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害死了太子最爱的妻,死后才得知,原来他是下凡历劫的神仙。
本以为捏到了软柿子,没想到踢到的是不能再硬的铁板。
有朝一日,神仙历劫归来,施展法术将我折磨的死去活来,誓要为他凡间的妻子报仇雪恨。
鱼死网破之际,我直接一个大动作,设下毒计使他失忆,骗他成亲,并怀上他的孩子。
如今我挺着怀胎六月的大肚子,看着他满目赤红想*我却又下不去手的模样,心里痛快极了。
太子如何?神仙又如何?世间最毒的不过就是我这妇人心。
前世.偿罪
人真的不能做坏事。
这句话直到死后我才深刻领悟到,只可惜为时已晚。
徐子晏一双腥红几欲爆裂的双目死死盯着我,空气中晃过重重*意,如果眼神可以化为刀锋,那么毫无疑问此刻我已被千刀万剐。
“恶贼!纳命来!!!”
当半米长的宽刀横在头顶时,我身体抖如筛糠,双目中的惊恐之色爆裂,浑身因过度恐惧而僵直似死尸,而体温却在瞬间飞涨,短短片刻,我发起了高烧。张大嘴巴,连个不字都没能喊出来。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屁滚尿流的鼠辈。
出乎徐子晏意料的,我这个看似不可一世、作恶多端的女匪首,居然怕死怕到了这种地步。
“嘶拉~~”,裂帛一样的声音,重而不钝的大刀快准狠地划破脖颈上的肌肤,几乎切断了我半个脖子。
躺在地上,体内温热的生命力随着血液汩汩流出,疼锁住了我的全身,让我无力动弹;痛扼住了我的咽喉,使我无力哀嚎。那是活人绝对无法体验的一种感受,除了疼痛,还有清清楚楚的对生命正在逝去的感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种死前之痛我曾经历过很多次,然而却至今都没能适应。
第六次死在徐子晏手中。这次,是被大刀割喉。
我死了,躺在地上,如同一条肮脏的野狗,堆在那里无人问津,连徐子晏的马蹄都懒得踩我一脚,像是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哒哒离去。
随着我的死亡,整个世界开始坍塌,旋转,如同一个清理垃圾的漩涡,吸走目之所及的一切,而刚成了鬼的我,连同被卷着甩出了这个世界,
片刻之后,我在另一个地方踉跄落地,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还好,碰巧旁边站着一个黑衣大个子,及时一把将我拉住,这才站稳了脚。
瞧着这个人就来气。“给我松开!”恼怒上头,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后者宽大的黑袍在空中划出一个不友好的弧线。
这个全身黑不溜秋,一脸晦气模样的死鬼叫无赦,是地府的阴差,阴律司判官崔珏的徒弟。据他自己说他不是鬼而是仙。仙者有天、神、地、人、鬼五类,而无赦就是最后那类,鬼仙。
其实我跟无赦没什么仇没什么怨,讨厌他只是纯粹的恨乌及乌罢了。谁让回回押送我进这轮回结界遭罪的都是他呢。
对这个狗屁结界以及它的狗腿子们,我都恨得牙痒痒。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无赦生气大骂,但当他看到我的伤口时,眼神立刻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怎么比上次还惨?脖子都快断了。”,那讨人嫌的死人脸此刻表情异常生动。好像看尽我的各种死法就是为数不多的能给他带来乐趣的事。
经他一提醒,脖子上的剧痛再次开始发作,我难受地皱了皱眉头,但嘴上必须硬气:“要你管?不如想想你自己是怎么死的,说不定比我惨一万倍。”
每次一说到他的死他就跳脚,因为这是他的知识盲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生前是谁,怎么死的。听说,在下边进了编制就要消除生前的一切记忆。
那可真是太悲哀了。
还好,我好歹是一只有记忆的小鬼。
我叫我,死的时候是二十有三。
但其实严格来说我已经度过了一百多年。因为我重生过六次,每次都活到二十三岁,然后死在同一时间。
这不是开挂爽文,这是一场极其残忍的惩罚。
我被一个很有地位的上神惩罚,永世不得入轮回,带着记忆一次又一次重生在将死的一年前,反反复复经历死亡。截至目前为止,这一年里抓心挠肝、提心吊胆的等死过程,我已体验了六遍。
*人偿命他天经地义,以命相抵无可厚非,可我偏要用来来去去无数次死亡来偿还手上的*人恶债,只怪我当年好死不死,*的是徐子晏的爱妻。
徐子晏就是那位缺德上神历劫时做的那一世凡人。待到上神归位之时,就是跟我秋后算账之日。
我只恨自己倒霉,捏柿子捏到了最硬的那个。
其实说起来,我也没有到罪大恶极的地步。我是*过不少人,宁海十三娘的名气可是靠鲜血白骨堆成的。但我*的那些人,要么是鱼肉乡里的乡绅土豪,要么是贪得无厌的贪官污吏,或者就是欺男霸女的二世祖。我*的唯一一个好人就是徐子晏的爱妻,晋国太子妃,江采枫。
但我没有办法。就算再来一次,我依然还是会*掉她。
跟我全帮一百七十口人命相比,那女人和我肚子里的小东西实在不值一提,所以我一刀刺进了那女人的前胸,鲜血喷的我满脸都是。直到死的时候她还捂着肚子,试图护着腹中那个根本护不住的小生命。
那是我第一次*完人之后不知所措。心里虽然在一遍遍说着不悔,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利剑刺入的那一瞬间,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徐子晏被一群人押着跪在地上目眦欲裂,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他没有看我这个*人凶手,只是看向地上的妻子,拼命摇头,他双目赤红,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嘴里含糊不清地啊啊呜呜,涎水都流了出来,那是我见过他最难看的时候。
江采枫死的一年后,我就迎来了自己的死期。那时我正在院里跟着高秀才学写字,笔划歪歪扭扭,落成的字不忍直视。哒哒的马蹄从老远传入寨门,未等高秀才去开门查看,整个简陋的木门已四分五裂飞出数十米远,直直砸向中厅。徐子晏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甲胄,气宇轩昂,周身散发着阎罗的气息。
“恶贼!纳命来!”
一柄红缨长枪宛如霹雳游龙,闪电一般直穿我的心脏。宁海十三娘我红红火火的一生就终止在这把枪下。
那是我第一次直观感受死亡。超越一切的痛觉,浑身的感官全部停止了运行,窒息感深深浸入五脏六腑。我像一只死鱼一样瘫软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嘴里血水口水混着流,身体里什么东西在迅速四散,好像被扎破漏气的鱼尿泡。那一刻,我瞬间就了解了死的可怕,世界上没有什么不怕疼不怕死的硬汉,哪怕一如我这胜过世间多数男儿的宁海十三娘。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了那么多人的我,终于体会到了死亡。
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徐子晏会如何*我,我会如何死在他的手上,这些都曾在我脑海中排演过,我一直在不安中等待着自己的死期,但也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今生偿了江采枫的命,来世做人无债一身轻。
后来证明我大错特错。真实的死亡之痛是任何人都难以承担的。
眼前的世界逐渐失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一片灰暗,就在这灰暗之中,我见到了阴差无赦。
他肩上扛着手腕粗的锁链,一步三晃地朝我走来,他长得还算英俊,长眼高鼻,人中沟壑深邃,下边是棱角分明的两片嘴唇。只是脸上一片晦气的死人白,表情很欠揍。
我站起身来,看着徐子晏一枪挑翻了我的石桌,草纸乱飞,一个歪七扭八的“谢”字墨迹还没有干,就被徐子晏划得稀碎。高秀才在旁边吓得抖如筛糠,连为我哭丧一声都不敢。但徐子晏终究没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而是一夹马腹踏马而去。
“别看了,上路吧。”
黑衣人晃了晃手里的链子,不由分说就来往我手上扣,我自知这是地府里的鬼差来了,倒也配合,回头望了望躺在地上的自己,木然地接受了自己已是个死人的事实。我伸出双手由鬼差上锁,叮叮当当地随着他离去。看着自己熟悉的宁海渔村,浸染在一片灰黑之中,跟着黑衣人踏进了村后的河流,步步深入,直到河流淹没了他们两个,在河里走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完全不相信这条我从小就在里边抓鱼的河居然有这么长。
然后,河水开始变得浑浊。脚下开始越来越多的泥沙,再后来,直接就成了平坦宽阔的路。而两边还是平静无波的河。
河下河?
我来不及被这番奇景震撼,就看到了身边无数的鬼。
有老人,孩子,年轻男女,个个双目呆滞地往前走,一言不发,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傻了。我怀疑我自己应该也变成了这样。因为我全程也没说过一句话。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看到一座奇高无比的城墙,上悬匾额:酆都。
第一次来阴间,给我最大的感觉是静。
真的很安静,鬼差暗安静地来来往往,鬼魂安静地接受审判,鬼判官安静地翻阅文书,好像所有东西都不会发出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这里存在的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如同一棵腐朽的树,所有环节都按照万载不变的轨道运行,甚至连那阴森森的青烛都绝不会爆裂一丝火花。
赶紧投胎,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这么想。
由于我身上背负人命过多,地府律法严明,需要一桩桩一件件核查清楚,我每次*人的前因后果,评估罪业。我被关在地狱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审查出了成果。
最后我被带到了察查司陆判官面前,听那判官死板缓慢地宣读我的审判结果,一生*一百九十余人,竟无一是不该*。造福乡里,受百姓拥戴,积阳德。无赦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但很快又回复成了一贯的死人脸。善缘宣读完毕,判官短暂停顿:“但最后一*,乃是身怀六甲之妇,手染无辜鲜血,身负人命两条。罪业与大德相抵,无功无过,送往轮回道,来世投普通百姓之胎,做一世无福无苦的凡人。”
“即刻押入轮回道。”
“且慢。”
就在我终于舒了口气准备迎接新生的时候,一道与地府格格不入的人语切断了陆判官的尾音。
声如洪钟,似包含道法万千,由内而外的威慑浑然天成,如同有千百条规则齐齐降下,压得我浑身负重,双腿撑不住扑通跪下,滴滴黑色的血从鼻腔溢出,落在地上绽成一朵黑花。
我痛苦地捂住口鼻,艰难地抬头望去。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光华的锦衣仙人凭空出现审判案前,我哪懂什么仙人鬼魔之别,可他一出现我就知道了此人必定非仙即神,那周身的福泽之气非一般人鬼能有,而最重要的,台上那虬髯陆判一见来人,便迅速离了座椅,弓腰作揖,口中谦恭道:
“小仙失礼,不知上神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上神?
怎么会是什么上神。
他的那张脸我认得的,那分明是徐子晏。
陆判官腰弓得很是扎实,谨小慎微,生怕惹了来人不快。
我却只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死死伏地不敢直视。
我怕他。
穿胸之痛犹在,给我带来死亡的这张脸现在在我眼中千百倍胜过猛兽厉鬼,又怎敢直视。跪在地上的我可能实在抖动地过于明显,惹得旁边的阴差毫不留情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
“好你个晦气鬼,给我等着!!”我心里忍不住骂骂咧咧。
这些日子我被关在下层的狱中,无赦每天出去索魂,再押着送进来,他们照面其实不少,每次都是我没话找话跟他搭腔,问东问西,而他懒得搭理,顶多只是神色淡淡看看我,转身出去。
没劲透了。
谁会闲的没事跟一个死鬼絮絮叨叨呢?为什么别的鬼都能安安静静就我屁话那么多呢?可我实在是太孤独了。
然而如今故人复现,我却根本不敢直视一眼。
“我曾听闻,此女在人间手染鲜血无数,罪孽深重。察查司以为可功过相抵,然于...人间无辜冤死的人来讲,功非于她,祸却在她,轻易绕过此女,便是让这股怨气永存世间,难道不怕天道谴责?”最后一句话显然已带上了怒气,吓得陆判连声这这。
“这...依上神看?”
这窝囊玩意儿。我在心里暗骂。
上神思考片刻,“合当万死以偿。”
听到他这话,惊恐之余我甚至有点想笑,人能死几次?死了不就没了?就算我做了鬼,再把我这个鬼打死,也才两次,哪里来的万死。这徐子晏莫不是恨急眼了神志不清?
直到后来谢我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听无赦跟我解释完,才终于理解了徐子晏、不,这个上神是什么意思。“那上神设轮回结界,将你投入结界当中,反复自你死期的一年前复生,一遍遍体验濒死之感。”无赦尽量解释得清楚通俗,我的脑子转得不快,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要将我锁在那段时间之中!也就是我刚*完江采枫,惴惴不安等死的那一年时光,要让我死过来死过去,反反复复地死!!
“这世上有能力设下如此高深结界的神仙屈指可数,你面子不小。”无赦笑言道。我气的嘴都要歪了。
被带到轮回结界的路上我还在思考这到底算什么程度的惩罚,徐子晏这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将我挫骨扬灰或者打得我魂飞魄散。后来等真正体验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确实真的是个狠人,而且还是个很有想法的狠人。按他说的那种办法,那才是万劫不复的痛苦。若非恨一个人恨到了极致,绝对无法做到这么残忍决绝。
无赦说我是千万年来第一次有幸使用这个阵法的倒霉鬼。
更绝望的是,即便是重来,徐子晏也根本不给我后悔改过的机会,他把重生时间置在我*死江采枫以后。这意味着我根本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余地,开局即喜提跟徐子晏的深仇大恨礼包,只能等着他来找自己报仇。
我在这种非人的折磨里过了一百多年,真可谓是死去活来。每次重生都是在那个潮湿阴冷的船上,呼呼的海风刮着,低头是江采枫捂着肚子的尸体,抬头是徐子晏那双恨不得生剜了我的眼睛。
第一次重生,我有想着逃。但是很快就发现根本逃不出徐子晏的手掌心,算着日子,在最后一天的傍晚,我自认已经离晋国十万八千里的时候,徐子晏从天而降,一枪拍得我天灵盖粉碎。
第二次,我被他大刀穿胸,一击毙命。
第三次,他身骑白马将我一路拖死,从谢我的家乡宁海渔村一直晋都,我流干了浑身的血。无赦来的时候几乎要认不出我。
第四次重生,死于毒酒。徐子晏说那是他半年以来游历天下寻到的九种人间剧毒,经晋国大巫苦心炼制而成。会让我体验到人间最极致的痛苦。那也是我死得最难受的一次,足足在地上翻滚了半个时辰,从四肢抽搐到口吐白沫混着鲜血,浑身又疼又痒又似烈火烹灼又似寒冰彻骨,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条丑态百出的蛆,除了失去生命,也失去了尊严。无赦来的时候,我第一次在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了极为罕见的惊诧,想必这回的我是他见过的最难看的死人。
第五次的我开始发疯一样求饶,我跪在徐子晏面前疯狂磕头,求他原谅。徐子晏看我的表情又震惊又痛恨,惊的是不知道为何我会转变这么大,之前还是死不悔改的模样,突然变成了这么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恨的是他的太子妃一生皎洁如月,竟然死在我这种无耻鼠辈手中。
当然最后我还是难逃一死,他丢给了我一把匕首,让我自行了断。我开始尖叫发疯,我不想死,拿起匕首发疯一样朝徐子晏捅去,要跟他同归于尽,要跟他恩仇俱灭,要这世界就此坍塌,要这太阳永不升起。
“徐子晏!!!你这畜生!!!即便我*了江采枫,就算连带上你们的孩儿,也才两条人命!!!你却要我惨死千百次来还!!!你算个什么神!!!即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九幽恶灵也比不得你半点狠毒!!!”
我疯狂地朝徐子晏身上乱捅一气。
轮回结界中的徐子晏并非后来的上神,也并非真实世界里的徐子晏。他只是上神设置在结界中一段法相,是徐子晏,却也不是。即便他也拥有着徐子晏的人生。
所以他当然不知道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当我是死到临头神志不清。
最后缠斗的结果,依然是我技不如人,被徐子晏拿着自己的手活生生割断了咽喉。
脖颈的血汩汩流淌,生命逝去的同时,我听见两道合二为一的声音。
“你本就万死难赎其罪。”
一道是来自正居高临下冷漠俯视着我的徐子晏。
另一道仿佛来自九天境外,回响不绝,内含着熟悉的压迫之感。
至此我才得知,原来那上神一直在洞察着结界中的一切,观赏着我的受刑过程。
我已被惩罚了百年。
回到地府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仿佛行尸走肉。我太累了,按说鬼是不会感觉累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太累了。坐在奈何桥边,兴许是万念俱灰才无所禁忌,我放肆地整个瘫靠在了无赦背上。
无赦没有动弹。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怜悯。
“好想直接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啊....”鬼是不会哭的,但是很奇怪我却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了哽咽。“他真的好狠...”
“为什么死亡会这么痛苦...我以为我多经历几遍就习惯了...但怎么习惯不了...完全习惯不了....我真的不想再死了...”
“我只是欠他两条命,为什么要偿还那么多次....这不公平!!!”
