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上京第一美人郑菀,有个权倾朝野的首辅爹,有个琅琊王氏的贵族娘,骄傲得活了十六个年头。
一朝梦醒,发现竟然自己活在了一本叫《剑君》的书里。
而当年那个被她悔婚、被她打的小乞丐,则是书中男主角,注定要飞升成仙,成为天上天下第一人。
她郑菀,则成了书中即将要家破人亡、凄惨而死的未婚妻女配。
郑菀:……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撩他,撩他,再撩他,作他鸡犬升天的凡间鸡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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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望以为,这一生,唯有剑。
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好逸恶劳、虚荣傲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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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
1.女主天生作精,非善男信女;男主天道亲儿子,苏炸天汤姆苏杰克苏各种苏。
2.修真流~
3.一切私设跟着作者转,不喜点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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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设定:
入元境——守中境——玉成境——知微境——无妄境——妙法境——无相境——还虚境——合道
作品简评
郑菀作为上京第一美人,有个权倾朝野的首辅爹,有个琅琊王氏的贵族娘,一向活得很骄傲。谁知,一觉醒来,发现竟然自己活在了一本叫《剑君》的书里。而当年被她郑家悔婚的小乞丐,是未来注定要飞升成仙的无情道主崔望。面对注定要迎来的凄惨而死的结局,郑菀决定抱大腿自救,最终也飞升成仙、成为人生赢家。本文行文流畅,文章张弛有度,甜虐相结合,人物成长脉络清晰,感情细腻、过渡自然,有缠绵悱恻、亦有温暖澎湃。
试读:
1、一梦醒
“郑小娘子,您看,这可是出自河西金家新出的云锦,二十个织娘耗费整整一月才能皴染出这么一匹,如烟似雾,穿您身上,保准谁也比不过!”
上京城最大的绸缎铺掌柜,塌肩弯腰地对着一位小娘子,笑得一张老脸都皱成了菊花。
他说这话,可是发自肺腑,半点不掺假。
天下谁人不知,荥阳郑氏嫡长一脉至今只得一女,如珠如宝地养到大,那是珍馐玉馔供着、绫罗绸缎堆着都嫌怠慢的玉人儿。
更别提郑小娘子的父亲,是大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其母出自琅琊王氏,虽说如今世家没落,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这样一位车架出行,连公主都会避让的贵女,两个月后还将嫁给大梁朝未来最尊贵的主人,做皇家造册的太子妃——
上京哪家闺秀,提起这位郑小娘子,不是又羡又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要掌柜的说啊,这世上,就是有被老天爷捧在手心宠的福人儿。
只是今日这福人儿看上去兴致不高,她随手翻了翻呈到面前的布匹:
“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这次的云锦统共就到了两匹,一匹给容沁县主得了,剩下一匹,就在这儿了。”
“容沁?”
郑菀皱了皱眉鼻子,又让她先得了去,“罢了,掌柜的,包起来。”
虽这天青碧着色过浓,沾了些许尘气,可到底比她手头那些来得出挑,后日就是上林宴,要让容沁拔得头筹去,反倒不美。
掌柜的暗自咋舌,这一尺布一两金的云锦,到郑小娘子这儿,不过成了凑合。可思及郑首辅宠女儿的劲,又觉得理所应当,连南海明珠都可以用来当弹珠顽的主儿,也岂会在意区区一匹云锦。
侍女拿着钱袋子去结账,郑菀就坐桌前品茗。
出门前还风和日丽,此时却雨淅淅风渐渐,一层层雪泼墨一般洒下来,不一会就将街边的路面裹上了一层银霜。
郑菀还在窗边发现了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雀儿,正想开窗放进来烤一烤,却见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吁”地一声,在楼下停了。
昨日才在女学见过的蒋三娘子下了马车,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转角。
这是要上来了。
锦绣庄一楼接待男宾,二楼接待女宾,专辟一道楼梯供女宾上门,看蒋三娘子这架势,怕是专门来寻她的。
郑菀慢悠悠地抿了一个杯口,果听楼梯一阵轻响,蒋三娘上来了。
“菀娘,我正寻你。”
郑菀不知自己何时与蒋三娘子有了交情,勋贵和世家在朝堂上向来是两个派系:
“三娘子寻我何事?”☆公*众*号*球 球 扫 文 推 文☆
“今日朝会,圣主新封了一位国师,首辅大人似与国师不睦,当堂提出反对,让圣主罚跪在了安雎门。”
安雎门可是犯了大错的罪臣所跪,若不是见弃于圣主,怎么也轮不到一国首辅去跪。
蒋三娘子想到方才见闻,嘴角的幸灾乐祸便掩也掩不住,说不得……这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也保不住。
“国师?”
出乎她意料是的,郑菀除了脸色略略苍白些,表情殊无异色,一双琉璃瞳睇着她,“什么国师?”
大梁朝自开国以来,可就没听说过有这个官。
蒋三娘子一时被她气势所压,竟乖乖地将话倒了出来:“……据说,这崔国师是有大造化的,跟道观里那些沽名钓誉的神棍不一样……圣主很是信任他。”
郑菀却没蒋三娘所想得那般平静。
“国师”二字,堪堪落入耳里,仿佛沉沉的滚石,压得她心口一阵发疼,郑菀知道,她心绞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她打小就有这毛病,御医请了很多回,回回都查不出病因,只道“郑小娘子身康体健、无任何不足之症”,而巧合的是,她这心疾每每发作,都与切身有关。
据母亲所言,这事最早要追溯到她三岁,父亲本谋了个外放的差事,因她突发心疾,不放心生生多留了一月,就这一月内,城外突发雪崩,压死压伤了许多人,算算如果正常上路,她父亲恐怕也在那一拨人里。
母亲后怕,父亲从此后却对她越发宠爱,常抱着她口称“福星”。
郑菀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我父亲呢?”
“……首辅大人如今还跪在安雎门外,听说要跪足整整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岂不是得跪到晚上?
暖玉的温度从掌心一路攀援向上,开始缓解她的疼痛,自郑菀有记忆起,这块玉佩就一直伴在她身边,心疾发作时,唯有握着它,她才好过些。
不耐再与蒋三娘子纠缠,郑菀叫来侍女,直接登车去了安雎门。
安雎门就位于皇城第二进,连接内外宫,在此门前罚跪,官员们进进出出都可得见,莫说是一国首辅,便是对七品小官,也是丢尽脸面的大事。
马车从西市过安居坊,辘辘到达城门前,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雨停了,可雪却扑扑簌簌落得更急,郑菀从熏着暖炉的马车下来,即使披着厚厚的羽麾,依然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守卫验过令牌就放行了。
青石板路面的积雪被铲干净了,地面湿漉漉的,郑菀从正玄门一路走到安雎门时,足下的珍珠履已经湿了泰半,冷津津得往里渗着寒气。
可等她看到门前跪着的那人,眼眶却比足履更湿。
诺大的安雎门,六面红漆铜钉大门敞开,官员来来去去,谁也没向门前多看一眼。
从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父亲佝偻着背跪在湿漉漉的路面,玄紫朝服湿透了,皱巴巴地裹身上,鬓角被雪染了霜,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刀枪剑戟环视,羽林郎们执枪持戟地拱卫左右。
郑菀快走了几步:
“阿耶——”
郑斋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抬头果见自家娇滴滴的女儿就这么立在雪中,大麾下摆浸了水,连忙板起脸:
“菀菀,快回去!”
