:"椅子不是我的,屁股却是你自己的,你要坐谁管得了?"她嫣然笑出:"你对女孩子说话,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吗?"她边说边坐到他的旁边。
"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白天羽又喝了一口酒:"你可以不听。"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又响起:"你不但样子长得像你父亲,连说话的语调都跟他一模一样。"白天羽猛然回头,眼睛里忽然露出一道很亮的光芒,光芒如火焰般的喷向她。
"你见过我父亲?"白天羽的声音也如火焰般的灼热:"你知道我是谁?""你叫白天羽,现在江湖上有哪个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笑着说:"至于你父亲我不但见过他,而且还让他抱过。""你说什么?"
"别那么凶嘛!"她笑得很开心:"我是在三岁时见过你父亲的,也就是你九岁那一年。"她凝视着他,又说:"那一年你父亲抱着你到我们家来求我们老祖宗将你骨头内的那三根要命的金针拨出,这件事你难道忘了?"怎么会忘记呢?
那时他父亲急着要找人医治他的伤,而又不能公开露面,抱着他四处求医,四处被出卖围*,这种情景,每当午夜梦回时,都会像当时他骨头内的金针般刺着他心深处。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六
白天羽这时才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她,看了好久,才缓缓的说:"你就是慕容家的老九?""是的。"她又笑得好开心:"我就是慕容公主、也就是当年老流鼻涕的小女孩。"这个如梦幻般的女人就是慕容公主,她居然不但见过白天羽,而且也见过他的父亲。
晌午刚过,远山却还在朦胧间。
远山虽远,但那儿的木叶清香却已被风带到了这里,带进了酒楼。
木叶虽清香,慕容公主的骨香却芬芳,芬芳得会使人的心不喝都醉。
白天羽没有醉,他虽然在喝酒,却没有醉,甚至连一丝醉意都没的,他的眼睛还是在看着慕容公主,但目光巴不再那么锐利了,语气还是有点冷冷的。
"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事?"
慕容公主先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回答这个问题。
"有个人想见你,可是她又不方便出面,所以只好麻烦我这位跑腿的。""谁?谁想见我?"
"我是很想告诉你,可是她告诉过我,只要说出她的名字,你就不会跟我走了。""这个人就这么了解我吗?"白天羽冷笑一声:"他有没有告诉你,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有。"慕容公主嫣然的说:"她还告诉我,你一定会跟我走的。""哦?"
"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你的个性,也没有人比她再清楚你的脾气。"慕容公主笑着说:"她说你的脾气一定说不跟走的,可是你的个性却一定会走。"这个想见白天羽的人是谁?
她为什么那么了解白天羽?
她想见白天羽是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也是白天羽想知道的,所以他当然是跟着慕容公主走了。
第四部 往事如烟 第二章 海洋深处的地方
一
藏花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又圆又大又亮的月亮。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月亮,但是她现在看着月亮时的眼神却充满了惊讶、不信、又充满了迷惑。
"今天的月亮怎么可能这么圆这么亮这么大呢?"藏花依稀记得今天是三月初四。
三月初四,月上弦。
上弦月怎么可能这么圆这么亮?
藏花揉了揉眼睛再看清楚一点,不错,月是圆的。
夜空中不但有圆月,还有繁星在陪衬。
莫非这里就是地狱?
自从被抱入棺材后,藏花就昏迷了过去,她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或是已死了?
她是被海浪声吵醒的,一想到海浪,藏花立即望向四周,不错,她的眼前是一片海,她就坐在沙滩上。
这个沙滩就在海的中央。也就是说除了藏花坐这个沙滩外,其他四周都是海,深蓝色的海。
一座孤滩,四周环绕着海。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如果说这里是地狱,那又为什么不见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刀山油海?
莫非她坐的沙滩正是刀山?而那环绕的海就是油海?
此刻她不见那些牛头马面,只因为阎王还未升殿,等升殿时,一切就都改观了。
想到这里,藏花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再望望四周,眼中充满了恐惧,她真怕那宁静的海间会冒出熊熊的烈火来。
这里有月有星有蓝色的海,照理说应该是很浪漫的,可是藏花却觉得这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双手摸擦着肩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四周,突然发觉一件奇怪的事。
这里很静,海面上一点波浪也没有,但海浪声却不绝于耳。
没有风,怎么会有海浪冲击的声音呢?