“这世道本就是由强者安排,你惹到的不是凡人徐子晏,而是上神悯生,只能怪你倒霉。”
这些年从无赦的口中,我知道了这个上神的来历。上神真名悯生,是创世真神的儿子。悯生本是他老子的名字,他老子天人五衰之后,他就成了新的悯生神,掌管世间生灵。据说自幼就天赋异禀,术法高深,但要继承悯生神格,需得历尽大道。悯生自认强大,百年只内证尽天下道,只留一人道始终不得要领,最终决意做一世凡人,体验何为做人之道,获得真正的悯生之心。
于是就有了晋国太子徐子晏。
“你跟那悯生在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纠葛,让他恨你至此?”很稀奇的,无赦第一次对别人的过去产生了好奇心。
但说实话这段难堪的人生经历我属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讲述。
我是晋国人。
晋国乃九州第一大国,而徐子晏就是晋国太子。
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路崛起,历经夺嫡之争,最终入主东宫成为未来储君,本来只需再等上三五年熬到老皇帝去世,自己荣登大宝,再经历为君之道治世之道之后,便可完成这一世的历练,获得悯生神格。然而这一世却遭遇了一个连天上司命星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故。
他遇到了江采枫。
江采枫是徐子晏政敌、丞相江嵩之女,因政治联姻二人被强行绑定,命运无情人道有情,这两人在不断猜忌和针锋斗争之中,竟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情愫,在权谋的漩涡之中越缠越深,剪不断,理还乱。直到徐子晏成为太子之后,二人的才彻底敞开心扉坦诚相对。初生的爱情萌发于朗朗天日之下,年轻的夫妻恨不得将对方揣进心里揉进血肉。
夺嫡之路艰难行进的时候,在远离这对夫妻千里之外的宁海之上,一个女海匪逐渐声名渐起,此人便是我谢巾帼。
宁海一带永远都是被天子忽视的地界,坐落于海中小岛上的宁海渔村更是如此。按照政治划分,是隶属晋国边省宁州管辖,但按照实情来说,朝廷又根本没有管过他们。只因脱离大陆独立于海中,地理位置偏僻,人丁极度稀少,赋税微薄。每每朝堂议政,就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忘了这个地方一样。近两年陇中大旱,民不聊生,中原地带旱灾频发的问题第无数次被谏官摆上龙案,最后太子提议,开凿渠道,从宁海引水入陇,彻底解决中原地带干旱频发的问题。
此提议一出朝堂几乎大半反对,引水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开渠造河必定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工程周期至少要数十年。
但最后皇帝准了徐子晏的提议,只因他的那振聋发聩的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瞬间让朝堂鸦雀无声,帝王之相在这一瞬间已浑然天成。
若不是后来发生的变故,兴许他能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渔民。一辈子没有出过宁海这一亩三分地,上岛就是渔村,我每天的正业就是带着我的兄弟们出海打渔。不过我们的打的不是海里的鱼,而是船上的“鱼”。
宁海实在是太穷了,百姓加起来不足千人,朝廷三不管,但是赋税却一分不少,定时来收,只靠打鱼采珠根本无法满足沉重的赋税,宁海人苦不堪言。故此,鲨鱼帮应运而生。老爹就是鲨鱼帮的一员,也是五大三粗的渔夫,我喜欢跟着叔叔伯伯们叫他老谢,每每这么叫他,便会引得老谢的叫骂,“死丫头乱叫什么,我是你爹!!”
我不以为意,总是笑嘻嘻地做个鬼脸跑开。
虽然我在称呼上不算尊重,但是老谢在我心里的地位绝对是无可比拟的,老谢会些拳脚功夫,我跟着他从小学了不少,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同龄伙伴里最能打的孩子,连那些男孩见了我都要乖巧喊声姐,但是在那些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堆里耍威风完全不够,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整日跟着鲨鱼帮里的叔叔哥哥们一起打渔,因为这才是我觉得的“厉害的事”。海上航行的大船,但凡看起来气派点的,都被他们拦过。说到底只是一群穷苦百姓,谁也没到真的穷凶极恶的地步,顶多就是威逼着要点银钱,碰上看起来不太阔绰的,骂声倒霉也就放行了,碰上些孤苦病弱的,甚至还会骂骂咧咧地自掏腰包给口饭吃。我从来不觉得鲨鱼帮是恶贼,不管任谁来看,这些叔叔伯伯们都是一群好人。一直到老谢被*,我才彻底改变了想法。
那是鲨鱼帮历史上最沉痛的一天。
他们好死不死,拦住了一群有来头的富商。看着甲板上边那几个大腹便便阿谀奉承的生意人,鲨鱼帮毫无警惕,以为这一票肯定又是油水十足。这种窝囊胆小的商贾是最容易乖乖拿钱避难的。然而待到鲨鱼帮众刚刚吆喝着登船,下一刻便从船舱里跑出一群训练有素的打手。
路遇劫匪,*人亦是正当防卫。
那天我目睹了什么叫乌合之众,什么叫真正的武艺高强。我的爹,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老谢,被一个身手矫健的护卫一刀破腹。还有柱子哥,魁叔,老许头,碎嘴,猴子....
几个人在还没咽气的时候被护卫们一脚踢下船,溅起粉色的水花。随之泛起一片深红。
海里的鲨鱼闻着血腥味赶来,将几个人的尸体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没有上他们的船,而上船的那些人无一生还。鲨鱼帮的破船被帮众惊慌失措地驾着飞快转舵逃离,年仅十岁的我甚至没有机会捞起老爹的尸身。我就愣愣地站在船头,遥望着那所金雕玉砌却顷刻吞*数十条人命的商船,像是傻了一样。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对这件事充满了不解。
老谢他们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经过的人。鲨鱼帮从未*过人,从未绑过票,从未掳掠过妇女,他们所劫的每一艘船,都只是上船装模做样地凶狠着让人把钱交出来,真的不给的,他们也毫无办法只能放人离去,他们只是问那些富得流油的人讨点银钱回家过日子,怎么就被人开膛破肚尸骨无存?
那天的场景像是烙铁一样死死烙在我的心头,未长成的女童双眼呆滞地立在船头,一点一点远离那条富丽堂皇的船,像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化作黑点消失在海天一线。
我回来之后就开始高烧不退,大病三天以后,下地就开始闷声练刀。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将会成为未来鲨鱼帮真正的领头人,而鲨鱼帮则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宁海悍匪。
晋历贰拾四年,太子晏奉命南下监督宁海引水入陇,在海上遇到了二十二岁的我。彼时我谢金巾帼已经成为宁海碧波之上声名赫赫的女匪首。
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无外乎三种。
五大三粗的糙汉。如老谢。
文静酸腐的才子。如高秀才。
以及打家劫舍时候见过的那些金玉其外的草包。
而徐子晏则是我人生当中遇过的第一个异类,跟这些人都不一样的。
他伫立在人群的拥簇中,仿佛众星拱月,与周边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世界,唯他风神俊朗,眉目如画。不带酸腐气,偏又看得出几分刚毅雄浑。
我眯起了眼睛,眼中闪烁起一丝光芒,像是见到了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人。
“老大,上不上?”
我已是三魂丢了七魄,哪里还能反应过来旁人说的什么,只是胡乱应声。这么一应,自此就注定了二人势同水火。鲨鱼帮的帮众张牙舞爪叫喊着“打劫”,正式宣战。徐子晏侧目望着这条黑乎乎的脏船,以及船头那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海寇,眉头一皱。
那天的结果当然是鲨鱼帮被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但是我从此却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徐子晏。我知道徐子晏隔三岔五就会来海边近岸处巡视一番,还知道了他现在住在岸边的官员驿站里。得知住处以后,我更加大胆了,但我从未经历过情爱,并不知道心悦一人该当如何,我只有野蛮生长的肆意与狂妄,我就是想看见徐子晏,想让他看见自己,想欺负他,想看他因为自己牵动情绪。这就让我十分快乐了。
徐子晏十分厌烦我,但是我每回来*扰,不偷不抢,不砸不烧,只是在自己面前耍赖犯贱,虽说让他烦的不行,但终究没算违法,徐子晏只有在忍不了的时候出手教训一下,二人打个半斤八两。我武艺算不上精湛,但是一身蛮力,更要命的是喜欢那种耍流氓打法,徐子晏拳头伸过来我就挺着胸脯迎接,徐子晏剑尖指过来我就顺势被挑破衣襟露出大片肩头。纵使武艺卓绝的当朝太子,也没经历过这种打法,每每只能羞恼收手。绝*的一招就是我还会趁他手脚空档伸手摸一把自己的屁股,让徐子晏瞬间面色爆成猪肝,提剑便要斩*,吓得我来不及收回脸上的猥琐笑意,立刻落荒而逃。
但是我这种程度的恶人,在徐子晏这里委实排不上号。
历朝历代夺嫡斗争都是腥风血雨,到了徐子晏这代,情况稍微好些,老皇帝徐祯膝下皇子唯有三位,其中六皇子徐子温因在母胎里就落了病,自降生就年幼且病弱,大病小病不断,能平安活到而立之年都是不易。因这个原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其母贤妃,都没有了争储的心思。但是另一个兄弟,五皇子徐子陵野心勃勃,且足智多谋,加上其母丽皇贵妃以及其舅杜相国的势力,拥护者众多,人人都说是最有可能取徐子晏而代之的皇子。这么多年来五皇子和三皇子两人的明争暗斗不少,但是好在从未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一直都是在暗自较劲,徐子晏也承认,他五弟是个雄才大略的。但徐子陵对徐子晏的看法可就不一样了。
“空有帝王之相而无帝王之心,三哥这种大情种,做不得皇帝。”徐子陵曾对自己的门客如是说。
徐子晏一直视他五弟为令他敬佩的对手。
但是徐子陵背后的相国府却不讲武德的。
相国府的第一次出手是在徐子晏十二岁那年。少年意气的三皇子奉皇命跟随内廷钦差赴宁州巡查领海,第一次出海的徐子晏就在官船上遭到了刺*。
来者是一帮看似江湖草莽、实则训练有素的*手,市井山野衣着,破刀烂剑,但却是招招精准致命。徐子晏身边护卫一十五人死伤殆尽,身受重伤的徐子晏毫不犹豫跳下船投身大海。亏他命不该绝,被海浪冲到一座小岛之上,得到岛上渔民的救助,这才死里逃生。在这座穷困破落的渔村里,徐子晏将晋国触手未及之处的寥落民生看了个清楚明白,心生无限痛惜,离岛以后,更是励精图治,谋划民生。几年之后,徐子晏提议的南水北引工程获批,皇帝亲赐调水工程名“明渠”,开放国库,就地招工,自此,宁海苦难人民无论男女老幼,均有了一份收入一口饱饭。
这些都是我在成了鬼以后知道的。
“这么说,这个徐子晏是个好人。”无赦说道。
“既如此,或许有办法求他放过也不一定。”
无赦摸着下巴作思索状。
我还沉浸在回忆之中,一时听懵了,猛地从他肩上抬起头来,不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
无赦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看我,收了平日的戏谑,古井般的眸里边透着认真。
“悯生对你的仇恨全部来自他在人间的那个亡妻,能恨你到这般境地,其中一大缘由,只因四个字:永失所爱。”
“到了仙神这个境界,人的死亡只不过是凡胎肉体的衰败,灵魂是不会消散的,功德无量者飞升天人,罪大恶极者永坠地狱万劫不复,无功无过者,转世轮回。无论是哪种,总归死后仍有迹可循,悯生神之所以怒意难消,不过是因为他找不到那个凡女的踪迹。”无赦皱不紧不慢地分析着。
是了。
若不是无赦提醒,我压根都没留意到这个点。
江采枫死在我前边一年,按道理我应该是早已投胎入了轮回,又或者生前有什么功德成仙成神,如此一来悯生神找到我当是轻而易举。两人既能重逢,就绝不会有悯生发疯跑来地府把我往死里整的这出。现在徐子晏的这精神状态,分明是永失所爱,才会恨我到如此境地。
“怎么会这样?我死之后你没去勾魂吗?”
无赦摇了摇头,答道:“酆都城城隍庙内,燃着无数盏命灯,对应着世间所有凡人的寿命,人死灯灭,灭掉的灯,就会指派我阴律司前去辑魂。”
“关于这个凡女的死,我们这边没有收到城隍的指令。”
“你见过我的命灯吗?是燃着的还是灭掉的?”我赶忙问道。
“不知,城隍庙记载着凡间所有人的命数和生平,除城隍本人和十殿阎罗之外,旁人一般进不去。”
我这下急了,“这可怎么办!这怎么办呀!找不到江采枫,那狗上神对我的恨意永远不会消退,我岂不是完蛋了?!!!”
“真的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进去瞅瞅吗?”
无赦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而后嘲讽道:“反正像你这样的小鬼是肯定进不去的。”
“不过....”
“四日之后是七月十五,奉地藏王菩萨法旨,那天会大开鬼门,无数阴灵重返人间,届时所有阴差都会全力维护秩序,防止鬼魂们在人间作乱,亦或是留恋人间不愿归来。所以这天是冥界一年之中兵力最为紧张的时候的时候,据我所知城隍庙的人手也会被借调去人间值守。”
“如果此时手持一块通冥令,再废上一番唇舌,进入城隍庙大殿应不是什么难事。”
我脑子飞快转着,但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高声问道:“什么叫我这种小鬼,难道你就有那什么令了?”
无赦低头挑起腰上悬挂的一块黑乎乎的令牌,晃了两下,什么也没说,但那炫耀之态无比明显。我厚着脸皮问他借,却被他一个挑眉果断拒绝。“我为什么要被你的事情连累?”
说完就摇摇晃晃地离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不过气过了,我也想开了点,这无赦跟自己并无交情,没有道理帮自己。既然如此,就别怪自己不告而取了,想着,我眼睛里开始泛起狡黠的光芒。
七月十五。酆都城隍庙。
我身穿着与无赦相同的官服,见城隍庙中果然守备寥寥,亮了通冥令,稍废唇舌,只说秦广王神君紧急需要查看一盏命灯情况,然而阎王殿人手不足,只派我前来。
那两个阴差看到令牌,没有盘问便放行了。
这衣服和令牌都是我趁无赦洗澡时偷来的。
成了鬼原本都是不需要洗澡的,不进五谷,不生汗泥,哪有什么可洗的。但我却故意说无赦身上味道难闻,说他臭。
一回两回,无赦不耐烦,便去了黄泉边洗沐,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拿走了他放在岸边的衣服。
迈进城隍大殿,我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拉到了墙角。定睛一看,这不是刚才还在水里泡着的无赦吗?
只见他身上还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满脸怒气。“你胆子可真够大,敢偷我衣服?”
我左右张望了下,见没人,厚着脸皮道:“谁偷你衣服了,你衣服不是在你身上穿着的吗。”
“你!”
“这是我使的障眼法!!!”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你其实什么都没穿?”说着就要上手去摸摸是否真的有衣服。不过无赦反应快,一把拍开了我的咸猪手。“快把衣服还我。”说着就上去扒。
“唉唉唉,还你了我穿什么啊!!!你好歹是个男鬼..男仙,我可是个女的,你光着屁股总好过我光着屁股....你你别扒拉我!!!”我宁死不从,死死护着身上的衣服,声音一时有些高,无赦赶紧朝门外看了看,见没有人来,这才松了口气,指着我的鼻子道:“事情办完赶紧还我衣服,今天要是我被你连累到了,你就等着被我按在孟婆的汤锅里洗澡吧!!”
说完不等我回嘴,快速拉着我闪身进入后殿。
一进殿门我就被惊在原地,这大殿从外边看的时候就是身高千尺,一眼难望到顶,如今从内部看,更是震撼人心,巨大的四壁上无数凹槽,里边密密麻麻全是燃着青绿色火苗的烛灯,一层一层往上,根本看不到殿顶,我甚至以为这建筑物是不是直接穿过了整个人间捅入了天界。
我还震撼地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无赦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别看了赶紧找!”
“这...这这怎么找啊,这么多...”
无赦四处巡视了着,朝着中央的一个鼎状器械走去,上下摸索了一会儿,似是找到了什么机关,头也不回地朝我问到:“那江采枫是何时死的?”
“晋历二十五年,腊月十七。”一边回答着,我一边快速走了过来。
无赦低头拨弄着面前一把巨大的算盘,将时间调整到这天。随着一声巨响,最南边的灯墙开始快速下沉,一排一排的青灯却安然无恙地随着墙沉入地面,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在我人都要看晕的时候,墙壁终于停下了。
“这就是那天人间死掉的所有人,快找。”
两个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翻找了两遍,都未能找到江采枫这个名字。由于人数众多,两遍过下来,我已累的眼发昏。
“怎么没有啊....?”我拉了拉无赦的袖子,伸手却拽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衣服只是障眼法。
“不应该啊...”无赦自己也不解说,旁边的我已经急的像无头苍蝇一般开始翻找旁边的灯。
“别找了,命殿的记录很是精准,刚才找不到就肯定是没有,先离开这里吧。”
正待离开之际,旁边角落里一盏不起眼的命灯引起了我的注意,待到看清那上边的名字时,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等一下!!!”