“我不。”郑菀不肯,“阿耶还在受苦,女儿如何能安心回府?”
“胡闹!这岂是女儿家能来的地方!”
郑斋正欲驱赶,却见他那平时磕一磕碰一碰都会含上半包泪的女儿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与路面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菀菀!”
“阿耶,圣主既罚我郑氏,菀菀身为郑氏女儿,如何能避?”郑菀伏地行大礼,遥遥相拜,雪色丝绸与脏污的地面相触,再起时,已染上了斑斑污渍。
污渍刺痛了郑斋的眼睛:
“镙黛,还不扶你家小姐起来!”
他女儿阖该是踏玉堂站金殿的上上人,如何能与这般龌龊为伍?
“阿耶,莫恼,”郑菀转过头,朝他就是一笑,“等跪完,菀菀和阿耶一同回府。”
郑斋眼眶倏地红了,喉头哽了半天,才摇头:
“菀菀——”
话未完,又咽了回去,目光直直向前,怨怼与复杂几乎同时浮现在那张清癯的脸上。
“阿耶?”
郑菀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红漆高阔的安雎门外,重重的刀枪剑戟里,有一郎君撑着一把水墨伞,顺着长长的玉阶甬道,于一片堆云叠雪里,徐徐而来。
墨发乌瞳,宽袍大袖,浑不似真人。
羽林郎们纷纷垂下了高贵的头颅,郑菀直直地看着对方走近,近得能看清伞柄缭绕的烟雾,近得能看清郎君穿的是……
素纱单衣。
在人人裹厚裘、披重麾的当下,他只披了一件宽袍,看不出料子,却薄如蝉翼,翩翩欲飞。天光雪色落在他洁白的袍子上,泛着微光,于微光里,她只能看到玉雕似的下巴,以及漂亮的下颔线。
“你便是郑菀?”
郎君的声音很好听,如清风拂竹林,玉磬落潺溪。
“你又是何人?”
郑菀睁着一双水眸,抬头往上望,未及看清,便觉眼如针扎一般疼,扑簌簌有泪落了下来。
郑斋强撑起身体,将女儿挡在身后:
“崔望!从前种种,错不在小女,若你有怨,冲老夫一人来即可。”
“怨?”语声似带疑惑,可便是这疑惑,也是极淡的,与他冷淡冰寒的气质如出一辙。“不过如此。”
浅叹被风一吹,一下子便散入了这茫茫雪地里。
郑菀下意识眯起眼睛,不过瞬息,那位冷郎君已经走远了。极目远眺,只能看见宽袍一角被风轻轻拂起,长长的乌发披散下来,堪堪一个背影,便已让人觉得宛若谪仙临世。
“阿耶,那是崔望?”
提起崔望,郑菀下意识想起那还未长成的少年郎。
一身青衫灰扑扑的,不知被风尘浸了多久,连脸面都模糊了,可她依然能忆起那双眼睛,灼着恨意与轻蔑,晶润剔透,漂亮极了——如她平时最爱弹着顽的黑玛瑙。
如没记错,当年那个拿着一枚破玉佩,就敢拦她车架,向她堂堂荥阳郑氏女儿提亲的小乞丐,就叫这个名字:崔望。
她还当场赏了他一顿板子,道了一句:“痴心妄想。”
郑斋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 崔氏小儿如今已被圣主封为国师,乃我大梁上上客。”
郑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方舒缓下去的心绞痛,以前所未有之势席卷而来,她捂着心口,只来得及喊上一句:“阿耶,我疼。”
人便软软地滑了下去。
郑斋唬了一跳,慌忙用手去接,可双膝早因久坐没了知觉,直挺挺地也跟着一块倒了下去。
一阵兵荒马乱里,镙黛尖叫了起来:
“娘子!娘子!大人!快来人啊……”
郑斋挥手:“别管我,速速去请太医!”
羽林郎们也赶了过来,眼看郑小娘子脸如金纸,气若游丝,慌得立时拍马去寻太医,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裹着太医飞奔而来。
这时,郑菀已经被好好地安置在了辇车上,太医过来掀眼皮、验舌苔,诊了半天脉,才拱手苦着脸道:
“小娘子无病。”
“如何会无病?!我儿喊疼。”
“小老儿无能,实在查不出小娘子所犯何病,不若回府躺上一躺,明日再看?”
郑斋若有所思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太医,挥挥手,让镙黛和太医跟着马车一块将女儿送回了首辅府。
当夜雨疏风骤,大雪将院里的青松压弯了腰,郑菀就着这风声雨声,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活在一本书里,书名为《剑君》。
剑君的名字很巧,也叫崔望。
崔望也有个未婚妻,荥阳郑氏嫡支最末一辈,郑菀,字清芜。
2、心上人
郑菀在做梦。
梦里迷迷糊糊的,一会成了郑菀,一会又成了崔望。等梦醒,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廊下细笼子里的绿鹦哥在一个劲儿地唱:
“菀菀安好,菀菀安好。”
“什么时辰了?”
郑菀翻了个身,却见床边黑压压坐了一个人。
昨日还在安雎门外跪着的父亲已然回府,他新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面色颓唐地对着琉璃净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眼斗橱上的滴漏,巳时三刻。
“阿耶。”
郑菀直起身来。
郑斋这才反应过来女儿醒了,忙往她身后塞了个大靠枕让她倚着:“菀菀可觉得好些了?”
“无事了,阿娘呢?”
“我家菀菀受苦了。”
他摸了摸她脑袋。
郑菀没觉得苦,脑子里还在过着从昨夜开始,便连绵不断的梦。
她从未做过这种梦,梦境大都是支离破碎的,可这个梦不是,它连成一片,逻辑自洽,构成了崔望的整个人生。
她梦见自己活在了一本叫《剑君》的书里,不过,书的主角不是她,而是那个博陵崔氏子,崔望。
崔望一路披荆斩棘,直至一剑斩天,最后成为与天地同寿的剑君。
剑君一生波澜壮阔,瑰丽雄浑,爱慕者众,而她郑菀,不过是他最初那个毫不起眼的凡人未婚妻。
如书中所见,她父亲一月后便会获罪丢官,流放三千里。流放途中,母亲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而她堂堂一位名门贵女、上京第一美人,在失去权势的庇佑后,迅速零落成泥,连最下等的兵士都可以肆意践踏□□;等到流放地与父亲合力*死兵士,却又因难耐蛮地苦寒,爬了镇守床,终被折辱而死。
父亲怒斩镇守,纠集旧部,打着“诛妖邪、清君侧”的旗号起兵造反,可还未拔营,便被崔望一剑斩*。
所占不过短短十几页,却写尽了她郑菀荒唐而屈辱的一生。
“菀菀,菀菀。”
郑斋关切地看着女儿,但见她素来明澈如秋水一般的眼眸泛起涟漪,好似遭遇野兽惶惑茫然的林中幼鹿,不由压低了声,“菀菀?怎么了?”