而且海浪声仿佛是从天上传来的。
怎么可能?
二
藏花抬头望着夜空,聆听了很久,不错,海浪声确实是从天空中传来的,这种情景就仿佛夜空中也有一个海洋,而声音就从那个海洋发出的。
这时藏花又发觉另一件奇怪的事,夜空中虽然有月有星,月也很大,星星也很亮,但这种亮却是死的。
这种亮,亮得就宛如死亡。
月、星星虽然光亮,却不灿烂,却不绚丽。
藏花的眉头已皱得快跟包子一样了,她的脸上已不再恐惧,她的脸上已充满了迷惑、疑虑,她站了起来,仔细的看着夜空,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然后再仔细的看着海,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看了多久,藏花紧皱的眉头已渐渐舒开了,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忽然她双手抱着肚子,坐在沙滩上大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原来如此。"藏花喃喃笑道:"这个人一定是鬼才,也只有鬼才能发现这种地方而加以设计利用。"藏花的声音刚消失,夜空中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哦,你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听见这个声音,藏花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她很舒服的将自己躺在沙滩上,望着那个又大又亮的月亮,然后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说:"是的,我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那个声音又问。
"这是海底。"
"海底?海底怎么会有夜空?"
"海底当然没有夜空,这个夜空是你造的。"藏花说"你将这个天然气洞的顶壁漆上一种仿佛夜空的深蓝色取色,然后用一种来自天生的水晶石嵌在顶壁上,远远看开就仿佛是星辰般。""天然气洞?你怎么知道海底有天然气洞?"
"我听一位智者说过,在海洋深处的岩石里,时常会因为海底的变动,而留下一个气包,这种气包如果刚好是在岩石里,就会形成一个天然气洞。"藏花说:"我说的对不对?""对极了,你真聪明。"
"谢谢。"
"你既然知道是个天然气洞,那你也该知道这个气洞是在深海的几百丈底,里面的空气最多也只能让你维持十天而已,十天之后你将因为没有空气而死。"这个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这里距离海面有几百丈深,你当然是无法游到海面的,你说你该怎么办?你虽然明明知道这里唯一的生路,就是跳下海而游出去,可走这么长的深度,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游得到的,你这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办?"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奇特的地方,她能怎么办?跳下去。
看来她只有跳下海的一条路可走了。
三
任飘伶虽然和藏花一样迫遇到绑架的命运,但他的待遇似乎比藏花要好些。
他醒来时,也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洞里,也同样发现洞顶的星星月亮。
只是这个洞并不是在海底,而是在一个山岛里面,他看到的星星月亮,并不像是藏花所见到的那种人造星星月亮,而是山洞的顶是空的,从洞里直接可以看见洞外的苍穹。
这些并不是任飘伶最好的待遇,他虽然身处洞内,却宛如在世外桃源。
洞内不但种满了奇花异草,稀世水果,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酒。
不但有酒有茶,还有各式各样的女人。
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
这洞内的女人也不太多,也只不过有五六十个而已。
是晚上,洞内却亮如白昼。
二十六盏孔明灯将洞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的。
洞内的左边壁上有一只用水晶雕成的孔雀,山泉就从孔雀的嘴里流出,流入一个圆圆的水池,水池内有一对鸳鸯在戏水,水池旁种满了一种开着紫色花朵的不知名花卉。
再过来则是一长排的水晶矮几,矮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和水果,当然有各式各样的酒。一张又大又软又舒服的床就摆在洞的中央,月色正好从洞顶投射在这张床上。
任飘伶就躺在这张很舒服很舒服的大床上,让五六十个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侍候着。
有的替他挟菜,有的替他剥水果,有的替他倒酒,有的替他拍腿,有的替他捏背,更有的将酒含在自己的口中而送到他嘴里。
风从洞顶吹人,带来了海浪的声音,也带来了海的凄凉。
海浪声是由四面八方传进来的,任飘伶知道这个岛一定是在海的某一个地方,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岛叫什么名字,刚开始时,他当然有问那些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
"这个岛叫什么名字?这个地方是在哪里?"
他得到的回答是那些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的可爱笑容和笑声。
于是任飘伶又问:"这里的主人是谁?"