“又怎么了!!”无赦的声音总是充斥着不耐烦。
“范无赦....”我抖着手指向一盏灭着的灯,“这是你吗?”
面前的烛台已经熄灭很久很久,像是一个历史古物一般,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坦然接受着被全世界遗忘的命运。
无赦走上前,静谧地跟它对峙着,时间停了,像是一个不知年龄几何的老人,正在耐心地等待面前的稚童开口问问他的故事。
“范...无赦...”
无赦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得像是再问候一个去世很多年的老朋友,陌生到与它隔了不止几生几世。
我见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自己倒是不住了,好奇地上手:“我来看看这玩意有什么能耐的...”
“别!!!!!”
说话间,我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那黑漆漆的烛台,无赦来不及阻止,只见那烛台前的微尘开始靠近过去,接着,全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尽数被其卷入,我低头看到自己整个人身都已经模糊了,慌忙无措间,惊恐的我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无赦当做救命稻草,无赦来不及开口骂人,就被连带着卷进了烛台。
“这是哪里?”
我们落地的地方,是一座辉煌气派的府院。牌匾上书:范府。
“范府..这是你家吗?”
无赦四处打量了一下,稍作思考,心中已经了然,他没有理会我的言语,径直走了那府邸。
我赶紧跟上。
院中的护院丫鬟仆从像是都看不到我们两个一样,甚至可以径直从我们身体里穿过。“无赦,范无赦,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
“他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是吗?”
我下意识又去拉无赦的袖子,当然又是拉了个空。犹疑了一下,我直接拉住了无赦的手。
“我能摸到你唉。”
这死鬼的手冰冰凉凉的,骨节硌人。
无赦像是着了魔一般,完全没有功夫理会我的这些小动作,我见他没有反应,赶紧抓得更紧了。我不行,我怕。
院子里两个丫鬟是手忙脚乱的,一个端着水盆来来去去,一个张皇失措地不断问着另一个
“绿藜,孩子头一直卡着怎么办!!!”
“绿藜,等下直接用剪刀剪吗?”
两个年纪尚轻的小丫鬟,正在做着我们一生中从未做过的工作,接生。
伴随着房屋内痛苦的哀嚎,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叫声划破黎明。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产妇声音羸弱,“老爷呢?”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女人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老爷可曾来过?”
一个丫鬟用快哭了的声音回答道:“夫人,老爷他...他在隔壁院子。”
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院中,无数丫鬟婆子伺候着,甚至还有宫廷请来御医在一旁坐阵,这范府的主人,礼部侍郎范忠国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着另一位夫人的生产,他还不知那边的偏院之内,那位从不讨他喜欢的小妾刚刚不慎摔到早产,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产下了一个男婴。
“哈....哈哈哈哈”
产妇怨毒不甘的笑声透过木窗传入院中,接着是两个丫鬟惊慌失措的呼喊:“夫人,您出血了!!!”
“好多血!!!”
“救命啊!!!!夫人血崩了!!!”
场景变换,刚死了娘亲的婴孩被抱到一个面目威严的华服男人面前。我发现,这男人的脸跟无赦有七分相像,
很有趣的一幕来了,男人很明显并不喜欢他那位小妾,但是在看到婴儿的时候,眸中竟奇异地泛起了难以自制的喜悦,抱着襁褓的手微微颤抖,甚至能在他眼里看到了隐隐闪烁的泪水。
难道??
果不其然,接下来只见那男人激动不已地开口道:“好.....好.....真好....就叫他无赦吧。”
原来这是无赦的一生。
我捏了捏无赦的手心,偷偷看看他,见他依旧是那副死人模样,像是在旁观着别人的故事,波澜不惊。
小无赦自出生即丧母,由于生母生前也只是一名不受宠的小妾,所以小无赦被养在正房膝下。那正房依旧是个不受宠的妻,但好在范老爷与她也算是相敬如宾。正房育有一女,对无赦也算照顾周到,尽到了做母亲基本的责任。范老爷很是疼爱这个儿子,很喜欢抱着他逗弄,一脸慈爱。奈何好景不长,小无赦两岁时,正房因病离世。范老爷扶了最宠爱的侧夫人上位,也就是与无赦生母同天生产的那位夫人。
无赦人生中的不幸就始于这位新任继母。这夫人善妒成性,秉性恶毒,对年仅两岁的无赦褚般苛待。孩童小小年纪,缺吃少穿不说,甚至会被那恶毒的后母动辄打骂。而到了范老爷面前时,这女人又总是装作慈母一般,虚情假意。一旦范老爷不在,就原形毕露。
看到小孩稚嫩的脸上那通红的巴掌印,我眉头紧皱,有些难受地紧了紧抓着无赦的手。
无赦对面前的景象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眉道:“你抓着我做什么?”
意识到这里只是一段虚幻的回忆,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我终于尴尬地放开了他。
时间继续后行,小无赦三岁时,国破。
外敌*至京城,所有王公贵族纷纷逃窜,退朝回来走到半路的范老爷葬身异族士兵刀下,范府举家出逃,狼狈流离,几天几夜不敢休整地奔赴邻国。
却在行至半道时遭遇敌兵,马车不要命地往前狂奔。
一个趔趄下,一幼小孩童被颠出车内,重重摔进土里。
马车没有为他停下,孩童不顾疼痛,哭喊着追着那远去的马蹄,却终究眼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小小的人满身泥污,脸上糊的都是眼泪鼻涕,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就朝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追上他的奶娘。却不知道马车里的夫人正在狠狠拧着那痛哭流涕喊小少爷的老妈妈,拦着我不许下车。
我不忍看,那孩童不知走了几个日夜,哭哑了嗓子,饿坏了肚子,冻坏了身子,烧得神志模糊,最后终于倒在路边奄奄一息。
时间快速行进,一个脚穿草鞋,扛着锄头的农夫渐渐走来,他放下了锄头,弯下了身子,最后,他抱起了那孩子。
无赦就这么被带回了那间茅草与黄泥筑就的房屋,也是他这辈子收获所有幸福快乐的地方。
农夫姓王,夫妇俩多年不育,捡到无赦正是如获至宝。
无赦大病一场,忘记了年幼的回忆,乖巧地喊着他们爹娘。农夫夫妇眼含热泪,将这孩儿紧紧拥进怀里。因着这场病,夫妇俩总担心孩子早夭,便给他取了个十分硬气的名字,王铁生。
王铁生的童年是透着土壤的清新和嫩草的芬芳的。农忙时他跟着农夫下田耕种,农闲时就帮着双亲在家做手工。父亲总是用那双粗糙的手编出一摞摞结实的竹筐,慈母的针线活绝佳,小铁生曾经托着脑袋,不知多少次看着娘亲灵巧的手指,如同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件件合身的衣裳。
农夫家里虽贫,但对王铁生却是尽心尽力。用全年收成的大半送他去读书习字,盼着儿子将来能跳脱贫寒之门,寻个好差事。孩子自己也争气,功课做得好,总得先生夸奖,又因自小山里地里勤快做活,长的长手长脚,身强体壮。
十七岁那年,王铁生去应考镇上的捕快,少年文成武就,成竹在胸,朝着父母心之所盼的体面差事昂首前行。
仓野间骑着小毛驴优哉游哉的王铁生,那张青涩的脸已经长成了无赦的模样,身着农妇一针一线新做的麻布衣裳,干净又纯真。毛驴脖子上的铃儿叮铃铃作响,夜幕渐浓,一人一驴暗成浓墨剪影,诗情画意,顶天立地。
遥遥望去,这画面好看极了。
但少年的幸福生活就到这里戛然而止。未等毛驴到达镇上,一封家书就寄到了他手上;
“铁娃,你爹娘遭难,快些回来。”
是隔壁邻居王叔写的。
毛驴卸下了悠哉,跑成了一匹快马,叮铃铃作响的除了铃铛还有少年迫切归家的心。
王氏夫妇一夜之间惨遭*害,老实的农夫被人锄了脖子,血流满地,农妇被人薅着头发磕死在木桩之上。
邻居告诉他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王家租地的地主,未到期就要收回租约,王氏夫妇不肯,地主来家里闹事,铁生娘火气大,吵了几句,对方恼羞成怒一把抓住铁生娘的头就往桩子上磕,谁知道没收住力直接将人磕死了。铁生爹肝胆俱裂,拿起锄头就超对方招呼,结果寡不敌众,反被人夺了锄,争斗间意外被害,整个脖子都被锄断半拉。
地主行凶之后惴惴不安,又想起那日上门之时在院外听到王氏夫妇谈起了捡来的儿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恶人先告状报了官,声称是王铁生狼心狗肺为了席卷王氏夫妇财产跑路,亲手*害养父母。又跟县令使了银子,贪官立刻将案件拍死,七八个捕快手脚麻利地,在王氏夫妇的新坟之前拿住了还在跪着痛哭王铁生。
十七岁少年被五花大绑地押在堂前,双眼含恨地死死盯着那得意洋洋的乡绅,少年当堂指控,然而邻居迫于乡绅的威胁却不敢作证。王氏夫妇一贫如洗哪来的什么财富可以觊觎,然而雾霾弥漫之下却难见青天,王铁生高声呼喊冤枉,换来的却是惊堂木下一通棍棒伺候,半死半活之中,被人拿着手指画了押。
次年秋后,押赴京都问斩,十八岁的少年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似疯似癫,狂笑不止,只留下一句:“人间肮脏污浊,愿,生生世世,永不再来!!!”
最后,他大力挣开左右的衙役,一个疾步,一头撞死在了城墙之上。
头破血流,却未能留下清白在人间。
范无赦,也是王铁生,这匆促而又简短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从烛台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抓住了无赦的手。或许是在孩童流浪哭喊的那几个日夜,或许是看到王氏夫妇惨死的那一幕,又或许是看到十八岁的无赦含恨血溅城墙之时。
无赦挣了一下,蹙眉道:“放开。”
我终于松了手,但依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些记忆里难以自拔,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无赦无情阻止。
“先出去再说。”
出了城隍庙,来到黄泉河畔,我让他背过身去,还了他衣服。还没等二人都穿戴妥帖,我就憋不住开口道:“原来你死的时候才十八岁。”
无赦佩戴通冥令的手动作稍作停顿,随后又若无其事起来。
“你这人生属实太惨了。”
见他还是没什么动容,忍不住问道:“喂!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啊?”
无赦瞟了我一眼,淡淡道:“我不记得那些事,只当看别人的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没错。他自己不记得,只是像看话本一样看了一个故事,并被告知自己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道理都懂,但是感情上还是难以带入的。只是这无赦也着实太冷情了点,自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看客都为他这悲惨一生心酸,而他自己居然毫无动容,就好像别人告诉了他什么事,他回一句:“哦,知道了。”
这个人真的可怕。我暗想。
“那个恶心的乡绅和县令最后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无赦想了想,开口道:“是我去拿的他们,一个剜了心,一个下了油锅。受完刑都去投胎做畜生了。”
那应该是无赦刚成为阴差后不久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地、公事公办去索了仇人的魂。这算是报仇了呢还是没报呢?
“所以,是因为你在死前曾发愿永不回人间,所以你师父崔府君就把你收进阴律司,成了他的徒弟?而且恰巧你生前的理想是做捕快,所以就成了阴差,对吧?”
“我怎么会知道啊?”无赦看白痴一样看我,“进阴律司之前所有的事我都不记得。”
“不过...应该就是这样吧。”
“唉对了,你觉得我是继续叫你无赦好还是叫你王铁生好?”
.....
我喋喋不休,搞得无赦的耐心一分不剩,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把我盯得几乎要发毛了,最后才幽幽吐出一句话来:“这么闲,你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求那悯生神君宽恕你。”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裂在耳边,我瞬间提醒了我该办的正事。
我跟无赦猜测了半天,对于江采枫的去向还是没有头目。我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过完中元节就得继续回去受刑了,江采枫到底在哪,我会不会没死?不会啊我是亲眼看着我死在船上的.....”
无赦听到了什么关键信息,立刻打断我的碎碎念:“她是死在海上的?”
我愣了一下,回答:“对啊,在宁海一船上。”
“怪不得....”
“怪不得没有派我前去辑魂的指令....海上的话我们到不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的黄泉不是连接着世间所有水系吗?”
无赦摇摇头道:“海里不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无赦犹疑着补充道:“很久以前曾听我师傅说过,死在海里的人灵魂会去往归墟,世界的尽头之处。但是谁也不知道归墟在哪里、怎么去,去往那里的灵魂又会如何。”
我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可以告诉悯生,江采枫去了归墟,让他去寻?”
无赦点点头。
“悯生神掌管万物生灵,法力通天,若是他去,兴许能有找回的可能。若是真能寻到,你再求求情,也有一线希望可摆脱这轮回结界。”
他说的对,只有找到江采枫,必须找到江采枫,我....我应该会谅解自己的吧?!到时候就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跪地求赏个魂飞魄散一了百了!!!
事到如今,我早已厌烦了死-生-死这样枯燥又痛苦的轮回,对死亡的畏惧更是与日俱增,永远都不想要再一次一次、一世一世经历死亡,便是灰飞烟灭永远从这世上消失,也好过再世为人。
如今得此希望,我感激涕零。
我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拔腿就跑,直奔阎王殿,留下无赦孤零零站在岸边,走的时候,仿佛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劝阻。
“喂!你就非得魂飞魄散吗!”
好像模模糊糊听见了几个字,但我没空理会了。
悯生显然对我的说辞没有尽信,注视着我的目光异常锐利,没有人经得起悯生之神如此的审视,我也不能,但是我顾不上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找到我了,那我也算进谏有功,上神能否赐我一个魂飞魄散,免了那无穷尽的折磨?”
“我愿为我的罪孽付出代价,我愿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说这话的时候,我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我怕他不答应,怕万劫不复,继续承受这种永无天日的痛苦。
须臾,他开口问道:“你宁愿魂飞魄散?”
我看着他。
悯生的模样比徐子晏还要华丽不少,银色的头发给他平添了几分高贵淡漠的气质,只是那五官异常冰冷,果真与凡人相异。我曾慕恋过这身皮囊,但我发誓再也不敢了。
“但求成全。”
我低下头,字字坚定。
悯生果真去了南海,那是比宁海还要往南的地方,传说是世界的尽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依照约定,我被关在地府,没有被继续投入轮回结界。
那可能是我来到酆都冥府后最安宁的一段时光,我总是会央求无赦放我出来,硬薅着他陪同自己走遍了地府的每一个角落,遥望忘川上的摆渡人,奈何桥上沉默着煮汤的老太婆,我在轮回道驻足过无数次,对那些欢欣不已投身进去以为可以重获新生的孤魂心怀悲悯,短暂的重生之后,还不是要迎来死亡,生生世世,各种死法,而我早已对这种生活深恶痛疾。
悯生在离去的三十三天之后归来。
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却未能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得偿所愿的轻松,我开始感到不安,是...没有找到吗?
我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悯生没有忘了我,须臾,他抬眼对我说道:“找到了。”
“但你罪孽深重,绝不可轻易放过。”
这是要反悔?
我几乎瞬间要崩溃,在我即将视死如归地吼叫出来的时候,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这次你能活到寿终正寝,我就全你所愿。”
我闻言冷滞片刻, 用近乎发抖的声音顿挫说到:“上神这是在戏弄我?那轮回结界中的徐子晏如同疯狗一般....不*我誓不罢休!!!你要我怎么活到寿终正寝!!!”
怒意濒临崩溃,我已口不择言。悯生神眉头一紧,眼神冷厉,神之怒代价惨重,一个拂袖之间,我已被掀翻飞出数十米远,墨绿色的元灵从我的口中汩汩涌出,如同人之鲜血。
虚弱的我倔强地望向悯生,见他未在继续发作,而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剩我在原地癫狂尖叫。
“赶尽*绝!!!赶尽*绝!!!!你算什么悯生之神!!!难道我就不算众生之一?你对 可曾有半分怜悯!!你对我宁海渔村七百一十四村民可曾有半分感恩之心!!!是谁救了你的命!!徐子晏你不配悯生二字!!!!”