他以为女儿还在为他昨日被罚跪安雎门之事后怕。
“阿耶,女儿做了个梦。”
郑菀揉了揉额头,“我梦见——”
她张了张口,发现什么都没说出来,好似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阻止她对外透露梦境内容。倘若之前郑菀还半信半疑,这下几乎信了个九成半。
还剩半成,有待验证。
“阿耶,你信不信我?”
郑斋看着女儿忽而板起的晚娘脸,连连点头,劝哄一般:“信,阿耶信,菀菀说什么,阿耶都信。”
“阿耶!”郑菀鼓起脸,“女儿说正事呢。”
“好好好,菀菀说,菀菀说,阿耶听着,阿耶听着。”
郑斋对着女儿,是一点儿都树不起一国首辅的威严。
郑菀笑看着他,眼里却有了水光。当时春花已烂漫,可父亲却身首异处,埋骨荒坡。他阖眼前想的,究竟是什么?
他躺在那儿,冷不冷?
有没有想起阿娘,想起菀菀?
郑菀眨了眨眼睛,眨去眸间那一点儿水意,掀被下床,趿拉着脚上的毛毡鞋径自走到窗边。
推开窗,正午阳光正炽,积雪渐融。
郑斋不赞同地看着女儿:“天冷,当心着凉。”
郑菀双手收到袖笼里,望着屋檐处的积雪:
“阿耶可还记得女儿三岁那年,城外突发的大雪?”
“记得。”
郑斋忆及旧事,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记得便好。”郑菀弯了弯嘴角,眼里却殊无笑意,“与那年相同,不,更可怕,我郑家满门将有灭顶之灾。”
“菀菀,休要胡说。”
郑斋拉长脸。
“申时后,礼部将会送来圣主御笔亲撰的退婚书,同时,荥阳老家那边的报丧函也将一同到府。”
“报丧函?”
“是三房的二叔,二叔霸人-妻室,那女郎性烈,直接拿剪子捅了二叔,二叔血尽而死。”
这也成了书中起底郑家滔滔罪业的头一桩。
郑斋面沉如水。
三房的老二确实风流了些,府中姬妾成群,最好熟-妇。他亦曾经去信警告过。只是这些腌h事,从来都瞒着他的乖乖女儿,如何会突然提起……
“阿耶,此事若不幸被女儿言中,便证明女儿所言非虚,我郑家确有大祸临头,阿耶以后务必听菀菀的,可好?”
若未说中,自然是皆大欢喜。
郑斋沉默半日,临出门前,才终于丢出一个“好”字。
郑菀便坐屋内等。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长了拇指大花苞的山茶花全被打落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镙黛站在廊下,指挥着仆妇们洒扫。
温软的阳光倾泻了进来。
郑菀眯起眼睛,视线穿过黑沉沉的砖瓦,落到遥远的皇城一角,那儿有红墙碧瓦,有翘角飞檐,分明是宏伟的天家气象,可她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萧瑟和肃*。
起风了。
“啪——”郑菀起身,合上了窗子。
——————
“小娘子,小娘子,老爷请你去书房。”
比郑菀预料的还早,申时未到,退婚书与报丧函便被人从上京城的一东和一西,一道送进了首辅府。
唯一的区别是,前者走的正门,后者走的角门。
礼部左侍郎拿着退婚书,大摇大摆地进了正门;而荥阳老家的三房子侄,畏畏缩缩地进了角门。
两人不约而同地带来了一则坏消息。
郑菀进门时,两封风格迥异的书函便一左一右地摊在书房的长桌上,郑斋坐于桌后的八仙座上,眸光炯然。
“菀菀,都让你说中了。”
郑菀拿起退婚书和报丧函,逐字逐句看过,心中再无任何侥幸。
当今圣主的朱笔御批,她从未见过,可那勾撇横捺之状却与梦中所见分毫不差,连斥责的语气都一般无二。
而盖有郑氏老族长印章的报丧函上……
“你三叔确实死了。”
郑斋语气沉郁,“我已派管家随人同去荥阳,送上一份丧礼便算全了情分。他有此下场,也是因缘果报,菀菀不必伤怀。倒不如——”
“——与阿耶说说,你梦中所见。”
郑菀尝试再三,发现依然一字都吐不出来。
顿了顿,换了含糊的说法:
“苍龙国腾蛇为王,自诩龙裔。腾蛇之下,由得力干将熊瞎子统领其他走兽,生活尚算安逸。”
“可某一日,国中来了条苍龙,苍龙乃真正的神龙后裔,拥有神力。熊瞎子早年因为瞎,得罪过这条苍龙。”
“而后如何?”
“腾蛇意欲化龙,便想将这熊瞎子当作投诚的祭品献与苍龙,讨它欢心。而熊瞎子平时肆行无忌,早惹了腾蛇忌惮,走兽不喜,最后墙倒众兽推,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郑菀这故事,不过是从短短的十几页纸里七七八八拼凑出来,甚或有一部分是她的个人推测。
书中对郑家所述篇幅实在太少,大多时候都在围绕博陵崔氏子讲述,可不过看个端倪,郑菀这身处局中之人,已觉心惊肉跳。
待到前缘篇章结束,郑家所得终语,也不过是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郑斋已然听明白了。
若腾蛇是圣主,熊瞎子是他郑氏,那苍龙……是崔望?
“荒谬。”
他起身,直直走到侧壁挂的“钟馗抓鬼图”前,“子不语怪力乱神。”
郑菀却知道,阿耶信了。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对着那副图站上良久,待他转身,才接着问:“如今熊瞎子身处死局,该如何破?”
郑斋也看着郑菀。
他这女儿,养得娇,好享受,爱美衣华服、金器玉饰,平素最忧愁之事,不过是裙裳不够华美,配饰不够精致,如今这般忧心忡忡,是他这做父亲的无能。
叹了一声:
“擒贼先擒王,一切的起始源自苍龙,若无苍龙,腾蛇不会倒戈,其他走兽亦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龙。”
“龙有神力,*不得。”
“*不得,便怀柔,苍龙正当年少,意气方刚,略施以美人计,美人乡是英雄冢,倘能为我所用……美人计不成,便……”
郑菀听得出了神。
就梦中所见,剑君一生,爱慕者众,可除却一剑,再无旁骛。
美人于他不过是红颜枯骨。
可万一,万一呢?