答案当然还是美丽的笑容和笑声。
于是任飘伶就不再问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就开始享受着这一切。
就在任飘伶开始享受这洞内的一切时,藏花正好听见那空中的声音对她说:"这么深的高度,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游得到的,你这么聪明,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办?"任何人在听见这句话,明白这件事之后,不是脸露忧愁,就是急得不得了,但是藏花却没有。
藏花就是藏花。
她依然笑得很开心,笑得很愉快。
那空中的声音仿佛看得见藏花的脸上表情,所以声音又问:"奇怪,奇怪,你怎么还笑得出呢?""我当然笑得出。"藏花愉快的说:"因为我明白四件事。""哪四件事?"
"第一,这里如果正如你所说的那么深,那你又如何将我送过来的?""这是第一点。"
"第二,武林中虽然有内力传音这一类的武功,却没有内力收音这种武学,你又怎么会听得到我的声音呢?""那么第三呢?"
"我虽然不了解海,但我还懂在深海里是根本听不到海浪声的,在深海里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藏花笑着说:"而我在这里却听见海浪声,你说,这里高海面很深吗?"那声音忽然沉软了,也不知道了多久,藏花才又听到声音说:"第四点呢?第四点又是什么?""跳下海游出去虽然可行,但是我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另外一条路?另外一条什么样的路?"
"一条比较近,比较不费力气,一条不必浸湿衣裳的路。""哦?有这么一条路么?"
"有。"
"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就在夜空,就在月亮。"藏花笑眯眯的盯着那又大又亮又圆的月亮:"就在那颗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中。""月亮?月亮就是那另外一条出路?"
"是的。"藏花说:"我只要跳起,穿过月亮,就可以不必淋湿衣服而到达外面。""好,好一个藏花。"那声音笑了笑:"可是这次你错了。""我错了?"
"是的,你错了。"
四
藏花是错了。
等到她跳起,穿过月亮时,她才知道自己是错了。
世上有一种人,不管他在何时何地,从什么地方出来,都不会令人觉得惊奇。
藏花无疑就是这种人。
山泉从水晶孔雀嘴里流入水池,水池冰凉舒畅,任飘伶正准备要到水池内好好的泡一泡时,突然看见一个人从水中冒了出来。
一看见这个由水池中冒出来的人,任飘伶就笑了,那五六十位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也没有吃惊,也笑了,而且笑得比任飘伶开心。
"你就算急得想游泳,也不须要穿得这么整齐呀。"任飘伶笑着说。
"唉!如果我告诉人家说,月亮里也有水,我想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由水池中冒出来的人就是藏花。
那空中声音说她错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错了。穿过月亮是另外一条路,可是不管从哪条路走,她都必须经过水,她的衣服都必须弄湿。
这个水池底,正好就是藏花在天然气洞里见到的月亮。
既然衣服己弄湿了,藏花索性就泡在水池里,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然后就叹了口气。
"女人到底是跟男人不同。"藏花说。
"如果换做我让五六十位漂亮的女人侍候着,我一定早已跑了。""如果换做是五六十位英俊的年轻人?"任飘伶笑着说。
"那我一定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幸好这里没有五六十位英俊的年轻人,虽然有五六十位的漂亮女人,但是藏花也没有跑。
接过那些漂亮女人送上来的干净衣服,藏花发现这套衣服居然很合她的身,显然这里的主人一定很了解她。
穿干燥的衣服一定比穿湿透透的衣服要舒服多了,况且还有美酒佳菜。
藏花一连喝了七杯酒,吃了三只鸡腿,十块乳猪,三碗鱼翅后,才满足的吐了口气。
看着她这样的吃,任飘伶忽然端起一盘水果,忽然问:"要不要来过水果?""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吃。"藏花说。
"你还知道休息一下。"任飘伶笑了:"看你刚刚的吃法,就好像五天没吃过东西一样。""虽然不到五天,但我想大概有一天没有进食了。"藏花也笑了:"而且我必须吃,因为我必须要有体力。""必须要有体力?"任飘伶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必须要有体力。""这里的主人是谁?你我都不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的将我们弄来这里享受一顿后,再将我们送回去。"藏花说:"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是你我所无法预料的,不趁现在多吃一点,多留点体力,你说还有更好的力法吗?"这一点任飘伶当然也早已明白。