面前八百里黄泉平静无波,望向我水中的倒影,实在是形同蝼蚁,影如燕雀,渺渺不堪一视。
“那悯生神找到了他在人间的妻子。”不知何时,无赦来到了我身后。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并不打算回话,只是自顾自地颓唐着,沉默以待。
“有趣的是,这江采枫竟也并非凡女。”
我终于抬头,面露疑惑。只听无赦继续道:“早年间曾听闻,东华山有一神女玉蘅,欲投身阐教,修太上忘情,却被阐教天尊笑言女子多情,难修正果,玉蘅不服,与天尊打赌,入人间轮回,经历十世劫难,以无欲无情姿态归来,可入道门。”
无视我面上的不解,无赦继续说道。
“悯生神走了一趟深海,遍访龙族,也并未找到传闻中的归墟,但却机缘巧合偶遇了要去玉清圣境赴法会的南极仙翁,听闻圣境天尊门下新收一徒,乃一十世历劫的神女,悯生随即与仙翁同往,终在法会之上见到了那玉蘅神女。”
见我欲脱口而出些什么,无赦抢先道:“你想的不错,那玉蘅神女,便是历劫归来的江采枫。换言之,江采枫恰就是神女历劫的最后一世。”
“那后来如何?”我问道。
“后来...悯生神法会上失态,当着天尊的面便拉了那神女欲揽入怀中。众人神色各异,却见那神女神态之间竟全无半分眷恋,波澜不惊地挣开了悯生神的手,行礼之后,只道一句‘前尘往事皆是虚妄,上神修为至高,不想也会被这凡俗之事牵绊。’”
四目相对,一双是震惊心痛深情眼,一双是波澜无惊忘情眸。天尊笑而不语,在座上轻抚胡须,却不插嘴。只看着席中二人对峙。
"世间最难之事,莫过于情。可那悯生神哪知,神女十世历劫,经历情事多起。为男身,有寒门贫子恋千金闺秀不得者,有黄袍加身后宫佳丽三千者,有为武将娶来异国公主最终被算计国破家亡者。为女子,婚姻包办不得丈夫宠爱者。有民妇嫁与商贾一世富贵顺遂者。有深闺佳人与才子状元一生一世一双人者。有一生无桃花孤寡终身者。十生十世,情之一字,那神女什么没经历过,这点羁绊于我而言完全不值一提。无情无心,乃太上门人命定之选择。"
“只是可怜那悯生神,与江采枫咫尺天涯,虽在眼前,却再无可能。”话毕,还啧啧两声,幸灾乐祸。
我听完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眼泪都要溢出,似癫似嚎:“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高高在上的悯生之神,还不如一个普通神女觉悟高,现在爱而不得,想必那滋味定是好受吧哈哈哈哈...”
无赦斜睨了我一眼,嘲笑道:“还有时间挖苦别人,先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你跟他的赌约我都知道了,他这算是给了你一次机会。”
我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提着气道:“机会?何来的机会?我有一丝机会能从那个疯狗手里活下来码?既然根本没想过放过我,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无赦看着又哭又笑像个疯子的我,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道:“你也太悲观了。”
我收了笑声未收笑意,正了正身形,轻佻地将手搭在无赦肩上,扬眉道:“哦?你来说说,我该怎么乐观?”
无赦看都不看肩上的手,一个耸肩直接抖落,“你莫要将此事看的过于复杂,要一个人不*另一个人并非难事,细思一下只有两个解法,一谓不想*,二谓不能*。两者只要能达到一个,你就能保命。”
无赦的这句话起初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灵感,反而被我觉得完全是废话,一来*妻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不想*?二来他为晋国太子,兵强马壮,且不说他本身就是武艺高超,怎么可能不能*?
正在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无赦突然掐指算了算时辰,接着就要匆匆离去。
“我有点事先行一步,你仔细思索一下,万事皆有转机。”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喂...这偌大的阴间就你一个办差的吗?”
无赦回头挑了挑眉,大言不惭道:“谁让他们都没用呢。”说完又摇摇晃晃地离去了,徒留我在后边咒骂。
冥界没有昼夜,约莫过了人间的两个时辰,我入结界的时间到了。无赦还是没有归来。
我在结界前张望无果,心中难掩失落。
没有听到无赦的建议,我只能自己搏一把了。
悯生神没有过来,想必是在忙着*扰神女。但是我不在乎,我此时更想看到的居然是那个晦气鬼无赦。
对我来说,这个嘴不软面也不善的鬼仙也算我在冥界唯一的朋友了,此去这次,祸福难料,成则达成所愿,魂飞魄散,败则是要继续永生永世受以残忍折磨。这种重要关头,若是能有个人在身边给到我鼓励多好。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旁边的牛头鬼差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还未看到无赦的半个人影。就当我垂头丧气要迈开脚步时,熟悉的修长墨色的身影快速凭空出现。
“你...可有想出什么解法?”无赦风尘仆仆,形色匆忙,没有半句废话。
我见他来了,心下多了一丝安然,回答道:“没什么把握,但我肯定全力一试。”无赦听到这话就知我应该是有了什么主意,但两人已没有时间多说,无赦从身后拿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瓷瓶塞给我,俯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此药可使凡人短暂失忆,忘却前尘。但药效只有一年。你务必好好把握。”
此物令我喜出望外,正是需要这个!!!!!我昨晚思来想去的唯一计划,就之缺这一神物便可实施!!!
“你之前匆忙离去,就是为了这瓶药吗?”我捏着药的手将药瓶抠的紧紧的,心情复杂。
无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顺手拿来的罢了,你倒是会自作多情。”
我紧盯着无赦,却见他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像是没有任何事能让他认真对待,千言万语的感激也说不出口了。只丢下一句“等我回来”
接着就小跑着消失在结界入口处。
“笑话,你让我等我就等吗?”
“那你可说到做到!”
我听不真切了。
片刻之后,我又来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船头。
呼号的海风无情地在每个人脸上刮着,面前血淋淋的尸身还没冷透,旁边还有跪在地上被死死按住、表情管理已经彻底失控的谢子晏。倘若说第一次的时候我是心怀内疚,第二次是带着恐惧,第三次是绝望癫狂,那么到了这次剩下的只有疲惫麻木,其他任何感觉俱无。
徐子晏银牙咬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你这恶贼,总有一天,我必*之!!!”
我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声,“哦”。这句话我听徐子晏说过无数遍了。
接下来的日子跟之前的情节一般无二,我下船之后就静静等着徐子晏找上门复仇。不过这次,我做了点不一样的事。
一是遍寻美容养颜之方,全力修复自己经海风烈日经年糟践后不忍直视的肌肤,将自己养成白白嫩嫩的俏佳人。
别说,数月的养护下来,哪还有半点从前那“不男不女”的影子。
外在有了,第二件事,就是补充内在。
“读...读话本?”高秀才惊得凤目圆睁,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这高秀才是渔村里唯一一个有功名在身的文人,平时帮乡亲们写写对联,读读信件之类的,还曾做过一件大好事,就是帮我取了名。但如今看着面前我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花里胡哨的画本子,又是才子佳人,又是王侯公主,好不淫靡,羞得高秀才满脸通红,破口大骂。
我根本不跟他废话,两指并成剪刀钳直揪得高秀才嗷嗷惨叫,只得从命。
在高秀才幽怨的眼神,结巴生硬的朗读中,我了解亘古至今天上人间各种各样的情爱故事。随着我的求知欲越来越高涨,带来的话本子尺度越来越大,高秀才越发读不下去,当看到那“卿卿玉腿半露,风姿万千”时,秀才彻底半个字都读不下去了,面色已经红的像猴屁股,任我打骂,坚决不愿多念一个字。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作罢,改而扮为男装出海前去宁海城最大的的勾栏院子青红楼,带着话本子付费请那浪荡的娼妓读来。不知我有何目的,只看到我如同饥渴的禾苗一般,孜孜不倦地汲取这些“养分”,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我自救的唯一命符。
这晚,餮足的谢公子刚收了话本准备打道回府,刚一出门,只听哒哒的马蹄声急如催命鼓,街巷远处,一人一马快速奔袭而来,被月光拉出长长的阴影。我咽了一口唾沫,双腿打着颤折返,谁知那勾栏小厮早就眼疾手快撤回大门中并火速插上了厚厚的门闩。我刚上去敲两下,马蹄声就在自己身后骤停。
“狗贼!哪里跑!!”
是徐子晏。
来人对我的恨意滔天,*我无需多言半句,话毕就举起了手中的红缨长枪朝我刺来。
我迅速转身躲避,长枪扑了个空,只挑中我的发髻,勾着发带狠狠擦过,伴随着一缕头发缠着发带齐齐落地,我的一头墨发四散开来,像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还敢躲?看枪!”
第二枪袭来,雪白锃亮的枪首在我的瞳孔中放大,带来的是那双黑棕色眸子疾速骤缩,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
“你想这辈子都见不到江采枫吗!!”尖细嘹亮的女声一出,更是坐实了我这个一身酒臭的嫖客是个女子的事实。
枪尖抵着我眉间,却突然停下。但迟疑片刻后,继续朝仇人发力。“你还有脸提采枫,你怎么敢.....怎么敢提她!!!!”
皮肤被刺破,一缕温热的鲜血顺着鼻梁缓缓而下,我一把抓着枪尖,忍痛继续道:“我没骗你,我并非凡人,我保证可以带你去见到她!!”
客栈的包房内。
徐子晏正襟危坐,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感觉下秒就要把它捏碎。
“今天就算你说出大天来,哪怕采枫真的尚还在世,你也是必死无疑,可懂?”
我沉默地低着脑袋,恨意四散,脑中突然想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就这么在这轮回之境*了徐子晏呢?用这种方式获得寿终正寝算是过关吗?
“快说!”
徐子晏一声暴喝吓退了我脑中胆大包天的念头,手一哆嗦差点打翻茶壶,还好我尽力稳住了手——这杯茶绝对不能打翻。
双手小心翼翼给他斟上茶,我故作镇定地说道:“殿下先别急,喝口水,我这就一五一十跟您道来。”
徐子晏恶狠狠瞪着我,见我一副他不喝下去我就不开口的模样,只好接过抿了一口。他以为他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谋害他。
“你可知,那江采枫并非凡人,而是东华山神女玉蘅,只因意欲投身玉清宫元始天尊门下,为自证不受凡俗七情六欲之痛,六道轮回之苦,故而投身人间,成为晋国相府江采枫。”
徐子晏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着我,因为耳朵里进的东西太过离谱甚至表情都已失控,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抽两下。
“你疯了?”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信,轮回结界中的徐子晏只不过是人间徐子晏通过术法重塑,保存的依然是徐子晏的习性认知,在一个凡人的认知里,鬼神之说纯粹荒诞奇谈。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他相信,我只需要争取时间,等到....
“我没有骗你,神女如今已经完成历劫重返仙界,成为玉清宫女弟子。那些令你所难以自拔的一切经历,与我而言不过一场作戏罢了,而你本人,大抵也只是神女眼中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沙尘。”
“够了!!你这贼女满口疯话,我没功夫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受死吧!!”说着就拔出腿上的长匕首朝我挥来。我慌忙逃窜,还不忘继续言语拖延:“你短短一生不过几十载,与其悲痛余生,不如看淡一切过好这辈子,做什么要沉溺于仇恨之中?”
“住口!!”徐子晏被这些话语激怒,出手失了章法,身形甚至有些狼狈,但依然不放弃*我之心。
“你可知犯下*孽的人死后到了那酆都城,下了阎王殿,可要遭受何等的酷刑折磨!!徐子晏!!逝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你又何必将自己堕入地狱!!”
徐子晏恨得双眼猩红,视线已经有些模糊,“那也是你先下!!”不料刚说完,身子一软,跪伏在地上,他用力地撑了撑身子却发现怎么都站不起来。
“你.....你竟敢...给我下药...”
我见他这幅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终于......
三。
二。
一。
徐子晏应声倒地,昏睡过去。
我踉踉跄跄走过去,确定徐子晏彻底不省人事以后,终于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只黑色的小瓷瓶,喃喃道:
“徐子晏,你最好能按我计划表现,否则即便我失败了永堕地狱,也必定生啖你肉、生饮你血,我要看你惨死的模样。”即便这里的徐子晏只是幻象。
趁着徐子晏昏迷的功夫,我终于有功夫拿出手巾擦了擦鼻梁上的那道血,整理了一下屋内摆设,将它们恢复成徐子晏来之前的模样。然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顺手拿过旁边的花瓶,朝男人的额头狠狠砸下,顿时头破血流。又赶忙拿了事先准备好的金创药敷上,层层包扎,最后将徐子晏拖到榻上躺好,开始闭目养神,调整心态。等待着徐子晏的醒来。
香炉里的青烟由缕化丝,渐渐没了腾起的劲,炉中的灰白烟土也失去了余温,就像是曾经炙热燃烧的前尘,没入冰冷的烟土中无人记得。
今生.情谋(第三人称)
约莫三四个时辰后,榻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接着一双朦胧的眼缓缓打开。
塌边的矮桌上有个轻撑着头浅息的女人,身着暗红色长衫,长发如墨,安静随意地披在身上,未施粉黛,从头到脚没有任何装扮,但眉间那一点朱红却是给她添上了一抹别样的风华。
这是男人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静谧、诡异,却还透着一股如画版的美感。
男人动了动嘴巴,但是最终还是吞掉了即将出口的声音来自觉地维护这份静谧。不过这么一下却让他意外咳了起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最终还是将女子惊醒。
长发女子见男人醒了,立刻起身,踟蹰了片刻后慢慢探过身来,试探性地问道:“你醒了?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子的眼睛非常透亮,像是两块经大自然千年淬炼的琥珀,晶莹却不失厚重,仿佛在里边藏了个长长的故事。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额上的伤口,男人痛得轻哼一声,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女子赶紧拦下,语气关切:“别碰!”
男人抬起头,安静且长久地盯着长发女子,投来的眼神里没有探究,却有着无限迷茫。
长发女子被盯得不好意思,赶忙垂下了头,上前去把他扶坐起来,递上去一杯温茶。“你...可有什么不适?”
男子坐起身来后这才开始四处打量房间的布置,一切全然陌生。他动了动自己的肩胛和腿,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有一个问题:他的记忆是空白的。
男子皱起眉头闭上眼认真想了一下,脑海中依然是一团浑浊的灰白,找不出任何有形有色的东西。他最终放弃努力,只能又睁开眼,开口问道:“我是谁?”
谢巾帼大喜,但是面上分毫不敢表露,只能藏住宽袖下激动到发颤的手,故作出一副早就练习过的震惊表情来:“你怎么了这是??你可别吓我啊!!!”
女子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喊了个大夫过来,大夫在装模做样地望闻问切一通之后,抚着山羊胡须摇头道:“你家男人这模样,应是得了失心症了。看他的模样,可是磕到了头?”
女子赶紧大声回答:“对!对!他昨日里上山砍柴,从山上滚下来磕到了头,回来就一直昏睡,醒了就这样了。”
大夫说失心症无解,嘱咐先把头上的伤治好。至于记忆,只能尝试多带着他走走看看回忆一下过去,或者兴许日后再有什么类似的重创发生时,就能唤回记忆。反正总而言之就是医不了,只能开了副止血养气的方子便离开了,走前还捋着胡须煞有介事地殷殷劝诫道:“病嘛,没什么大碍,过去的东西就过去了,眼下重要的是身体康健,家人陪伴,日子还是一样过。二位放宽心即可,命中一切自有定数。”
说完就背着医箱悠然离去,女人紧跟着相送,送到门外后,塞了一串铜钱给他,医者立刻笑出了满脸褶子,合不拢嘴地出了门。
“我叫什么名字?”男人看着返回来的女子,好奇问道。
糟糕!!!!
明明万事俱备,却偏偏忘记给他起名了!!!!
女人大脑飞快旋转着,此刻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文字在她脑子里盘旋,却无论如何组不成一个像样的人名,就在她快要露出破绽的时候,一个名字如电光火石一般闪现,她想也不想立刻脱口而出:“王铁生!你叫王铁生。”
男人从女子口中了解到,他的家乡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沿海地区,他在一家富庶员外谢家做长工,跟谢员外家的小姐谢安娘互生爱慕,因安娘家里逼迫女儿嫁于六十岁高龄的县丞,对二人棒打鸳鸯,甚至扬言要吊死他这贱奴。小姐跟奴仆相约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私奔,一路风餐露宿,千里迢迢,最终来到了北方这个陌生的小城,二人才刚隐姓埋名安顿下来,正打算筹备成亲,王铁生却意外从山上滚落。
谢巾帼,哦不,应该说是安娘娓娓说完,抽泣两声,拿着帕子擦去了面颊上的泪珠。“铁哥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说完就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呜呜呜了起来。
男人还没从错愕里恢复过来,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就钻进了自己的怀中,他身体僵硬着,两只手臂如同木雕一般死板地抬起,犹豫了片刻,最终不得不抱住了怀里啜泣的人。
安娘和王铁生住在一个很小的院落中,黄土茅草筑成,只有一室一院。两个人出逃得匆忙,没有带很多盘缠。但已经是誓不回头,再苦再难也要一起走下去。
男人除了头上那个已经止住血的大口子,身上没有受什么伤,所以没有怎么修养就下地了。安娘耐心地给他介绍了家里的器具摆设,不消几日王铁生已经可以熟练地干家务了。
男人对这个家很是陌生,纵使女人已经许多遍地跟他讲述过二人的浪漫过往,但是不知为何,他对安娘却总有一种怪异的抵触之感。每次安娘欲要跟自己发生肢体触碰时,在他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躲避。
因此换来了安娘许多次的难堪。
而安娘却总是悄然吞下这难堪,装作无事的样子继续对他好。白纸一般的男人学会的第一种情感便是,内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安娘这边却开始逐渐焦虑起来,算着日期,她觉得不能再拖了,于是因着头皮去找男人商量要把婚事办了。
院里的男人正在劈柴,身上是安娘给他买的粗布麻衣,头上系着一根麻头绳,如果忽略了那张白净的脸,看起来倒真像个农家土汉子。
正在劈柴的男人微喘口气,安娘拿着手巾上前轻轻给他擦拭额上的汗珠。男人不自觉躲避了一下,见安娘悬停在空中尴尬的手,又艰难地把自己的额头送上去任她擦拭。
他虽然已经慢慢在适应跟她在一起的生活,但是如今一下子就说要成亲,男人一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安娘见他面有犹豫,在心里怒骂,看来不得不逼他一把了。随即面上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绞着手巾道:“铁哥,安娘已经...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辈子除了你,我也嫁不了别人,若是你不要我,那我还不如现在就跳进这井里!!死了干净!!”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水井跑去。
那扭捏造作之态她自己看了都想吐。
男人吓得丢了手里的砍刀,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女人,“你这又是何必!!”王铁生把人固定在自己怀里,问道:“你说...你说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
安娘含着泪,满目震惊:“那还有假,哪个女人会用自己的名节玩笑!!”