现在的剑君,还不是日后那个一剑挥下万骨枯的无情道主,少年血还热,剑未冷,诱惑这样一个少年郎,做他心间永开不败的蔷薇花……
郑菀光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郑斋看着郑菀眼中那代表着勃勃野心的东西,唬了一跳:
“菀菀,莫胡思乱想!便苍龙有神力,我堂堂郑氏百年大族,又岂是说动便能动。”
不,阿耶你不懂。
郑菀无法向他形容,未见过天广地阔,如何能知道肉体凡胎在这些掌握神之力的修仙人面前,不过蝼蚁。
可蝼蚁,也有求存的想往。
“阿耶,美人计,菀菀想亲自去。”
世人皆称她郑小娘冰清玉洁、目下无尘,可唯有她自己清楚,她实在是个再俗不过的俗人,贪嗔痴望,样样俱全。
她爱这高床软枕、玉食珍馐,爱这钟鸣鼎食,爱这仆妇成群,爱这奢靡享受。
所以,要她成为千人踏万人贱的罪民,是万万不能。
“不可。”
郑斋摇头拒绝,他千娇万宠的女儿,自当是高坐金玉殿堂之上的贵人,如何能以身饲敌?何况,博陵崔氏子与他郑家有旧怨。
“阿耶,莫天真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何况这事,你放心托与旁人?”
少年剑君的那颗心,才是盘活郑家这盘死旗的关键。
至不济,也得让他放下旧怨。
倘使能成,郑菀还想去看一看梦中所见的黄沙大漠、冰川极炎,还想见识这凡俗之外,更广阔的世界。
郑斋沉默了。
他想起当年崔氏小儿离去时的眼神,像一匹孤狼。而这狼多年以后咄咄而来,绝不是善意。
现在菀菀想要驯狼……
谈何容易。
“阿耶,明日上林宴,崔望会去。”
郑菀勾起唇,笑得天真烂漫,“菀菀也要去。”
“去那儿?”
郑斋皱了眉,刚与太子退亲,菀菀便去那种场合,岂非遭罪?
“不行,要结识崔望何时不成?阿耶自会帮你创造机会。”
“阿耶,明日那上林宴石舫上,自有一场机缘等着崔望,我既已窥得天意,何不想法去分得一杯羹?少许奚落,又有何要紧?”
“机缘?”
郑斋少年时,也曾看些神仙志异,自然明白女儿之意,闻言亦不免面露神往。
“此话当真?”
“自然为真。”
郑菀望向窗外,幽幽道,“便分不得羹,能与崔望结识,化解两家恩怨,亦是好的。”
“也好。”
3、上林宴
上林宴当日,首辅府。
“小娘子这头发是真真好,又黑又亮,整个上京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梳头娘子利落地绾出一个望月堕仙髻,取来妆奁,“今日赴宴,小娘是簪这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还是云脚珍珠卷须簪?”
“便这支吧。”
郑菀伸出皓腕,打开妆奁最下一层,从里面取出一支红宝石玳瑁簪。
簪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是如今的时兴式样,倒是簪头的红宝石看上去还有几分贵重。可这贵重,对常年簪南海明珠、佩羊脂白玉的郑小娘子来说,还是显得寒酸了些。
梳头娘子并未多问,小娘子看着性好,实际是个说一不二的,将簪子簪好,便先告退了。
郑菀照了照镜子,只觉得妆面太过素净冷清,便干脆取来朱笔亲自在额心描了朵梅花,点上细细的金叶,抿了抿胭脂,才问身后的侍女:
“胭脂,如何?”
胭脂张大了嘴巴:
“小娘子这般……美极了。”
镙黛捧着针线上人连夜用云锦裁制出的大袖衫进门,笑道:“从明日起,怕是整个上京都要流行这花钿了。”
郑菀意思意思地掀了掀唇。
没再多说,起身任镙黛和胭脂一人一边服侍着穿好大袖衫,披上披帛,正待出门 ,却见镙黛欲言又止。
“有何不妥?”
“娘子忘了搽珍珠粉。”
这可是用上好的南海明珠磨研出的珍珠粉,上脸润泽细腻,小娘子平日里最爱用。这几日不知为何,碰也未碰。
只画了黛眉,点了朱唇。
郑菀摇头:
“这些妆粉都收起来,以后莫要再用了。”
梦中许多情节醒来时便已模糊,却偏偏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连郑菀都觉得可笑——那些会飞天遁地的仙女儿对这些凡间妆粉颇是不屑,说会害脸。
既如此,不用也罢。
“喏。”
镙黛福了福身,与胭脂一人一边搀着小娘子去与王氏汇合。
首辅府的马车便停在门口,郑菀与母亲一辆,侍女们一辆,倒是本该陪她们去的郑父不在车旁。
“阿耶呢?”
王氏摇头:“你阿耶接了个信儿就出去了,只说我们先去,他随后便到。”
郑菀正奇怪,却见父亲身边的长随在车边与她打眼色。
她抚了抚额头,假托困倦想在车上歇息一会,便与母亲一前一后分上了两辆马车。镙黛随侍一旁,递来一张纸条:
“大人送来的消息。”
郑菀展开,却见父亲与她说,果真在登闻鼓旁发现了可疑人物,现已赶去,勿念云云。
时间提前了 。
郑菀悚然一惊,不明白时间的提前意味着什么。
梦中那失了妻子的苦主跑上京来告御状,言她郑家欺男霸女十条罪状,分明是在上林宴后。
“父亲……可还有旁的话带到?”