别看这五六十位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笑眯眯的侍候他们,任飘伶相信这里随便一个女人走出外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江湖上能在她们手里走过六十招的人没有几个。
奴婢已是如此了,可见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五
夜,凄迷的海边,凄凉的冷雾。
冷雾胧罩了海面,也淹盖了海滩。
慕容公主这一次并没有坐平榻而来,她是步行的将白天羽带来了这里。
一路上白天羽都没有说话下可是到了这里,他看了看四周,实在忍不住的问:"你说有个人想见我,这个人在哪里?"慕容回眸笑了笑:"不就在那里吗。"
她指的地方是海,白天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冷雾,雾渐浓。
雾在海上,雾中有人。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这个人就站在海面上,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白天羽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一身白衣如雪,只能看见她迎风飘荡的长发,只能看见她那双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飘渺的眼睛。
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她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道她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她真的是个人。
淡淡的人影从雾中、从海中,缓缓的移向白天羽。
雾末散,慕容公主却已走了。
就在雾中人出现时,就在白天羽注视着雾中人时,慕容公主就悄悄的走了。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白天羽。
白天羽也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她的脸色已溶在雾里,她的眼睛虽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白天羽虽然看见了她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一场春雨而已。
"白天羽?"雾中人的声音也雾般迷暗。
"是的。"
"跟我来。"
到哪里去?怎么去?
白天羽低头看了看海面,这时他才发现这雾中人原来是踩着一条很小很小的小船而来的。
未上小船,白天羽就已闻到了她那阵阵的秀发芬芳,等上了小船,他才发现这雾中人身上所发出来的体香,是他这一辈子连做梦都想闻的体香。
——那是一种婴儿在妈妈怀抱中所闻到的体香。
第四部 往事如烟 第三章 多么平凡的一声
一
风从洞顶吹下,吹动了大床边的白纱幔。
白纱慢随风飘扬,人在白纱馒里,远远看来就仿佛是在冷雾中。
藏花喝了一口酒,吃了一颗由那五六十位漂亮美丽可人的女人剥的白葡萄,然后才问任飘伶。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是被网下来的。"
"网来的?"藏花一怔:"你被人当鱼一样的网来的?""是的。"
"你的武功那么好,怎么会被网住?"
"马有失蹄,老虎也有睡觉的时候。"任飘伶淡淡的笑着:"你呢?你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我是被死人抱来的。"
"死人?"这一次换了任飘伶怔住。
"一个从棺材里出来的人。"
"那你又怎么会从水池里冒了出来?"
"我是从月亮来的。"
越说任飘伶越糊涂了,于是藏花就带着他从水池下去,带着他亲自去看看,他就会明白了。
看着他们下水池,那五六十位漂亮的女人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她们依然在笑,只是笑得更开心,更愉快了。
等他们从水池中消失时,水池的左边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洞,一个人笑迷迷的从门里走了出来。
一下水池,就穿过明亮,而落在沙滩上。
任飘伶惊奇的望着四周,惊叹的说:"这真是别有洞天。""你现在总算明百我怎么会从水池中冒了出来吧!"藏花说。
"是的。"
藏花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任飘伶:"刚刚那个洞顶虽然很高,可是以你我的轻功只要两三个起落就可以闯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你以为那五六十位女人都是假的?你以为那个洞口没有埋伏?""这些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这里。"藏花笑着说。
"这里?这里有什么用?"
"这里没什么用,只不过可以让我们逃出去而已。""逃?"任飘伶说:"往哪里逃?"