男人纠结万分,眉头拧成了疙瘩,最终还是妥协了。
二人一起去集市上采购了成亲用的东西,大红喜服,蜡烛,瓜果熟食,酒水等等。
他们是外乡来的,在本地没有亲朋好友,所以没有酒席,就办个简单的婚礼,拜过天地即可。
安娘将花红抿在唇上,看着铜镜里边身着红服的自己,嘴角忍不住绽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从今夜开始,往后就是她逆天改命的日子。毕竟她在整个世间都已经无所畏惧,她有放开一搏的资本。
妆间忽然突然想起地府里那个晦气鬼,不晓得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应该会大骂自己疯婆娘吧?
不过只是一瞬,很快这个念头就在她脑子里被驱散,从她拿到那瓶药的时候起,这条路就已经在她脑子里成型,既是绝路,那就必走无疑。
男人推门进来,身上的大红喜服熠熠生辉,把整张脸都映得红光满面。坐在床帏间的女子正襟危坐,端端正正。男人关了门,缓步走上前来。
他想象得出红色的盖头下边是怎么样的一张脸。一定有一对浓密乌黑的眉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却俏丽的一张脸,仿佛带着点野蛮的生命力。说来也奇特,安娘明明是个小家碧玉,可男人却总是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一股不符合出身的野性,就像是大海中一叶孤独又坚定的船。男人记不起来两个人的过去,也不清楚直至此时此刻自己对安娘是如何的情感,但是他十分肯定,即便到了生命尽头,合上眼睛的那天,他都不会忘记醒来时映入眸中的那一把如墨般的长发,和眉心的一点猩红。
拿起旁边的秤杆,男人缓缓挑起了盖头。
女人藏在宽袖中不安交握的手终于平静下来,随着盖头落地,安娘精心装扮过的面容呈现在男人眼中。
眸若星辰灿,面似桃花娇。
新娘满脸羞,娇滴滴的唤了一声夫君,那声音柔媚入骨,让人销魂断肠。
男人顿时火烧耳后根,吞了口唾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干什么。最后还是安娘打破了这份尴尬,起身走到桌边,招呼男人过来:“我们喝两杯。”
“这第一杯,敬我们的家乡,感谢它孕育了你我,让我和铁哥可以相遇相知。”
安娘将酒杯递给男人,素手柔软似绸缎缠绕着男人的手背,眼中满目都是柔情。男人接过酒杯,不知不觉泛起笑意,随即跟女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女人又把酒倒上,“敬铁哥的爹娘,感谢他们生了你,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丈夫。”
男人接过酒杯后,盯着酒面,开口问道:“安娘,你...你可有见过我的爹娘,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超纲了。
谢巾帼当然没有见过,只得胡乱搪塞道:“曾听你提过一嘴爹娘爹娘早逝。并未见过。”
眼看这个话题不能多聊,女人赶紧倒上了第三杯酒,走到窗口,对着外边的明月面露哀婉:“第三杯,是不孝女敬爹娘。十八年养育恩情女儿来世再还。”男人见此状,惆怅随着女子的形容浮上心头,生出无限怜惜。
“第四杯,铁哥,是咱们的合衾酒。”安娘三杯酒下肚面生红晕,羞怯地拉起男人的手,将酒杯从中穿过,递到自己嘴边。“喝了这杯酒,你我可就...可就是夫妻了,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可知道吗?”
男人垂眸静止了片刻,未作应答,安娘心下暗惊还以为他又生什么变故,哪知又见他抬起双眼,那里边盛上了几分确定。
“我不记得之前的事,醒来后的这些日子,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但是我王铁生如今这杯酒下肚,无论过去如何,未来都只会是你的丈夫,好好对你,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履行好做夫君的职责,不会让你冷着饿着。”
女人愣住了。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但是这段话却是她没能预料到的。她谢巾帼纵横世间二十三载,死后在地府飘荡百年,何曾听人说过这种话。
眼前的男人身着廉价喜服,头发高高竖起,恍惚间,她甚至觉得这并不是那可恶的徐子晏,更不是那面目可憎的悯生神。他就是一个逃出高门大院的年轻仆人,坚定又朴实地诉说着对自己小姐的承诺。
见新娘发起了呆,王铁生主动碰了碰被子,笨拙地将杯子递到嘴边去喝酒。喝罢了,笑着朝安娘亮了亮杯底。
安娘收起面上的异样神色,匆忙饮下手中的酒。
“这第五杯,我们敬这方土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安娘继续哄着男人喝酒。
更深露重,酒壶渐空。男人已经醺意微盛。
安娘见差不多了,掺扶着男人走到床边。
“铁哥,时间不早了,咱们....咱们该歇息了。”
红烛摇曳,男人眼神迷离地靠在床边,看着女人宽衣解带。烛光中安娘的脸被打上了一层暖意,更显得她那本就存在感很强的五官浓墨重彩,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么鬼使神差地,伸手取了她唇上的一点红,轻轻地点在她的眉间。
一时间,世间一切都像是失去了颜色,只剩她眉心的那点朱色。
安娘不知道这是何意,愣愣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别擦。”
语气是温柔的。
就等这个时刻了。
安娘不再有一丝犹豫,一双又羞又媚的眸子跟男人的迷离目光缠绕纠结,手上动作不停,毅然决然地跟男人坦然相对。
男人许是喝多了酒,神志都变得缓慢而又迷茫,就斜靠在床头静静地、纵容地看着女人的撩拨勾引,男人喉头不停滚动,呼吸节奏越来越乱。
女人此时也已经羞红成了一只虾,但若男人此刻足够清醒,就一定能在那红的似虾一般的面色中捕捉到她眼中的那抹精光。
可是他没有机会。
“铁哥~”女人娇声唤着,主动覆了上去。
床帐散下,帐外的酒菜逐渐冰凉,帐内的景色却是活色生香。
男子生疏不会行事,女子却像是熟门熟路,用尽浑身解数。眼前景象纵使是男子也是羞得面红耳赤。男人刚开始只能被动地配合着女子,后来在逐渐掌握了精髓后反客为主。木制的小床快速地摇晃着,帐中女子的娇吟和男人难耐的粗喘此起彼伏。
激烈且鲜活。
这一晚,帐中的女人像是一只不知饥饱的野兽一般,疯狂地索要。
翌日,日头大好,男人首先醒来,眼见床帏中的一片凌乱,和身侧女子红润的睡容,不知看了多久,眸中终于恢复清亮,似是下定什么决定一般,一瞬间心胸豁然开朗,草长莺飞。
新婚以来,王铁生白纸一般的人生被安娘涂抹得颜色浓重。
白日里外出打柴、种地。晚上关起门来小夫妻就干柴烈火颠鸾倒凤。几乎次次都是安娘主动攀附上来,像是喂不饱的小猫,前半程安娘施展浑身解数撩拨勾引,后半程王铁生难以自持化身虎狼。男人也曾忍不住问出口过,为何安娘对男女之事如此熟练,安娘为何如夜夜都要撩拨行事,安娘为何永不餮足...但他都没问出口,他不好意思。
“以前读私塾时...跟闺中好友偷偷看过一些...一些书。”
安娘告诉王铁生这是正常的夫妻闺房生活,是丈夫应当为妻子做的。王铁生听了,更是不敢懈怠,日日奋力耕耘,哪怕有时白天会精神不济,也不会在安娘面前表露半分,而是早早地出了门,自顾自地悄悄锻炼身体。
这日安娘做好了饭,用篮子提了去山上寻王铁生。三月的日头温和,日光下的男人衣着朴素,挥着锄头忙碌,接连的劳作让他的额头鼻尖渐渐渗出汗滴,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了不少。安娘看着男人的背影,没来由的,竟冒出了一丝见了鬼的愧疚。
昨日二人一起上集市置办家具,路遇城门上贴着大大的官府寻人告示。不等安娘慌乱,就发现那画像甚是奇怪,没有画人脸,只画了人物走失时的衣着打扮。听人说,这是上边哪位大官的儿子。王铁生肩上扛着一面铜镜,进不去人群,只远远地看了看画像。安娘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长舒了口气,拉着王铁生飞快离开了。
朝廷的寻人告示居然都贴到这个边荒小城了。
一种危机感渐渐袭来,安娘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它足够荒凉偏僻,远离中央朝廷。我知道太子失踪是何等大事,晋都就算把全国翻个遍也势必是要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况且王铁生已经表露过疑惑了为什么安娘总是不让他去城里,为什么不让他跟街坊邻居接触。都被安娘以“这些人都比较排外怕咱们受欺负”为由搪塞了过去。
纸是终究包不住火的,安娘一天比一天着急,但是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只恨这身子不争气。
“铁哥,吃饭了。”
换上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安娘瞬间又成了体贴的妻子。
王铁生闻言转过头来,看到自家妻子,不自觉就已经扬起了嘴角眼梢,手背揩了把汗,摆手叫安娘过来。
安娘从篮子里拿出了今日的饭食。一碗简单的红烧肉,配上一小碟腌菜,还有满满一大碗白米饭。王铁生接过饭,就开始不慌不忙地吃了起来。
这个人,靠着衣着打扮,远看有一副农夫的样,但相处起来只有安娘知道,处处都是改不了的大家公子习性,比如吃饭的时候,再饿都是斯斯文文的,安安静静的。哪怕是端着碗坐在田埂上吃,也能吃出来一副弄酒品茗之态。只不过好在男人本就有武艺的底子,身强体壮,干起活来完全不输真正的农夫。
安娘看着男人认真吃饭的模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男人头上不知何时夹了片枯草,在脑子行动之前,手就已经先伸了出去,自然地替他摘取鬓边的草叶,而后拿起篮子里的手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王铁生一个抬眸正对上安娘认真的脸。青天白日,云淡风轻的,就在这微风拂动的田野之中,男人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些晚间之事,刷得一下红了耳朵。
安娘看向他时,见他又快速地埋头吃饭了。女人望着闷头吃饭的夫君,心头生长出一丝异样的柔软。接下来的时间,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吃完,无聊时,拔了旁边的两根长草,食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条有模有样的鱼来。王铁生没见过,稀奇得不得了,直夸我手巧。
“你喜欢啊?送你。”
男人接过草鱼,欢喜极了,一会儿是塞到胸前珍藏,一会儿又取了藏在袖中。安娘觉得好笑,当天下午上就用麻线给他穿了,挂在腰上。
晚上等男人卸下它挂在床头,它就随着床柱一起摇曳生姿,宛若在水中游动一般鲜活。
新婚生活持续了还不到一个月,安娘急了。
终于在趁着丈夫外出劳作得时候,偷偷溜出门钻进医馆。
大夫听说了安娘得诉求也是叹为观止,听说过久婚不育的,但是刚成亲一个月就急得来看大夫的还是第一回见。安娘不好跟大夫解释,只得扯谎说婆婆重病熬不过一载,想在死前看到大孙子,这才糊弄住了大夫。
“既如此,我看看脉。”安娘配合地伸出了手,哪知大夫刚一触碰,就喜上眉梢道:“这不是有了吗!!!”
安娘回家的时候,连步子都是轻快的。
不枉我费尽心机,终于拿到了这张保命符。
手里提的大包小包满满当当全是安胎药,谁都不知道我把肚子里这东西看的重过一切。晚上男人回来,诧异为何家里多了那么多药,问安娘是不是病了。安娘神秘兮兮地将人拉近里屋,解去了衣衫,男人以为我又要行那事,尴尬地问道:“还没吃饭....”
安娘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小腹,“铁哥,你摸一下,这里,这里有你的孩儿了。”
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放在女人肚皮上的手僵硬地不敢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女人表达的意思,嘴唇颤抖着咧开,声音都不成整句了:“你是说...我要当爹了??”
安娘含笑点点头,拿着男人的手在平坦的小腹上滑动:“没错,铁哥,你要当爹了。”
得到重复的肯定,男人这才放声呼喊起来,整个房间装不下小夫妻的喜悦。男人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趴在女人的肚子上,“这才刚半月有余,能听到什么?”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脑袋。不论前尘旧怨,至少此时此刻看着像极了一对沉浸在幸福中的新婚夫妇。
从第二天开始王铁生就说什么都不让安娘出门送饭了,说外边路陡怕我摔了,说田边草深怕我绊了。总之就只让我呆在家里。他可不知安娘比他珍视这个孩子要多得多,提早就从书局买了本孕妇养胎手册来。每日变着法给自己补充营养,同时不忘适当行走运动,保证胎儿健康。对此王铁生权当安娘这是爱子心切,看了只觉得心里热烘的。
每天晚上安娘都会拉着男人贴在我的肚皮上,一遍遍描述着幻想中孩儿的样子。若是男儿如何,若是女儿如何。描绘他肉乎乎的小手,描绘他肥嘟嘟的小脚,虎头虎脑的模样,抑或是温温软软小棉袄的模样。两个人还为第一声孩子会先叫爹还是先叫娘争了半天,最终是安娘妥协,“好好好,先叫爹先叫爹行了吧,一个大男人还要跟我抢这个。”王铁生嘿嘿一笑,又继续趴上了妻子的肚子。
自从安娘*以来,为保胎儿安全,二人再没敢行过房事,尤其是安娘,一改之前如饥似渴的态度,化身如贞洁烈妇般,一下都不给丈夫碰了。但男人可就难受了,他本就是被女人一手调教成了虎狼,原本夜夜缠绵,如今一下都不给碰,好似突然做了和尚一般。有时男人晚上辗转反侧欲火难消时,女人也只是让他自己想办法消火,但是想碰我那是万万不能的,男人不敢违逆妻子的意思,只得故作淡定,夜夜在难受中入睡,再后来,就拉着安娘聊天闲话以分散注意。
“你跟我说说你之前看的话本子故事呗。”男人躺在床上手自然地抚摸着妻子微微隆起一些的小腹。
“哪个故事?”