“大人说,今日恐宴无好宴,请小娘子务必当心。”
不过寻常的吩咐。
“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车窗外,马车正辘辘驶出荣和巷,往城外西郊而去。
上林宴便摆在西郊的梅园。
梅园占地千顷,可跑马蹴鞠、曲水流觞,最神异的是,近二十年来,梅园中腊梅常开不败,盛态极妍,早成了御用的皇家园林,常年由京畿卫把守,只在特殊时候开放。
未到地方,便可见华亭彩盖,香车宝马,将梅园正门前那条道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有货郎炊饮煮茶,沿街叫卖。
“倒比往年看着还热闹些。”
镙黛将一边的车帘子打起。
道旁的青松翠柏都坠上了细巧的铃穗子,打了结,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地响,又喜庆又漂亮。
郑菀笑了声:
“必是热闹的。”
今日这宴,由圣主着礼司与户司共同协办,说是百官同乐庆贺丰年,实际全是为了讨好那位贵不可言的国师大人,不拘珍宝顽物,还是美人珍馐,只要能讨得这位大人一星半点的欢喜,便值了。
郑菀来这,也抱着同样的目的。
来前她细细思虑过了,不看梦中所见,只看过去,也知郑家将崔望是得罪得死死的,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有。
放戏本子里看,当年先是他爹让管家将他当打秋风的赶出去,后是幼年猖狂的她着人赏了他一顿板子——怎么看,都该是被压在地上打的反角儿。
她想要剑君那颗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再坏,也没有现在坏了。郑菀从不缺火中取栗的勇气,至于最后取没取着——她不愿想。先接近人,设法消除对方的恶感,才是当务之急。
“可要让胭脂拿着名帖去通报——”
“不必。”郑菀摇摇头,“他们等得,我郑家也等得。”
阿耶这安雎门一跪,跪得是朝野震动,再加上太子此时退亲,她郑家失去君心已是铁板钉钉。
上有意,下必效之。
实不必自取其辱,腆着脸面上去给人打。
“喏。”
镙黛垂首应是。
“可是菀娘?”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尖亮的嗓子。
郑菀向窗外看去,却见并辔的一辆马车帘子也打了起来,前日才见过的蒋三娘子正探头探脑地朝外看。
这些武将出身的勋贵子弟总是那么鲁。
“三娘子。”
郑菀持身雅坐,微微颔首。
蒋三娘:“难得菀娘也与我们这帮人一同等,来来来,请你吃茶。”
“不劳烦三娘子了。”
郑菀浅笑拒绝。
谁料这拒绝竟似惹怒了对方,蒋三娘子柳眉倒竖,快语讥讽:“此时不吃,说不得过几日,连这茶也没得吃了。”
“若真有那一日,希望三娘子还能如今日这般慷慨,给故人一碗茶送行。”
郑菀慢悠悠地回道。
蒋三娘子一噎,噎完倒有些佩服这姓郑的了,到这般地步还能处之泰然,也是一种本事。
以郑家在朝堂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这宴上太子要与柳家姐姐定亲。
不过,她知道的,要比其他人还多些。
昨夜她阿耶吃了点酒,又哭又笑地在她阿娘那撒了回酒疯,她正巧也在,听了两句什么“兔死狐悲”之类的话头,约莫是什么“只待登闻鼓一响,数罪并罚,便要抄家”云云,想来想去,京中最近见恶于圣主的,也唯有郑家了。
她阿耶知道,怕也是因他身兼神机营统领之职。
看着一无所觉的郑菀,蒋三娘是又可怜又解气,只觉得拥堵在胸口的郁气一朝得散,痛快得很,正欲再说上两句,却突拿帕子掩了嘴,惊呼:
“国师大人!”
郑菀不知,世情远比她梦中所见还要险恶,留给她的时间,不是一个月,许短得只有一个宴请的时间。
她此时正转着头,随三娘子往远处看。
梅园道外,远远行来一辆马车。
拉车的两匹马通体雪白,明净似雪,四蹄奔腾犹若腾云驾雾,不过一个错眼,便已到了近前。
“咴——”
“咴——咴——”
全场的马儿突然仰天长嘶,拉着自家车架动了起来,不到一会,正中便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足够容两辆马车并行而过。
等国师府的马车飞驰而过,马儿们重新抬起头颅,道路恢复乱象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地问出一句:
“这……便是国师?”
“真仙家气象也。”
郑菀心中激荡。
亲身经历书中所谓“万兽臣服”之景,方觉震撼。那一对拉马的神驹,也不是真的马儿,而是传说中的独角兽,只不过被崔望施加了障眼法。
“也不知这国师大人生的何等模样。”
蒋三娘一脸向往。
“你也不知?”
郑菀想起那日伞下所见的一截美人颈,确实衬得上书中所言“冰雕玉铸”了。
“阿耶说,连圣主也没见过。”
蒋三娘喃喃道,待回过神,发觉与她搭话的是郑菀,脸色顿时一僵。
郑菀却朝着马车消失之处出了神,旁人不知,她却知道,马车中坐着的所谓国师,不过是个“傀儡人”。
真正的国师,早服下了易容果,变成了一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入梅园享受“凡尘洗礼”了。
她要做的,不过是抓紧时机,结交这个易了容的平平无奇崔郎君。
礼司与户司共同操办宴会,郑菀也没等上太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入了园。
梅园极大,以一澜珀湖分左右,湖左是假山奇石,小桥流水,湖右是亭台楼阁,便最上京最富盛名的“骊泗汤”也在湖右。
郑菀跟着母亲走了一段,在距离兰泽院还有百米时停住了脚步。
“菀菀?”
王氏转过头,催促她。
郑菀左手摁着肚腹,面色赧然:“阿娘,约莫是马车上多进了些糕点,菀菀、菀菀想……”
小娘子皮薄,说不出来。
领路的侍女掩嘴笑了一声,指了指左近的月亮门:
“此处第二间便是女眷更衣之处,今日梅园人手短缺,婢子不便前去,小娘子更衣完自来兰泽苑便是。”
“阿娘,您先去,菀菀一会便来。”
王氏欲言又止,在郑菀推了推后才迈步,走了两步又回头,神情关切:“当真不要紧?”
“阿娘,快去。”
郑菀跺脚,小女儿的羞恼展露无遗,“再不去,女儿便恼了。”
王氏这才又转身走了。
做戏要做全场,郑菀当真去了更衣室一趟,打发走镙黛,让她去马车上另取一套衣裙,而后从月亮门旁的拱门出了去。
方才的小侍婢便等在那,福了福身:“小娘子,一切安排妥当。”
“不必跟来。”
拱门外连着一条鹅卵石小径,曲径通幽,沿小径行了一会,便到达了目的地。此时天空扑簌簌又开始下起了雪粒子。
郑菀拢了拢羽毛大麾,便往前去。
前方有碧波万顷,有睡荷风竹,有小楼亭阁,唯独没有人。
郑菀沿湖缓缓走了一圈,才找到了梦中所见的歪脖子树。树身需三人合抱,枝干遒劲,许是雷劲,这树被劈得一半焦黑,可还剩一半,还顽强地活着。
谁能想到,这枝叶都落光了的树上,坐着一个人。
仙家手段,当真神异。
郑菀心下想着,伸手抚了抚粗皮褐皴的树身,满目感怀:
“你还在,真好。若明年我还在……”
她隐去了话头,拢着大麾直挺挺地站着,任雪落满头,抬头望着杳杳碧波,良久无语。
崔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郑氏女儿,梅花钿,云锦衣,凡人界最珍贵的雀羽做麾、珍珠做履,当真是贵气凛然。
若不看品行,只看颜色,便放在玄苍界,这位都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无波无绪地转开头,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泊里。
不到一会,却听树下传来细碎的哽咽,仿佛是人哭得狠了,闭着嘴拼命忍着,却还是忍不住跑出来的调儿。
崔望往下去了一眼。
却见方才还傲然凌雪的姑娘此时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树后,闷头躲在大麾里,哭得一颤一颤的。
似乎意识到发出了响声,她又拼命地收,收又收不住,开始打嗝。
崔望随手施了个隔音罩,一个美人的哭声,在他的人生里,连点涟漪都激不起。他又重新看起湖来。
郑菀哭了会便不哭了。
她拍拍方才蹲下时沾到的草叶,慢条斯理地将方才的狼狈全部打理齐楚,确保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才歇。
远远见一群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靠近,转身欲走。
“哎哎哎,别走啊。”
“瞧瞧,这不是当初那不可一世的郑氏菀娘吗,一个人躲这哭鼻子呢?”