"那里。"藏花指着那一片宁静无浪的海:"从这里潜出去,就是外面的海洋了。"看着那片安祥的海,任飘伶的眼中己渐渐现出了光芒:"你这个小脑袋,有时还真他妈的聪明。""你这是夸奖?还是骂我?"藏花苦笑了一下。
不管是骂,还是称赞?从这里的确是可以游到外面,也许外面有更危险的埋伏,但总比在五六十位高手下跳出洞口还要轻松些。
就在藏花和任飘伶要跳入海中时,那个由洞门走出笑迷迷的人,就站在水池旁,然后轻轻的对水面吹了一口气。
水面立刻起了涟漪,立刻激起了水浪。
藏花一跳起,还未入海中时就已发觉不对了。
那本来宁静安祥的海面,忽然间起了汹涌的海浪,海中卷起了无数个旋涡。
她想叫任飘伶小心时,已来不久了,这时他们两个己落入海中,落入那无数个旋涡里。
看着水池中的水浪,这个笑迷迷的人笑着更愉快了,她银铃般的笑声穿过水面,穿地月亮,回荡在天然气洞里。
这时藏花己听不见这个笑声了,否则她一定可以认出这个笑声就是谢小玉的笑声了。
这个站在水池旁的人就是谢小玉。
二
上了小船,在海上大约滑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白天羽又看见了另外一条船。
一条很大很大的大船。
大船在海中,在雾里,大船里有灯,灯光透过浓雾,就仿佛晨曦穿过云层般的瑰丽。
一看到大船,雾中人就轻飘飘的飘入大船,轻得就宛如淡雾般。
光是这种轻功,白天羽就已自叹不如了,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已是顶尖人物了,可是和雾中人一比,就有如小孩在玩跳高一样。
甲板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灯光是从船舱内发出来的,进人船舱,白天羽迎面看见是一个很大的控制台,里面的水手竟然都是女的。
一个个穿着紧身的淡青色的衣服,淡得仿佛春雨。
每个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对于走进的白天羽看都没看一眼,就仿佛当他是个透明人似的。
对于自己的长相,白天羽很清楚,就算不是最英俊满酒的男人,至少也会令女人忍不住的多看他一眼。
可是这船舱内的女人不但没有看他一眼,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每个人的脸上就好像甲板上一样的冷冷冰冰。
白天羽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走,走过控制室,就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大圆桌,桌上有菜有酒也有杯。
桌子很大却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一身雪白衣裳的女人。
她的长发斜分两侧,懒洋洋的披在肩膀上,她的眉毛很细很弯,就仿佛上弦月,她的鼻子很挺,嘴唇微微翘着。
她的眼睛很亮,却有着一层水雾,就仿佛是夜雨中高挂天空的那一颗最亮的星星般。
她的人很美很美,美得脱俗,美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般。
她很美,白天羽却觉得她美得令人心都会滴血,美得令人可怜。
因为她的眉宇间隐隐约约的留着一抹淡淡的优愁,淡淡的哀怨。
她为何会有忧愁?
她为何会有哀怨?
白天羽却猜不透她的年纪,因为她实在美得令人浑然忘了她的年龄。
一走入大厅,白天羽就痴痴的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刚刚在雾中的女人吗?
"坐。"声音宛如慈母哄婴儿般柔美。
白天羽坐下来,坐在她的对面。
"你属马万上今年二十四岁。"
"是的。"
"你是八月初七子时生的。"
"对。"
她凝视着他,他也在注视她,她为什么那么清楚白天羽的生辰岁数?
"你父亲近来可好?"
"很好。"
"他是否还每天弹三弦?"
"是的。"
她的眼中仿佛有一丝痛意:"你可知道我是谁?"她是谁?
白天羽静静的凝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想我大概知道吧!"听见他这句话,她忽然笑了,她虽然在笑,却笑得很凄凉,笑得很幽怨。
"这不能怪你。"她的声音也很凄凉,幽怨:"你三岁时,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了,也真亏你父亲将你养得这么大。"白天羽在听。
"你父亲一定时常向你提起我。"她说:"将我的所作所为,一点一滴都告诉你,是不是?""没有。"白天羽说:"他连你的名字都没有提过。""从来没有?"她眼中的痛意仿佛更浓了。
"从来没有。"
"对,本来就这样的。"她笑得更凄凉了:"他的个性就是这个样子,我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你呢?我为什么要问?"她那水雾般的阵子,仿佛有泪光在闪烁。
夜晚的海风,就仿佛仇人手中的剑锋般冰寒,又仿佛是迟暮女人冰冷的心。
她缓缓的低下了头,海风吹过,吹起了她那披在肩上的长发,她的肩膀仿佛在振动,又仿佛是在抽悸。
是因为海风寒冷?抑或是……
自从在海边第一眼看见她到现在,白天羽的脸上始终都没有表情,任何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态度面对着她。
慕容公主来找他时,他就已隐隐约约猜想到要见他的人是谁。
这个时常令他午夜梦回时,偷偷躲在被窝里流泪,心里头不知叫过几千几万次的人,如今已在他的面前,他己见到了她。
见到她,并没有那种渴望见到而终于见到时的欢愉,也没有因为害得他们父子流离颠沛的那种仇恨。
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天羽见到她,就好像看见一个和他毫无相*人一样。
真的毫无相干吗?