“就那个徐子晏的。”男人想了一下,回答道。
黑暗中女人的神色紧张了一瞬,从男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当真是个十分刺激的体验。
某次床笫之间,安娘愉悦到神志不清时,层稀里糊涂地喊出了这个名字,王铁生一下就停下了动作,黑着脸问徐子晏是谁。安娘难受的要死,只想着让男人继续,随口扯谎说是她看过的话本中的主人翁,勉强糊弄过去。
反应过来以后,安娘神色淡淡,“没什么好讲的,我都快忘了。”
确实快忘了,那都是不知道多少辈子发生的事了。
男人不依不饶,非要安娘给他说,安娘抵不过,只好把玩着男人手指,一边慢慢道来。
话本的名字叫做《宁海往事》,当然这名字是安娘自己瞎编的。
那是一个贫穷但宁静的渔村,坐落在南方某坐小小的海岛之上,距离大陆隔着一个不宽不窄的海峡,除交易买卖之外,渔村居民很少登陆,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海岛上有一个女孩,她的阿爹是一个没文化的渔夫,阿娘死得早,因为生产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岛上地方贫瘠,缺少最重要的吊命药材,可怜的女人就死在了被大伙紧急拉着去大陆的渔船上。自此,女婴就跟自己的老爹相依为命。
老爹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一直丫啊丫地喊自己闺女,后来闺女一日出落得黑过一日,矮矮瘦瘦,像是一条泡了酱油的小黄鱼。于是大家都叫她丑丫,久而久之,丑丫就成了她的名字。
丑丫的阿娘并非个例,在这个人口不足千余的海岛上,每年都有数十个人因为疾病得不到救治而去世,可是没有办法,他们没有钱,没有药。朝廷不管也不问,任由这上前居民如同原始人一样自生自灭。但是每年夏末初冬,上岛收税的船却总是准时到来,船上零头的人笑眯眯地拿走,不,或者说掠走更为恰当,掠走他们每年为数不多的收成;瓜果,海菜,鱼虾蚌类,还有那些采珠人豁出性命采来的珍珠。
“人穷到了一定程度,就什么都不怕了。”
海岛上的青壮年渔民们组成了一个团体,打算抵御那些上岛搜刮的税官,他们的方法就是埋伏在海峡当中,充当凶神恶煞的海匪,吓退他们。
一次两次见了成效,三次四次熟门熟路,由于这块地方本就是被朝廷遗弃之地,对岸的省府觉得派兵剿匪根本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毕竟每次登岛搜刮走的那点可怜的东西,还不足宁海刺史新纳第五房小妾下的聘多。就此,渔民团体渐渐开始在海上如鱼得水。
他们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鲨鱼帮。
意思像鲨鱼一样乘风破浪。
当人处在最底层、人人可践踏的烂泥之中时,凶,就是他们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
鲨鱼帮壮大起来,岛上几乎全部的青壮年男性都加入了进来,其中就有丑丫的阿爹老谢。因为家里没有娘亲照料,老谢经常带着丑丫上船出海。丑丫目睹了鲨鱼帮的哥哥伯伯们英勇抢夺富人们的钱财,所有人在甲板上挥洒着抢来的金银欢呼雀跃,她从小就觉得,这都是应当的,没有什么不对。
阿爹教了她一个道理,如果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你好怕的了,那么想要什么,就去抢。
这天,又有一艘奢华富贵的船被抢。帮众们收获满满,在从对面船舱搬运东西的时候,丑丫透过木箱的孔洞,看见了里边一截小指头。貌似还微微动了下。
晚上,丑丫来到了鲨鱼帮囤积货物的仓库,说是仓库,其实也就是海边搭起来的一个大帐篷。丑丫提着贝壳灯,四处寻找白天看到的那个箱子,机灵的耳朵听到了沉闷的敲打声。声音闷闷的,有一声,没一声。
丑丫壮着胆子,循着声音来源找到了那发出声音的箱子,此时,里边的敲击已经十分微弱,要许久才能听见一声。
跟着阿爹在海上跑,打小就胆子大,她把灯放在一旁,上前去用力地打开了沉重的木箱,提灯一照,吓一大跳。
那里边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喂....喂...醒醒....”
少年在的几番呼喊下,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死死揪住丑丫的衣服,再度昏死过去。
丑丫急的跺脚,最后还是费力地把他从箱子里拖了出来,半被半拖地弄回了家。
丑丫把少年偷偷藏在自己的房间,扒下了少年被划得破烂不堪的衣服,给他清理了身上大小一十二除刀伤,并涂上了岛上自采的创药。
说起来丑丫救人的原因,有点好笑,因为这少年长得好看。
岛上的同龄孩子不多,整日里风扇吹日晒,个个都喜欢下水,下了水再被烈日炙烤一下,加倍焦脆,一个个颜色都像是酱猪蹄。岛上就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孩子,尤其还浓眉大眼气质不凡的。打开箱子的一瞬间,丑丫就已经五迷三道了。年少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知道这个人好看,所以就想多看,想跟他说说话,跟他一起玩。
少年身上的刀伤都是皮外伤,导致他昏迷的原因还是因为在箱子里磕到了头,故此丑丫也没有办法吗,只能让他安稳睡着,希望能睡醒过来。
少年不争气,在丑丫的草屋里硬是睡了三天都没醒来,期间丑丫怕他饿死,偷偷摸摸给他喂了好几回小米糊,一次两次端饭回屋吃,三次四次的,老爹就开始纳闷了,难不成这孩子是有什么心事?咋还不愿意跟爹一起吃饭了呢。。。
丑丫小心地掰着少年的嘴往里捯饬食物,暗地里骂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把你丢回海里了!!不知道是不是丑丫的心里话被少年听到了,又过了一个下午,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可算醒了!”丑丫见徐子晏睁开了眼大为惊喜,连忙放下碗将人扶起。“可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不疼? ”
少年睁开的双眼里满是混沌和迷茫,不过也就转瞬的功夫,这些就都变成了打量和戒备。“你是何人?这里是哪?”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居然都沙哑了。
“这里是宁海,你....你被人装在箱子里从船上丢了下来,是我捡到的你。”丑丫结巴了一下,不愿说出他是被鲨鱼帮抢劫的时候意外抢来的。
少年试图撑着下床,肌肉用力牵动身上的大小伤口,疼得少年皱起眉头,却被丑丫一把按住:“唉!你干什么呢,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多谢姑娘相救。”少年伸手抱拳行了个礼,逗得丑丫咯咯笑了起来,“你这人,还怪正经的,哪里学的这些礼貌。”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从哪里来,怎么会被砍成这个样子啊,太吓人了。”女孩虽说自小跟着鲨鱼帮做海匪,但鲨鱼帮一群吃素的,谁也没敢真的*过人,这种血淋淋的惨状我是从没见过的。
少年垂着眼睛,说道:“他们想抢我家的钱财。”
“原来也是被抢了,这些强盗下手可真狠啊,要钱就抢钱,干嘛还要伤人呢。”
“也???”少年捕捉到这个奇怪的字眼,脱口而出。
“嗯....那个,你饿不饿啊,你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个馒头,你等我!”说完丑丫一溜烟跑了出去。消失在少年的一个“哎”字之中
老谢头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岛上的男人登陆赶集去了,少年这才得以被丑丫领出屋子。
少年说自己的是陆上一家富商家的儿子,在外出游玩途中遭遇了仇家寻仇劫持,这才沦落至此。丑丫问他的名字,他偏过头想了一下回答道:“日安。”
日安的到来给丑丫平淡无趣的生活增添了些趣味,带着来自内陆的生人在岛上观光游览,讲解炫耀的感觉让她非常快乐。海里的沙蚌海鱼,贝母螺珠,岛上的椰树棕榈,花石焦岩。丑丫滔滔不绝地跟日安展示讲解,热情极了。
“丫儿,这是谁啊?”有晒着网子的邻家大叔,浑身又黑又光,似是摸了一层酱油,一边吊着旱烟,一边利索地往架子上铺网子。
“我从陆上来的朋友。嘿嘿。”女孩得意地咧嘴笑着,除了我,岛上还有哪个小伙伴有?
“这个是蜊子他阿爸,捕鱼可厉害了,上次一网下去.....”
日安属实是觉得她叽喳聒噪,还有他根本就不想出来“开心观光”,只想赶紧把伤养好然后出岛返陆。这丑丫头非说让他出来晒晒太阳伤好得更快,生拉硬拽把他拉了出来,救命之恩压着,他也不好过于反抗,也就由着我了。毕竟日后离岛还要问我借船。
“你们这岛上,统共应该不会多过千人吧?”
日安靠在一处岩石上,眺望了下远处的屋舍。
“差不多,”丑丫偏头想了一下,接着又问,“这是不是算很少啊?”
日安笑了一下,回答道:“你们这岛隶属对岸的宁洲省,这宁州省共有二十七城四十五县,最小的县人数约摸五千。”
丑丫绞着脑子算了一会儿,又把手也伸出来比划,日安见我如此,笑笑,而后又说道:“人少了好啊, 坏人也少,不会互相抢东西。”说着,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丑丫心里美滋滋的。
少年在岛上修养了半个月,起先谢老头跟着帮里出海了,等出海回来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还睡在闺女屋里,气的急赤白脸的,二话不说就要上手打人。没成想这闺女死活护着,打破打滚,只说他身上有伤,不能欺负病人。谢老头就这一个闺女,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只好吞下这口气,苦大仇深地收留了这个臭小子。
几天之后,日安的伤痊愈了,跟谢老头借船出海。
谢老头跟隔壁几个叔伯吭哧吭哧地推船下海,一旁的丑丫别别扭扭生着闷气。日安见了,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黑丫头的聒噪,现在见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反倒有点不自在了。
丑丫怨怼地瞪着日安,酸溜溜道:“我救了你,你就这么走了。”
日安听了,摸了摸后脑左右看了,笑着说:“原来是想要报答呀。”随后直接笑出声来,逗着我问:“那救命大恩人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丑丫兴奋地扒住了日安的袖子,“我长大了你娶我做新娘!”
日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小丫头,你才几岁?羞不羞啊!!!!”
少年完全没有把小女孩的话当回事,只当时小孩子玩笑。可是丑丫却极了,不依不饶道:“就要你娶我就要你娶我,你得给我做丈夫!!!说书的说,被救了都是要以身相许的!!你得许给我!!”
日安衣裳都要被我拽破了,“等等等等等等,”拉正了袖子,继续道:“小丫头,这算什么报答,我日后做点更大的事报答你如何?”
“不行!!!不行!!你必须得娶我!!不然的话我就不让你走!”说着就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腿。
日安被我闹的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只好无奈答应。想着我年纪尚幼,长大了兴许就不记得了。
丑丫欢天喜地,非要亲自送日安出海,被谢老头一通骂。他们用的不是帮里的大船,只是一艘普通小渔船,穿越宁洲海峡短则至少需要两日时间,万一起了风浪,就这小船的体格可不是闹着玩的。谢老头说什么也不允许女儿跟着去。最后丑丫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渔船离去,在海风中歇斯底里地喊出那声“一定要回来找我。”
不知是风太小,未能将这话语送给那端远行的人。
又或是风太大,就这么将这声不舍的呼喊碾碎四散。
“那个叫日安的少年就是徐子晏吧?”王铁生问道。
安娘嗯了一声。
“丑丫丑丫,这名字未免过于敷衍,是写话本的人想不出名字了吗?”
安娘笑笑,回答道,后来某日,丑丫在同村秀才的书案上看到了一副字,上书“巾帼不让须眉”,在秀才给她解释了此句的含义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做巾帼。
“接着讲,后来二人重逢了吗?”
当然。
从八岁长到了十八岁,丑丫长成少女巾帼,日日望着海线盼着日安的到来,可是日安并没有来找她。
当她说起日安跟自己的约定,人人都哈哈大笑,说人家只是逗她玩。巾帼心里虚虚的,无力反驳。又过了几年,便彻底死了心,不再去想这回事。
在她二十三岁的时候,再次遇到了日安。
彼时她已成为鲨鱼帮的帮主,海上有名的女匪。遇到日安之时,两艘船遥遥相对,一艘渔船,一艘官船。她站在甲板上,只遥遥一眼,就认出了对面船上锦衣华服的他。
后来她才知晓日安并非他的真名,他真名原叫做徐子晏,竟是大晋国的太子。
她怀着委屈和怨气找上了徐子晏,却并不表明身份,只是变着法找他麻烦,一边是要给自己这些年的等待出口恶气,一边又总想着他能不能认出自己。但见他丝毫认不出、记不起自己,更是气上加气。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弱冠之年的徐子晏比着小时候更加英俊挺拔、器宇轩昂。我一边捉弄着,一边又忍不住再次沉迷于他的美色。
直到某天,她得知了一件事。
徐子晏不久前已经成婚,是同一个大官的女儿,婚礼办的非常盛大隆重。
二当家告诉巾帼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收了嘻嘻哈哈的笑,在船头久久沉默站立,久到像是要跟这天这海融为一体。呼呼的风吹着船帆作响,少女的发丝拍打着脸,像是一定要将她从那场童年梦幻中打醒。
最后,她终于还是醒了。
巾帼没有再去找徐子晏,鲨鱼帮的船从此再未靠近过大陆海岸,只漂浮于远海之间,似是一过路之后永久辞别的访客。
男人听完故事,思索了好一会儿,问道:“就到这里了吗?再无后续了?”
安娘笑道:“想是那作者犯懒,亦或者文思才尽,不知如何往下写了,只能就此结局。”
“可惜、可惜,这二人有缘无份。”男人唏嘘道。
安娘抚着肚皮垂眸笑道:“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万般皆是命,得不到的也强求不来,逆天而行,往往会有灾殃。”
男人瞧了一眼妻子已开始日渐隆起的肚子,赶忙上前来扶我,“天色不早了,你赶紧上床休息,我去给你打水泡脚。”自从安娘*以来,男人最常做的事就是给我烧上热乎乎的水泡脚,男人不懂什么医理,只知道人家说热水泡脚对身子好,于是便夜夜如此,不知疲倦。
安娘一手拉过男人宽大的手掌覆在自己肚皮上,目光殷切地看着他说道:“铁哥,咱们这孩儿若是个男孩儿,就叫他习武耍枪,以后参军当个威风的大将军。如果是个女娃娃,就教我读书写字,日后做个写书的女家,你觉得如何?”
男人低头笑着,给女人撩了把水浇在脚踝处,回答道:“都好,不过还是要看孩子自己想干什么。”
安娘看着男人头顶的发带,一时失了神。
天气一点点转凉了,安娘的肚子越来越大的同时,两人身上的衣物也愈发厚了。王铁生担心妻子受凉,每日劳作回来都不忘砍上厚厚一摞柴挑回家中,给安娘烧火取暖。
回家路上路过山下的一户村子,又看到那些官差带着刀挨家挨户敲门。年关将至,这些找人的官差搜查范围越来越大,已经从城里扩散到了郊区甚至山里。
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太平了。
男人抓紧肩上的担子,快速返回家中。
安娘正坐在炕上给缝棉裤。听见院里卸柴火的声音便知道是自家男人回来了,因着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便也没去迎接,只是在男人进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道句:“回来啦。”然后继续自顾自地做着针线活。男人怕我费眼睛,给我买了个老大的灯罩,里边同时点两根蜡烛,照的整个屋子亮堂的。
“刚好,来试试这棉裤。马上穿着了。”咬断了线,安娘抖搂了一下棉裤,颜色灰不溜秋,针脚也是歪七扭八,不过穿在里边谁也看不到。我打小就不会针线活,能完成成这样已是非常不易。
男人喜上眉梢,走上前去迫不及待试穿自己的新衣。安娘把裤子扔给他,坐在一旁看着他麻利的动作,穿上后又下地左右行走蹲卧试松紧,一瞬间她竟产生了片刻的错觉,好像自己真的跟这男人是一对相知恩爱的夫妻。
安娘晃了晃头,抛出这无理的想法,又专心抚摸起了自己的肚子,这里边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崽子这是有劲了,又踢了我好几脚。”
肚子里的小东西已经近五个月,手脚都长好了,折腾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安娘经常看着自己怦怦跳动得肚皮胡思乱想,自己得肚子会不会被这小东西蹬破?有时又经常难以相信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个小人。
*这么多日子了,直到最近她才真的越来越感觉到了身体内的另一条生命,跟自己同呼吸,共命运。时不时还会跟自己互动一下,十分神奇。她时常抚着抚着脸上就露出了柔软的笑容,看在男人的眼里,是一幅千金不换的名画。看着看着,不自觉就把人揽进了怀中。
如果说一开始失忆的男人对于安娘并无甚感情,却出于责任感而不得不继续走着之前说好的路,娶了她。那么到了现在,他早已真真切切地把她放在了心头,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男人最大的挂念。他甚至感谢失忆之前的自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女人倚在男人宽厚得怀里,满足的微笑面容下,是一颗逐渐开始躁动的心。
算算日子,只剩最后一个月了。
下个月后的腊月二十四,就是她每一次轮回的死期。但是这倒不必担心,这次她肯定不会死在那天。因为这药效到期的日子算来应是在除夕前后。等到男人恢复了记忆,那时才是最后的宣判。
安娘顶着男人胡渣刚冒出头的下巴,突然问道:“铁哥,我问你个问题。”
“嗯?”
“要是有一天....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非常非常过分,你会怎么对我?”
男人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在认真思考了之后,扳着妻子的肩膀郑重说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都可以算作是我做的,刀山火海我替你去。”
安娘心头裂开了一道缝,里边往外冒的是泛着热气的酸楚,就像立冬夜里那碗浇上酸汤的饺子,满的,热的,酸的。
她急切地解释:“不是....不是这种,我是说,如果我做的是一件非常对不起你的事情,非常非常坏的事,让你伤心透骨,痛不欲生的那种。比如..比如我害死了你最爱的人!”看着男人越来越不解的表情,女人口不择言。
话毕,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女人索性横着心问到底:“那你会如何,会不会*了我报仇?”
男人嘴巴微张,木木地瞪着女人许久,结巴问道:“怎么会,你和孩子就是我最爱的...”