“太子殿下不要你,哥哥要你,来哥哥怀里,回头哥哥就禀明阿耶,娶你回家做十八房小妾。”
“放肆!谁给你的狗胆,胆敢辱没一介朝廷大员之女。”郑菀挺直了背脊,再迈不动一步。
她也确实走不了,这帮人纨绔归纨绔,也是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腿脚功夫利落,追个女人还不在话下。
“哟呵,放肆?!”
曾经被她当众敕了一鞭的京中小霸王梁国公次子哈哈笑了,“兄弟们,你们听听,这郑清芜还敢傲呢,谁不知她郑家即将大祸临头,改日要在教坊司相见,我等恐怕要心疼了。”
“这第一美人流落烟花,成了千人枕万人尝的货色,岂不可惜?”
“不如在这之前,我等先尝尝?”
郑菀“气得”浑身发抖,如风中瑟瑟的柳叶,偏背还是直的,从未弯下去那么一瞬,咬着牙往湖边退:
“痴心妄想。”
鼻尖嗅到的浓重酒味告诉她,安排的这场戏,到火候了。
4、鸡血石
这湖光水色,皑皑大雪里,豆蔻少女如随风摇曳的杨柳,可这杨柳里,还掺了松的骨、雪的芯,连着眉心那枚梅花钿,都熠熠生辉,耀得一众纨绔子弟全都瞪直了眼。
“尔敢?!”
郑菀声色俱厉,“莫说我父如今尚未革职,便是革了职,拉你一个梁国公府下水还是办得到的。”
“哎哟,我怕,我怕死了都!”
晋国公次子三碗黄汤下肚,早已忘了爷娘是谁,捧着肚腹哈哈大笑,转头问旁边人,“弟兄们,你们怕不怕?”
“老子怕他个鸟!”
能跟梁国公次子顽在一块的,个个都是胆大包天、纵色轻狂之辈:“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等尝过这般的人间绝色,便是立时死了也不冤。”
“法不责众,我可不信圣主会为了区区一个厌弃之臣将我等全都下狱,一同上!一同上!”
晋国公次子大笑着扑将过来,伸手一捞,便捞到了一截细软轻薄的羽麾,他抬手就撕了下来,放鼻尖一闻:
“温比玉,香如兰,妙极,妙极!”
纨绔们亢奋地合围扑来。
郑菀被困如笼中之鸟,仓惶抬头,只见树梢空茫,无风无浪,入眼是这遮天蔽日的大雪,哪里还有人。
空空如也。
可郑菀不信。
她来这,本就是一场豪赌,如何能容许自己在此时退缩?
郑菀往湖中一跃——
“呼——”
不知打哪儿来的一阵风,卷着这翠碧罗裙、雪色大麾回了岸边。
郑菀踉踉跄跄地扶树站定,便见狂风忽起,卷着满地的枝枝蔓蔓,狠厉地抽打在方才还不可一世、猖狂无状的纨绔们身上。
他们被撵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鬼啊,有鬼!”
不一会儿,这幽僻所在,又只剩了她一人。
风静,云止。
郑菀却微微笑了起来。
她笑,手却还在颤,勉力系好羽麾,乌鸦鸦的长发流水一般散在脑后,混乱之中,簪发的鸡血石玳瑁簪已然掉了。
郑菀以指代梳,将抚顺的长发以帕子束好,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些。
在这过程中,因风而起的烦乱也一并抚平了。
她使计将这帮纨绔灌醉,引来此处,煞费苦心地安排了这一出英雄救美。如今美人是被救了,可救人的英雄根本没露面,这场戏,该如何接下去?
既串戏的主角不应角,那她这点卯的,就得把戏接着撑下去了。
“高人既不愿相见,菀娘便在此谢过了。”
郑菀面朝湖泊,盈盈拜了下去,一尺一两金的天青碧云锦就这般散落在了地上,盛开出了一朵花儿。
崔望神识落在这纤纤弱质身上,半晌,又挪了开来。
湖静风轻,唯有这簌簌扬扬的大雪,不一会,便雪落满头。
郑菀一拜,二拜,再三拜,起身时,踉跄了下,扶住身旁的歪脖子树,才站稳。
崔望只觉身下一阵晃动,垂目看去,却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纯然的眼睛,睫如鸦羽、黑白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起苍海的溟珠,蓼原的白昼,忆起洞府门前那一弯泓亮的清泉。
澄澈如水,烂漫似星。
在那一瞬间,崔望几乎以为她看到了自己,不过不一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郑氏女儿虽美貌些,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尘气缠身,如何能看透他这障眼法。
既如此,他也懒得理。
正欲再施个隔音罩,却听那树下女郎脆生生的问话:“高人,你与那国师大人,孰强孰弱?”
不待高人回答,她又接着道:
“依我看,必是高人强些。我雇你去与那国师大人打一架如何?”