三
海上的星辰看来更朦胧,更凄迷。
大船静静的行驶着,船首破浪,浪花银白,迎着月光交织成一片光芒的网。
海风吹过,又将她长长的发丝吹起,她的肩已不再悸动了,她缓缓的抬起头,微笑的看着白天羽。
"今天找你来,本是想好好的看看你。"她微笑的说:"并且想听你叫一声——"——叫一声什么?
她忽然顿住了,突然挥了挥手,摇摇头苦笑说:"算了,明知道不可能的,我又在希求什么?"白天羽知道她希望他叫什么,这个字不知早已在白天羽心中叫过几百万次。
他曾试过几千种不同的音调去叫这个字,可是等到他真正叫出时,他才发现那几千种不同的音调实在无法和真正叫出口的比。
他注视着她,看得好深好深好深。
她虽然依旧美丽,雍容华贵,可是她毕竟已老了。
她虽然做过对不起他们父子的事,可是她已受到了岁月的惩罚,如今她只不过希求能听到一声。
听到一声
"娘。"
多么平凡的一个字。
可是如果你处在她的立场,你才会了解到这个平凡的字,对她有多么大的震撼力,她有多么渴望听到这个平凡的字。
如果你是白天羽,等这个字叫出口时,你才会发觉这个字中有多么深的感情在,你才会发觉这个字叫得多么凄痛,多么的心酸?
——这种感情是自远古以来人类最纯净的感情之一。
母亲怀胎十个月,婴儿哇哇落地,辛辛苦苦的养育着,所有的辛苦代价都在婴儿头一声"娘"中,得到了补偿,得到了满足。
四
"娘。"
等这个字叫出口时后,白天羽就已无法再那么平静了,他那一直强压着的感情,这时已崩溃了。
原来这个字是那么容易的叫出,白天羽激动的想哭,可是他从三岁开始就已不再流泪。
他的眼中虽然无泪,可是他的心中却在滴血。
本已不再希求什么的她,本已绝望的她,忽然听见了这个字,她竟然惊慌失措,她竟然一脸怀疑之色,她睁大了眼睛看看白大羽,用颤抖的嘴问:"你叫什么?你刚叫什么?你能不能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好不好?""娘。"
她的眼睛中的那层水雾已不在了,已化作泪珠流下,已化作亲情流出。
她虽然在哭,却是欢愉之泪。
"你知道我等这一声,等了多少年吗?"她喃喃的说:"等了二十多年了。"白天羽己说不出话来,他又何尝不是等叫这一声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
在这亲情流露的这一刻里,天地间的万物都变的很丽,就连那一声尖叫声也都变得不那么刺耳。
尖叫声是由甲板上传来的。
等白天羽他们两人上了甲板,甲板上已站满了人。
星辰闪烁,月色柔亮。
海水波动,光芒交织。
闪烁的光芒中,隐隐约约的可看见两条人影在海面忽沉忽露。
"救人。"声音简短有力,显然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会有这种音调。
别小看这些女娃娃水手,一做起事来,个个动作俐索迅速,绝不输给那些强壮的男人,她们三两下的就将海上的人给救了起来。
看见这两个被救上来的人,白天羽不禁尖声叫出:"藏花,任飘伶。"原来这两个人竟是从海底天然气洞被海浪漩涡卷走的藏花和任飘伶。
"羽儿,你认识这两个人?"她看着白天羽。
"是的。"
"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显然已喝了不少水,必须先将海水排出,再让他们服些药酒,休息一下就可恢复元气。"解救工作很快的就做好了,藏花和任飘伶喝了些药酒后被安置在两间精致的舱房。
海风拂过,拂走了黑暗,东方已现出了灰蒙蒙的鱼肚白,这时大部分的人都已就寝,控制台里只留下四个女水手在驾船。
白天羽的船舱就杖安排在藏花和任飘伶的旁边。他现在就躺在床上,但是并没有睡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他的思绪却已现得好远好远。
——远得几乎令他忘了什么地方?