“你先说你会怎么样!!!”女人有点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调。男人被这一声吓住了,不知当如何言语。不过在片刻后,还是伸出一只手抚上了妻子的侧脸,认真地盯着妻子的眼睛,道:“无论你做过什么事,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你把自己整个人都给了我,现在还怀了我的孩子,再过不久就是我孩子的娘。我王铁生,决计不会伤害你分毫。”
男人不是不辨是非事理之人,也不是色令智昏,只说甜言蜜语之人。他认真想过,也诚实说出,倘若妻子真的做过无法原谅之事,他兴许会难过、会痛苦、会愤怒、会发狂,甚至远走他乡,永不相见,但是他绝对不会伤害我,不会伤害他的女人,他孩子的母亲。这是一个男人的底线。
安娘眼眶红了。
这就是他啊。
她赌对了,徐子晏就是这样的人。
心乱如麻。
不止怎的,此刻安娘异常渴望想跟他肌肤相亲。她也果断这么做了,一把捧起男人的头深深地吻了上去,她闭着眼睛吻得分外忘情,刻骨缠绵,似是要将这个男人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带走。男人毫不犹豫地张口回应着热情的妻子,而后双双倒在了温热的榻上。
一炷香过后,男人披着衣服,一手端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妻子的身体,见并异状之后终于放下心来,随后就是深深的自责。
女人撑着脑袋笑呵呵地看着他道:“大夫都说了,这个月份没事了,可以的,仔细些也就罢了。”
男人责备地剜了女人一眼,见她墨发散落满床,一张小脸在中间如同盛开的花朵,脸上残留的红晕更是为这抹风情填了几分妩媚。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化作一声纵容的叹,然后伸手仔细地给妻子掖好了被子。
却没想到身子刚一探过去,就被女人伸手抱住了腰,耍无赖一般不愿放开。
“我下去给你做饭。”
“不饿,再抱一会儿。”
男人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卧下,揽着女人,双双沉浸温柔乡。
男人的手从头到发,一下一下捋着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今日为何会问那么奇怪的问题?”
女人的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如果再编不出什么说辞,男人可就真的要往真相上怀疑了,于是灵机一动赶紧回答道:“没什么,也就是....是今日我在翻看你买的那些话本子时,看到了《宁海旧事》的下册。”
“哦?”男人来了兴趣,“快说说,后来如何?”
女人绞着男人的一绺头发,漫不经心地讲述起来。
晋历二十五年冬,五皇子徐子陵联合杜相国、定远侯及其女婿宣威大将军起兵造反,发动宫变。太子晏调动皇城三千精兵奋力抵抗,垂败之时,身怀六甲的太子妃手执虎符调晋北两万骑兵赶到,破开重围,救太子,卫皇城。五皇子兵败,被一箭射*于宣武门下,而他身边武艺精绝的门客陆公明,则趁乱掳走太子妃。
陆公明率领叛军残部携着孕妇一路南下,逃至宁海一带,自知在内陆已无生路,纠集船只,乔装打扮成异域商队打算出海逃至远洋彼岸的大河国。不料刚入海便遭遇海上劫道帮派。女匪首只见商人衣着华丽,大箱小箱,却不见箱底的真枪真刀在暗地里泛着冷光。匪徒大意轻敌,一百二十七人全员被伏。女匪首为保帮众性命,只得答应配合对方,带领他们平安出航。
正值此时,太子晏追查到反贼线索,救妻心切,竟是一路追至海上。陆公明以太子妃姓名要挟,让徐子晏不得带一兵一卒,独自登船。
徐子晏上船之后看到的景象,是巾帼与陆公明甲板摆酒小酌,女匪首谄媚倒酒,二人氛围一派和睦,心下了然,想必这二人是已狼狈为奸。
三个身强力壮的叛军死死压着徐子晏跪在地上,接着,便是被两把锋利大刀架着走出船舱的太子妃。
“枫儿!!”见到爱妻,徐子晏奋力挣扎,他虽是身强体壮,却奈何桎梏的人太多,他丝毫动弹不得。
“殿下!!你!!!”太子妃又惊又怒,她被带走之前曾朝徐子晏呐喊,千万不要来救自己,保重身体。皇帝病危,整个大晋国等着他一力承担,千万不可为儿女情长断送国本。此时见他形单影只,又死死被禁锢着按在地上,如遭五雷轰顶。
“徐子晏!!!我主公与你为手足兄弟,虽出身皇家却从未薄过兄弟亲情,你扪心自问,打小他是如何对你的!!!”
儿戏塾传纸,筝飞线对牵。
“你却亲手将他射死在宣武朱门上!!!!!”
“若说他兵败,任凭获罪降罚,千刀万剐,可无论如何不该是你动手*他!!!”
徐子晏按在地上的手剧烈发抖,他死死盯着那只失控的手,正是那只手,拉满了那一弓。
太子妃见他心思动摇,连忙高声呼喊:“殿下无错,成大事者,岂能妇人之仁!!当他徐子陵决定造反的时候就已经跟殿下站在了你死我活的位置上了,若他真的顾念亲情,又怎会起兵!!殿下你是未来君主,为了一国百姓,徐子陵,*得!!!”
陆公明恶狠狠转向太子妃,眼中尽是疯狂。“*得?”
“好,既如此,那就让我看看,为了你的江山,是否真的所有挚爱亲人都可*得!!!”话毕,他凑到巾帼耳边低声快速说道:“你去*了那个女人。我只默数十个数,一者你没动手,你会死一个兄弟。二者你没动手,你会死两个兄弟。等我数到十,你还没动手,你那一百七十一个兄弟我就全部*光。”
“不....不!!!”徐子晏虽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但已经感知到了陆公明的意图,如发狂狼狗一般奋力挣扎。余光中,他看到女匪拿起案上的长匕首快速走到了太子妃旁边。
“不!!!你这狗贼!!!你不得好死!!!你敢动她我必*你!!!”
巾帼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她这辈子*过不少人,但是我从来不对四种人下*手。老人,孩子,病人,女人。而此刻,她却要*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而且这孕妇还是徐子晏的女人。
她的手抖得如同筛糠,远处的船舱里,鲨鱼帮的兄弟们一个个被捆着跪成一排一排,头垂得深深,露出一根根风吹日晒成酱色的脖颈,而那上边,悬着一把把泛着冷光的大刀。
那是....那是她的弟兄们,是我的家人。
陆公明张了张嘴,一个一字口型正在缓缓成型,架在大藻头上的刀已经缓缓举起,蓄势待发。巾帼闭上眼睛,任由气息慌乱,心脏横冲直闯。
徐子晏语不成句地嘶吼着不要,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朦胧间,他看到爱妻嘴唇动了动,对那持刀女匪说了些什么。
女匪狠狠咬着牙,不再犹豫地,一刀刺进江采枫的后背,长达七寸的匕首从太子妃后背贯穿破胸而出,蘸着鲜血的冷锋在胸头泛出恶寒。
太子妃至死没有叫出声,巾帼艰难地回头看了徐子晏一眼,目光中包含不舍,却又有一丝解脱般的释然,随后缓缓倒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子晏已经完全不能人语,只能发出啊啊啊似野兽般的哀嚎,被五个大汉死死压在甲板上,在钢铁榫卯的桎梏之间艰难扭动着,双目赤红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似疯似癫。
巾帼此生从未看过那样痛苦的一张脸。这张脸在她的记忆中镌刻,千年万年难以忘怀。
后半夜,潜伏在水下的渔村男人们悄悄爬上船,动作形同鬼魅,抹了看管俘虏的守卫的脖子,割开了困住鲨鱼帮众的绳子。
而后,水底的鲨鱼帮众合力将船底凿开一个口子,静等船沉。
当晚,一艘偌大的航船开始迅速下沉,鲨鱼帮众深谙水性,纷纷跳船逃离,爬上了附近接应的船只。而船上的贼人在一片惊慌混乱中沉入海底,或有胆大跳船的,或因为体力不支而又无处着陆,淹死在海中。一整艘船无人生还。
日出时,只剩一架小木舟安静地漂在近陆浅海,上边躺着昏迷不醒的徐子晏。
“是巾帼放的他吗?”男人问道。
安娘不置可否,“应该是吧。”
这一问答后,床榻上的二人同时陷入了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男人又忍不住问道:“那最后呢?”
“最后啊,”安娘淡淡道:“次年腊月二十四,徐子晏重返渔村找到了女匪,一枪贯穿女匪前胸,报仇雪恨。”
这句话以后,屋内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各自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男人并未停下一直在轻抚妻子头发的手。
过了不知多久,安娘觉得气氛有些不好受,率先开口问道:“你怎么看这个故事?”
男子依旧认真地为怀里的妻子捋着头发,在捋到第八下之后,才终于开口:“她也并非罪大恶极。”
一瞬间,安娘心头那块腐肉好似动了。
她的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能谅解她?”
男子眉头紧绷,她知道这是自己丈夫在认真思考的样子。“作为故事听众,我理解她的选择。一百多个挚爱亲朋,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人,任谁应该都是一样的选择。”
“那如果在徐子晏看来呢?”
“那就肯定无法谅解了,人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看待世间万物的,于徐子晏而言,女匪保护的那些人是他的陌生人,而女匪*掉的人是他的挚爱,他恨死女匪也是情有可原的。”
“世间道理就是这样,要不哪有冤冤相报这一说呢,世人往往都只在意自己爱的人。”说着,男人微微转头朝妻子额上亲了一下。
可是这一举动并未安抚住安娘颤抖的心。
“可是....可是她小时候救过他的.....”
男人轻声笑道:“那徐子晏开引水工程,带动宁海一带贫苦劳力,让他们个个有饭吃有收入,这是其一,通航以后渔村的稀缺资源可以源源不断顺着河运运送到内陆乃至西疆,渔村立地变宝岛。这是其二,这么来说,他还给渔村的其实已经够多了。”
“旧恩已报,新仇又有何妨。”
他说的没有错。一点错的没有。
算得清清楚楚。
可是安娘却觉得屋子里寒气逼人,令她浑身发冷。
男人觉察到妻子的一场,将其拥紧了,关切问道:“怎么了?”
“有点冷。”安娘艰难应答。
男人二话不说赶紧下床,去院子里取了新柴点来。
转眼世间已至腊月中,安娘一天焦躁重过一天,经常出神发呆,抑或是无缘无故动怒。王铁生问过大夫,大夫也看不出原由,直说是孕妇肝火旺盛,当好生安抚。男人只觉的苦了妻子,便是对她加倍呵护,事事顺应。可安娘的焦躁之症却并未得到任何好转,甚至愈演愈烈。不仅一天三问男人有多爱她,甚至有一次被男人抓到半夜偷偷扒男人裤子欲行不轨。
男人又气又怒,他再晚醒半刻,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他长达半年以来第一次厉声训斥妻子:“你知道错了吗!!!平日里怎么吵闹我都是小事,可是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吗!!你不要命了!!!伤着你怎么办!!!”
男人太过气急,语气不免重了些,女人从未听他这么大声过,被吓得坐在炕上呆呆的不敢动。正当男人意识到自己太凶了想要去哄时,只见她已经侧躺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气氛尴尬了许久,男人怒气消了,上去再度搂住了妻子,温言软语哄着。
刚一触碰到她的肩膀,妻子就已经转过身来,再度拿起他的大手抚摸自己赤裸的肚皮,红着眼睛一遍遍跟他确认着什么。
“夫君,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对他的爱都永远不会改变。”
“我答应你。”
“你也....你对我的爱也永远不会改变。”
女人虽然言行古怪,但是作为丈夫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让妻子感到安心。王铁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是自然。”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我们的是吗?”
“我为什么要伤害你们?”
“你发誓你会保护我和孩子一生平安。”
“我发誓。”
男人的声音似是缓缓流淌的溪水,在这温暖的屋子里润进了妻子心底。
将女人哄睡以后,男人轻拍着妻子的背,慢慢下了床。
今日吓到她了。
明日,寻点她喜欢的东西来哄她开心。
王铁生天不亮就起了,先是蒸了些红薯芋头给妻子热在锅里。随后就顶着灰蒙蒙还没亮的天出了门。他腿脚灵光地赶了十多里山路,到达集市上时正赶上热闹。王铁生小心地摸出怀里的布包,数着钱,一样样地买东西。
都说酸儿辣女,但安娘偏爱吃甜的,什么柿子糕锅巴糖牛乳酪,最能馋她。男人买了三四样点心,又在看到糖葫芦垛子的时候忍不住买了两串。买完了零嘴,又到了肉摊上买了一只大猪脚回去炖汤。买完这些,本计划去书局买点话本子,却被旁边摊子上摆的红色虎头鞋吸引了注意。
这地界鸟不拉屎,贫瘠荒凉。几个镇子加在一起也就这么一个集市,老板见了来了个主顾,赶紧满脸堆笑地搭讪。“呦公子!一看您就是马上要做爹的人,快来看看我这帽子,还有虎头鞋,拨浪鼓,红肚兜要不要来一个?您家是男娃还是女娃娃啊?几个月了啦?”
王铁生有些臊,小声笑道:“还没出生,不知晓。”
“呦那您可得提前给他备上!这些小东西甭管男女是都能穿的,您放心买,您看到这上边的福字没有?这可是参照着财神爷身边的善财童子的穿着打扮裁制的,穿上那可不是一般的福气....”
摊主滔滔不绝地说着,王铁生不由得渐渐走近,情不自禁地拿起了那双喜庆的红色虎头鞋。小小的一个,还没他半个手掌大。
真的会有这么小的脚吗?
他难不成是陶瓷做的娃娃,泥罐做的人偶,这样小的一个小人,真的能呼吸,喝奶,慢慢长大,撒欢跑着喊爹爹吗?
一时间王铁生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觉得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太奇妙的事,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虎头鞋里那双白白胖胖的小脚丫。
眼见着面前这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他自己都未感觉到的慈爱气场,摊主就知道稳了,赶紧开始拿了旁边的麻绳给他吊起,边包边说道:“看公子你有缘,今天给你个开张价,二十文您拿走,日后还想给您家娃娃添置什么东西尽管来我这里买!!!”
说完往就往男人怀里塞,根本不容对方任何犹豫。男人回过神来,也不多说什么了,摸出怀里的布包,仔细数了数,发现买了这个就不够再买话本子了,但最后还是决定买下这双鞋子。
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忽地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疾速传来,不等大家反应,一队浩浩荡荡的骑兵迅速靠近而来,本就不宽的官道被三列骑兵占的满满当当,所有行人只得快速躲到街边。而就当此时,道路中间一个正在捡掉落在地梅*孩子,见高头大马袭来,吓傻在路中间,完全不知躲避。领头的骑兵心里一惊,迅速拉紧缰绳,整个马匹前蹄高高抬起作止步状,马儿被勒得难受,发出长长的嘶鸣,惊天动地。
待到马蹄落地,骑兵头子正准备大骂这是谁家的孩子,忽发现路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弯腰牢牢护着地上的孩童。
安娘醒来以后见床边已经空了,心里不觉有些失落。这些日子以来,跟男人的每次相处,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眼,她不知道药效会在哪个瞬间突然终止。所以每次男人离开自己以后,她都会做好一个王铁生就此永远消失的心理准备。
女人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挪着笨重的身子一点点下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非常不方便,但好在她的丈夫分外贴心,床边的洗漱架上,木盆里的热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女人看了一眼上边搭着的干净毛巾,心头的温暖中夹着一丝酸楚。
王铁生走到门口,黑着脸朝后一转,骂道:“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说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身后的兵马一直从集市尾随到这里,为首的官兵在见到王铁生的第一面就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差点摔下马来。这人莫名其妙拉着自己一口一个殿下地叫,非要自己跟他回都城。王铁生一遍遍地跟对方解释自己不是什么殿下,只是住在山里的一个普通农户,出来给家中待产的妻子采买补品。可是那人根本不听,跟在自己后边涛涛不绝地自说自话,又说自己是当朝太子,失踪已有半载,又说老皇帝已经病重驾崩,只剩太后在苦苦垂帘支撑朝政,如果太子再不回去登基主持大局,大晋王权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起初王铁生根本是一个字都不信,只当他们是因为找人急疯了,但当对方说出一个名字时,王铁生突然就动不了步子了。
“国姓为徐,您在皇子中排行第三,名唤子晏。”
徐子晏。
徐子晏。
失踪半年,徐子晏。晋国太子。
“你们不许进来!”
王铁生厉声呵退跟到家门口的众人。
今日的木门似有千金之重,推开的时候,男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进门以后,男人第一件事就是返身上了门栓。
他确实有所疑虑,但那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至少截至此时此刻,他都是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和维护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到最后依然执拗地跟那领头骑兵说道:“我不是,你们找错人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时的心情有多复杂,他害怕那近在咫尺的真相。
上了门闩,男人检查了下身上的东西,糕点,糖葫芦,虎头鞋,都在,没少。
男人心里略微安宁。
转身。
今日的日光似乎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像是带着点刺耳的鸣叫。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从男人的衣袖间挥出,时间似是停滞了一般,男人眼前一片白茫茫,仿佛天地乾坤都在颠倒旋转。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短短转身的片刻,竟走出了一生那么长。两步挪移之间,一切迷雾尽散,云开,天明。
男人的动作停滞了。
门外的禁军副将徐青松牵着马缰,一脸焦急。旁边的小兵忍不住凑上来问道:“老大,不会不认错了?只是这个人只是跟殿下长得像?”