崔望嘴角勾了勾,倒是天真狂妄,如从前一般无二。
郑抚着歪脖子树粗皮褐黄的树身,自言自语道:“高人义薄云天,自看不惯国师大人这般以大欺小之人。”
“我郑家确实对他不起,可也不至于——”
“小娘子,哎,小娘子,您怎在这儿?速速与婢子去兰泽苑,夫人正寻您!”小径处,方才领路的侍婢左右探看,见到郑菀便面现欣喜,匆忙奔了过来。
郑菀见好就收:“方才心闷,随处散散,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这人自是安排在远处以防万一的,若事有不谐美便会及时出现,她郑菀可不能将自己这肉包子打了狗,还是一群无甚用处的色中饿狗。
“小娘子可不能乱跑,这偌大的梅园,委实容易迷路。”
侍婢扶着她也不敢乱看,郑菀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湖泊静处,睡荷亭亭,竹深林静,仿若方才那乱糟糟一场,不曾发生。
可确实是发生了。
她拢了拢羽麾,抬脚便迈入小径,悄然离去。
崔望如听小儿无状,面色无波,既不动容,亦无恻隐,阖眼半晌,突然“咦”了一声。
一抹清风托着一堆鸡血石碎粒,呈到了他的面前。不过些许凡物,可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碎粒上残破不堪的一个“崔”字。
此物是在方才那郑氏女儿投湖之处发觉的。
崔望沉默良久,方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吹响,一阵曼妙的曲调响过,便有一只额生白羽浑身翠碧的小鸟儿现身。
他分出一缕神识,方才还木愣愣的小鸟儿瞬间有了神采,拍打着翅膀,左右看看,不一会便瞅准了方向振翅而去。
不远处,风乍起,静湖顿起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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镙黛都急坏了。
也就去马车上取个东西的功夫,等回来,小娘子便不见了。正着急忙慌地要差人去找,小娘子又回来了。
只是形容颇为狼狈,襟前的羽麾破了一块,连簪发的鸡血石玳瑁簪也不见了,不像是去游园,倒像是与人打了一架。
“小娘子,你、你这是……”
郑菀挥挥手:“无妨,速来与我梳头。”
贴身侍婢手法虽不如梳头娘子那般巧,可到底也是专门学过的,镙黛净了净手,便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娘子身后。
为女眷准备的更衣室,自备有铜镜、象牙篦,以供更衣后的女眷梳洗。
镙黛才捋起一缕黑发,却听小娘子吩咐刚才领路的侍婢:
“气闷,开窗透透气。”
更衣室里常年熏着香,确实气闷。
镙黛不疑有他。
不多久,一只额生白羽的翠鸟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外的梅枝上,不一会,又轻轻巧巧地落到了梳妆台前。
一双黑豆眼左看右看,最后啄起了台上瓷缸里的清水。
郑菀伸手逗那翠鸟,笑得一双眼儿都眯成了月牙儿。
镙黛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鸟还真不怕人。”
她多年未曾见小娘子这般笑过。
这笑让她想起自己六岁那年,惶恐不安地跟着人牙子进入一座华丽的府邸,见到端坐于上拥有这一整座府邸的尊贵瓷娃娃,那时小娘子才三岁,梳着双髻,笑容便如现在这般,烂漫天真。
“是啊,不怕人。”
“只是小娘子,您那簪子……”
这簪子是昨日老爷一大清早便送来的,镙黛瞧着还没甚珍贵,偏小娘子喜欢,生生把玩了一日,连睡觉都要握着。
“掉了。”
“可——”
“没甚可是,”郑菀打断她,“莫要与我阿娘说,免得她担心。”
“可这样一来,小娘子您便没束发的了。”
郑菀笑笑,探手出去,雪色皑皑,窗外一枝红梅如蜡染,她指着,“便簪这梅花罢。”
翠鸟儿忽地一拍翅膀,飞出窗外,不一会,便消失在了云端。
郑菀怔怔看着出了会神,却听脑后镙黛一声:
“小娘子,好了。”
铜镜内,隐隐绰绰照出一道人影。
时间仓促,并未绾什么复杂的高髻,只以云锦同色的丝绦在头顶打了个巧结,其余长发泼墨一般披在脑后。
耳饰珍珠铛,眉点梅花钿,长裙曳地,亭亭袅袅,再看不出方才的一丝狼狈。
“不错。”
郑菀赞了一声。
大麾来时,还备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郑菀披上,双手拢在袖笼里,沿抄手游廊出了净房,便径直向兰泽苑去。
苑内已来了许许多多人,不拘男女,来来去去尽是些熟面孔,只是朝郑菀投来的眼神,透着那么丝古怪。
郑菀上了廊,还未进门,便见一鹅黄裙裳的勋贵女郎悄悄儿从侧间过来,瑶扇抵唇,声音放得很低:
“菀娘莫去,太子……也在里面。”
上林宴是一岁一度百官同乐庆贺丰年之宴,更是适龄的儿郎和小娘子们相看之宴,男女同席,不拘礼数,自然有簪花赠情的传统。
太子在里面,也不甚稀奇。
郑菀认出来人。
这人是大长公主安庆之女容怡,也不知大长公主这般跋扈的性子是如何养女儿的,堂堂亭主却生得怯懦柔弱,被区区一五品官家的女儿欺辱上头,有一回她看不过眼代她斥了对方,倒叫这人一直惦记着。
梦中这人,也是唯一一位敢在郑家流放后,凉亭赠盏以酬故人的送行人。
她目光不由放柔:
“无妨。”
“莫、莫去,她们早商量好了要戏弄于你!”
眼看郑菀还要往里去,容怡急急道,一张脸憋得通红。
勋贵与世家,从来是两个圈子。
郑家眼看落难,最后来通知她的,却只有这么一位勋贵圈子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贵女,郑菀暗叹了口气:
“亦无妨。”
她等的,便是这一刻。
饵料已下,戏已开锣,崔望,你来,还是不来?
5、巧做戏
“郑小娘子请。”
一进门,便是一座八扇黄花梨落地屏风格挡,绕过屏风,一位着荷色孺服的侍女迎了上来。
郑菀脱下羽氅交入她手中,屋内设有火墙,东西南北四角还点着铜镂壁炉,才走了这么几步,在外冻了一遭的手脚便都暖和起来。
“亭主,郑小娘子,长公主与太子殿下他们都去了风波亭。”
“咦,风波亭竟开了?”
这风波亭位于兰泽苑后院,毗邻水榭石舫,九曲十八弯,四面临水,底下是久负盛名的骊泗汤,常年不冷不热、不干不燥,极是宜人。
可容怡分明记得,今日这风波亭连同水榭石舫悉数不开,只接待一位贵客。
侍女垂首:“是,国师大人发了话,说既是百官同乐,实不必顾虑他。诸位大人们便都进去了。”
“哦,国师大人发了话?”
郑菀转过头来,这时她已走到正屋后门,踏上了通往后苑的回廊。
“是。”
“可还有旁的吩咐?”
“没有。”
“菀娘,你——”眼看郑菀还欲往前,容怡跺了跺脚,追了出去,期期艾艾地道,“国、国师大人忒吓人,菀、菀娘你莫、莫去。”
“他在,我才更要去。”
郑菀勾了勾嘴角,见容怡扭扭捏捏要跟来,“一会自找你母亲去,莫要跟着我。”
容怡恹恹应了一声。
两人沿着回廊走了不到一会,便看到了水榭石舫,风波亭一角在其后若隐若现。
此时际头顶是大雪纷扬,底下是水榭阁台,骊泗汤流经之地,只让人觉温暖如春,如行走于江南烟雨、绿柳杨堤之上。
小娘子、儿郎们穿着鲜亮的衣裳,穿梭于回廊,曲水流觞,弹奏赋诗;石舫上,更有弦歌阵阵,舞乐纷纷。
“菀娘,你在想什么?”
容怡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郑菀看着这四时之景:“我在想,这世道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岁岁不同。不过——”
她突然笑了,“我郑菀,不信命呢。”
活在书里又如何?
不是主角儿又如何?