那里仿佛是一座很高的山,山中仿佛有一追清泉,清泉旁仿佛有一株古松,古松下仿佛有一位老人、一位少年。
老人将一把剑交给少年,并对他说:"带着这把剑,带着白这个姓到江湖去。""是。"
"你要确记一件事,不要去惹一个叫仇春雨的女人,一定要远离她,知道吗?""知道。"
"去吧。"老人闭上眼睛:"让白这个姓再度扬名武林。"于是少年带着剑,孤独的走下高山,留下寂寞的老人守着古松,伴着浮去,任凭清泉倾泄而流。
五
如果没有到过海上的人,永远无法想像出海是那么的美丽,海是那么的壮观,海是那么的伟大。
尤其是在海上看日出,更是奇幻万千。
当太阳在水平线上刚冒出头来时,金黄色的晨曦一道道的穿透云层,也穿过了海面,海水波动,碧光荡漾,如繁星在眨眼。
现在正是日出,藏花就站在船首,迎着海风,看着起瑰丽的景象。
她醒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和任飘伶已被这艘船的主人救起,可是她一问到这船主人是谁时,那些女手水们都只含笑不语。
所以她干脆就不问了,她在船上东溜溜,西跑跑的就选到了船首。她马上就让这美丽的景象吸引住了。
海是那么的阔,风是那么的柔,晨晴是那么的灿烂,藏花整个人都已陶醉在这宇宙间的奥妙里。
"壮观吧?"声音来自藏花的背后:"海上的日出更是最美丽的。"藏花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除了任飘伶外,谁会那么静悄悄的来到她背后。
任飘伶走过去,和她站在一起,一起看着日出,看了一会儿后,藏花忽然笑了笑,笑着说:"我没有到海上来的时候,总觉得江上的景色已是令人神醉,如今来到海上,才知道江河之渺小,简直不想回到陆地了。""这就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任飘伶也笑了笑,然后忽然问:"我想你一定问过水手们这里主人是谁。"藏花点了点头。
"她们一定没有告诉你。"
她又点了点头。
任飘伶回头望了望甲板上工作的水手们,"你有没有发觉这船的特别地方?""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船很大,人很多,但都是女的。"任飘伶说:"在我的印象中,海上的水手应该都是男的,而且大部分都是粗鲁而肮脏的。""因为在海上,淡水甚至比酒还珍贵,他们洗澡的机会自然不多,所以自然就比较脏一点。"藏花笑着说。
"但是这艘船上的水手不但都是女的,而且每个人举止都很斯文,穿着都很干净,说话也都很客气。"任飘伶说。
无论谁都可看出她们必是受过很好的训练,从她们身上也可看出这条船的主人一定很了不起。
藏花他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而且很快的就证实了他们的想法不错。
清韵的琴声随着海风飘向甲板。
任飘伶和藏花从船首远远的看见大厅内有一中年妇人在抚琴,也看见一少女走了过来,含笑的对他们说:"夫人在大厅里恭侯两位。"人还未到舱门外,琴声便嘎然而止,这中年妇人已站在门口含笑相迎,她笑容温柔而亲切,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佳客远来,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藏花本来在任飘伶前面,但开口回话却不是她,因为她知道任飘伶平时说话虽也和她一样有点离谱,但遇着了斯文有礼的人,也会说得很文绉绉的。
文绉绉的话,藏花并不是不会说,只不过懒得说而己。
任飘伶果然一揖到地,文绉绉的说:"劫难余生,承蒙搭救,能有一地容身,已是望外之再,主人若再如此多礼,在下等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笑脸迎进,等每个人都坐好时,任飘伶望了望桌旁的小几上的琴。
"方才得闻妙奏,如聆仙乐,只恨来得不巧,打扰了夫人雅兴。"任飘伶笑着说。
"随兴所弹,不堪入耳。"中年妇人微笑的说。
藏花是又累、又饿、又渴,跟角瞟了桌上的酒和菜,只恨不得早些喝两杯,吃点东西,但任飘伶偏偏文绉绉的在那里说了一大堆客气的话,她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此刻忍下住的说:"好极,妙极,琴旁有酒,酒旁有菜,不但风雅之极不如能早闻雅奏,实是不胜之喜。"说得居然也斯文客气的。
只可惜她的意思,别人还是听得出的。
任飘伶忍不住笑着说:"敝友不但妙解音律,品酒亦是名家。""闻弦歌岂能不知雅意?"中年妇人嫣然一笑:"藏花姑娘不但是女中豪杰,喝酒也不输大男人。"藏花刚想笑,听到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禁怔住:"你认识我?""恨末识荆。"
"你怎么知道我叫藏花?"