徐青松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骂道:“我跟着殿下多少年了!认错老婆都不可能认错殿下!”他死死盯着关上的门,心中想起了太后秘密交代的话:“必须带回来,不是,也得是。”
短短几个字,听得座下的徐青松听得浑身寒意,太后的意思他听懂了,即便找不到徐子晏,就算是长得像的、易容的、换皮的、化妆的,就算是指鹿为马,也必须带回来一个。
现如今此人跟太子一模一样,不管他是不是太子,他都是自己以及大晋朝堂的定心石。
正当徐青松盯着那寒酸木门思索该当如何将此人带走之时,在一声吱呀中,刚刚关上的木门又缓缓打开了。
徐青松朝门里瞧去,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只是眼神已在短短的世间内发生巨大变化,从温和朴实变化得凌厉十足,嘴唇紧绷着,完全不复先前的村夫模样,而他一路都小心揣在怀里的那双虎头鞋,并着其他大包小包,此时正歪七扭八地躺在一旁的地上,一看就是被随手丢弃的。
没等徐青松说出话来,男人便缓缓走上前来,一把抽出徐青松腰间的佩剑,留下一句:“在此处等我。”便进了院中。
没再关门。
“太...太子殿下。。。”
徐青松声音都结巴了。
终局.永恒
徐子晏踹门进来的时候,我正靠在榻边收拾东西,近来我把一些不穿的旧衣全都仔细剪裁了,裁成四四方方的尿布,洗干晾晒后收纳在床头的柜子里。虽说离临盆还有三个多月,但准备工作还是早早做好。那男人已经出门半晌未归,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门开了。
是被踹开的。
我托着笨重的身子一回过头,对上的就是一柄冒着寒光的长剑,长剑那端是手上头上都暴着青筋的男人。
那双赤红满含恨意的眼,我熟的。
徐子晏回来了。
仅在片刻的惊慌过后,我便整理好了情绪,毕竟如今这个场景我早已暗自练习过千百次。
无视距离自己仅有几寸的剑尖,我反而低头继续叠着新裁的尿布,一边呵呵笑出声了:“铁哥何时学会用剑了?”
这声铁哥更是激怒了对方,他像是一头暴戾的雄狮,转身挥剑将屋里的东西一通掀砸,洗漱架上的木盆,桌上没吃完的红薯,盘子,旁边燃尽的屋内炉,连带着通窗外的长长烟管,都是王铁生亲手布置的东西,此时被他砸的稀巴烂。他愤怒得恨不得毁灭目之所急的一切,连同自己。
“你这恶贼!!!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谢巾帼毫不畏惧,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死,所以什么都敢。”
徐子晏暴怒到通红的脸上竟扭出怒笑,“呵!!你不想死?!!!难道采枫就想死!!!!难道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就想死??!!!!”
“你以为你不想死就可以不死?狗贼,我徐子晏曾立誓过,此生决不与你共存于这晴天白日之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笑声似是要破穿这单薄的屋顶。
笑完,一把掀开了衣衫,露出那浑圆光滑的肚子,上边爬满了青红交加的纹,甚是可怖。
“那就来啊,像我*死江采枫那样*死我,一剑捅穿,不要留情,来啊!!!!”我的声音洪亮尖利,犹似世间最恶毒的咒语。
血丝爬满徐子晏的双眼,他死死瞪着我,滔天的恨意化作千刀万刃朝我袭来,他奋力举起剑来,嘶吼着刺过来。
我咬着一口银牙,眼睛似淬了毒一般与这疯了的男人对视。
赌局进行到最后一刻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但那柄剑在距离我肚皮只有半寸不足的地方骤停了。
在那里,肚皮上一个大大的包从里边鼓起,模模糊糊印出一个小脚丫的形状,转而又消失不见。
那里边的婴孩,对外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正在调皮地蹬母亲的肚子。
我亲爱的孩子儿,是多么有眼力见啊,帮了为娘的大忙!!
屋子里的时间静默住了,院中一阵冬风刮过,掉落在地上的一只虎头鞋被吹得滚了三滚,胖乎乎的,沾满了黄土。
那是谁家的初为人父的男子,曾抱在怀里百般爱抚的小老虎。
承载着一个年轻父亲对未出世孩儿深沉浓烈的爱。
徐子晏的手似是端不住这千金重的利剑,咣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只见踉跄地后退两步,无力地坐在了冰凉的木凳上。
“生而为人,世间为何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谢巾帼,你当真...是令人作呕。”
伴随着剑的落地,同时落地的还有我那一丝之力倔强悬吊着的心,千斤坠下,扬起一圈尘嚣。
“那是你没见识。”
“若有人在你死后将你投入万劫不复的阵法之中,使你一次次重生在死前最后半载,一遍遍经历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尝尽世间千万种死法,你当如何?”
“可笑,论歹毒谁能毒得过你?”
我整理好了衣衫,目不斜视地看着徐子晏,但是嘴里的话却更像是透过这副躯壳说给那高高在上的悯生神。
“你!!!!!!”
徐子晏听不懂我的意思,只当这我疯了在胡言乱语。
“徐子晏,我所求不多,只求活着,但你一心*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想的不错!!是我给你下了药,让你失忆,是我编造谎言骗你跟我拜堂成亲,连入洞房都是我霸王硬上弓强迫了你,是我将你绑在身边,日日让你贴着我肚子听他的声音,让你对我们产生无限怜惜。没错,这些都是我机关算尽。”
“可是你呢?现在是你下不去手,不是吗?”
这是拿到无赦给的那瓶药的时候,就我在心底构筑的疯狂计划。
原本我是完全找不到任何解法的,那徐子晏位高权重,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任凭从哪个角度我都找不到可以对付的间隙。直到我跟着无赦到他的记忆命灯中走了一遭。
那范忠国虽然厌恶极了无赦的母亲,但是无赦的出生仍然让他如获至宝。那种骨血相连的神奇渊源,或者说亲情天性使然,在他抱起无赦的时候,眼里随即到来的喜悦、激动和湿意,被我看了个真切。
这是范国忠的弱点,也是全天下大部分男人的弱点,那么也完全可以是徐子晏的弱点。
四个字:舐犊情深。
我就是要利用徐子晏的失忆,设计怀上他的孩子,让他想*不能*,下不去手*!怪就怪他自己本质仁善,脱不开世俗情感,抛不开伦理责任。这是徐子晏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他因为感情要*自己,那就要让他同样因为情感而不能*自己。
虽然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妻,但自己肚子里实实在在是他的子。他对自己当然下得去手一百次,但是我就赌他对自己的孩子绝对下不去手!
幸运的是,我赌赢了!
徐子晏喃喃道:“你疯了.....你疯了。”
此刻我眼中应该满是得逞的疯狂吧,我感觉到连脸上的笑意都在扭曲。
“疯又如何,我赢了。”
这句话是对徐子晏说的,也是对界外的悯生神说的。
徐子晏颤颤巍巍捡起地上的剑,缓步离开了那间屋子,走到门口时,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那日采枫死前,究竟...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我跟你说过一万遍的!!可你不信啊,我的殿下,你不信我!!既然你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我说什么重要吗?”虽然一切恩怨都已经终结,但是听到这个,我仍旧按捺不住心底的委屈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
江采枫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的,说给我这个举着长匕首马上就要*了自己的人。随后在呼呼的海风中,那女人从容赴死。
她额前的碎发被吹的凌乱不堪,但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女人一双清明的凤眸。她只说了五个字:“*了我,多谢。”
我以为我听错了,可是从江采枫那双哀切坚定的眼神中,同为女人的我读懂了江采枫的心,她不愿自己成为徐子晏的最后一根软肋。
那一剑下去,成全了江采枫的爱夫之心,也成全了徐子晏的帝王之路。但是断送的却是我谢巾帼的一生。
徐子晏眼眶火红,打开屋门的手巍巍颤抖,不知是为了那逝去已久的挚爱,还是因为这错恨一生的仇敌。
“从今往后,天大地大,随你去哪里,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走出那间茅屋的男人,虽依然身披麻衣粗布,却一身玉桂清风,朗朗日华覆身,真龙之气浑然天成。
门外的骑兵整整齐齐跪拜在地。
“恭迎太子回朝!!!!!”
走出院子之前,男人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虎头鞋,那两抹喜庆的红此刻更像是血的颜色,滴落在尘土里,绚丽如花朵。
徐青松眼精,连忙就要上去捡。
“不必了。”
我一手托着肚子,手扶门框久久矗立,仿佛一尊木雕。待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在世界尽头,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惊天动地,笑得眼角挤出一滴泪。
晋历三十六年,晋文帝徐子晏因长年心疾郁郁而终,膝下无子,太后听文帝心腹徐青松谏言,从民间寻得文帝在外同民女所生幼子子,扶植登上皇位,其母封端景太妃,安居后宫。
晋历七十二年,端景太妃薨,享年七十。
阵法终结的同时,一位在东华山树下与神女对弈的银发仙人手中的棋子惶然掉落。
一段短暂的记忆迅速在他灵识之中成型,那记忆来自他亲自设置的轮回结界之中,他的凡身徐子晏在幻境中经历的一世。
“失陪了。”
仙人的对白总是如此简洁,未等玉蘅抬眸,悯生的身影便一晃消失在了风中。神女悬停在半空的棋子依旧怅然落地,随之棋盘已成终局,白子系数尽灭。神女嘴角微扬,这局她赢。
轮回结界外。
我缓步从结界中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赦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我就说,我那药必能帮你大忙。”
这一世太长了。
我在结界中活到了七十岁,对于无赦来说可能我只是出走了几个时辰,对于我来说,那可是整整四十二载时光。
这时光久到,再见无赦,仿佛是看到了上辈子认识的故人一般。
我感觉眼圈热热的,不管不顾地狠狠扑向无赦。
“喂你干嘛,还没疯够吗...”黑衣鬼仙用力扒了几下硬是没能把我从身上卸下来,只好任命一般由我抱着。
我的口鼻埋在无赦衣服里,声音嗡嗡的:“你都知道了...你也觉得我疯?”
无赦翻了个白眼,酸溜溜道:“确实狡诈,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行吧,也就那样。”
他这么就这么臭屁呢....噗的一声,我破涕为笑。
温馨的氛围到此为止,忽而一道白光闪过,一股力量将我大力扯开。
“你竟敢!!!”
“你竟敢在结界中对本座那般....”
一席晃眼的白凭空显像,伴随着悯生神的雷霆怒火,如瀑的衣袖高高扬起,一旦挥下去,面前弱小如蝼蚁的小鬼就会化为齑粉。
我却丝毫不怕,反而求之不得。我坦然地望着银发上神,那张脸在悯生看来突然变得非常熟悉。悯生动作定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清高淡漠的瞳孔在看到我的脸时,竟然似是有一瞬的涣散。
我在知道为什么,此刻在他脑子里多出了上百段他和这张脸浓情蜜意的片段,以至于再次看到这张脸,定然是心情复杂。
随后,上神收了神通,甩袖背过身去,“能想出此种卑鄙无耻的方法,世间也只有你这等恶毒之人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悯生之神,抬眼是万里云卷云舒,垂眸是千顷花开花落,遇的是各种贤者大能,圣人尊者。我这等出卖身体、出卖人伦的诡计于悯生而言乃是世间独绝的狡猾下作,是这个入世未深的真神能接触到的最诡谲的人心。
我却一眼就看穿了悯生那点可笑的愚蠢,不以为意地讥讽道:“上神无知了,世间之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苦阴盛,千千万万,各有苦楚,您只体会过丧妻之痛,怎能明白世间有多少人为了各自的所求能付出的莫大代价呢?”
“有为人父母者为了一口吃的易子而食,有深入险境者为了活命化身修罗魔鬼*人无数,有痛失至亲者为了报仇变成疯狗恶犬对我一个小女子穷追不舍。”
“诚然世人皆有善恶两面,但如若不是这该死的世道,又有多少人会无端释放处内心魍魉,放着好人不做偏偏要去做你口中的奸诈恶贼?”
“悯生大人,您可知悯生二字的含义?”
“从未体恤过众生疾苦,又如何怜悯众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上神大仙,就只知道站在清风明月里坐而论道,顺便指摘山脚下在泥泞里爬行的人有多污浊。”
“生而为人,众生皆苦,但如若我们供养的信奉的竟都是如你一般的神仙,才是世间最大的悲哀!!!”
或许是一切都已经到了了结的时刻,我也再无什么可惧,坦然面对着这个曾经让我恐惧的神,字字铿锵。
悯生迟迟没有转过身来,伟岸的背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几根银色发丝随风飘起,宽大的衣袖显得那么空荡冰冷。
周遭一切安静得诡异。
我不想再去理会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人,见他扬起了嘴角,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无赦的反应比悯生的反应还要令我意外。
那个片刻,我完全没有去想下一秒会被如何挫骨扬灰,而是莫名其毛在想无赦对自己刚才的这番义正辞严会如何评价。会觉得我很飒很潇洒吗?
悯生缓缓转过身来,面上表情平静无波,谁也不知道他刚刚都想了什么。
只见他双眼微阖,声如洪钟,回响万千。“既如此,此局你赢。”
这七个字令我浑身舒展。一切都已到了尽头,这辈子的万千苦痛,终是要得到大解脱。我第一次诚恳地缓缓伏地,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神行的最后一次大礼。
“求上神,赐我灰飞烟灭。”
这是我一开始就想要的。永远不要在世为人,永远不要再尝死亡之痛。愿从这世上永远消失。恨别了这苦难重重的人世。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我参与这场豪赌的目的,只求一个魂飞魄散。
他是答应过的。
他也是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
悯生凝视着地上的人,缓慢地抬起手,抬到一半时,忽又问话:“你当真对这世间再无任何牵挂了?”
说完又立刻补充一句:“你在人间....应是有一个孩儿..”
“上神怕是糊涂了,哪来的人间,幻境之中走过的一生,岂能作数。”一股端端之气上身,我的语气之间丝毫听不见眷恋。
是了。
那是轮回结界中万千术法构筑的须弥之境。
只是可怜了境中人,他们不知自己只是一场梦幻,还以为自己曾真实活过。
无端地,悯生之神广阔无边地神识海上,漂浮过一双火红的虎头鞋。随着波澜浪花缓缓起伏摇摆,又渐渐消失在深海尽头。
我一直等着的术法迟迟未能落下,想必此时悯生正在神思摇摆。就当我几乎要忍不住出声催促之时,一双漆黑长靴从一旁缓步走来,衣袍宽大,带来一阵墨色的风。
“厌倦为人,那便不再为人。惧怕死亡,大可永不死亡。”
“也并非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可走。”
无赦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地府格外洪亮,他信步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我不理解,也不明白,凭他一介小小鬼仙之力,怎敢来搅局。
我脸上尽是不解,但是却毫不迟疑地抓住了他的手,任凭他将我搀扶起来。
无赦看着我,眼底万米深潭之中缓缓荡出几分笑意。随后,无惧无畏地抬头面向了正在疑惑的悯生神。
我的世界轰然响起巨大的耳鸣声,我没有听到那两个人讲了什么,我只在想一件事。
这次居然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前。
走之前,悯生突然想起来点什么,朝无赦问道:“王铁生,可是你生前的姓名?”
无赦低垂着眼,拱手答道,“正是。”
悯生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锐利地看了我一眼,随之羽化不见。
东华山槐树下不知几轮风经过,棋盘上已落满槐花。神女闭目打坐许久,棋盘对面一抹飘逸的白骤然显形,神女缓缓睁开眼睛,笑言:“上神,我赢了。”
悯生神看了看面前的棋盘,哑然失笑。
后道:“我虽是你口中的上神,但论道法,我不如你。”
“她说得对。或许,我当继续入世修行。”
“告辞。”
悯生没有再突然消失,而是行了个礼,不再眷恋,转身一步步走下山去。
神女微笑着整理棋盘,她知道,他这一走,下次再见就是千年万年之后的事了,而那时的悯生神,必定是得大道归来的真神。
只不过,他刚才说的“她”是谁呢?
神女并未将这等疑惑放在心上,提着棋篓悠然飞去。
东华山上又一阵风吹过,携着一股桂花,如雪落满地,撒在石刻的棋盘上。
万籁俱寂。
番外:
酆都城内,冥府门前。
一黑一白两位阴差拿着锁链脚镣相伴出城,呼呼啦啦,无人敢近。
白衣那位是个女子,笑面如花。黑衣那位身材高瘦,面容阴沉。城里小鬼不常与他们交道,整日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互相说话玩闹。有鬼说他们是一对兄妹,也有鬼信誓旦旦说他们是一对夫妻,理由是看到过他俩在幽冥河畔咬耳朵。
白: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许再说我是吃饭噎死的或者被猪撞死的!!我统统不信!!
黑的笑了: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让我说什么?
白的恼了:范无赦,我发誓以后再跟你说话我就不姓白!!!
黑:你本来就不姓白
白:那我姓什么?
黑(略加思索):姓范
白:真的吗?我跟你一个姓?
黑(笑了):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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