上苍既肯降她一线生机,自不会将前路完全堵死。
若完全依书中所言,她该泡在一苑之隔的澜珀湖里,等着梁国公府家的纨绔来救,众目睽睽,清白尽失,再一并失却生孕之能才是。
可如今,她没去澜珀湖,反来了这骊泗汤,书中风波亭未开,如今也开了——可见蚍蜉虽小,亦有撼地之能。
容怡怔怔地看着她,忽而喃喃道了一句:
“菀、菀娘,你这般……真美。”
郑菀却不欲再说,抬脚上了水榭的台阶:
“走罢。”
未上第二阶,旁刺里一道风,一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捧着果盘匆匆经过,上台阶时未站稳便“啪嗒”摔了个实。
果盘没拿住,果子咕噜噜来了个天女散花,滚了一地。
郑菀反应不及,左脚直接踩上了一粒无花果,踉踉跄跄着要倒时,顺手扶住了旁边的栏杆,才碰便意识到,这栏杆给人做了手脚——
“啪”,断了。
翠碧色云锦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郑菀往后仰时,欣慰地看到,事先安排在身边的侍女已经一跃而起,准备救她了。
一阵熟悉的风过。
风里带着雪的凉意、带着风的刺骨,以及若有似无的兰草香气——郑菀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人拦腰一把虚虚揽住,带到了水榭对面的石舫上。
在一片叫好声里,郑菀怔怔地看着对方。
年轻郎君身披靛青袍,腰系鸱吻带,面目平平无奇,偏偏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或者说,用美,还远远不够。
那双眼里,藏着星辰万里、瀚海荒漠,藏着天山雪、云中月,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再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一片波澜不惊的死寂。
郑菀回神时,对方已经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
“小娘子且小心些。”
崔望。
郑菀视线在他腰间的绦带、身上的长袍上转过一圈,立时明白过来。
他因着那块鸡血石,对她起了疑惑和好奇,也才有了如今这般及时的相助之举。
好奇好啊。
世间所有的情缘,都来源于好奇。
不过,她还需小心再小心,仙家手段万端,雀鸟不过其一,她需得小心防范。
“多谢郎君,不知如何称呼?”
郑菀盈盈拜谢。
崔望垂目瞥了眼她泛红的眼皮,以及睫毛下沾染着的一点泪珠儿,颔首略作示意:“不必言谢。”
说罢,便转身告辞,径直去了二楼舱房。
“这郎君好生无礼!”
容怡气喘吁吁地穿过水榭,来到与之相对的石舫一楼时,只看到郑菀热脸贴人冷脸的一幕。
郑菀摇摇头,颊生绯晕,面现恍惚:“不,亭主说得不对,这位郎君纵侠行义、威武不凡,真真……”
了不得。
她未说下去,可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却让旁边经过之人都看呆了。
容怡心道不好。
那位郎君确实身手不凡,居然能带着菀娘踏水凌空,飞到与水榭三丈之隔的石舫之上,可……可也不代表,菀娘便要看上他!
郑菀自然是做戏。
犹记得她十岁时迷上了看戏,父亲为她特意将上京城里最出名的牡丹班给请到了府中,连续唱了一个月的戏,直到她听腻为止。
牡丹班里最有名的那位角儿告诉她,世上最动人的戏,需先入戏,骗过自己,方能骗过他人。
郑菀在楼下“痴痴”站着,有人在楼上看她。
容沁县主趴在窗前,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啐了一声:
“哪儿冒出来的……”
愣头青。
不知怎的,这位年轻郎君明明看着不出奇,可她愣是一句不是都说不出来。
“这可不能怪我,怪只怪那姓郑的运气太好。”
旁边小娘子冒出一句,她可是事先都安排好了,让人特特在水榭的台阶上撒了掺了油的水,栏杆弄散了,怕不保险,还安排了个侍女过去。
“不过——”
她话锋一转,“县主你没觉得,方才那救人的郎君挺、挺……哎,怎么说来着,瞧着一般,可我这心,怎么比见到太子殿下跳得还快?”
容沁心道:我也是。
再看穿郑菀身上的翠碧云锦纱,如烟似雾,衬得她跟下了凡的九天玄女似的,心里酸得像磕了一大口青杏子:
“都这样儿了,还招蜂引蝶,呸。”
“哎哎哎,莫说了,人上来了,这般看,倒是挺拔,比太子哥哥还高上几分是不是?”
容沁瞥了眼,还是觉得捉弄郑菀更有意思,又从二楼探出头去,朝下边儿招手:
“菀娘,来与我们一块顽。”
郑菀正愁该如何自然地上去石舫,毕竟今日这石舫上有一段专属于崔望的机缘。容沁此言不啻于递来过墙梯,她抬头便是甜甜一笑:
“县主,我得先去寻阿娘报备一声……”
容沁这人,催着不走,打着倒退,她越是犹豫,她便越想要她去。
果然,容沁招来婢女:
“这有何难,绿袖,去水榭与郑夫人说一声,菀娘跟我们在一块。”
转头又对郑菀道:“郑夫人便在对面的水榭,与大阿姑一块叙话,莫去烦她才是。”
“也好。”
郑菀“盛情难却”,只得上楼。
崔望默默收回了神识。
“为什么救她?”
识海中波涛淼淼,一黑衣老者鹤发童颜、端坐其上,圆乎乎的脸蛋上难掩好奇。
“老祖宗不是在闭关?”
“关个鸟关!哎,小望望,你还与老祖宗我说说看,为何救那小女子,莫非是……看上她了?也好也好,这小姐姐人长得不赖,看上去对你动了春心,到时你俩生一个白胖娃娃,提升提升我老崔家的基因,也是不错。我的小望望终于知道女人的好处了,小望望你不知道,老祖宗我看着你每日每夜就守着那把蠢剑,心都要碎了!嘤嘤嘤……”
“闭嘴。”
“嘤嘤嘤……”
“不是。”
“为何?哦,我知道了,必是那小姐姐当初指着鼻子斥小望望你痴心妄想,伤了你的心……”
老祖宗在识海中喋喋不休,崔望已经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
“龙吐珠,风含水,这地方……啧啧,小望望,你真旺……暧嗳嗳,不对,咱不是在说那郑菀的事儿吗?小望望,老祖宗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大眼睛白皮肤,多奶多可爱啊,现在真是越长大越不讨喜喽。要是放到老祖宗我那个年代,你就是条单身狗!单身狗知道嘛?!一辈子都没老婆没女朋友……”
崔望谢过侍女拿来的浆果汁,阖眼不语。
“快说话!”
“说甚。”
“便说你啥时候给老祖宗我带个漂亮小姐姐回来,瞧瞧,这里面,”黑衣人呃了一声,“小姐姐挺多哈,不过,老祖宗我瞧着,还是你那前未婚妻顺眼。”
崔望睁开了眼睛,此时郑菀已经上了二楼,眸光朝舱内扫来。
灼灼若朝阳,灿灿似星河。
“我不喜欢她的眼睛。”
“为何?老祖宗我瞧来瞧去,都觉得那双眼睛美得很。”
“野心太甚,跋扈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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