这句话任飘伶也想问,所以他也看着中年妇人,在等着她的回答。
中年妇人先浅浅一笑,把壶倒酒,然后才说:"吾儿浪迹江湖时,幸逢二位照顾,实不胜感激。"这下任飘伶和藏花又怔住了,她儿子?她儿子是谁?
"你儿子?"藏花问:"你儿子是谁?"
"白天羽。"中年妇人浅浅笑着。
"白天羽?"藏花的嘴巴张得好大好大:"你是白天羽的母亲?""是的。"中年妇人点点头。
"敢问台甫?"任飘伶说。
"敝姓仇,草字春雨。"
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居然是仇春雨,居然是昔年度教的教主夫人仇春雨。
那么白天羽的父亲就是昔年度教的教主白小楼了?
六
面对着如此的传奇人物,藏花和任飘伶不禁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部分的固然都是死后才成为人们传诵的传奇人物,但也有人活着时就已是传奇人物了。
楚留香、胡铁花、三少爷谢晓锋、小李飞刀李寻欢、白小楼和仇春雨这些人无疑都是江湖近五十年来的传奇人物。
有关白小楼和仇春雨之间的爱情,恩恩怨怨,以及魔教被毁、白小楼和仇春雨的情变,更是近三十年来江湖中人最喜欢议论纷纷、津津乐道的大秘密。
千百种的传说,千百种的议论,总结成一个事实,那就是仇春雨离开了白小楼,才导致魔教的毁亡,仇春雨背弃了白小楼,白小楼才会被*而坠崖。
任飘伶仔细专注的凝视着仇春雨,如此气质、如此华贵、如此仪态、如此美丽的女人,会是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子吗?
藏花目不转珠的注视着仇春雨,这个如梦幻般的女人会是白天羽的母亲?会是白小楼的爱人仇春雨?
"你就是仇春雨?"藏花仿佛不信。
"是的。"
"你就是白天羽的母亲?"藏花的语气都充满了不信。
"是的。"仇春雨含笑回答。
"你真是如江湖中传言的那么……那么……"藏花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来说。
"那么坏。"仇春雨替她说了出来。
"那么坏",仇春雨的脸上依然笑得很自然很大方很迷人,就仿佛在说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
阳光随着海风掠过万里,拂过海面,而闯进了船舱。
风撩起了仇春雨的发丝,阳光停留在她的眉梢和脸颊上。
藏花这时才发现她虽然笑得那么自然大方迷人,但已隐隐约约的可以在眉梢间看到一抹无奈。
一抹仿佛淡淡的,又仿佛很浓很浓,浓如春雨的无奈。
仇春雨轻轻的举杯,轻轻的吸了一口,然后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二十多年了。"仇春雨放下酒杯,将视线转向窗外远方的浮云:"那些往事如今依然清晰晰的存在我脑海里,藏在我心深处。"哪些往事?是不是昔年背叛了白小楼的那些往事。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的人再欢追忆往事,有的人喜欢憧憬未来,但是也有些人认为老时光并不一定就是好时光,未来的事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测的,只有"现在"最真实,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种人并不是没有事值得回忆,只不过他们通常都不太愿意去想它而已。
往事如烟,旧梦难寻。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做错的已经做错了,一个人已经应该从其中得到教训,又何必再去想?再想又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很对。
但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穿得暖暖的,吃得饱饱的,喝着好酒,从小就生活得很太平的人说出来的。
这种人当然会觉得"往事如烟,旧梦难寻",因为他所经历过的,通常都是小小的不如意,小小的挫折,小小的感情插曲。
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失去的已失去了,做错的已做错了,再想又有什么用?
什么叫回忆?
什么叫往事?
什么叫刻骨铭心?
你是否曾经历过这一段生不如死,今天过了,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日子吗?
如果你曾有过这些经历,那么你一定知道往事是否可以失去的就已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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